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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家的人

来源:作者 作者:莎仆

 

     

车站前人头攒动,人山人海。也许是年关将近,出门在外的人都急于返乡的缘故,一个偌大的站前广场挤得水泄不通。百岁挤在人流里,他的一只鞋被后面涌动的人踩掉了。他回头看了一眼,那个满脸杀气的中年男子却骂了他一句粗话,你他妈的能不能快着点!

百岁其实是在无目的地挤。他的兜内只有20块钱了,不够去买火车票的。从广州到哈尔滨的硬座客票也得355元。他已经在站前广场滞留三天了。他心想,要想回家只能是混进车站,登上那列开往哈尔滨的列车。只要上了车,无论列车工作人员怎样往下清理,自己就不下车去,反正他们也不会打自己。

他第一次挤到售票窗口,女售票员告诉他,买通往哈尔滨的列车一站地的车票也得43元。百岁说,我没那么多钱。女售票员毫不客气地说,没钱你买什么票,你赶快躲开,别影响卖票!

有人悄悄地告诉百岁,可以去买张站台票进站。他去卖站台票的问询处窗口,那个打扮花枝招展的女服务员说,你不认识字吗?窗口前的揭示板上写着“春运期间停止发售站台票”,百岁又沮丧地离开了。

第二天,那趟开往哈尔滨的列车进站时,他随着上车的人流走到了检票口,在女检票员的对面站着一位二十来岁的武警。他心想连武警都全副武装来车站帮忙来了。他随着涌动的人流挤出了检票口,那个女检票员喊,唉,你的车票?一只手从后面抓住了百岁的脖领,他回头一看是那位武警拽住了他。武警喊,你没有车票往里面闯什么?百岁说,我被人家骗出来,回不了家了,大哥,你照顾一下吧,我要回家,他的眼泪流了下来了。武警说,你被骗了找公安局去,别在这里哭哭啼啼的,这又不是慈善机构!

百岁还是没进去车站。他已经有两天没有吃过东西了,走起路来直摇晃了。他想用兜里的20块钱买点东西吃,可他一想回家下了火车还要坐两个多小时的汽车,路费正好是20元,火车可以逃票,汽车是逃不了票的。他在站前的垃圾箱旁看见了一个塑料袋,那一定是被人丢弃的。他走上前捡起来一看,里面是面包、干豆腐卷,已经发出了一股难闻的馊味了,可百岁实在是饿极了,他顾不得一切,看跟前没人就狼吞虎咽地吃了进去。他又在路旁捡到了人家扔下的矿泉水瓶,将剩下的半瓶矿泉水喝了下去。他在捡东西时躲避着周围的人,他怕人家把他当成精神病人。肚子里总算有了一些食物了。天要黑了,没有车票候车室内进不去,他就到站前的立交桥下去过夜。

百岁睡着了,仿佛有人碰了他一下,他睁开眼,身边蹲着一位和自己年龄相仿的小伙子。那个小伙子长得又黑又壮。百岁问,你是外地人?小伙子说,我不是外地人能到桥下来睡觉。百岁说,你叫啥名?家在哪里?那个小伙子说,我一听你就是东北人。我是哈尔滨市呼兰县人,我叫石柱。你家在哪里?百岁说,我叫百岁,家住吉林省五棵树永和乡。他们一听是东北老乡就聊了起来。

百岁问石柱,哥,你来南方做什么?石柱说,我来广州一年了,我在东北人开的一家饭店里当厨师。老板答应年末一起给我开支,可到了年关他说饭店赔了,把饭店悄悄地兑了出去跑了,欠了我一万多块钱的工钱呐。我兜里只剩下100块钱了已经不够回家的路费了。我打算买去哈尔滨的列车一站地的车票,可那趟车又不卖一站地的票,我买了一张和那趟车时间接近的车票,总算进了站,可通哈尔滨列车的列车员看我的车票不是那个车次的,说什么也不让我上去,结果白花了四十多块钱。

石柱问百岁,你出来做什么?百岁说,我是被人家骗出来搞传销的。我搭进去两万元钱,他们还看着我不让我走,我是趁他们不备偷偷跑出来的。不瞒你说,我兜里只剩下20块钱了,我已经两天没有吃东西了。石柱说,咱俩都没钱回家了,明天我再买一站地那个车的车票,进站的时候你跟在我的后面,我拿着一站地的车票往里面跑,你对检票员说,你的车票在我的手里,就急匆匆地往里闯,他们来不急细看的时候,我们也可能闯进去。

