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知道
夜空悬一冷弦月。小城市人少，这条街即便连着医院与车站，依然在夜间陷入清宁。
街道不停地转弯，隔不远便有一处路灯散发着橘色的光，洒在素白的街道上。修灯的人有讲究，两杆灯的距离被安排得刚好，彼此的余光各自照亮灯之间长条椅的一半。
一位中年男人背着行李包走来，手拿半瓶矿泉水，坐下。男人的眼盯着街道望尽头，目光呆滞。一对原本说着情话的恋人看到他，绕到街道的对面走了。
夜越深沉，街道上的行人越稀少，清清冷冷的。
一阵“哗啷啷”的自行车链盒声由远及近，再由近而远。男人收回空洞的目光循音看，并随着自行车的运行轨迹无意识地转头。骑车的妇女回头看他，以为是一个精神有问题的男人，快蹬几脚远离了。
男人寂寥寡味。他将行李包揽在怀里，不松手。继而，他拉开包的拉链从里层内取出一张照片，是一个女孩，十来岁模样，眉清目秀地微笑，两个酒窝像两汪通透的泉。男人捧着照片端详，揉揉眼继续端详。
拉开拉链的背包敞着口，一个塑料袋有大半部分探出包外，隐约可见一排字：市中心医院放射科。
男人满眼深情地捧着照片看，盯久了脸上还时而有笑，但深沉的时间多。看年龄，男人应是女孩儿的父亲。
推测男人应由医院来，要么男人病了，刚出院或要转院，此时想起了女儿。要么女孩病了，没出院或要转院，男人携带着病历外出寻医问药。或许他们之间要经历生离死别，或许只是旁人的多想。反正男人偷偷流泪了，这是事实。
一位醉汉跌撞着过来，边走边自言自语，说客户的酒量大，说只喝酒不签合同，说这日子没法过了熬不住了，随后就是一通骂。骂了一阵子，醉汉哇哇地吐，喊服务员，要水喝。见没人理会，他便嗷嗷大叫。
一只觅食的流浪狗颠颠地跑来。
起先男人漠视醉汉，但听到醉汉要水，就将那半瓶矿泉水给他。醉汉眯着眼看男人，摆摆手不要。然后，他踉跄着往前强走几步，一把将一个灯杆抱个满怀，脸贴着灯柱又自言自语，又吐。
流浪狗本来要走，一听声音又跑来围着醉汉转，抬眼望着醉汉。
醉汉的哭声引来一辆出租车。司机探头与他说话，醉汉不理会，司机还想说什么，车里那位花枝招展的女孩不耐烦，硬催促着司机走。司机猛打一把方向，在空荡荡的街道上调个头，加着油门走了。
醉汉沿着街道，趔趄着步子从一杆灯抱到另一个杆灯。那只流浪狗一直跟在他的身后。
男人收回目光，将背包放在长条椅的一端当枕头，两腿曲蜷到另一端，躺在长条椅上望月亮，也许是躺得不舒服，他不停地翻身。
几只夜鼠从椅下穿过，男人毫无察觉。
男人应该是累了，慢慢进入梦乡。
大约四五点钟，一位环卫大姐骑着三轮车过来，唰唰地扫着街道，遇到呕吐物，就拿着铁锨从路边取土盖上，然后继续往前扫街。扫一阵子，她折回头用铁锨清理覆上土的呕吐物，装车上拉走。一位晨跑的大爷向她竖起了大拇指，她报以微笑，并熟练地从大爷手里接过一只矿泉水瓶，然后塞进布兜里好卖钱。
偶尔有流浪者经过，也有早起的小商贩奔波，还有早餐摊主赶生意。男人好像受到了打扰，他翻了个身坐起来，问环卫工大姐几点了，并向她点头致谢。
男人开始收拾背包，整理里面的毛巾、水壶，馒头、腌咸菜，那个装X光片的塑料袋，以及那张照片。男人用手巾擦拭几下照片，又呼呼吹了两口气，吹掉上面粘上的毛屑，然后放进背包里。
男人拿出毛巾，从半瓶水里倒出一小些在毛巾上，好擦脸，剩余一小些漱口，最后一口咕咚咽下。那只空瓶子，他递给了即将收工的环卫大姐。
一辆早班公交车从男人的身边开过，男司机打着哈欠望后视镜，车里有三五位乘客坐在座位上，还有一位提着公文包立在车门边等靠站，不停地看腕表。
慢慢地，街道上的行人与车辆多了。一个小青年横穿马路，窜到一辆私家车前面，司机猛踩刹车发出一串刺耳声，司机摇下窗子呵斥，小青年没还嘴，但用啐痰的方式表示反击。
街道顿时嘈杂起来，叫卖声与汽笛声此起彼伏。
男人整了整衣服和头发，还轻咳几声算是定神。他走近沿街门面的橱窗，冲着自己的影子机械地微笑。最后，男人背上背包大踏步走进街道，消失在人流之中。
路灯熄灭。
太阳升起，用光普照大地。太阳有足够的资本俯视世界，但不知太阳知否，她看不到的，灯却知道。
作者简介：李涛，笔名莫小谈，供职于河南省郑州市公安局。河南省优秀人民警察、“中原卫士”称号获得者，河南省作家协会会员、河南省小小说学会会员。作品散见于《人民日报》《人民公安报》《法制日报》《检察日报》《大河报》《文化报》《百花园》《小小说月刊》《牡丹》等数报刊杂志，部分作品被转载或获奖，出版有个人作品集《一个人的梦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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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方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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