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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可循形

来源:网投 作者:陈悦蔚

“求求你,放了我,银行卡密码我已经告诉你了……”

“安心呆在这里,一个星期后,就可以走了。”

“走?去哪里?等等,你要干什么……”

“呵呵……你先睡一觉吧,然后就解脱了。”

一个星期后,老李和小王站在城郊的河边,没有岸芷汀兰,只有一条打捞上来的尸体,尸体被水浸鱼咬之后已经面目难辨。

“尸体的身份能确认吗?”老李问小王。

小王正蹲在尸体旁边,从尸体的衣服口袋里翻出了钱包,他抬头说道:“钱包里有身份证和工作证,这人是美容院的医生大许。”

“不可以是别的什么人拿了大许的钱包吗?”老李继续问小王。

小王摇摇头,皱着眉把尸体的裤脚挽了起来,只见两条腿瘦得如麻杆一样,尽管泡了这么久的水之后有所肿胀,但是和躯干相比还是明显不成比例,这种病态的特征是旁人难以替代的:“说起来也是一个可怜人,刚刚好一年前,他妻子就在这条河里失足溺亡,半年前自己又突然患上重症肌无力。或者是这样接连的打击,让他失去了生活的勇气吧,所以选择在妻子的周年祭日……”

“自杀吗?”老李一边听着,一边看着歪倒在桥上的轮椅。

作为老刑警,他从来不轻易下结论,他仔细看过现场,轮椅附近没有多余的足迹,桥栏杆上有翻越刮蹭的痕迹,捞上来的尸体明显双下肢肌肉萎缩。

“很有可能自杀,附近的居民的证言提到,大许患上重症肌无力之后,就从美容医院辞了职,每天坐着轮椅来到这桥上,在妻子失足坠河的地方发呆。”小王继续向老李汇报相关情况——一年前,大许的妻子打车到了这里,司机因为路灯坏了看不清楚桥面而不肯继续走,于是他妻子下车过桥,桥的护栏很矮,夜里行人的确容易失足坠河。桥的对面就是家,而大许的妻子再也没有回到家。

“自杀吗?”老李再次问小王,依然是师傅考较徒弟的意思。

小王想了想,许多种排除自杀的可能场景如碎片一样从他脑海里飞掠而过,不断地拼合着,尝试逻辑自洽与证据链闭合。见小王不出声,老李点了他一下:“尸体上有他的钱包,钱包里有身份证指向身份,但是钱包里的银行卡呢?全都在吗?”

老李的话风轻云淡,却像是一把手术刀一样划开了迷雾。一个美容院医生,往往身家颇丰,那么一个悲观消沉的美容院医生呢?如果逼问出银行卡密码,再伪装成自杀,如此谋财害命似乎也有可能。

“查,提起DNA匹配确认尸源。”

“查,大许的银行账户进出情况。”

“查,这段时间是否有人来到大许的家中。”

“查,大许这段时间的通信记录。”

“查,近期本市是否还有其他失踪案件。”

几天后,情况反馈回来了:法医确认死因是溺水身亡;解剖分析死亡时间没有特异疑点;提取尸体的DNA和大许家里的生活用品上提取到的头发皮屑DNA相匹配,结果同一;大许的面目全非,组织亲友辨认失败;查询大许的银行账户发现,他的财产被转移到了天南海北许多个不同省市的账户去了,疑似是经由洗钱团伙转移资金;通过走访得知,邻居看见有一辆车在大许家门口停了好几天,再查车牌赫然就是大许妻子失足溺水当晚的网约车;大许在这网约车来了之后的整个时间段里没有任何通讯或流量,判断在这期间他人机分离,可能是被人控制起来了;网约车司机的家属曾有报案,称他已经多日联系不上。

把这些线索全部摆在桌面上,老李再次问小王:“综合起来,你怎么看?”

