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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维熙先生与《啄木鸟》

来源: 啄木鸟杂志社 作者:

1029日,从维熙先生走了。

1999年,木兰路的逸夫图书馆里,第一次读到先生的代表作《大墙下的红玉兰》,已是廿年。在先锋文学、新写实方兴未艾的那个年代,先生的“大墙文学”仍如一记惊雷,开启了我们对一个时代的认知。

2005年,芳星园三区15号楼的出版社阅览室里,再次读到先生的《第十个弹孔》《伴听》《燃烧的记忆》《面对秋阳》……格外亲切,因为都是咱群众版的。

2019年10月的秋末,北京已然很冷,先生的离开,留给小编的不仅是哀思和缅怀,还有一代文学的流光溢彩。

虽未谋面,文字足矣。

特选本刊所发先生散文《广岛之祭》送别先生:

您走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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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维熙 

1933年出生于河北玉田县城北代官屯。年轻时曾任教师,后任北京日报记者、编辑。著名作家。中国作家协会会员。

1950年发表处女作《战场上》。

1953年毕业于北京师范学校。

1955年出版小说散文集《七月雨》。

1956年至1957年,出版短篇小说集《曙光升起的早晨》和长篇小说《南河春晓》。

1957年反右期间,因其直言被打成右派分子,历经生活磨难,长达二十年。

1978年重返北京文坛。

1995年《从维熙八卷文集》问世。

2000年作者回眸右派劳改生活的长篇纪实文学《走向混沌》三部曲出版,引起社会强烈反响。

 从维熙先生与《啄木鸟》杂志社、群众出版社的情缘

期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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报告文学《雄关漫道》

评论《挖出“灵芝”和“人参”》

散文《广岛之祭》

报告文学《西沙踏浪》

图书:

中短篇小说集《第十个弹孔》

(该小说后改编成电影,获文化部全国第一届优秀电影奖)

《面对秋阳》(当代名家随笔丛书)

《酒魂西行》(消闲系列丛书)

中短篇小说集《燃烧的记忆》

《从维熙散文特写选》

《伴听》(从维熙中篇小说拔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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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岛之祭

                                      从维熙

       广岛——日本版图上靠近东南的一颗璀璨明珠,我早就思念你了。你身旁依恋着碧波粼粼的濑户内海,我的同辈文友邓友梅君,曾在这一带当过华工。一列闷罐火车把他拉出天津,再塞进拥挤的象沙丁鱼罐头一样的轮船,然后,在这儿当苦工。当时,他还是个儿童,濑户内海的波涛下埋藏着他破碎了的梦;因而,他写出了小说《别了,濑户内海》!

  当然,我久久地对你的名字怀着思念,怀着情思,怀着挚爱,怀着悲悯,怀着向往,绝不是仅仅感叹友梅君在这儿葬送了童年。更撩逗我思绪的是,广岛一度曾是死神的象征,战争残暴杀戮的血的标记。从人类开始了用大刀、长矛厮杀,直到动用飞机、大炮、坦克——人类的战争史开篇以来,你书写了其中最悲恸的一章。一九四五年八月,我当时还是个孩子,但我从那时起就记住了你的名字——广岛!

  今天——一九八五年的樱花时节,我作为昔日在战争岁月中落生的婴儿,八十年代中国作家代表团的成员之一,刚刚踏上你的土地,思绪犹如天上的流云,飞得十分遥远。夜晚,我从高楼上凭窗外望,街道各色的彩灯和汽车的尾灯,交织成五色缤纷的河,就如同青春勃发的妙龄少女,披上华装一样美丽而辉煌;但我仍然隐约可闻轮船的沉郁笛声和濑户内海低声的絮语,它们似乎在思考过去,为战争杀戮的生灵默哀……黎明,我又站在窗前眺望你娟秀的姿容,但什么也看不见,那是广岛上空飘落下来的霏霏细雨,切断了我的视线——你哭了!美丽的广岛!

