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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轻些——

来源: 泸州公安文艺 作者: 陈大刚

  “英武”“豪迈”“磅礴”,是“李鹏飞”这个名字首发给我的心理暗示。不过,当他本人现实地出现时,我却无法抑制内心的沮丧——他实在是太单薄了,仿佛风中一棵孤独的树;脸形瘦削如刀,我竟荒唐地想到可以用来割东西。有比较就有伤害,负责联系我这次采访李鹏飞的警花小陈,本来已经够苗条了,但与李鹏飞站在一起,居然让人想到丰满。

  见面地点是我住的宾馆早餐厅,小陈带他来与我对接采访事宜。然后一起吃早餐。一人要了一碗面一个鸡蛋,但他却没要蛋。服务员离开后,他又追过去说:“我那碗不要辣椒。”回座羞赧解释,胃一向不好,不敢吃辣。面条端上来时,他如同千金小姐一般吃得比小陈还秀气。我们已经吃完,他还有小半碗。不好意思地说,最近加班多,上火,口腔溃疡,吃东西艰难。

  暗示很丰满,现实很骨感。这样的长相与吃相,我估计来收拾碗筷的服务员绝对不会把他的身份往警察哥哥身上靠——也许在她所看的电视中,警察尤其是刑警,都是“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的角,用古蔺土话说,“雷天风火”!

  那天早上唯一让我感到特别亲切的是,这个90后笑起来时会露出虎牙,脸上随之荡漾出一种清新而稚气的“画风”,这就让我一下子想到了从警之前所教的高中学生。

  李鹏飞的身份当然是如假包换的警察,专业现场痕检,还是古蔺公安局刑警大队技术室主任,手下有从事法医、痕检的七八个弟兄。这个事实与宾馆服务员相不相信没有关系。

  其实,也怪不了宾馆服务员。在“一年三百六十日,多是横戈马上行”的刑警行当,痕检本就属于“冷僻字”,一般不能像侦查、治安、交通警察弟兄那样上“今日头条”显摆。所以,在我采访宣传警察的20多年中,还是第一次零距离与痕检民警打交道。这之前,我对他们的“认识”,一个来自电视剧——他们穿着白大褂在案发现场上窜下跳,拍照、牵绳、拉尺子、收集鞋印、指纹等物证。再一个就是来自传奇人物李昌钰那些同样传奇的现场勘验。纠结的是,在随同他走向他办公室时,我实在无法从他瘦削的肩背上找出李昌钰的蛛丝马迹。心头就对这次采访有些空。以至于他说先看看物证室时,我还有些云里雾里。

  这物证室乍一看如同一个杂货店。架子上摆放着贴了标签的绳子、锤子、棍子、瓶子、刀具,甚至还有石块。我好奇地上前拿下一根木棍时,他过来指我看棍子上端陈旧的血迹,并说棍子下端已经提取了指纹,经过DNA比对,血迹是死者的,指纹是另外一个人的,显然属他杀;通过勘验还原现场,确定了二人所处的位置,结合死者被击打的部位,判定嫌疑人可能是左撇子,身高在一米七左右。案侦民警按照这个方向侦查,同时又在审讯时进行应证。最后这根棍子更是法庭上见的核心物证——我的天,这呆头呆脑的木棍居然会“说话”:我分明看到棍子打击在死者头上,听到死者发出痛苦的声音……

  他的这一番说法,我后来通过市局刑侦专家得到了应证。概括起来大意如此——打击犯罪不是空话,不是喊口号,也不只是电视剧中白刀子进红刀子出,而是一个萝卜一个坑,必须从现场勘验开始。这个环节虽不如外侦显山露水,但却是于无声处听惊雷。没有现场勘验这个基础或者没做好这个基础,侦查破案就成了无源之水,无本之木。侦查员就是再跑多少路都是瞎跑。你明知道谁杀人了,甚至人也抓到了。但如果没有现场证据,也只有放人。尤其是时下的盗窃案,现场勘验要是不到位,靠传统的调查走访基本上是一锅白水。

