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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叉戟》与 吕铮的“警察世界”

来源: 中国作家 作者:李梦一

  改编自吕铮同名小说,由刘海波执导,沈嵘、吕铮编剧,陈建斌、董勇、郝平领衔主演的精品公安剧《三叉戟》已于昨日大结局。这部以三个警察老炮儿为主角的电视剧,开播当日便获得了极高的话题度,一时间“老戏骨”“演技派”纷纷刷屏。《中国作家·影视版》编辑部特邀《三叉戟》原著作者和电视剧编剧之一的作家吕铮进行深度访谈,从《三叉戟》延伸到他所构筑的宏大的“警察世界”。

  1、法律是黑白之间的一堵墙,

  警察就是砌墙的人

  《三叉戟》创作于2016年,此时距离吕铮完成自己的第一部作品《黑弈》刚好过去了12年。《黑弈》这部作品的出现灵感来源于他在2003年侦办的一个经侦案件:犯罪嫌疑人改换性别和身份诈骗七年。因为案件过程过于曲折离奇,故事性极强,他也萌生了将它改编成文学作品的想法。写作过程十分顺利,他在一个月内就完成了这部10万字的小说。《黑弈》的诞生对吕铮来说是一个走上文学创作道路的重要机遇。自《黑弈》开始,吕铮保持了一年一本的写作量,陆陆续续完成了《警校风云》《名提》《赎罪无门》等作品。《三叉戟》的创作始于2014年,但是由于被借调到公安部猎狐行动办执行境外缉捕任务,导致《三叉戟》的写作停滞了两年,直到2016年3月他才开始重新提笔,并于4月完成。

  很多人都以为《三叉戟》中的三个主人公是吕铮的三位师父,对此吕铮坦言:“其实我拜过无数个师父,因为我确实比较好学,再加上写作的需要,我的从警生涯一直在拜师,不论年龄大小,只要有意思我就去跟他聊”。所以《三叉戟》中的崔铁军、徐国柱和潘江海其实是他接触过的三类警察形象的高度浓缩——犬、狼、狐。崔铁军是犬,代表忠诚和信仰,他掌控全局运筹帷幄,谋求在工作中的自我价值实现。徐国柱是狼,代表义气,他在办案中会使用到很多线人点子的资源,但在和这些人接触的时候仍然坚守着江湖规矩。潘江海是狐,代表睿智,在预审中以巧取胜,也在三个人的组合中充当润滑剂的作用。这三个典型形象的树立也展示出中国警察更多不为人知的一面。

  刑侦面对的是匕首和枪口,

  但经侦面对的却是乳房和钞票。

  ——节选自小说《三叉戟》

  除了“三叉戟”这三位“中年天团”,吕铮还在组合中加入了一个年轻人“小吕”,试图通过这三个老警察和小吕去写这种今非昔比的反思。在即将退休的年龄,三个老警察觉得自己慢慢被边缘化,日暮西山垂垂老矣,但是小吕的加入,使得他们找到了一个未来的希望。吕铮将“小吕”设计成为一个具有功能性镜子,将三个人对警察办案的理念投射到小吕身上。通过崔铁军等三人和小吕之间的对话,把“经侦是什么”“预审是什么”告诉给所有读者和观众:法律是黑白之间的一堵墙,警察就是砌墙的人。经侦警察就是在沥青池里游泳,就是在泥沼中前行。在故事的最后,小吕已经变成了中国警界未来的希望,他受到了三个师傅的教诲和熏陶,学会了刑侦破案预审,最后能够独自挑大梁解决案件。

  这种反差的尝试还体现在《三叉戟》第二部《纵横四海》的创作上,这次他将创作的角度回溯到了20年前,崔铁军三人正当年的时候。他们对于破案有极大的热情和冲劲,对警局里另外三个和他们抢功的退休三人组不屑一顾。他们觉得自己无所不能,可以掌控全世界,并且坚信即便自己老了的那一天,也不会甘于平庸和碌碌无为。这种轮回是吕铮非常着迷的,“我觉得这种轮回是最好玩的,人都是在轮回。”

  要想当个好警察啊,就得比流氓还凶,比骗子还狡猾,比罪犯更强悍。

  ——节选自小说《三叉戟》

  《三叉戟》戏剧改编对吕铮来说不是一个新的尝试,但是前三集还是颇费了一些功夫。电视剧开头仍然尊重了传统的戏剧改变逻辑,用了前两集来铺设人物,以人物带人物,因此使得开头的节奏有些缓慢,吕铮直言这是一个传统的设定。但从第三集开始进入了案件的铺陈,娓娓道来,电视剧才渐入佳境。尽管万事开头难,但是吕铮同导演刘海波和编剧沈嵘的合作是非常愉快的。首先剧本的编排十分扎实,沈嵘负责天马行空,吕铮负责脚踏实地,尤其是剧中将近十场预审戏,一个演嫌疑人一个演潘江海,一天十个小时就完成了,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刘海波导演在剧本创作中,也提出很多新奇的想法和设定,他提出在每集开头都会拍一个“三叉戟”前史的彩蛋,这些小彩蛋只是三位主人公在年轻时候的一些片段和小剧场,既能够同剧集的主题相呼应,同时也丰满了人物的形象和叙事逻辑。

