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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找致命物证 ——公安部特邀刑侦专家王磊纪事

来源: 啄木鸟杂志社 作者:连忠诚

  王磊的办公桌上放着一个印有党旗的牌子,上面的字颇为耐人寻味,正面写着:反对自由;背面写着:一天也不耽误,一项也不落后,一刻也不懈怠,一人也不掉队,与证据与现场死磕死抠。

  这样的文字和我采访他时的感觉颇为相似:思维严谨缜密,做事办案都有一种死磕到底的劲头。这位郑州市公安局刑事科研所的副所长,学医从警,将医生的妙手仁心和警察的匡扶正义融合一身,散发出独特的气质。

  1999年,郑州“12·5”特大银行抢劫案发生时,王磊正是华西医科大学法医专业的一名大一新生。当时,面对铺天盖地的新闻,王磊与一帮同学在大学校园里运用自己刚刚学到的知识热烈地讨论着如何通过医学检验拿到证据。此时的王磊,心中充满了求知的激情,他一个人躲在电教室,冷静地浏览着网页,如饥似渴地翻阅着专业书籍,他内心渴盼着自己学业有成、学以致用的那一天。

  2004年,王磊被评定为四川大学优秀毕业生(2000年,华西医科大学并入四川大学,更名为四川大学华西医学中心),摆在他面前的职业选择很多,但他果断地选择了河南省郑州市公安局刑侦支队刑事科学技术研究所。回家乡当一名人民警察,是王磊一直以来的心愿;解谜题,寻真凶,破大案,是王磊一直以来的目标。但是到研究所上班后,王磊却先被泼了一盆冷水。作为一名新人,他干的多是一些基础性工作,和疑难案件攻坚根本不沾边。王磊有劲儿没处使,就开始在工作之余认真翻阅前辈们的办案材料,他训练自己从这些材料中快速理顺要害关系,锻炼自己的眼力和思维,他知道,只有自己练得一手过硬技术,才有机会去接触大案要案。

  收集物证信息是一个枯燥乏味的活儿,而且现场物证很多,哪些是有效物证,哪些是无效物证,能甄别出来就是功夫。初来乍到的王磊不放过每一个出现场的机会,将现场众多物证逐一检验排除,寻找出致命物证,在这个过程中王磊没少吃苦受罪,也没少长本事。出现场,王磊总是跟在老刑事技术员后面转,学习他们现场筛选有效物证的方法。做尸检,王磊常常一个人泡在实验室里,死盯物证不放。他一有空就在本子上写写画画,老技术员看他那认真劲儿,总是鼓励他说:“好好学吧,这里面学问大了。”王磊微微地点了下头,那种不慌不忙、不焦不躁的样子,倒是让老技术员们觉得这个年轻人有些过于沉稳,不过同时他们也为王磊的淡定沉着感到高兴,觉得他能耐得住寂寞,坐得住冷板凳——这是干物证这行的必备素质,也是极为难得的素质。

  随着一份份对案件具有导向性的检验报告的出炉,王磊的努力与勤奋开始逐渐得到老侦查员们的认可。“刑事科研的后起之秀”、“郑州刑警未来的中坚力量”,这些评价对王磊来说是莫大的激励。
 

  指甲盖里的皮屑

  2005年5月25日,王磊终于等来了让他小试牛刀的机会。

  河南郑州新密市西大街,一名拾废品的老人被残忍杀害。王磊接到指令,以最快的速度到达现场。当看到拾荒的古稀老人瘫软地躺在垃圾堆上,苍蝇、飞虫在老人身上嗡嗡地停落、飞舞,老人的眼睛睁着,面部表情狰狞而痛苦时,王磊的心揪在了一起。他发誓,一定要找到凶手,让老人瞑目。

