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当代少数民族文学发展中的文学报刊
少数民族文学的发生发展繁荣离不开传播平台,而这其中各级文学报刊所起到的作用功莫大焉。陈祖君梳理了新中国成立以来文学报刊在当代少数民族文学发展中扮演的重要角色,指出它们不仅开辟并扩大了传播的空间,同时还帮助少数民族作家获得职业和身份的认同,并实现了跨越民族的多元文化传播。文章资料翔实,架构清晰,有助于我们对少数民族文学的生产流通机制有较为全面的把握。媒介研究是少数民族文学研究中很重要的一环,也是了解共和国文学机制与文学生态的有效渠道,嗣后我们还将推出新媒体尤其是网络与少数民族文学关系的文章。
——主持人刘大先
中国当代少数民族文学,是在当代建构起来,不断变迁、不断获得深入发掘的概念,更是广大民族作家在当代持续推进的文学创作实践。中华人民共和国之为共和极其重要的方面是其多民族性。多民族国家的现实决定共和国文学也应该是多民族的。中国当代少数民族文学伴随着中华人民共和国建立生成和发展起来。我们国家从事全方位、多层面的社会主义建设,迄今已取得有目共睹的伟大成就;中国少数民族文学领域在当代的发展演变,无疑是总结共和国70年历史伟大成就不容忽视的方面。
中国当代,报纸、杂志、图书、广播影视、互联网、手机等媒介无一例外地加入到少数民族文学的传播中;传播环节积聚来自国家、知识分子、民间等层面的多种力量,使少数民族文学以异乎以往任何时代的规模和速度广泛传播,可谓中国文学史乃至世界文学史上的重要景观。文学报刊在传播少数民族文学方面发挥了重大作用。虽说现在互联网、手机客户端等新媒体的传播能量异常强大,并且越来越强大,但在少数民族文学领域,尤其就该领域70年的发展历史而言,文学报刊发表、刊载民族作家的创作和研究,是传播中国当代少数民族文学的主要媒介。它是中国当代少数民族文学重要的外部生存条件,是观察中国当代少数民族文学的窗口,见证了中国少数民族文学在当代的巨大发展。不仅如此,文学报刊在发表少数民族文学作品和研究、评论的时候,也对中国当代少数民族文学的生成和演变发挥积极的主体能动作用。文学报刊对中国当代少数民族文学的作用是多方面的,至少有以下三点体现——
一、文学报刊促进中国当代少数民族文学传播空间的生成和发展
中国当代诞生了以往任何时代无法相比的众多文学报刊,源源不断地生产、传播着少数民族文学,从办刊方针、编辑策略、栏目设置等多方面和少数民族文学发生联系,促使中国当代少数民族文学传播空间生成并发展壮大。1949年10月,伴随着共和国成立,中国当代最具有权威性的文学刊物《人民文学》创刊。从其《发刊词》“任务”和“要求”的规定中,可以看到,共和国构建的“人民文学”或“新中国文学”显然有着对少数民族文学的涵纳。在其后70年办刊过程中,《人民文学》持续不断地发表少数民族作家创作的作品。另一份侧重于刊登理论和发布讯息的权威性刊物《文艺报》,在其创刊初期,也在关注着少数民族文学。在其70年办报过程中,持续不断地刊登有关少数民族文学的评论和研究文章,发布相关讯息。《人民文学》和《文艺报》作为当代具有权威性的文学报刊,有着极强示范引领作用。在这两份报刊带动下,中国众多报刊,不管汉语还是非汉语文字刊物,不管民族聚居区还是非聚居区的刊物,发表了大量少数民族文学作品和相关理论文章。从上个世纪50年代起,特别是50年代末期,包括这两份报刊在内,中国众多的报刊,如《新华月报》《延河》《山花》等,开辟“兄弟民族文艺”、“兄弟民族文学”或“少数民族文学”专辑、专栏乃至专号,专门发表少数民族文学作品和研究、评论文章。这些事实或现象,构成生产和传播少数民族文学的热潮,标志着少数民族文学传播空间的生成,以及初步的发展。上个世纪80年代初,随着文学新时期的到来,专门发表少数民族文学作品及评论的国家级文学刊物《民族文学》,以及专门刊登少数民族文学理论文章的学术刊物《民族文学研究》相继创刊。与此呼应,一些少数民族文学期刊如新疆的《边塞》,云南的《山茶》,内蒙古的《奔马》创办起来。少数民族文学期刊可谓繁盛,据著名蒙古族作家、《民族文学》主编玛拉沁夫1984年统计,全国少数民族文学期刊有80余种,其中有近50种用少数民族文字出版。