  2、警察的“海城市”,

  吕铮的“文学野心”

  作为同类型中优秀的公安题材剧作,《三叉戟》甫一播出便收获了不错的口碑。但是吕铮的野心不止于此。他自2006年的《警校风云》开始,便开始逐步编织起一个“警察世界”。吕铮现在所有小说里的人物都是在《警校风云》中出场的。主人公是7个男孩1个女孩,他们在警校里学习,又到派出所实习,最后走上了各自的岗位。自《警校风云》以后,吕铮就开始分门别类,黎勇是反扒,后来变成了《无所遁形》里的视频侦查;那海涛是预审,出现在了《名提》系列;林楠是经侦,后来变成了《三叉戟》《谜探》里面的经侦支队长。《警校风云》里面的人物也这样伴随着吕铮的16年写作生涯成长起来,从青葱岁月走向不惑之年。

  除了人物的设定之外,吕铮还在“警察世界”中设定了一个特殊的地理空间——海城市,也是大部分小说作品的发生地。作为在北京南城长大的公安作家,吕铮的文学作品还是有着浓厚的“京味儿”风格,这种风格在早期作品中体现得尤为突出。尽管有实际生活在文学作品的投射,吕铮仍然试图在作品中将现实与文学创作进行区隔,“海城市”就这样出现了。在他的设定中,海城是一个副省级的城市,上可跟省厅汇报,下可以直接对县级市或者区发号施令,海城里有一条海河,有一座海城山,是一个风景优美适宜居住的地方,海城山附近有一个望海区域。望海地区是治安乱点,也是所有警察故事的发生地。作为一个新兴的城市,海城正处于蓬勃发展的建设阶段,是一个 GDP在全省排行靠前的城市,房地产业发达,因此存在一些黑恶势力和发生经济犯罪的可能。同海城相对的还有一个襄城,襄城的经济条件不如海城,所以很多襄城人到海城来打拼。所以《三叉戟》中,老虎打不过小青。就是因为海城的流氓和襄城流氓处事风格不同,襄城的流氓是玩命的,海城的流氓是讲规矩的。这个海城的设定,完善了“警察世界”的地理空间结构,使得“警察世界”从一个平面的概念化的图纸,变成了具有立体感与纵深的三维模型。

  但是作为近几年大热的“宇宙”观的提出,不可空有概念和框架,其核心永远是品质和创意。因此吕铮也认为在建立他作品中的“警察世界”有两个要求,一个是质,一个是量。

  首先说“质”,作为一个有二十年一线办案经验的“老警察”,“专业”二字可以说是吕铮作品的品质保障。他认为公安戏的创作有三大门槛,第一个门槛法律的门槛,这也是所有戏剧的立身之本。第二个就是要掌握警察的内部规章制度,例如双人工作制,警察的日常的管理的规范等等,第三就是政策门槛,比如传唤是几个小时,传唤跟拘传有什么区别。只要了解并且熟悉这些警察内部逻辑,才能把公安戏写得“专业好看”。

  有了“专业性”作为基础,还得把故事写得生动活泼。所以在《三叉戟》中有大量的写警察生活的戏份,这使得小说和电视剧中具有一定的生活景深,除了在工作上是叱咤风云办案的老炮儿之外,他们也还是普通的人,有喜怒哀乐、悲欢离合。吕铮认为一个好的警察作家,是要学会如何从平凡人的角度看待警察这个职业,警察不一定就是“高大全,伟光正”。“我坚持的写作方向就是写人心” ,吕铮如是说。作为一个业务干部,他知道警察是怎么跟别人周旋、和人心较量的,这也是公安作品中作为文学阅读或者影视观影中的乐趣所在。

  有了质的保证,还需要有大量的系列作品出世,作为补充世界观结构的砖瓦。吕铮这种保持一年一本的写作速度和效率,消耗了大量的实际案例。从《名提》开始,吕铮就有意识地建立起自己的“案例库”,并且分门别类,包含刑侦、经侦、预审还有禁毒。2014年吕铮参与的公安部“猎狐行动”,他在两年内进行了高强度的大量的采访与写稿训练,《猎狐行动》中的很多案子都需要依靠他储备的其他案件进行编织变形。“猎狐行动”结束后,吕铮除了上班以外的所有的时间都是在找案例素材或者进行采访,他用自己办过的案件作为切入点,打开受访者的话匣子,通过细密的动作细节观察与语言风格的捕捉,受访者的人物形象就跃然眼前了。通过这样的大量采访,他再加上猎狐行动长达两年的训练,最终形成了丰富的素材库。吕铮表示,“只有日常阅读大量的案例,你才能知道一个案件你该怎么破,你才能知道侦破手段怎么翻新。”