  然而,现场就是一座垃圾场,堆满了老人拾来的各种废品,要想在如此杂乱的物品中找到犯罪嫌疑人留下的生物检材,绝非易事。DNA最怕的就是污染,然而现场全是污染源,如何提取到犯罪嫌疑人的DNA是摆在王磊面前的第一道难题。死者的死因是机械性窒息,没有其他明显损伤,衣服也没有明显破损,这说明死者生前与犯罪嫌疑人的搏斗并不激烈。王磊蹲在尸体旁边仔细观察,他发现老人的手指甲很长,污垢塞满指甲缝,黑黑的如同一道道弯月牙,王磊见状,突然觉得有突破口了。传统的侦查法对DNA的提取主要来自血液,对从皮屑组织中提取DNA的应用还不普遍。王磊一边听着老技术员对现场的分析,一边打起了自己的“小算盘”。

  王磊决定从老人的指甲盖里开始自己的“秘密战争”,于是,他小心翼翼地用工具从老人的指甲盖里提取部分皮屑组织。经过试验比对,王磊分离出了犯罪嫌疑人的皮屑组织,并成功提取了犯罪嫌疑人的DNA数据。

  这次从皮屑组织成功提取DNA,无疑为侦查破案指明了方向,也让很多老侦查员对王磊刮目相看。在很多局里的大会上,主管局长多次表扬王磊在案件证据提取过程中敢于大胆开拓思路,勇于与物证死磕的严谨态度。

  自此之后,王磊开始逐步经手一些大案要案。2012年,王磊赶上了一个好机遇,领导非常重视信息化建设,作为技术骨干的他义不容辞地参与到大数据建设的研发之中。他白天在单位一门心思地搞研究,晚上睡不着觉也在合计着数据库的事,几乎到了走火入魔的程度。

  任何一个新事物的出现都不是一帆风顺的,在最初运用失败的时候,领导对他的安慰很多,提醒他多找找失败的原因,总结经验和教训。在破了几起十几年前、二十年前的案件时,领导又提出了更严格的要求:“还有几个问题没搞清楚!”“这类案子有什么共性?我们能得到什么启示?”在上级领导的鞭策和鼓励中,王磊更加沉浸在物证和数据编织成的世界中,在他的实验室里,指甲油、口红、假牙、项链……各种各样的物证像艺术品一样陈列在那里,它们时刻提醒着王磊,技术、数据都是为案件服务的,如何有效识别并保存这些物证中的信息,如何让这些信息编码成为一把把撕开罪恶面纱的锋利剪刀,是他从事大数据建设的终极目的。

  2014年,王磊总结出一套新的战法。新的战法突破了传统侦查的局限性,通过对遗传特征的分析,可以确定特定群体,有效实现了缩小侦查范围、减少警力投入、提高侦查效率、快速破案的目的。王磊和同事们还主持编写了一系列实用的教学资料,用于向全省推广,全国各地的同行们慕名前来学习交流,许多地方还邀请王磊去当地“主刀”一些大案要案的物证鉴定工作。

  百元连码人民币

  2013年6月12日是端午节,正在实验室工作的王磊接到命令,前往管城区锦太商贸城勘查现场。这是一起抢劫案,嫌疑人尾随到银行取钱的受害人,抢走其十余万元现金后迅速逃离。现场在户外,作案时间不到一分钟,嫌疑人与受害人基本上没有接触,虽然经过多次勘验,但现场获得的关于嫌疑人的信息少之又少。王磊他们利用现场模糊不清的视频资料发布悬赏通告,并去外地串并案,但收效甚微。

  时间不知不觉就过去了三个月,就在警方看不到一丝希望的时候,银行却传来了一个令人振奋的消息,受害人被抢的钞票都是连码新钞,近期,银行的联网系统提示受害人被抢的钞票中有四百元在山西晋城被再次存入银行。这个消息让王磊一宿没合眼,第二天他便出发前往晋城展开调查。原来,嫌疑人曾在山西晋城市租了一间民房居住,这四百元是他交给房东房租。在房东把钱存入银行后,银行发现了这条线索。然而,嫌疑人只在那里住过一个月,房东也是在他退租后很久才把钱存入银行的,并不知道他去了哪里。王磊激动的心情一下子冷却了,他和房东聊了起来,但房东除了记得这四百元新钞是嫌疑人给的房租外,其他也说不出什么了。王磊向房东提出到嫌疑人住过的房间看看,房东说嫌疑人走后,这个房子先后租给过两个女人,她们都很爱干净,入住前都里里外外地打扫过,还拿84消毒液擦过家具。王磊听了房东的话,没说什么。他知道在这种情况下提取到犯罪嫌疑人生物信息的可能性很小,但再小的可能性也不能放过。功夫不负有心人,王磊在床头靠背上提取到了三个人的痕迹物证,但这其中有没有犯罪嫌疑人的信息,还需要进一步确认。