听石柱说着,百岁就睡着了,他实在是太累了。他一步步地走进了梦乡,走出了这个让人心烦的城市,回到了自己的家乡。

秋收时节,天气凉爽了,百岁正和父亲在地里扒苞米,他的女友春娥也来帮忙了。扒了一会儿百岁就和父亲用牛车把扒下的苞米拉回家去。春娥二十出头儿,长得眉清目秀,一笑两腮就显出两个酒窝。她干活麻利,苞米穗像梭子似的从她的手里飞出去。她的额角流着汗,长发被秋风吹起,飘舞得青纱一般。

母亲将中午饭送来了。百岁喊春娥,快来吃葱花油饼吧。吃完了,疲劳的春娥躺在百岁的腿上休息。她望着高远的蓝天,一行大雁撒下凄凉的叫声向南飞去。春娥说,大雁南飞了,还是鸟儿自由呵,想往哪里飞就往哪里飞,我们人就得整天在田里劳作。

母亲看见他们的亲热劲儿,脸上美滋滋的。父亲说,等地收完了,粮食卖了就给你们俩的婚事办了。结婚不到法定年龄,到乡政府计划办托人送点钱也就不管了。父亲嘴上没说,可心里想,不及早办了婚事,恐怕孙子就要提前来到世上,那样老两口在村里就挂不住脸了。

桥下的这一宿百岁睡得并不香。天一亮他和石柱就去了车站的候车大厅。大城市的车站候车大厅怎么那么大,除了许多候车室还有能容几千人的大厅。

一大早大厅内就挤满了人。百岁和石柱想坐的那趟火车还得五个小时才能进站,候车室内并不让旅客进去那么早,百岁就和石柱到候车大厅的角落里坐下来。

坐了一会儿,车站的保安走过来说,你们别坐在大厅里,快进候车室好不好?石柱说,我们坐的车还有三小时,候车室不让进。保安说,那你们先出去,等开车两小时前再进来。他俩没听保安的,在大厅里站着。石柱想既然进来了就不能再出去了,不然还得进行“三品”检查。他们进来时,石柱的背包里放了一把水果刀,经过“三品”检查仪时,被车站民警发现了,说那是管制刀具,没收了刀具还要罚他的款,可他兜里没钱,又要拘留他。最后百岁在一旁哭了,民警看他们也不像什么坏人才放他们走。

百岁和石柱终于挨近了候车室,门口那位中年男子看票不太细,他们总算闯过了一关。

在候车室内又等了一个小时,通往哈尔滨的那趟列车开始检票了。石柱拿着车票走到了检票口,那位检票员一眼就看出了那张车票与检票的列车的车次不对。石柱灵机一动说,我坐的列车和哈尔滨的列车只差了十分钟,检票员一听也就让他过去了。今天检票口没有武警,就在石柱和检票员说话的工夫,百岁从旁边挤了过去,等检票员发现后再喊他,百岁已经跑出了很远了。

石柱和百岁随着人流上气不接下气地跑到通往哈尔滨的列车的门口,那位男列车员说,你坐的车在二站台。石柱见他不让自己上车就说,我是去东北,买不到票了就买了那个车,我上车后补票,谁知那位列车员识破了他的意图,明白他没钱想混上车,就说你赶快走开,别在这里影响别人上车。

石柱见在这里上不去车,就领着百岁跑到了二站台。那是往北开的绿皮车,列车员管得不是很严,石柱上去了,列车员朝百岁要票,百岁说,我上车后再补,列车员也没说什么,他们就都上了车。

列车的速度不快,可石柱的一站地的车票很快就到了地方。他们没下车,好在列车开了三站地,列车长和乘警才过来查票。列车员喊旅客把车票提前打开,百岁就慌了,石柱说咱们去厕所躲一躲。石柱和百岁就去了厕所,其中一个厕所开着,石柱就让百岁先钻了进去。另一侧的厕所内的人却始终不出来,石柱见列车长快过来了,他就钻到了座席底下。座位上的那位姑娘很不满意,用高跟鞋踹了一脚石柱的屁股,他不敢吱声只好忍着。