小王点点头,一口气把所有线索串了起来:“网约车司机因为乘客失足溺水事件,害怕被报复而一直关注着乘客丈夫大许,发现大许重病厌世后反而起了谋财的歹意,于是来到大许家中逼问银行卡密码,重症肌无力的大许生活都只能勉强自理,根本无法进行反抗,于是这个司机得逞之后洗钱转账,再杀害了大许并伪装成自杀,做完这一切之后他逃匿了。”

“还有什么疑点需要调查补全的吗?”老李再次向小王提问。

小王沉吟了一下,缓声说道:“第一,大许家住市郊,路面监控没有覆盖,网约车司机的全部行为目前仅成立于推理,第二,大许突患重症肌无力,这是小概率事件,我总觉得不对劲。”

“想办法把那个网约车司机找出来,情报显示,他前天在市区里操作了一次ATM提款,监控里的正面人像看起来应该就是他本人,追这个线索。”老李再次布置任务,小李点点头起身离去。

但是这一次,老李的手术刀没有能够奏效——网约车司机如同人间蒸发了一样,他只在提款机出现了那一次,然后混入大街上的人海茫茫,再也没有出现。老李带着小王跑遍了所有可能找到线索的地方,毫无例外全部扑空。

数日之后,拖着疲劳的身躯回到办公室里,老李牛饮了一大杯水,抬手擦了一下嘴骂道:“这孙子,怎么这么能藏?”

“师傅,我觉得……”小王有些欲言又止。

老李挥挥手指示小王:“现在是大数据时代,你把他可能涉及的所有情报数据全部再过滤一遍!一定是什么原因,导致我们疏忽了什么!”

说完,他发觉小王竟然站着没动,不由得有些恼火:“还杵着干什么?”

“师傅……”小王舔了舔嘴唇,像是有些为难,但很快鼓起了勇气:“大数据时代的侦查,不是过滤情报数据。”

老李瞪大了眼睛,这是他第一次感受到了徒弟的反抗,那平日里总觉得瘦弱的小身板里竟然表现出了一股倔强,老李龇着牙骂:“你想造反?”

小王偏偏就是站着不动:“过滤情报数据,依然只是在有目的地去寻找数据,而大数据之所以为大数据,在于它只有规律,而没有因果。”

“秀才!和我掉书袋了是不是?”连日徒劳无功的老李心烦气躁地拔高了音调:“规律和因果还不是一回事,没有因果哪有规律?”

小王的话语随着表达渐渐变得清晰:“不,不是的,大数据从来不会因为人们有意识地归纳而存在,当人们想要去归纳的时候,其实就已经预设了因果。”

“你……如果你只是想把我绕晕,你已经赢了,但是,这对破这个案子有什么用?”老李瞪着小王。

“我们预设了这个司机谋杀是因,潜逃是果,以这个因果为逻辑去搜寻情报数据,这不是大数据侦查。”小王很认真地继续说道:“但是师傅你说得对,应该运用大数据去侦查,那么我们或者可以回到原点,看有什么事情是不符合规律的。”

老李眼中闪过了一丝惊讶,这个时候他才突然发现,不知不觉之间,他的徒弟已经长大了,于是他没好气地笑了一下:“好吧,你最后一句话说服了我,讲讲你的看法吧。别告诉我,你其实还没想好后招,我真的会揍你的。”

小王拿出了案卷,指着其中某一页上大许的尸体照片——尸体丑陋不堪,肿胀的手腕被运动手环深深勒陷:“师傅,你觉得……一个厌世的人还会在乎自己的健康数据吗?”

一周之后,凶手在省外落网。

坐在审讯室里,大许的眼神显得狼狈而阴狠——死者并不是大许,凶手也不是司机,凶手是大许,而死者是——

“那个司机就该死,我为妻子报仇没什么错!”大许恨声说道:“就算因为路灯坏了不敢开车过桥,但是他开着车灯帮我妻子照一照路,她就不会失足落水了,可是呢,我妻子一下车他就掉头走了……所以,他是凶手!他该死!”大许的声音显得有些嘶哑,像是生锈的锯子在木料上来回地摩擦。

小李耸耸肩膀:“我有点奇怪,都过了一年了,你是怎么让他去你家的?”