  让我没想到的是,李鹏飞竟然不是痕检科班出身。他不好意思地说,自己上四川警察学院学时,学的是文秘,后来虽然也学了侦查,但基本上与痕检不沾边——只上过一天关于痕检科普启蒙课,上午指纹,下午照相。2013年到古蔺公安局实习时,却被安排在刑警大队技术室。技术室三个人都是他老师。一个讲方向,放手让他干;一个提供思路,具体教他现场操作;一个则手把手教他画现场图。几个回合下来,他就能独立操作,上手作业——两年后正式入警分到双沙派出所时,他就靠这手艺独立办案,只要不是超大或疑难案子,都不去麻烦县局老师。他很感激地说,自己有贵人相助,并举例,三个老师有一个共同的老师,按辈份他应该叫“师公”。人虽调离刑警大队,但留下来的一大箱子指纹卡片,都分类归档得整整齐齐;每一份现场勘验报告,都一笔一划一丝不苟。整理这些资料时,觉得“师公”就在旁边耳提面命,言传身教,心里就不敢存一点马虎。

  我还没来得及进行深入采访,电话响了,龙山镇发了盗窃案,指挥中心通知出现场——这是周末,技术室就他一人值班。我和小陈商量了一下,干脆一起下去“随警作战”。于是,他提起工具箱,背上相机,自己开车出发。

  将近一个小时后到了龙山乡下,当地派出所民警已经在公路边等待他一同勘验。民警指着身后外墙还没贴瓷砖的新修钢筋混凝土房介绍说,这就是现场,因为疫情,主人还没入住,但在屋里存放了10多件酒。今天一早拿酒才发现被盗。事主也过来了,“几千元的酒,一瓶没留。”

  我们随同进屋,空屋子中散落着一地酒箱酒盒。酒箱全打开,酒盒全被撕烂,盒中酒已被取走。李鹏飞先是四处巡视,然后又盯着那些被撕裂的酒盒子细心审视——我惊奇地发现,此时他的目光突然射出一种与他年龄不相称的锐利、老成、深䆳,我想到了猎隼的眼睛。在这样豪横的目光中,他将乱七八糟的箱盒细心排成三排,再打开工具箱,拿出一应痕检物件,逐一取样拍照、扫指纹、取DNA。更奇异的是,那眼睛如口哨一样“指挥”着民警和事主——他眼睛闪亮,二人也闪亮;眼睛陷入沉思或疑惑,二人也随之失望;而当他眼睛再度放亮,二人则会长出一口气,脸上浮现欣喜……

  半个小时很快过去,李鹏飞依然旁若无人地操弄。我和小陈插不上手,况且那些重复的机械动作我们外行人看起来也很枯燥。小陈有些无奈地对我说,李鹏飞只要到现场一上手,就没有时间观念。之前,她曾听说李鹏飞放别人的鸽子——警察学院同学来古蔺,他答应了请吃晚饭。结果在乡下出现场到晚上10点过才回。于是,我们决定出门等。出门时,他依然一门心思做他的,根本无视我们的去留。简直就是悠悠万事,惟他手中的大。

  大约又过一小时,我们才重新上车。他说,现场箱盒撕裂痕迹有新旧之分,是几次作案,所以我分类提取痕迹。只取酒而不要盒子,很大程度不是图财,而是偷酒喝。应该就是附近的人所为。指纹、DNA、鞋印出来后,破案有七成胜算。

  上车不久,李鹏飞的电话又响了。来电说石屏乡发了一起盗墓案,要他把现场出了。

  给他下任务的是他的老师也是大队分管领导杨超——我后来采访了杨超。杨超第一句话是,李鹏飞的职业敏感已经是条件反射的本能。刚要他出盗墓现场,他马上脱口说前几天邻近的叙永县也通报了盗墓案件,不知是不是一伙人。这种将侦查思维用于现场痕检的比对操作,一般人做不到。实习的时候带他,教他的东西,不需要说二遍;交办的事,无需督促。指纹比对、 DNA数据分析这些技术活非常枯燥,屁股尖的吃不下这碗饭。李鹏飞有静气,可以一坐一天。有这样的修为,才能从那些外行看起来如同甲骨文与外星图案一样的指纹和DNA数据中,比中犯罪分子的软肋。杨超解释,“比中”是他们这行的专业术语,通俗地说,就是通过现场痕检比对找到破案的钥匙,锁定犯罪嫌疑人。

  杨超介绍,李鹏飞是2015年初入警的,到派出所“新兵锻练”的关还没过完,我就打报告将他调到了技术上。局领导也开通,居然大胆让这个20多岁的年轻人挑起刑事技术这一块的担子。也许是为了证明局领导和自己没看走眼,杨超给我了一组数据。从警五年,李鹏飞共主勘各类刑事案件现场上千个,通过比中串并破案300余件,为人民群众挽回直接经济损失近百万元。2017年全国“指纹会战”专项行动中,他指纹比中破案45件,为北京、甘肃、河北等地破获陈年盗窃案3件;同时还通过DNA比中破案38件、嫌疑人39名——数据是枯燥的,但我在这些数据中却联想到了苏东坡的名句“羽扇纶巾,雄姿英发。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