  我掐指算了算:一九四五至一九八五,今年正是你的四十周年大祭。你上空降落下来的不是雨丝,而是苍天为之而哭的泪雨。四十年前的八月六日,上午八点十五分,一颗长度三公尺,直径零点七公尺,重量四吨,爆炸力相当于两万吨TNT的原子弹,从万米左右的高空投掷下来,在接近地面五百八十公尺左右的地方一声轰鸣。强烈刺目的光环闪烁之后,一朵蘑菇云缓缓上升,遮住了蓝天,笼罩了整个广岛。

  据科学史料记载:原子弹爆炸点温度高达上百万度,似乎周围的空气都被这巨大的高热燃着了,出现了白热状态的火球;在万分之一秒后,火球的直径逐渐扩大到二十八公尺,它的光亮度比太阳强光还要大十倍。在这爆炸的瞬间,热线和放射线急剧地向外扩张,空气因受高温冲击而无限膨胀,从而在三面环山、一面向海的广岛,刮起了超级别的暴风。楼阁倒塌,大地火烤。广岛市民不知所措:具有科学知识的人,以为是发生了特大级地震;对神顶礼膜拜的人,以为是天塌地陷,人类的末日到了——十多万颗生灵在哭嚎呻吟中死去。可悲的是,这些万物之灵在惶惶向人生告别时,竟然不知道他们自己死于战争,不知道是原子弹夺走了他们的生命。广岛在零点三秒钟之内变成了焦土,变成了一座滨海的死城。

  广岛!这真是你的一场噩梦!当我翻阅你遭到屠杀的史料时,血涌心扉,心在颤栗。但是噩梦使人惊醒,噩梦有警世作用;为了更彻底地理解战争的严酷,不使历史噩梦重演,我和我的同伴,冒着迷离细雨,驱车奔向了坐落在你城市南端的纪念馆,去祭悼原子弹下丧生的亡灵。

  泪雨敲打着车窗。车窗之外一簇簇艳红欲滴的山茶花瓣上,沾满了泪雨;被称为扶桑之国国花的红色垂樱,默默无言地似在垂首低泣。当迎接中国作家来访的纪念馆馆长川本义隆先生,带我们走进纪念馆时,他的脚步放得轻轻的,好象怕惊扰了那些在地下长眠的冤魂。

  馆内展现的原子弹灾难,实在太悲凉了。到处是断墙残壁,树木一律枯焦。石筑的元安桥,桥身断裂,桥板坍塌;昔日广岛著名的护国神社,门前有两个高高的石礅,原子弹爆炸的一霎,石礅被暴风移动了位置,神社的神失灵,压倒在一片瓦砾之中。在爆炸中心一公里以内,岩石被烧得扭曲,铁路枕木着火,死者已无形体,成了一片片白色骨粉。根据一九四六年广岛市政府粗略统计,广岛市死于爆炸现场的有十一万八千六百六十一人,无形体可辩认、下落不明者三千六百七十七人,重伤者三万零五百二十四人,轻伤者四万八千六百零六人。伤亡总计二十多万人。广岛市实际使用面积为三十三平方公里,罹灾面积达三十点三平方公里,在这场原子浩劫中,幸免地区寥寥;重灾的十三点二平方公里,变成为原子沙漠。

  馆内多幅历史遗照,镜头是对准人的:母亲抱着婴儿,在冥冥不可知中死去;残留下来的活人,少女成了无发的秃子,少年双目上缠着绷带;被高热灼伤者,背部、面部、腿部血迹斑驳,奄奄一息……还有一些人,身上带有不见伤痕的内伤,原子辐射线象个无形的怪物,咬噬了广岛市民的肌体。在原子浩劫后的两年——一九四七年,广岛市医疗部门首先发现了多种原子后遗症:白内障,白血病,出血病,脱毛病,神经病……这些病症到了五十年代,发展到了高峰;这些病症趋向低潮以后,甲状腺癌,乳癌,肺癌,唾液腺溃疡又急剧上升;这些难以医治的癌病患者中,多数属于原子辐射线的受害者。令人不安的是,这种疾病的发病率,至今还没有回潮的趋势。这就是战争这个恶魔,给广岛无辜百姓带来的深重灾难。它难以用文字去形容,就是精密度最高的电脑,也无法显示它危害的幅度和遗害的规模。