百岁站在厕所内,外面响起了敲门声。他不敢说话,外面仍旧在敲,并且在问里面有人吗?继续问里面有人吗?百岁仍不敢吱声。这时就听外面的列车长说,里面没人,随后门就被打开了。列车长发现百岁站在厕所里逃票,就说你赶快出来。百岁只好出去。这时乘警也从座席下将石柱揪了出来。石柱在心里骂那位穿高跟鞋的姑娘,一定是她给乘警递了眼色,不然自己不会被发现。

石柱和百岁被带到了列车办公处。列车长说,你俩赶快掏钱买票!石柱说,我们都是被骗了,没钱买票的。列车长说,拿出你们的身份证。石柱和百岁的身份证都被列车长扣下了。列车长看完身份证说,你们去的地方和我们的列车不是一个方向,到武汉就岔开了,你们赶快下车,去赶明天开往东北的列车。业务员拿过他俩的身份证给他们开了个无票旅客的记录,等到了前方站停车,列车长拿着记录把他们交给了车站的值班员。

出了站石柱一打听才知道,这是个县城,去哈尔滨的火车在这里不停车。石柱在心里骂列车长骗了他们。为了明天能赶上去哈尔滨的列车,他们只有想法赶到长沙。石柱说,我们想法搭货车去长沙。晚上他俩从铁路货场的栅栏越过去,爬到一辆站停的运煤的货车上。货车开了两个小时在一个很大的城市停了下来。石柱虽然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可他感到这是个很大的城市,去哈尔滨的火车很可能在这里停。他们跳下车,爬上另一列站停的货车上,等待明天那趟去哈尔滨火车的到来。

这里的天气和家乡比起来暖和多了。石柱和百岁折腾得太累了,躺在货车里已经睡着了。在梦乡中百岁又回到了家乡。

秋收完了,今年是个丰收年。粮食打下来很快就被粮贩子收走了。百岁爸拿着八千块钱脸上美滋滋的。他准备将银行里存的一万多块钱取出来,张罗给百岁结婚。

正在百岁准备和春娥去照结婚相的时候,百岁接到了初中同学杜威的电话。同学已经多年没联系了,聊起来格外地亲切。上学的时候杜威和百岁的关系最好,他说现在在广州做服装生意,每年能挣几十万。百岁问,你怎么知道我家的电话的?杜威说,我一直在打听你的消息,是咱们的一个同学告诉我的。百岁听了杜威现在的发展真是羡慕极了。杜威还对百岁说,你有机会也出来闯一闯,在家种地能挣几个钱呵?百岁说,我出去能做什么,做生意又没有底钱。杜威说,用不多少底子钱,选个好的项目挣钱很快,每年挣几万块不成问题,何必在家面朝黄土背朝天呵!

不到半个月,杜威又来了电话,说是他在服装商场有个摊床要出兑,可以先租给百岁,只要百岁先拿两万块钱,等百岁卖出了钱再给他租金。只需两万块钱就可以经商,每年能挣十几万块,这买卖真是做得。

百岁动心了。自己还不到结婚年龄,结了婚就锁住了手脚,不如先拿这两万块出去闯一闯,有了钱回来再结婚也不晚,还可以多置办一些东西。

百岁将自己的想法跟父母说了。父亲问是哪个同学?百岁说,就是上学时和我最好的同桌杜威。父亲说,那孩子不是考上大学了吗?百岁说,他没上大学,他投奔他的姑姑去广州经商了,现在发了大财了。母亲问,你们多年不见了,你对他了解吗?百岁说,虽说好多年不见了,可上学的时候我们的关系最好,他是成心想帮我一把。母亲说,现在的孩子都不好说呵。父亲说,他要真像说的那样去一趟也行。最后家里研究决定,百岁先不结婚,拿两万块钱去广州看看,看确实行再决定是否投资。父亲补充说,百岁,你也老大不小了,千万要看准,如果不行就马上回来。

临行的前夜,百岁和春娥坐在院里的石凳上观赏着月亮。那天是农历十四,月亮圆着呢。春娥说,月亮多好呵,它就要圆了,你却要走了。百岁说,其实我也不愿意到外面去,不是为了咱们以后的生活更好嘛。春娥说,百岁哥,你进了城被城里的姑娘迷上了就不回来了?百岁说,我即使是不回来了,也要把你带进城去,我一生再也不会看上别的女孩子。于是他们就拥抱在一起,久久地亲吻着。