  让杨超特别感慨的是李鹏飞身上难能可贵的职业情怀。一些人是把从警当作饭碗,但李鹏飞首先是一种情结,一种信念。他们这批与古蔺公安局签约的学生,按规定是2015年3月才上班领工资,但元月份他就离开百里之外的老家,兴冲冲到古蔺报到。他说自己考警察先后考了5次,多一天也等不下去。调到技术室后,更是用心用情,居然就让他发明了“磁珠用于显现手印痕迹转移提取DNA鉴定法”。这个发明的独特之处,就是在同一物件上提取指纹时也不影响做DNA鉴定。尤其适用于命案之类重特大案件,如果现场只有孤证,但又不具备指纹提取条件的话,那么用这个方法就可能作出DNA鉴定,从而找到打开“城门的钥匙”。目前这项发明已申请了国家知识产权发明专利,在古蔺公安历史上是首发——后来李鹏飞向我谈起这事时说,搜集资料,学习DNA鉴定的原理和方法,就用了10多个晚上;又找生产厂家联手科研,前后花了半年时间反复实践,最终才形成实验报告和论文。他在出示国家专利局回复通知时,就如同拿出自己天真可爱的儿子照片给我看。这就让我猜想当初他做出这个发明时,一定如同法国调香天才格雷诺第一次配出上佳香水时的欣喜,“这是一种完全新型的东西,它可以创造出整整一个世界,一个魔术般的世界,人们顷刻间就忘却周围令人厌恶的事物,觉得自己多么幸福、多么自由、多么美满……”

  采访杨超时,正好又遇到李鹏飞的“闺秘”吴天昊——他与李鹏飞同时分到双沙派出所,现在又同一办公室操刀。他回忆二人在双沙派出所时,白天上班抢着做事,到晚上12点,二人又结伴主动开着警车沿着小镇巡逻上一两小时,简直就是当年双沙镇夜晚的一道风景。“李鹏飞有责任和担当,天生就是干警察的料”,吴天昊举了一个例子——2011年11月30日,泸州一辆行进中的公交客车突发大火,当时还是四川警察学院学生的李鹏飞也在车上,面对熊熊烈火中随时可能发生爆炸的客车,他不顾自己头发烧焦,耳朵烧伤,没选择跳车逃生,而是疾呼同行的两名同学一起奋力打开逃生通道,帮助全车群众全部安全逃生,几分钟后,客车就在烈火中崩溃。这事让他成了“网红”,上了《人民日报》、《华西都市报》、《成都商报》及新华网、人民网、央视网,还被湖南卫视和湖北卫视特邀作节目……

  那天车行在下乡路上有3个多小时,当然要彼此车聊。让我没想到的是,李鹏飞一开始竟然说的是自己“马失前蹄”。

  他从双沙派出所到刑警队报到的第一天,就吃了一个下马威——到马蹄乡出一个上吊自杀现场。现场是大山上一个单门独户农家。到时已经是晚上9点过。死者还吊在楼上房梁上,楼梯只可走一人。没法,他只有硬着头皮打着电筒上。楼上黑洞洞,屋外山风瘮人嘶叫,每上一步,腿脚要抖三抖,心要跳出来,眼前钻出的是电视剧中吊死鬼舌头长伸的恐怖画面;到了楼梯口,差不多有三分钟,才抖着手把电筒往上照,只差“风紧,扯乎”……三天后,又参加了一个尸检,到下午三点过才结束。吃饭时,法医点了猪内脏炖罗卜,他一看转身就翻肠倒肚吐——现在,他每年都会与几具尸体“聊天”,已“聊”出了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

  大约是到刑警队后不久,距公安局不是很远的一个小区有一老大娘被盗1万元现金。那是一个冬夜,他从十点过开始做痕检,一直干到凌晨三四点,老大娘在旁边看得心疼,煮来了一碗热腾腾的荷包蛋:“小伙子,饿了吧,过来歇会儿,吃一口……”转头那一刻,他恍然觉得是当年高考前夕冲刺,母亲给他端来夜宵。只可惜初来乍到,还没吃透城区治安“行情”,还没掌握当下盗窃作案规律,案子没破。但他一直不放弃,在办理其他案件时,有意将此案串并,惜也无果。这就成了他至今无法解开的心结——从此落下了对鸡蛋的心理障碍;平时走在路上,只要前面出现了与老大娘相像的老人,他就要绕道走,不敢面对;只要一出现场,总觉得有一双眼睛在盯着他,如芒在背……