1981年5月,《民族文学》创刊四个月后,九家省级文学期刊《飞天》《广西文学》《边疆文学》《西藏文艺》《草原》《青海湖》《朔方》《新疆文学》《山花》连续多期发布联合广告,表示要“创民族之新”,发表带有“民族特色的作品和评论”。这些事实或现象,构成生产和传播少数民族文学的又一轮热潮,标志着少数民族文学传播空间在发展中壮大。自此,中国当代少数民族文学进入平稳而健康的发展轨道。虽然也受到80年代末文学失去轰动效应,90年代初国家实行市场经济体制改革中文学报刊被推向市场,以及90年代末处于危机中的文学报刊改版潮的冲击,但是影响不大,少数民族文学领域已建立起庞大稳固的知识体系。进入新世纪,文学报刊的作用继续发挥,有不少可圈可点的事实或现象,如《民族文学》持续推进全国少数民族文学创作“骏马奖”评选给予广大民族作家的激励,《民族文学研究》开辟“中华多民族文学”专栏对“中华多民族文学”的构建持续发声,《文艺报》设置“少数民族文艺专刊”对以少数民族文学为主体的少数民族文艺施以持续的关注,等等,成为少数民族文学传播过程中具有标志性的事件。
文学报刊营造的中国当代少数民族文学的传播空间是巨大广阔的,这一空间具有一定的梯次秩序,表明其普遍性;同时有极强的包容度和延展性,表明其特殊性。这些刊物当然以文学类为主,国家级的如《人民文学》《文艺报》《民间文学》《诗刊》《民族文学》,省、市级的如《草原》《塔里木》《凉山文艺》等,构成从中央到地方不断辐射的巨大网络。这是少数民族文学传播媒介的一般情况。同时一般情况里有特殊性,至少有四方面体现:第一,一些用非汉语文字出版的刊物生产、传播少数民族文学,也有全国性刊物和地方性刊物的分布格局,全国性刊物如《民族文学》的蒙古文版、藏文版、维吾尔文版、哈萨克文版、朝鲜文版,地方性刊物如《花的原野》《塔里木》《延边文学》。第二,民族聚居地区的刊物如《草原》《山花》《边疆文学》等,会把培养本地区民族作家,发表本地区民族作者的作品,视为己任,多年下来,就构成刊物特色,形成著名品牌。第三,众多报纸的副刊也在发表民族作家的作品,传播各少数民族的文学。这其实又是一个庞大的网络,从《人民日报》到各省市的日报、晚报等的文艺副刊,都在发表少数民族文学作品;而另外一些带有“民族”字样的报纸,从全国性的《民族日报》,到地区性民族类报纸如《贵州民族报》的副刊,无疑也在发表、传播着少数民族文学作品。第四,在少数民族文学的研究和评论方面,也有一个庞大的网络,既有《民族文学研究》这样专门研究少数民族文学的名刊,也有民族类院校学报如《中央民族大学学报》《西南民族大学学报》《贵州民族大学学报》等,会更多刊登少数民族文学研究文章。这类带有“民族”字样的学术刊物,虽然不刊登民族文学作品,但在传播中国少数民族文学方面,也发挥着不容小觑的作用。
二、文学报刊帮助少数民族作家获得职业和身份的认同
文学报刊提供场地或保证,使少数民族作家获得职业和身份的认同。中国当代少数民族文学突飞猛进的发展,以一支数量庞大、成果丰硕的少数民族作家群的形成作为重要标志。许多少数民族作家,都是先在文学报刊、报纸的文艺副刊和综合性杂志的文艺专栏等上发表作品,然后再把作品汇集出版,如此分两个阶段走过来的。先在文学报刊上发表作品,是上个世纪,尤其是90年代末期以前,每个少数民族作家创作之路上必然要走的一步,也是最基本的一步。文学报刊天然地具有培养文学新人,把一个初起的写作者扶持上路,使其成长壮大为作家的特性。换句话说,作家的成长之路上,总伴随着文学报刊的努力,作家多是从文学报刊走出来的。所以众多的文学报刊被作家们形象地称为“摇篮”。少数民族作家在这点上没有例外。
中国当代,文学报刊特别是级别较高、享有盛誉的文学报刊如《人民文学》《文艺报》《民族文学》等国家级文学报刊和一些省级文学报刊如《山花》《草原》《朔方》等对少数民族作家文化身份的确立起着非同小可的作用。当初,《人民文学》发表青年作家玛拉沁夫的《科尔沁草原的人们》和壮族作家韦其麟的《百鸟衣》,《山花》发表苗族作家伍略的《小燕子》,《草原》发表蒙古族作家毛依罕的《铁牤牛》等,都对这些作家的创作成长之路产生很大影响。某种程度上,说这些刊物特别是《人民文学》《民族文学》发表他们的作品对他们作为作家的文化身份的确立起着关键性作用,或许也不为过。文学报刊不仅发表、传播少数民族作家的文学作品,而且付给他们稿酬。蒙古族作家扎拉嘎胡有一篇回忆录谈到,上个世纪五十年代,他的小说《草原上的新路》获得高稿酬,在每月工资只有四十几元的当年,他这个短篇先后得到稿酬四百二十多元,这是数量很大的一笔钱,给作家周围带来一场“地震”。少数民族作家从文学报刊领取稿酬是一件意义非凡的事情,这是对作家文化身份的确立提供的物质保证,意味着他们可以靠写作谋生,意味着写作可以作为一种职业,而且在大多数时候被视为高尚的职业。