百岁坐了两天的火车终于来到了广州。这是个美丽的花城,街道两旁到处都是鲜花。百岁想,家乡现在已经冰天雪地了,可这里却是花香四溢。他对这个城市感到陌生而新鲜。

百岁的同学杜威亲自到车站接了百岁。出站后,杜威把百岁领到事先安排好的面包车上,不到半个小时汽车就将百岁拉到一幢破旧的楼房内,看样子好像杜威的住地。走进屋子,百岁发现那是个不足十五平米的脏乱房间。屋内除了一张双人床,一个破沙发,几乎是再没有别的东西了。百岁心里纳闷,杜威既然发了财,为何还住这样破旧狭窄的屋子。屋内坐了个二十多岁的姑娘,杜威给百岁引见说那是自己的女朋友,听那女孩的口音也是个东北人。

杜威带着百岁和那个女孩在楼下的小饭店吃了点便饭,又回到了那个房间。百岁问杜威,有时间领我先到那个服装摊床看一看。杜威说,我在做服装、化妆品、药品等多项生意。以前有摊位,还得给人家租金和税收,那样费用太高,现在我们开始搞传销利润相当大。百岁问什么是传销,我怎么没听说过?杜威说,传销是新生事物,是从美国传来的,你当然不知道了。在美国大部分产品都靠传销。百岁说那是怎么个销售法?杜威说,明天我带你去听一堂课你就明白了,传销要是做好了保你每月挣一万元。

夜里杜威和女友睡在床上,百岁睡在沙发上。旅途太疲劳了,百岁躺下就睡着了,任凭杜威和女友在床上来回翻滚他已全然不知。睡梦中,百岁仿佛变成了腰缠万贯的富翁,他已经拥有了百万元,他风光地回到家里,春娥和父母都在村口迎接他。他走在村里乡亲们都用羡慕的眼光看着他。

第二天,杜威将百岁带到了离他的住地只有几百米的一幢旧楼上。一位留着长发的中年妇女在给十多个人讲课。那个妇女手舞足蹈,讲得绘声绘色。屋里听课的也都是外地人,从他们的装束上看他们也都是农民。

百岁在那里听了一个小时,他摸出了一点头绪。他才知道传销是自己先拿出一部分钱购买产品,然后自己去找下线推销。下线再找下线推销。下线买了东西自己才能提成,下线发展得越多自己的收入就越高。听中年妇女一讲只要能找到下线,挣钱真是很快,可百岁想自己到哪里去找下线呵?

杜威说,你可以找亲戚同学、街坊邻居呀,他们一加入你不就有下线了嘛,我就是这样发财的。你可以先做我的下线,你可以先少买一些东西,你带了多少钱?百岁说,我从家里出来时带了一万五千块钱,旅途一花就只剩下一万四千块了。杜威说,那你就先买一万二千块的吧,剩下的两千留着吃饭吧。百岁说,等我找到下线再买东西不行吗?杜威哈哈笑了,他说你没有东西怎么发展下线?你只有花钱买了货,你的下线买了你的货你才能得到提成。做生意哪有先找到买主再上货的?百岁一听也有道理,于是就在杜威那里买了一万元的货。服装、化妆品、药品、矿泉壶,一大堆东西放在杜威的屋子里。

百岁开始找下线了,他先给几个知道电话的亲属和同学打了电话,一番游说可是谁也没有参与的意思。杜威说百岁,你太直了,你怎么能说搞传销,那样谁还会来了,你要说是在经商。百岁心里犯了嘀咕,传销既然是一种挣钱的买卖,那为何还不能直说呢?难道还要用一种欺骗的手段吗?

百岁按着杜威教的办法又联系了几个朋友和同学,可人家大部分在家种地,都不想出来做生意。还没等百岁找到下线,杜威又让百岁买货了。百岁说,我买的货一点还没卖出去,用什么去买货呵?杜威说,你是我的下线就得买货,不然我的生意怎么做呵?你只要找到下线,你的货很容易卖出去,你可以再少买一点。百岁说,我带来的钱都花光了,已经没有钱了。杜威说,你可以打电话再向家里要点钱。百岁说,我家里的钱都让我拿了出来已经没钱了。杜威说,你就说做生意钱不够用了。百岁又给家里打了电话,父亲答应只好在村里抬钱了。