  他在说这事时,我没看到他的表情,也没从他背上看见“芒”,看见“眼睛”。但我却恍惚看到有“成熟”“责任”“良知”这些词从他瘦削的背上冒出来,又飘向车外无边的山乡……

  车行在初夏的山乡,清溪翠山养眼。一路行走在省道、县道、乡道、村道上,他不断给我介绍,前面有三棵大黄桷树,或者拐弯有一座形状像马的山,一旁树林中有一座雍正年间的古墓……这就整得我一愣一愣的,仿佛他才是知根知底的本土人,而我这个20多年前离开老家的土生土长古蔺人竟成了外乡人——嗨,这些年上千个现场,他没白出!

  李鹏飞说,其实,古蔺山水的长相与他老家兴文县新坝乡下差不多。有好几次下乡,看着那些走在山道上田土中的大爷大叔大娘大婶,恍然觉得那就是老家的乡邻,甚至就是自己父母走过来。正说着时,车驶进一条山沟,他惊叫说,这地方与他父亲翻车的那条山沟就如一个妈生的。他说,父母都是农民,为供他和妹妹上学,父亲想方设法买了一辆二手农用货车跑,没想翻进山沟,车报废,幸好人没出大事,那时他正上高中。后来改养猪,又遇上猪蹄病,十多头猪全完。父亲看着一屋子买来喂猪的红苕,一夜没睡。他大一放寒假回家就遇上这事。第二天去城里时发现红苕粉市场好,于是就和父亲一起撸起袖子做红苕粉,居然就赚了上万,自己和妹妹的生活费这就有了着落。上大二时,因为在泸州“11·30”特大公交客车火灾事故中的卓越表现,省上、市上及江阳区共奖励了他两万多元,这又解决了上学费用——“相当于是自己挣钱上大学。”他说时脸上有些自满。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其实从初中开始,他放学后就要到田土里干活。印象最深的是高中假期,正是收烤烟季节,早晨四五点就要和上初中的妹妹随父母到地头,晚上要将烟叶上烤炉。由于起得太早,妹妹受不了,有时坐在土边就睡。没法,烤烟就是他和妹妹上学的主要经济支撑。他记得,看他们忙不过来,周围邻居都来相帮,收烤烟的大叔,从没刁难过他家。父亲当时就曾对他说过,人要记情,要报恩,以后在社会上做事,心里得想着这些人。现在下乡办案,他内心就有这样一种情节……

  他向我说起一个不是案子的案子。古蔺镇小水村一农家被盗现金6万元。接报后,血呼一下就往上冲,因为他知道“6万元”这个金额对一户农家的份量。火急出发,路上甚至动用了警笛。到了现场,一个年近70的老婆婆正在呼天抢地哭。做了初始拍照后,他一边安抚老人,一边询问事情的由来。老人指着床边两个箱子,一把眼泪一把鼻涕诉说,钱是儿女给的养老钱,装在一个黑袋子中,放在下面箱子底层,早上取钱赶场,没了。李鹏飞一看,两个箱子大小形状一样。就问,之前动没动过箱子。老人说,三天前从箱子里拿过衣服。他二话没说,打开上面箱子一通找,翻开衣物,赫然现出黑袋子——案子神破,一场虚惊,原来是老人年老健忘,将下面的箱子移到了上面。失而复得,老人破涕为笑。他当时恍惚觉得,那就是母亲丟失东西后失而复得的欣喜——这叫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呀。

  说着这些往事时,前面出现了一个乡场,几个年轻小伙子迎面从乡场上走来,李鹏飞于是放慢车速,那几个人擦身而过时,还伸头好奇看我们的警车,身影便与没着警服的李鹏飞叠加,混为一体。我心里突生感慨:他们与李鹏飞都是乡下土地里成长出来的,而李鹏飞本就是他们当中一员——“人民”“警察”在他身上是如此相生。

  回到城里,早已是万家灯火。停好车后,我提出去看他的工作室——采访前做功课时,知道他建了“鹏飞工作室”,在整个泸州公安以民警个人命名的四个工作室中,其他三个从辈分上讲,属于他的师公师伯级,并且都在市局机关大楼,就他人小鬼大,一个古蔺山乡摸爬滚打的90后小鲜肉。

