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聂鲁达:漫长的童年时代,收纳了世间所有现实和所有奥秘

来源:文学报 作者:聂鲁达


聂鲁达  郭天容 / 绘

  “巴勃罗·聂鲁达是二十世纪所有语种中最伟大的诗人。他书写任何事物都有伟大的诗篇,就好像弥达斯王,凡他触摸的东西,都会变成诗歌。”加西亚·马尔克斯这样评价聂鲁达。

  在自传《我坦言我曾历尽沧桑》中,诺贝尔文学奖得主、智利诗人聂鲁达以记忆碎片的形式,将自己丰富的一生诗意地缓缓铺陈,映照出一段举足轻重的历史。

  今天的夜读,为你带来由新经典推出的聂鲁达全新修订版自传《我坦言我曾历尽沧桑》的节选“皮具店的马”,是诗人对童年生活的一次回望,也增加了许多新的内容。与之前的版本相比,修订版全书新增了8万字和10张珍贵手稿,为读者了解聂鲁达提供更全面和深入的资料。
 

  聂鲁达

  曾经,在聂鲁达雄心勃勃的创作计划中,《我坦言我曾历尽沧桑》会是一部五卷本的超级巨作,而他将用这部回忆录庆祝自己的70岁生日。可惜,诗人在69岁那年溘然长逝,回忆录未能完成便中断。

  “不过近年来,诗人遗孀、朋友重新整理聂鲁达基金会档案时,发现一批未曾发表过的诗人自传文稿和笔记,一并整理收入《我坦言我曾历尽沧桑》新版中,聊补遗憾。”本书特邀编辑这样介绍。

  “聂鲁达的文字带有拉美大陆特有的潮湿、奇幻和幽暗的气息,诗意深邃而又光怪陆离。作为几乎走遍当时世界各地的人,这本自传里有关于20世纪诸多历史变迁和各位重要人物轶事的细节描写,其文献价值和历史价值已经远远超越了一本诗人传记的范畴。”豆瓣有评论如是说。

  《我坦言我曾历尽沧桑》修订版,[智利]巴勃罗·聂鲁达/著,林光 林叶青/译,南海出版公司2020年5月版

  “传记作家的回忆录与诗人的回忆录绝不相同。前者也许阅历有限,但着力如实记述,为我们精确再现许多细节。后者则为我们提供一座画廊,里边陈列着受他那个时代的烈火和黑暗撼动的众多幻影。”

  “我写的这些篇章,将像金秋时节的树林和收获季节的葡萄园那样,从中必定会落下正在枯萎的黄叶,也会结出将在祭神的酒中获得新生的葡萄。”

  “我的生活丰富多彩——这是诗人的生活。”

  聂鲁达这样写道。

  或许,活过这样的一生,才有资格在人生的最后,说上一句:“我坦言,我曾历尽沧桑。”

  皮具店的马

  [智利]巴勃罗·聂鲁达

  ▷▷ 书中新增的聂鲁达手稿◁◁

  现在,我又见到了特木科,这个位于祖国南部的城市。在我漫长的童年时代,它意味着世间所有现实和所有奥秘。之所以说是漫长的童年时代,是因为在那些阴雨绵绵的寒冷地区,年龄是静止不变的。

  智利南部的树木得等上几百年才会长大。于是,等我回来的时候,发现几乎所有的景致都已被破坏。庄园的主人毫不留情地烧毁了美妙的古老森林。人类的贪欲推动了这场规模浩大的破坏活动。他们需要能够迅速长大的树木。这是做木材生意的需要。

  我童年记忆中的城市留下的东西所剩无几。当然了,熟悉的面孔更是几乎一个也没有。另一群孩子,另一群老人,另一群拥有陌生眼睛的人。

  我只找到了一副熟悉的面孔,我立刻认出了它,它似乎也认出了我。那是一匹大木马的脑袋,摆在村里的老皮具店里。它的周围摆满了一成不变的商品:马鞍,拴牛的皮绳,刺激马儿飞奔的巨大马刺,粗鲁骑士用的宽腰带。

  但是,在那堆迷人的农具里,只有那匹大木马的玻璃眼珠再次让我着迷。它带着无尽的悲伤看着我,它认出了那个孩子,他不止一次环游世界,现在又回来问候它了。它和我都已经老了。我们当然有很多话要向彼此诉说。
 

  视觉中国/图

  在五十年前的特木科,生意人会在门前挂上巨幅图案,以此宣传自己的商品。从偏僻神秘的藏身处远道而来的阿劳科人远远地就能看清楚在哪里可以买到油、钉子、鞋子。街角的那把大榔头告诉他们那里有工具卖。他们也可以在“锁具”五金店里买到工具,那家店的标识是一把蓝色的大锁。鞋匠把大靴子高高地挂在店里,以便招揽阿劳科人。三米高的木制调羹和钥匙明白无误地指点他们在哪里可以买到米、咖啡和糖。

  我曾经穿着短裤,怀着极大的敬意从这些庞大的标识下走过。我觉得它们来自一个大而无当、怪诞而危险的世界,就像邻近丛林里挂在高耸入云的大树上的硕大蕨类植物和藤蔓。它们属于让简陋的木屋颤动的狂风,属于突然开始用烈火的语言歌唱的火山。