“我提前一个月给他打电话,告诉他我妻子要周年祭日了,如果当天不过来给我妻子上一炷香,那就我找人买他一条腿,反正我有钱。”大许似乎并不像负隅顽抗,很光棍地承认道。

小李露出了恍然的神色:“原来如此,这的确很可能实现,而他来到你家之后,看到只有一个坐在轮椅上的你,心里也就没了防备,结果在上香的时候被你制服了。”

说到这里,小王低头去看大许那健康完好的双腿:“半年来,你一直伪装重症肌无力,坐轮椅出现在外人面前。你控制了网约车司机后将他麻醉,你根本不在乎他生死,用美容医学的手段强行注射大剂量的肉毒杆菌,让他的双下肢肌肉快速萎缩。一周后,他已经有了重症肌无力的外观,于是你用轮椅把他推到桥上再推落水里,肉毒杆菌中毒的司机根本没有力气游泳,很快就溺死了。离开家之前,你留下了在那一周里司机所用的拖鞋、梳子、牙刷,却把自己的这些相关用品都处理干净,所以警方从你家里提取的DNA,与尸体完全匹配。”

大许静静地听着,嘴巴咧了咧,并不承认也不否认。

“你很聪明,你用洗钱迷惑警方视线,伪装司机逼问了你的银行卡密码后转账的假象,其实是你逼问了司机的银行卡密码,甚至,你用美容医生的技术把自己化妆成司机,穿着他的衣服当着邻居的面开车离去,又去市区里找ATM机用他的卡提钱,让我们以为他还活着。而事实上,他早就躺在我们的法医室里了。”小王重新抬起头来,正视大许:“如果我们去追寻那个网约车司机,将永远找不到,而你,则早已换了身份远走高飞。”

大许沉默了很久,到底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浊气:“报了仇之后,我其实心愿已了,既然现在被你们抓住了,那么我没什么好狡辩,我只是有一个问题,我自认掩饰得很成功,然而,你们是怎么发现真相的?你们并非获得了什么关键的杀人证据,而是你们抓住了什么我正好忽略的线索。”

老李示意了一下小王,今晚他徒弟是主角,事实证明,是徒弟对了。

“因为,现在是互联网大数据时代。”小王挑挑眉毛:“大数据时代的一个重要特征,就是个人创造数据而不拥有数据,你的运动手环虽然浸水损坏,但是数据依然能够从云端调取获得。”

“那又如何……”大许并不觉得自己这方面有问题。

“呵呵,一切在大数据面前,都是无可循形的。因为是你的行为产生的数据,所以……事实上,是你告诉了我们真相。”小李笑了一下,又摇了摇头:“把你的日常数据和重症肌无力患者的集体平均数据进行比对,可以发现完全不吻合,所以我得出结论,你的重症肌无力是伪装出来的。”

大许听到这话,抿了一下嘴唇。

“运动手环能够记录你的步数,是因为陀螺仪在起作用,陀螺仪的偏正数据显示,你此前在邻居面前坐着轮椅去桥上哀悼妻子时的数据,和正常残障人士使用轮椅的数据是吻合的,那么我们判断,在那些时候,你是自己用手转动轮子行进的。”小李的眼中突然射出了锋利的光芒:“但是,截取这枚陀螺仪最后阶段的偏振记录却发现,从你家到桥上这段路程的偏振始终平稳,说明了什么——你飘过去的?”

大许突然意识到了某个关键点,他猛地抬起了头。

“这说明,手环的主人并非坐在轮椅上用手转动轮子在行进,而是手腕持平在行进,不然的话,陀螺仪会随着手转动轮子而大幅度偏振,表现出和往常一样的数据形态。”小李死死地盯着大许,扔出了锁定全案的底牌:“也就是说,真实情况是你把死者放在轮椅上,推到了桥上之后,给他戴上运动手环,然后才推落下河。”

至此,大许终于低下了头:“这就是大数据?该死……”

“不。”小李淡淡地说道:“这只是大数据在侦查中的一种简单应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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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陈悦蔚,笔名花辞树,广州经侦民警,中国刑警学院毕业,全国公安文联作家协会成员,广东省作协公安分会理事,广州市公安局文联文学创作协会秘书长,天涯文学网与勤书网签约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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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方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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