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租客
四十来岁的她，穿着一件藏青色印花的棉睡衣，站在门口东张西望。
她是被院外的说话声惊醒的，睡眼惺忪地打着呵欠，顺着声音寻到了院子门口。院门外站着两名男警察，制服上的肩章明晃晃的，像是沙场上闪着寒光的铁剑。一人两杠三，一人两个拐。她看过电视剧，知道两杠三是老警察，两拐是刚参加工作的。
二杠三笑容满面地站在夕阳下，苍老的脸庞闪烁着天边的余晖。他微笑着自报家门:我是派出所的责任区民警老赵，然后指了指旁边的两拐，他是派出所民警小李。
她想起住进来这几天，房东跟她说过好几次的话:派出所的老赵要核实她这个新租客的身份，但来了几次都没见到本人。他们说必须见到本人，确保人员证件信息一致。
她让两名警察进了屋。屋里光线昏暗，空气中混杂着刺鼻的香水味、烟味和许久没有开窗形成的阴冷霉湿的气味。
老赵走到窗前拉开了窗帘，晚霞的亮光倾泻进来，照到客厅和没有关门的卧室。一眼望去，卧室床上两个凌乱的被子蜷在一起。
老赵上上下下打量着她:高高的颧骨衬托着瘦长的脸，一头散乱的黄色染发，惺忪迷离的无光眼神。这是睡了多久啊，老赵心想。
小李前后左右地观察着，看到桌上的烟灰缸里有几支抽完的香烟，其中一支的烟头上有一圈鲜红的唇印。
她看着他俩，心想:哼！一个老头子，一个臭小子，你们能把我怎么样？她觉得这俩人不像以前遇到的那些警察，眼神像鹰一样锐利把人看透，弄得自己提心吊胆的，换了好几个地方，搬到了这个偏僻的院落。
老赵平静地说:请出示你的身份证。她神情冷漠地看了一眼老赵，趿着拖鞋去卧室找身份证了。哎?身份证怎么找不见了，是被他拿走了?她拉开一个抽屉又一个抽屉翻弄着，并不时狡黠地瞥一眼客厅。趁警察不注意，将一双男士拖鞋用力踢到了床底下。
她从卧室出来，不耐烦地说:你们干嘛非要看身份证啊？不知放哪儿了，没找到。去房东那里查吧，我都如实登记的。老赵不容置否地盯着她说:再找找。
她无可奈何地在客厅电视柜的抽屉里翻腾着，把这个抽屉翻得哗啦啦响，把那个抽屉的纸扔了一地……不曾想，扔的纸里滑落出一张照片，等她转身发现的时候，老赵已经把照片捡了起来。这是一张在旅游景区拍的照片:蓝天白云，阳光明媚，一男一女依偎在一起。女的就是眼前这位，男的笑容满面，眉毛稀疏，明显能看出右眉有一处断裂。
她心里“咯噔”一下，连忙去夺老赵手里的照片，但没成功。一丝紧张不安的神情瞬间在脸上闪过。她马上笑容满面:你们不是要身份证吗，给，找到了，我的身份证。老赵左手接过身份证递给小李:登记一下。右手捏着照片，漫不经心地问:你老公吗？挺年轻啊！她的声音有点颤抖:哦……哦……是的，他比较上像。
老赵说:不好意思，我用一下卫生间。她用下巴指了指卧室隔壁那扇关着的门。老赵走进卫生间，关上门，目光落在洗漱台上。上面放着两个杯子，杯子里各摆放着一支牙刷。老赵用手摸了摸两支牙刷的刷毛，刷毛都是湿的。
按下马桶上的冲水按钮后，老赵走了出来，指着卧室，你一个人住？她说是啊。看到瞪大眼睛四处打量的小李，她问:你们不相信？老赵笑呵呵地对小李说:不看了，巴掌大的地方，没别人。
两人走出院门，朝屋后走去。
暮色降临，落日的余晖映照在屋顶上，闪耀在院子里雪白的梨花、殷红的桃花上。花瓣在风中盘旋飞舞，在空中打了几个转后跌落在院墙外的人行道上。院墙下的阴影里，墨绿的麦冬草郁郁葱葱，仿佛有无限的故事藏在里面。
老赵意味深长地看了看屋后空无一物的阳台，小李茫然不解地看着老赵。
她拿着照片左思右想:这张照片在搬家时怎么也找不到，原来夹在了这堆烂纸里。照片上的男子胖了很多，不像以前那么瘦削。她长长地出了一口气，露出了得意的微笑。哼！一个老头子，一个臭小子，你们就以为他是我老公吧！
几天后，照片上的他回来了。月明星稀，上床睡觉的时候，她看着他说，警察来过了。他搂着她，紧张地问，没有发现什么吧？她说，就是核实了一下我的身份，好像没有发现什么。对了，我们上个月在旅游景区拍的那张照片找到了。他有点惊讶，不是弄丢了吗？警察看见了吗?她说，谁知道竟然夹在了一堆纸里，我看过你以前的照片，跟以前相比，变化太大了。警察看见了，就以为是我的老公呢。他不放心地皱了皱眉，是吗？她翻了个身，没有再说话。
月光如水，无声无息。
天亮了，她起了床，看到他已经洗簌完毕，拎着一袋衣服往外走，便问:这是干啥？他说，我在拆迁的工地附近找到一个住宿的地方，那里比较安全，过段时间你也搬过来。她说，又换地方？他点点头，转身开门欲走。
大门打开，他看见院子里有两个人:一个年纪大些，一个年纪轻轻，威严地站在清晨的朝阳下，衣容整肃，英姿勃发。他犹豫片刻，似乎预感到了什么，转身想冲进屋里。年轻的那位——警察小李紧跟着冲了上去，手像铁钳一般锁住了他的脖子。年纪大那位——警察老赵“啪”的一声，把他拷了个结实，并抬手把一张拘留证展示在他眼前。他傻了，大脑一片空白地怔在那里。听到动静，她跑到门口僵立在那里，使劲地眨着眼睛，怎么也无法相信眼前的一切。
被押解在警车里，他迷惑不解地问老赵，你们怎么知道我住这里的？
老赵白了他一眼没有搭理，眼睛紧盯着本子里夹着的那张逃犯照片:一个面容瘦削的男子，眼神阴郁，透着冷酷与自私，右边的眉毛有一处断裂。
老赵将本子合上，双目微闭，过往的刑侦岁月一幕幕浮现在眼前。
胡安，男，1981年出生，慈溪市公安局民警，小小说《脚步声》、《围捕》、《师傅》等被公安部政治部警营文化栏目录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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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方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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