三天后,父亲来了电话说从村里的粮贩子魏三手里抬了五千块钱。杜威陪百岁到银行花一块钱开了个账号,五千块钱立即汇了过来。

又过了半个月,百岁仍未找到下线,只是把表弟说动了心。然而表弟苦于钱不足,还不能立即就来。百岁急了对杜威说,我买了两万多块钱的东西也没找到下线,不行我就把这些东西退回去吧!杜威说,这你就老外了,传销是环环相扣的东西,你买了东西我的上线都得了提成,怎么能退回呢?百岁说那怎么办?杜威说,我也没有办法,我只能领你去和咱们的总头儿说一下。

杜威将百岁领到了他们听课的那个楼上,百岁见到了给他们讲课的中年妇女。妇女说,我们这个公司还从来没有退货的。百岁说,我买了两万块钱的货找不到下线,我把结婚的钱都花掉了。妇女立刻变了脸色,找不到下线是你个人能力问题,为何别人能找到下线而你不能?百岁说,无论如何我都要求退货。妇女说,还反了你,就是不给退货!百岁哭了说,我到法院告你们去。妇女说,我也没拉你来,你告谁呀?

这时从屋里出来三个长得膀大腰圆的汉子,他们凑到百岁跟前,一个满脸疙瘩的男子说,你他妈想找死呵?你敢出去乱说就要了你的狗命!随后就将他推进了里间的屋内。百岁进去才发现屋里还关着二十几个人。这时杜威不见了,百岁才明白原来他们是一伙的,自己上了杜威的当。

百岁在那个小屋被关了四天,门口有三四个人把守。每天只给他们这些人扔些干硬的馒头和凉开水。

那天夜里,把门的小伙子困了,坐在凳子上睡着了。百岁要去趟厕所,小伙子闭着眼睛说,你快去快回来。等小伙子几分钟发现百岁还没回来,便猛地惊醒跑去厕所找人,发现百岁已经不见了。小伙子急忙叫醒外屋睡觉的男子去找,他们跑到楼外面已经不见了百岁的踪影。其实百岁并未立即跑远,他爬到了厕所的天棚口,直到后半夜那几个男子不再找他了,他才悄悄地溜出了那幢楼。

他打的士赶到了火车站,腿在不住地哆嗦,生怕被人家抓回去。可他又一想,是他们骗了自己,东西都在他们那里,他们也不会再找自己,他们不让这些人走目的就是不让公安知道他们的窝点,等到换了窝点自然就把他们放走了。

百岁躺在敞棚的货车上睡着的时候,货车不知不觉中就开走了。百岁醒来问石柱,这趟车是开往哪里的?石柱说,我只知道它往北开,不知到它到哪里。他们想等这车在前方的大车站停下来还要下去赶去哈尔滨的列车,不然货车说不上把他们拉到哪里去了。

货车开了三个小时,终于在一个大站停下了,他们从货车厢爬出来,来到站台上。石柱问站台上一位戴眼镜的男旅客,这里是什么地方?眼镜说,这是湖北武汉,你俩要去哪里呀?听到他们说回东北,眼镜说,我也是东北人,出来十几年了,春节回家过年。石柱见那男子戴个眼镜像个文化人就问,大哥你贵姓?眼镜说,我姓刘,你们得叫我刘哥,马上就有一趟去东北的车进站了。

刘哥说的那趟车进站了。上车的旅客太多,列车员喊排队上车就是没人听。列车员向石柱和百岁要车票,石柱灵机一动说,我们上车后补票,列车员说你们去6车厢补票。就让他们上去了。

列车在进郑州站前才开始查票,有上次的经验,这回他们哪里也没藏,就主动把实话和车长说了,想征得车长的同情和照顾。列车长听了以后说,你们怎么上的车?便问6车厢的列车员,这两个人上车到现在没补票你怎么不知道?列车员感到很委屈说,他们上车时就说补票,我一大意就把他俩漏下了。列车长没继续说什么,只是让他俩往前面走。等到他俩走到餐车就停了下来。列车长又领过几个无票旅客。百岁发现那几个人也都像农民。列车长对石柱和百岁说,你们被人家骗了就去找公安局去,我们这里不买票就不能乘车,拉你们到这里都不错了,让稽查发现了我就得下岗。

列车长又向无票的旅客要身份证,石柱知道又要往车下交他们,焦急地央求着,车长大姐,你就可怜可怜我们吧,我们两天没吃东西了,真的回不去家了。百岁带着哭腔说,你们这个车的工作人员都是东北人,看在老乡的情分上就照顾一下吧!百岁要给女列车长跪下,女列车长说,你别婆婆妈妈的,到了月球上全人类都是老乡!