  当然,象战争狂人的“广岛将几十年寸草不生”之说,也纯属吹嘘。焦土和废墟上重新站立起来了一个崭新的广岛,它高楼林立,绿草如茵。成为日本著名的旅游城市之一。原子浩劫虽然极其惨酷,但也留下许多罹难不死的幸运儿,带我们参观纪念馆的川本义隆先生,就是死里逃生中的一个。他怀着沉痛的心情,向中国作家们描述了他的历险经过:“那年,我十三岁。由于罪魁东条英机(侵略战争的日本战犯),还想把战争打下去,我们这些小学生,一律免放暑假。八月六日这天,我和我的老师同学,从早晨起床之后,就到学校的操场去搞什么‘勤劳奉仕’的劳动,老师叫我回教室去取件东西,就在这个时候,原子弹爆炸了,我被压倒在倒塌的顶板墙壁之下。当时,我认为一定是发生了地震,便挣扎着往外爬,但这堆沉甸甸的东西,把我埋了个严严实实。我苦斗了几个时辰,好不容易从倒塌物中爬了出来,周围的校舍都不见了,我疯了一般地跑向操场,我的老师和同学都被烈焰烧焦;我哭喊着在热浪中往家里跑,一路上没看见一个活人。当时,我真象是作梦,不知道天地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几天之后,我听说日本无条件投降的消息,才知道美国飞机在我们头顶上扔下的是一颗原子弹。后来,我命大的父母拼命灌我苦涩的中草药汤,说服用它能解毒驱灾。不知到底是中草药的神奇力量,还是那天倒塌了的墙壁,使我免遭原子放射线之害;反正我活了下来。之后,我每天看见活人葬埋和处理死人,广岛市一片肃杀之气。有的家属寻找失踪的亲人,没有找到一块尸骨,他们已经高热化为灰烬;有的死者被暴风卷进海里,顺着水势飘到宫岛,飘到松山。濑户内海飘着木板,衣物和鲜红的血……”

  走进纪念馆时心情已沉郁不快,走出纪念馆时心如坠铅揣铁。雨,还在下着,霏霏细雨变成了淅沥淅沥的中雨,使人心情更加悲恸。我们站在街头,眺望你落雨的城市,雨中行人稀少,你显得格外的庄严和肃穆。是的,广岛你理应比其他城市更加成熟,因为你承受过战争史中最严酷的报复,如果把你的每条街道,比作为你额头上的皱纹的话,你的每条皱纹里都深藏着火与血的记忆。我们久久凝视着元安桥头的那座残楼——那是你保留下的唯一“原子遗迹”——它站在富丽堂皇的楼群当中,就象是个被剥光了衣裳、神色惨然的乞丐。尽管元安桥下流过的一泓碧水,日日夜夜在它的脚下唱着慰藉的歌,它仍然面无表情,沉默无语地俯视着它留在河水中的倒影——那是历史的一堆残垣断壁,被原子烈焰剥去了外皮的拱形楼顶,外露着一圈圈弧形钢筋,就仿佛是一个过早谢了顶的老人,弓背弯腰颓然地回忆着往事,反刍着日本刚刚掀过的那页军国主义的历史;又象在喃喃地告诫着人类:前车之鉴,后事之师,不然的话,历史还会出现惊人的反复。

  尊敬的历史老人,一个来自中国的作家向你致以深深的敬礼。世界上真正的救世主,不是基督耶稣;能扼住战争喉管的也不是什么哲人圣贤。只有你——严峻的历史,才是愤世、醒世、谕世的诗碑。

雨越下越大了,我们冒雨走向今年三月刚刚扩建完毕的慰灵碑。不知为什么在这个时刻,我又忆起友梅君埋葬在濑户内海波涛下的梦,那是一个被囚禁的童工的梦。我的思绪还飞向了记忆深刻的南京大屠杀,那也相当于是一场没有投掷原子弹的原子浩劫——它也和广岛的无辜受害者一样,应当受到历史的祭悼!

  慰灵碑终于到了。我们手里没有祭祀的鲜花,口袋没有写成的悼文;但是我们有一颗虔诚的心。我们在碑前低垂下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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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方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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