  现实案例的积累与素材库的建立,才有了吕铮“警察世界”里面丰富的案件形式,不会流于平淡。而且不同于公安现实题材的作者,吕铮笔下的很多人物并没有对应的原型,在这个庞大的世界观里展现出的“公安群像”与“罪犯群像”,形色各异,都是素材库累计的成果。尽管有大量的作品产出,但是吕铮谦虚地表示自己不是那种优秀的作家,可以十年磨一剑成就一部巨作。但是经过每年一部20万字作品的训练坚持了16年下来,这16年给予他的馈赠特别大。“我通过写作和采访结识到了很多不是警察的新的朋友,好多的窗口都打开了,所以我的小说越写越润,而不是越写越少,可能有些专业作家会觉得越写越枯竭,但我不会。对于我来说写作就是一个不断破圈的过程。”

  3、人需要在某一刻

  去复盘自己的人生
 

  △作家吕铮接受采访(受访者提供)

  尽管作为一个专业作家和编剧,吕铮的依然不习惯先考虑市场,或者考虑接受群体的阅读需求。《三叉戟》的三位主角都是年过五旬的中年男人,这个题材曾经被编辑拒绝过,毕竟在流量明星势头猛烈的当下,写一部以中年人的中年危机为主题的小说,将会在影视改编上面临较大的困境。但是对吕铮来说,他一直认为自己还是一个警察,只是通过写作这个润滑剂,逐渐突破自己的日常生活,走出舒适区,打开了新的平台和窗口,“这样原来对写作那种惧怕感就越来越少,但是新的惧怕感会驱使你继续破圈,我觉得这种感觉就特别好。”吕铮笑着说。所以写作对他来说,被更多打上了“个人化”的标签,这样他也可以在写作过程获得更多的快感。“好玩”也是吕铮最常提及的词汇,他也是这样形容自己的写作状态。他进行作品创作的重要标准,就要是自己写得有意思,所以16年来他尽管仍游弋于警察世界中,但尝试了多种不同的风格和类型。不断尝试新的选题,他就能从中收获很多的快乐。作者写得开心,读者和观众也会看得有趣。

  这是这种写作道路上的选择过程中,吕铮表示自己也走过一些弯路。那时候他身边到处是嗡嗡的声音,有的是朋友,有的是出版社,有的人建议他迎合市场,追逐流行,甚至有人建议他走猎奇风格的写作路线。但最终他还是在这些纷繁复杂的声音中,选择了自己的初心。

  但是《三叉戟》之后,吕铮也曾经茫然过一段时间。他回忆说,《三叉戟》完成之后,他失去了讲故事的欲望,那个时候又正巧是他人生中的第三个本命年,许多方面都到了瓶颈期,所以他在自己的第13部作品《谜探》中,开始由外延性地研究社会转变为向内延展,去探求人物的内心, 以主人公“林楠”的身份问38岁的自己:如果有一天你把警察身份脱了,你都忘了自己是警察了,你还能不能坚守警察的职责?如果有一天你失忆了,你如何寻找过去的自己?人在某一刻是需要去复盘自己的人生的。当自己已经完成了前面的12本小说,之后的人生应该如何面对?《谜探》对于吕铮来说是一部很重要的作品,它的出现相当于是转折点或者是人生一个重要的时间点,吕铮说,“我觉得我写完《谜探》以后,林楠找到了他该走的路,我也找到了,创作《谜探》是一个找寻的过程。”通过《谜探》,吕铮开始尝试用剧作的创作方法去弥补慢慢消逝的热情。吕铮说,《谜探》之后,他走入了创作的第二个阶段,开始了他认为的真正意义上的“文学创作”。

  吕铮至今对自己的身份认同依然是一名警察,他的写作都是在工作之余完成。最令吕铮激动的,不仅是作品的发表和读者认可,还有一名警察完成工作任务的荣誉和自豪,这种跃跃欲试的感觉就像是《三叉戟》里重出江湖的崔铁军,“其实我曾经的梦就是当一名惩恶扬善的侠客,警察这个职业给了我机会,我现在还不算老,刚刚40岁,所以小说我会更加用力地去写,工作上也不会放松,让自己干更多的事,走更远的路,才不虚人生。”

 

  作家简介

  吕铮,北京警察,中国作协会员,全国公安文联理事,全国公安作协签约作家。出版长篇小说十六部,连续荣获五次公安部金盾文学奖,获得2015年中国报告文学优秀作品排行榜第三名,获得海峡两岸新锐作家好书评选优秀作品,获得全国侦探小说大赛一等奖,获得燧石文学奖。多次获得中国作协重点扶持项目,多部长篇小说改编影视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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