  而皮具店的那匹马可不是这样。我每天在上学的路上都会在窗户前停留一会儿,看看它是否还在。因为它从来不曾被高挂在门上。它披着货真价实的皮革,马蹄、鬃毛和尾巴都栩栩如生,它太珍贵了,不能让它暴露在世界之南的狂风和冷雨之中。不,它非常安静地待在那里,为它锃亮的皮毛、一流的马具而自豪不已。等到我确定它会一直待在那里,确定它并没有向群山深处飞驰而去的时候,我终于走进店里,伸出我的小手,抚摸它温和的脸。那匹大木马明白,不管是晴天还是雨天,这个小学生都会来抚摸它。我常常在它玻璃眼珠的目光里感受到这一点。
 

  聂鲁达黑岛故居,也有一匹马

  这座城市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仿佛过去的它已经远去。拥有冬天色彩的木屋变成了悲哀至极的水泥大房子。街上的人变多了。停留在五金店门前的马匹和马车却变少了。这是智利唯一一座能在街上见到阿劳科人的城市。我很高兴现在依然如此。印第安女人穿着紫色的斗篷,印第安男人穿着黑色的彭丘,那上面有一种奇怪的白色回纹图案循环往复,如同一道闪电。过去,他们只是来买卖一些小商品:织物、鸡蛋、母鸡。现在却有了新的变化。我要讲一件让我吃惊的事。

  全村人都去了体育馆听我读诗。那是个星期天的早晨,大厅里挤满了人,他们的叫声和笑声此起彼伏。孩子们都是些了不得的打断者,没有哪首诗能经受得住突然想吃早饭的孩子的叫声。我走上讲台,观众跟我问好,我隐约地感觉到自己竟与那位攻击了至亲的大希律王有几分相似。于是,我听见四周安静了下来。在这种寂静里,我听见地球上最原始、最古老、最粗犷的音乐变得越来越高昂,那是由大厅深处的一支乐队演奏的。

  为我弹奏、演唱痛苦旋律的是几个阿劳科人。历史上谁也不曾目睹过这样的事:我那些独来独往的同胞竟然参加了一场诗歌、政治活动,贡献了富有仪式感和艺术感的表演。我从没想过我能目睹这样的事,他们竟然为我做了这样的事,竟然想向我传达某种信息,这让我更加感动了。他们用旧皮鼓和硕大的笛子奏响了比一切音乐更古老的音阶,我的眼眶湿润了。那乐音既低沉又尖锐,既单调又令人心碎,仿佛是雨声、狂风或是在地下殉难的古老野兽的哀鸣。
 



  电影《邮差》中,岛上的邮差马里奥结识了被流放至小岛的聂鲁达(来源:豆瓣剧照)

  阿劳卡尼亚——或是它残留的部分——被深深地打动了,它仿佛正从太古的梦境中走出,想要融入那个被它拒绝至今的世界。

  田野改变了模样。被残忍烧毁的大片山峦消失了。一座座高山只剩下光秃秃的山顶,尸骨遍地。侵蚀的脚步冷酷无情。另一方面,南方村镇的许多房子和各式建筑物都被地震震毁了。随着时光的流逝,村镇没有重建,城市中心、行政中心、高档街区却拔地而起。在一些新建的、油漆鲜亮的村镇里,白底上的黑字讲述了这样的故事:“本村由美国人民资助重建。”

  许多国家的人员抵达智利,无数的救援物资不断输入,帮助智利熬过最近发生的那场恐怖的灾难。但是,只有美国人为那寥寥几座油漆鲜亮的房屋而洋洋自得。他们当然不会说出真相了。仅仅通过开采铜矿,他们就卷走了一大笔钱,用这笔钱可以重建所有的城市、所有的马路和铁路、所有的桥梁和工厂,也就是说,我国历史上的所有建筑。
 

  电影《追捕聂鲁达》剧照。诗人传奇的一生,成为影视作品的题材(来源:豆瓣剧照)

  那匹一动不动的老马见证了如此多的变故,我看着它,不得不告诉它,我也变了很多。

  我的老朋友:我离开这座城市时,写的是关于爱情、关于夜晚的诗句,写的是关注自身的诗歌,它们像谷物缓慢生长的种子那样,或是像群山底下奔腾的秘密之水那样,在我内心深处生长。我会告诉你,马儿,我的诗歌改变过许多回。它沾染了城市的烟雾,说出了人们的心声,还被用作武器与旗帜。

  我心满意足了,老朋友。

  但是,我不想被彻底定性,不想被塞进我们这个时代教条的匣子里。我想不断地改变,不断地出生,不断地成长。我想和我有过的心事一起歌唱,和雨露,和大地,一起歌唱。我回到你身边了,老朋友,我想让你知道,我比所有人改变得都多,可我依然是我。
 

  马尔克斯与聂鲁达的合影

  我用我的眼睛诉说了这些话语,因为我的嘴已经说不出来了,我想再次抚摸它木制的脸庞,跟它告别。我发现,在我手触碰的地方,它脸上的皮肤,它那张裹着皮革的美丽脸庞上的皮肤,已经老化了,摸上去已经是木头的质感了。我仿佛是在触碰那匹老马的灵魂。

  在这之前,我一直以为,幼年时只有我会去摸皮具店里的那匹马,但那老化的痕迹向我证明,许许多多孩子都曾做过同样的事。我明白了,许多孩子,许许多多孩子仍会经过家和学校之间的那条街道。

  我明白了,虽然它是一匹旧木马,遗落在广袤世界的一座偏远村庄里,但它拥有了温柔,那是孩子们的温柔,他们时常经过那条引领我们长大成人的长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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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方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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