  走进“鹏飞工作室”,我眼前一亮,马上想到“高大上”三个字。

  首先当然是他的磁珠发明演示台,以及照相、指纹、DNA等痕检处理工作台,还有各种仪器,仿佛就是一个科学实验室。

  工作室还陈列着他近些年在省市学术期刊上发表的刑事技术科研论文。

  “光荣榜”也是有的——“2011全国大学生年度人物提名奖”“四川省优秀共青团员”“四川省见义勇为大学生”“泸州市见义勇为勇士”“2013年四川省公安厅授记个人一等功”“四川省优秀人民警察”“省厅基层技术革新三等奖”……居然还有“四川省第七届大学生艺术节书法作品三等奖”“全国书画大赛优秀奖”“公安部纪念经侦二十周年书法作品二等奖”——工作室中就专门有一书画工作间,张贴着他的几幅作品。我不懂书法,只觉得那字与他的名字彰显的心理暗示天衣无缝,这叫字如其名。后来我了解到,他写通讯报道也是一把好手,大学时就有作品。市局宣传上的老师与他交往后惋惜地说,“你没搞公安文化宣传,可惜了”。他答曰,“我这块料还是用来搞案子实在”。

  工作室当然应该有他的照片。这是一张能够撑起门面的着警服大照片,英俊帅气,丰满红润,当得起“鹏飞”二字,这就让我再次想到苏东坡名句“羽扇纶巾,雄姿英发”。他说,这是两年前的,那时体重120多斤,现在只103斤。这张照片也让副市长、市公安局长何绍明刮目相看——去年何副市长来古蔺检查工作时当他面说,“这张照片我每天都看到。”原因是市局搞警营文化建设时,把这张照片挂在了办公大楼电梯里。第二天,局领导特意把他叫到办公室说,“何副市长在检查总结会上前后5次提到了你,大家都长脸,县局支持你建工作室值了。”李鹏飞以少有的激动向我讲这事,脸上洋溢着一种士为知己者赏的幸福,很单纯也很稚气。

  我这人采访一向贪,走出工作室时,又提出要去他宿舍。这回他不干了。但最后扭不过我这张老脸,只好主随客便。

  又是有比较就有伤害,他的宿舍同工作室比,那叫一个地下一个天上;一个是黑穷丑,一个是白富美。零乱、寒碜、空荡、冷寂,床上的被子胡乱蜷成一团。记得多年前,我爱人出差一周回来,见我把屋子搞得乱七八糟,就赏了我一个词“狗窝”——现在借用给他,决非冤案。宿舍要说还有人气,那就是书桌上散乱的宣纸毛笔,还有墙上挂着的吉他。他很歉疚地望着我说,实在见不得人。自己独自一人在古蔺,一天就两件事,工作,睡觉。刚入警时,还有时间练练书法,弹弹吉他。现在太忙,累了一天下来,回宿舍就想上床。宿舍这个造型,妻子也也说是“狗窝”,那是她为了给儿子断奶,专门请假到古蔺躲时说的。没想那几天案子特别多,不仅没陪好,还把她招成了“辅警”,帮他夜晚出现场时照电筒……

  我又问起他的家庭情况。他说妻子在纳溪法院上班,儿子已经3岁多,由母亲相帮。父亲还在老家做农活,同时照顾两个老人。一个是父亲婶子,80多岁,孤寡;一个是父亲兄弟,20岁时分家,后来在一场矿难中失去双眼,父亲接来供养,一供就是20多年,为此,父亲还被评为“四川好人”。时下,夫妻俩一个的工资用于还房贷、车贷,一个的用于家庭日常开支。有两忧,一是儿子一上小学,开支会增大。二是担忧前后二家几个老人生病,既要花钱又要分力分心……说到这些家事,他的声音压抑,低缓,瘦削的肩头微微发颤。

  走出他的宿舍,已是晚上10点半。他硬要送我到宾馆。想到这一天太累,走到古蔺河桥上时,我坚决要他回去休息。他也没再坚持,只是说还要到办公室把两个现场的勘验图做出来。“干我们这行,当天的事要当天做,因为保不准第二天又有案子。欠帐过日子,睡不安心。”

  握手,告别。

  河上夜风骤起,贯上身来,我忍不住打了一个激凌。目送他瘦削单薄的身躯走过桥,又消隐于朦胧的街灯,我倏地想起了将近三十年前,写在我学生《古蔺蔺阳中学高九一级4班毕业纪念册》扉页上的话——“风,轻些,别吹着他们”——那时,李鹏飞刚学走路。

  我清楚记得,当年写下这话时,心头涌出一股莫名的酸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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