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构的小说，必须从真实的出发
一部小说，无论长短，之所以能让读者花费时间读下去，除了作者独特准确的文字表达之外，很大程度上是小说中的某些情节或细节，与读者的内心世界产生了强烈的共鸣。
翻翻中国古代四大名著，古人虽惜字如金，为了生动真实的表达，依然执着地使用大量简约而生动的文字，去描述出场的人物、自然环境、各种植物、建筑、饮食、牲畜、兵器、生活用具；细微处，直至衣服上的图案设计、胡须形状、眉毛颜色、皱纹的走向、不同的眼神儿、各种脸型、甚至声音的比喻。
如此精细而传神的描述，至今依然让读者百读不厌，乐此不疲。
《血迷宫》是我今年11月发表在《啄木鸟》杂志上的一部中篇小说，写的是日本投降前到解放初，天津一个小人物身上发生的荒诞而让人心酸的奇特经历。
之所以讲述这样一个有些遥远故事，很大程度上，与我的生活经历有关。
上世纪初，我祖父一家住在天津新开河边一排低矮的平房里，现在回想起来，其低矮程度让人惊讶：每家的房顶与柏油路基本平行，路人抬脚即可登上屋顶。而屋顶对面却是另一番风景，古柏苍天，花团锦簇，洋楼林立，这就是就是小说《血迷宫》所讲述中的曹家花园。
那曾是一片私家园林，风景独特，占地庞大。洋楼错落、假山耸立、长廊曲折、满池荷花、古柏苍天。民国初，此处可谓堪比津门著名的水西庄了。与花园为邻的也是民国风云人物——北洋皖系首领段祺瑞的养马场和其家族投资兴建的大片房产。
少年时，我常沿着河畔的垂柳，去那片低矮的平房去看望祖父，跟着叔伯兄弟们翻墙到花园里去捕蜻蜓、粘知了。
那时的曹家花园，解放初已改作北京军区一所部队医院，医生和病人都是穿军装的。白天红旗呼啦啦在旗杆上飘，中午广播里播放好听的歌曲，晚上偶尔还能混进去看一场露天电影。这些儿时的记忆，一直让我对这家部队医院保持着高度的敬仰和怀念。
去年春节，家人小聚，叔伯兄弟跟我聊起从前，说听老人们讲，当年日本人占领曹家花园时，里面关押了好多中国人呢，这些人都是干活的杂役，其实是强迫给日本伤员输血的。
酒席散去，但这番话，一直在我心中驱之不散，让我对这家医院的过去，突然产生了强烈的探究心理，某个周日，我专程开车去了当年的曹家花园。一切都变了，昔日的空旷已被林立的高楼所取代，医院大楼里出来进去都是步履迟缓，拿着医保卡的中老年人。当年残留的，只有半个荷花池和一段长廊，看着是那么苍老和孤单。
这篇不到5万字的小说，从构思到完成，大约经历了一年半的时间。
之所以花费这么长的时间，是我将大量的时间花费在档案馆里翻阅资料，在史料书籍中求证那些与这家医院有关的过去。
从天津沦陷开始，我沿着史料中的文字隧道，走回当年魔窟般的日军医院，走回老城里关帝庙狭窄的胡同、倾听了娘娘宫周边小贩们此起彼伏的吆喝声，站在法国桥上眺望海河上点点帆影。
一位被战争机器碾压过的幸存者，为寻亲人被诬陷真相而不惜以命相搏，最终以自杀完成了生命的自我救赎的小人物，就这样坐在我的面前。
可以说，我对笔下“李进仕”这个小人物充满了无限敬慕和同情。他的每一句地道的天津话，每一次险象环生的遭遇，都是他与这个世界的真情讲述，而我不过是一个倾听者和记录者。
正如俄罗斯女作家阿列克谢耶维奇所说的：“小人物身上传递出的是非常大的痛苦，除了痛苦，传递给我们的还是一个时代的情感。”
虽然没有亲历战争，但那场战争，给中国人民带来的痛苦是永远不难忘记的。
所以，我必须从真实出发。复活那些淹没在岁月中的一切，才能让读者真正看到战争对人性的摧残和血腥，才能感受到我的笔下每个人物的温度。
小说人物众多：日军博士，医生、护士、军统杀手、日伪警察、甲长、日本商人、酒馆掌柜的、花匠、舞女、捏面人的、卖水果的、妓女、地痞无赖、派出所警察等五行八作的出场人物将近20多人。
每个人物行为线都是交叉的，且与主人公的命运都有一定关联。要让这些人物一一复活，我以为，抓住真实的细节最为重要，失去了真实感，就会失去可信度和可读性。
在我看来，每个微小的细节都是这台机器中一颗重要的零部件，对细节的考证尤为重要：譬如：七十多年前，日军医院的规模和状况，天津人的吃喝穿戴，浴池的经营，旧货的管理，妓女的管理，满族后裔玩儿的花鸟鱼虫，日军使用的各种武器，的装裱书画店铺的摆设，老城派出所的独特建筑，装备的手枪和自行车，美军接收天津时，普通百姓和投降日军不同的心理和精神状态等等。
小说发表后，许多朋友读后一直追问我文中某个人物的原型。甚至认为我写的是一篇“旧案钩沉”的非虚构等等。
这样看来，这篇小说达到了我预先设计的目标，也是我用细节取胜的一次大胆尝试，
最后，请允许我再说一遍：《血迷宫》的故事是虚构的，但细节是真实的。
张国庆：供职于天津市公安局，天津市作家协会会员，鲁迅文学院首届公安作家研修班学员，资深公安期刊编辑，现任中国公安文学精选网编委兼编辑部主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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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苏莉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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