  正当王磊准备离开时,房东突然一拍脑袋说,当时嫌疑人退房离开后,房间里遗留了一些他的物品,房东想着这些东西说不定什么时候能用上,就没有扔,都给放起来了。柳暗花明又一村!王磊请房东赶快找出犯罪嫌疑人留下的物品,竟然有牙膏牙刷漱口杯等,就这样,王磊成功提取到了犯罪嫌疑人的生物信息。

  王磊带着这些信息回到郑州,开始在实验室里不断比对,通过多次反复试验,他发现犯罪嫌疑人属于山东聊城某一姓氏群体。但嫌疑人到底在哪儿,仍是一个谜。有时候,警察破案除了要靠主动出击,还要靠耐心等待。

  直到2015年1月,王磊发现了一个与嫌疑人相近的特征出现在河南省巩义市和登封市,这一发现让王磊异常兴奋。他立即向局里汇报,局里火速安排民警对该线索进行追踪排查。王磊和同事们连续一个多月在冰天雪地的山区里进行调查走访和DNA血液采样,然而,巩义市和登封市的相关人群排查完了,都没有发现疑似嫌疑人的信息。他们又马不停蹄地去县档案馆查询县志,调查这些人群的迁移记录,结果证实这些人多从山东迁徙而来,祖籍分布在临沂、聊城等地,但记录不详。线索就这样再次中断了。后来,一是因为当年涉及这方面的研究太少,不能确定就是这些人群,二是因为这条线索涉及地市太多、人员庞杂,不好一一查证,王磊他们只好放弃。

  2016年,该案嫌疑人在外地再次作案时被抓,根据作案手法等特征,郑州市公安局犯罪侦查局积极主动开展并案,DNA也比中了2013年的连码人民币案,案件得以告破。嫌疑人被证实确实属于王磊查到的山东聊城的那个家族。

  事后,王磊觉得特别遗憾,若当时能坚持追查下去,就能避免犯罪嫌疑人再次作案。但这从另一个方面也给了王磊对实验验证DNA家族侦查法的信心,只要充分运用这个技术对线索抓住不放,找到犯罪嫌疑人只是时间的问题。

  神秘的女士内裤

  在王磊的实验室里,陈列着许多奇葩的物证,比如指甲油、口红、假牙、胸罩、内裤、袜子,等等。为了提取方便,很多物证被王磊精心裁剪成各种碎片,特别是女士内裤尤为多见。这成了同事们茶余饭后聊天的谈资。王磊任由大家拿这件事开玩笑,在他看来,这不失为紧张工作中的一种放松调节。

  2010年5月3日5时许,郑州郊县某高中女生公寓厕所内发现了一具尸体,死者是被一条内裤狠狠捂死的,这条内裤并不是死者本人的,因为她身上穿着内裤,那么,这是谁的内裤呢?它能帮助警方锁定凶手吗?