列车进了信阳站,列车长让石柱和百岁准备拿东西下车。这时餐车方向走过一名男子,石柱和百岁发现那正是在站台遇见一起上车的刘哥。刘哥对列车长说,车长同志能不能照顾他们一下。女列车长说,我照顾他们我下岗。谁有爱心谁去照顾好了。刘哥听女车长的话不对味,说,你这话啥意思?就几百块钱还至于这样嘛,差多少钱我给他们拿了。女车长没相信说,他们是从汉口上的车,现在都过郑州了,要加收应补票价50%的票款。刘哥说,你爱怎么收就怎么收吧!女车长见刘哥真要拿钱给他们补票也很感动,就说看在这位先生为你们补票的面上就给你们从郑州开始补票,每人211元,刘哥为石柱和百岁拿了422元钱。石柱和百岁很感动说,大哥你给我们留个地址,回到家再把钱寄给你。刘哥说,我给你们拿钱就没打算让你们还,赶快回家,以后多警惕点别再上当就行了。

石柱和百岁终于可以理直气壮地坐车了。列车过了石家庄有两名旅客下了车,他们又找到了两个座位。石柱坐在座位上很快就睡着了。百岁坐下来却满头冒汗,心情烦躁起来。

车厢里的人越挤越多,人都透不过气来。由于拥挤不断地发生争吵。百岁头上的汗不住地流,心里更加烦躁不安,仿佛自己不是在列车上,而是憋在一个闷罐子里。他感到周围的人都在用狰狞的面孔看着自己。似乎他们在喊叫着,赶快把兜里的钱都掏出来,不然就要了你的脑袋!百岁不敢说什么,身体在发抖。那些面孔越来越近了,刀子向他刺过来,他一声尖叫就晕了过去。百岁的尖叫几乎整个车厢的旅客都听到了,人们站起来看发生了什么事。

石柱也惊醒了,他发现百岁满头是汗,脸色煞白,眼睛直瞪瞪的。石柱问百岁你怎么了?百岁说有人要杀我。石柱说,你这不是在说胡话吗?你身上不到十块钱,谁能抢你呵?石柱问他,要抢你的人在哪里?百岁指了指列车的顶棚。石柱想,那里哪能有人呵,一定是他的精神出了问题。石柱急得不知所措急忙找来列车员。不一会儿列车长和乘警也闻讯赶到了。乘警说,这种情况在医学上叫健忘症,俗称突发性精神病。这是由于精神长期疲劳高度紧张造成的,以前在旅客中出现过这种现象。

列车长说,怎么有人给买了票反倒烦躁了呢?她告诉石柱要看好他,别让他出现安全问题,他买了票我们就得对他的安全负责。周围一位从事医护工作的大姐给百岁拿出了两片镇静药,列车员又给他倒来开水服下。

服下药品后的两个小时,百岁的症状有所好转。可过了一会儿他的头上又开始冒汗。百岁说要去厕所,石柱说我陪你去吧。百岁说,我去厕所你陪着干什么,我又不是找不到。

百岁去了厕所,石柱还是跟他去了,候在厕所外面。列车要进石家庄站了,列车员来锁厕所,可百岁还在里面,列车员就先去出场开车门。列车已经开车了,百岁从厕所内还没出来,石柱敲了几下也没动静。他便去找列车员打开厕所看看。列车员打开厕所一看,石柱发现百岁不见了。列车员见厕所的窗户打开了,人一定是从窗口跳下车去了,但不知道是开车还是站停时跳的车。列车员紧张了急忙去报告乘警。

乘警听有人跳了车,急忙用手机与刚才经过的车站的派出所联系,要求协助查找下车的人。乘警问石柱,你是他的同行人怎么不看住他,现在只能是你回去找他了。石柱说,我以前也和他不认识,是在站前广场上相识的,我只知道他家是吉林省五棵树的。列车长说,那你也应当返回石家庄去找他。石柱说,那倒可以,但我的车票不是瞎了吗?列车长说,我给你开个记录,你下车后到车站可以把车票打延期。石柱想,即使车票能再用,到石家庄那么大个地方也很难找到百岁,还不如自己先回家,之后往他家的永和乡政府打个电话,通知他的家人去找。

石柱没有下车去找百岁,继续旅行终于回到了阔别已久的家乡。

回到家乡之后的几年,石柱再也没到外面打工。他自然也不知道百岁的消息了。那次下了火车,石柱就给五棵树永和乡政府打了电话,接电话的工作人员说,你不知道他的详细地址,又不知道他的名字,我们怎么去找他的家呵?石柱一听也没了办法,只好就此罢休了。