如今,围绕着《民族文学》,聚集着大批少数民族作家;围绕着《民族文学研究》,聚集着大批少数民族文学研究者,这种凝聚作用是新媒体无法相比的,是文学期刊在传播少数民族文学中发挥重要影响的确切证明。
三、文学报刊实现跨越民族的多元文化传播
文学报刊提供中国各民族文学都可以展现自身的媒介,在这种媒介中,以汉语为通用语,实现了一种超越各民族文化而带有跨文化传播色彩的多元文化传播,可以试称为跨越各民族文化的多元文化传播,简称为跨民族的多元文化传播。在这片场域或语境中,各少数民族文学都得到展现,获得共同的认同,从而建立起一整套关于少数民族文学尤其是当代少数民族文学的话语体系和知识谱系。也就是说,文学报刊构造起一片跨文化传播的语境,使作为文化核心组成部分的各民族文学在这里可以得到跨越文化的交流、传播和融合。
突破封闭性和单一性的中国当代各个民族进行着独具特色的跨文化传播。这样的跨文化传播的特点在于:第一,各民族文化都在这里得到传播,不仅汉族,不仅蒙古族,不仅藏族,而是所有民族,文学报刊尤其是注重刊登少数民族作家作品的报刊,会把发表多个民族作家作品作为其优势或者成绩加以突出;而各个民族也以文学报刊为媒介,在文学报刊这一跨文化传播媒介中参与构建中国当代文学乃至文化。这是一种多重传播。同时,在实际的认识里,这往往又是一种双重传播,既传播汉族文学和文化,又传播少数民族文学和文化。第二,在多以汉语文字出版的文学报刊中进行跨文化传播的各族文化有共同的语言媒介——汉语,而在其中构造得以共同交流沟通的语境。在非汉语的语言媒介中,则难以构造这样的语境。第三,这样的跨文化传播在中华大地上进行,具有中华民族的一体多元性。在古老的中华大地上生活的各个民族经过长时期交流、融合,甚至战争、冲突,已经形成不可分割的整体——中华民族,这是漫长历史发展过程的结果。这既决定跨文化传播的一体性,即进行跨文化传播的各族文化有一个共同的母体——中华民族及中华文化,各族文化都隶属于中华文化,属于中华文化的分支,也决定其多元性,即跨文化传播必然是多个民族之间多种文化的互相交流和影响。第四,这样的跨文化传播因为各个民族发展的具体情况有别而具有不对称性。在互相影响和作用的多极文化中,每极文化影响与被影响、作用与反作用之间是不对称的,并不意味着,此一民族影响彼一民族很多,彼一民族也会施予此一民族同样的影响。这样的不对称性具有多方面表现,比如,一般而言,汉族文化和别的民族文化的交流具有不对称性,而在内蒙古自治区,在《草原》文学杂志上形成的跨文化传播场域,则有可能是蒙古族文化和别的民族如达斡尔族、鄂温克族等民族的文化交流具不对称性。第五,最后也最重要的是,这样跨越民族的多元文化传播产生新的文化形态,达成新的共识。中国当代各个民族之间的多元文化传播经过现代文学和文化观念同各少数民族身后巨大的民族文学和文化资源相互作用,进行一种“跨文化化”的传播后,产生新的文化形态,或者达成新的共识:少数民族文学是中华多民族文学的重要组成部分,而这种文学在新的时代产生了巨大变化。这一共识具本质意义的内涵是:少数民族文学的话语体系和知识谱系在当代建立起来,在文学报刊为主构筑的跨越民族的多元文化传播场域中,以作家文学为主的中国当代少数民族文学作为新的文化形态产生出来,而长期口耳相传的少数民族民间文学也得到搜集整理,展现出耀眼的光彩,由此丰富了中华多民族文学乃至文化的内容,也丰富了中国当代的文化环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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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方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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