一晃五年过去了。石柱已经娶妻生子,他不再去外面打工了。石柱家在松花江北岸的江滩上,村子的周围都是草甸子。他准备买几头肉牛养,于是他和几个本村的哥们搭伴去吉林五棵树买牛。

到了五棵树一打听,石柱知道那里离永和乡很近,他就想起那年和自己一起从广州回来的百岁来。他到哪个村子看牛都问人家,这里有没有个叫百岁的?人们说,小名叫百岁的人很多,不知道你说的是哪一个。石柱说,就是那年被骗到广州传销,回来在火车上突发精神病的。

有一家的儿媳妇说,你说的那个人我想起来了,他就住在我娘家那个屯,你说这事儿都有四五年了。从那时回来以后再也没犯病,现在和春娥结了婚,儿子都三岁了。石柱问,你娘家住的是什么屯?小媳妇说,柳毛坑,离这儿就五里地。石柱想,这不是走到百岁的家门口了吗?他现在怎么样了?他还能否认识我了?他准备去柳毛坑看看百岁。

石柱来到柳毛坑的村口,向一位老人打听,老人说我们屯有个叫郑百岁的,他家开了个食杂店,你往前一走就能看到了。

食杂店前只挂了个“食杂店”的小牌子。石柱走进去,店里站着个眉清目秀的小媳妇。石柱想,这可能就是百岁说的春娥吧。春娥问石柱买什么?石柱说,我是从黑龙江来的,找这里的百岁。春娥说,你就是百岁常说起的石柱吧?他去镇上上货去了,一会儿就能回来的。

春娥让石柱坐下,给他倒了一杯茶。石柱说,你就是春娥吧?百岁和我说起过你的。那次我和百岁走散了,后来他是怎么回来的?春娥说,那次他从石家庄站下了车,车站公安接到车上乘警的电话后,在站台上找到了百岁,之后给我们村里打了电话,我公公亲自去石家庄接的他。

石柱问现在百岁的精神怎样了?春娥说,回来后我公公领他去县医院看过一次,医生说是由于受到刺激,高度紧张导致的突发健忘症,买了点药就好了,再也没犯过。石柱问,那次百岁损失了很多钱吧?春娥说,总共搭了三万元,害得我们第三年秋天才结婚。

石柱和春娥说话间,百岁开着三轮摩托车回来了。他一进屋看见石柱,先是一愣,之后喊道,石柱大哥,你怎么能找到这里,说着眼泪流了下来。他说,我也四处打听你呵,就是不知道你家的具体地点,这回可见到你了。石柱说,我来五棵树买牛,意外地打听到了你的消息。百岁说,咱哥俩就是有缘呵。石柱说,那次咱哥俩太惨了,你后来没向你同学杜威要钱吗?百岁说,我都不知道他的下落了,朝谁要去?后来我听别的同学说,他们一伙传销的被抓了,罚了款又放了。再后来杜威因为贩卖摇头丸被判了十年。石柱说,这就是恶有恶报呵。百岁说,天下还是有好人的,给我俩买票的刘大哥是个企业家,后来在电视上我还看见过他,只不知他现在在哪里,恐怕这一生也见不到他了。

百岁热情地款待了石柱,晚上两人都喝醉了。第二天,百岁陪石柱在附近买了四头肉牛,石柱雇车拉回了家。

临上车时,石柱说,谢谢你,老弟,有机会欢迎你去黑龙江省呼兰县,现在是哈尔滨的一个区了。百岁说,除非特意去看你,我再也不出去经商和打工了。石柱说,你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呵!听说现在大城市里成立了救助站,专门救助那些受骗回不了家的人。百岁说,那咱们也享受不着了,我这辈子再也不想出去做事了。说着两人抱在一起,泪水洇湿了他们的脸颊。

在百岁的泪光中,石柱的汽车开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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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刘凤国,笔名莎仆,男,1965年出生,现供职于哈尔滨铁路公安局。全国公安文学艺术联合会会员,《中国诗歌网》认证诗人。1989年开始在刊物发表小说、诗歌、随笔、文学评论。著有文学随笔集《凤言锋语》。有诗歌和散文作品分别入选《中国当代优秀诗人诗集》、《中国当代作家优秀散文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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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张国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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