  王磊将这条红色的内裤带回实验室,并从上面检测出了两个人的DNA,其中一个是被害人的。

  经过排查,内裤上另一个人的DNA属于这条内裤的主人,而这位女生很快被排除了嫌疑。因为没有目击证人,也没有更有力的物证,虽然警方通过侦查手段锁定了几个嫌疑人,但最终都因证据不足而无法确认真凶。

  从2010年到2016年,这条红色内裤一直在王磊的物证框里,每当有新的技术突破,他都要从这条内裤上取下一块进行检验。五年多的时间里,这条内裤被剪刀剪得“伤痕累累”,但王磊相信,既然凶手用它捂死了女生,这条内裤上就不可能不留下凶手的印记。

  2016年底,王磊连续使用提纯率更高的方法对内裤进行检验,终于在这条“满目疮痍”的内裤上检出了嫌疑人触摸遗留的脱落细胞,最终确定了犯罪嫌疑人。

  当王磊把检测报告提交上级后,主办此案的刑侦大队大队长专门找到王磊,一再向他核实证据是否可靠,来自各方的质疑声也纷纷传到王磊的耳朵里。一方面,王磊理解这些质疑,毕竟五年已经过去了,大家怀疑物证是否被污染,检验结果是否可信是正常的。另一方面,王磊对自己的检测结果充满了信心,因为他非常清楚,这份检测结果是怎样得来的。王磊坚定地对刑侦大队长说:“DNA不会说谎。”

  犯罪嫌疑人被抓捕归案后,公安局迅速组织相关人员对他进行了连夜突审,其对自己所犯下的罪行供认不讳。

  犯罪嫌疑人供述,自己当年在另一所学校复读再战高考,因为没有朋友加上高考临近的压力,精神特别紧张,所以就到母校来散步,缓解心理压力。事发当天,他鬼使神差地溜到女生宿舍楼上,这时女生们刚好下晚自习陆续回来,嫌疑人因为怕被发现,就跑到楼顶躲了起来,直到宿舍熄灯了才下楼去。当他蹑手蹑脚下到二楼时,一个女生穿着内裤和胸罩去洗手间,她的脚步声让声控灯亮了起来。此时,犯罪嫌疑人正好就在女生对面,女生下意识地惊叫出来,犯罪嫌疑人则迅速地抓住一条晾在厕所旁的女生内裤,狠狠地捂在了女生的嘴巴上……女生拼命地挣扎,犯罪嫌疑人在紧张与恐惧中,干脆直接把内裤塞进了女生的嘴巴里,并用力捂住。不久,女生便停止了挣扎,身体软软地瘫在了厕所门口。嫌疑人见女生不动了,也顾不上她是死是活了,便急匆匆地逃离了现场……

  嫌疑人供述罪行后,刑侦大队长专门给王磊打来电话,不无歉意地说:“王所长,之前我们对您的怀疑太主观了,真不好意思,经过我们对嫌疑人的讯问,他已经供述是自己用内裤捂死被害人的。是你对此案的执着才使我们最终抓获犯罪嫌疑人,我代表所有办案人员和受害人家属向你表示感谢,并向你致敬!”王磊欣慰地笑了,他在电话里说:“我的大队长,你不用谢我,更不用跟我说抱歉,在证据面前,一切都要大胆地怀疑,小心地求证。你我只不过是做了我们应该做的。”

  随着许多疑难案件被王磊成功破解,他在物证鉴定领域的名气越来越大,内蒙古、山西、山东、湖北甚至沿海城市的同行纷纷邀请他协助办案。王磊大概算了算,现在他平均每年都会完成现场勘验、命案现场分析两百余起,数量之大、成功率之高在行业内都是佼佼者,为此,他也被美誉为中原警界的“现代福尔摩斯”。然而,当我跟王磊提起大家对他的赞誉时,王磊却摆了摆手不以为然,他说,其实自己在办案中也会遇到力不从心的时刻,比起被称作福尔摩斯,他倒是更希望社会上少点儿恶性案件的发生。

  2016年,外省某地一个十二岁的小女孩儿被杀,当时做了鉴定,结果出来后大家都很诧异,小女孩儿裤子上的一个生物痕迹,将嫌疑指向了同村一个十五岁的小男孩儿。公安机关立即对这个十五岁的男孩儿进行了讯问,男孩儿竟毫不犹豫地承认是自己杀了小女孩儿,但他供述的作案时间和细节都与警方掌握的情况明显不符。案件陷入僵局,有人提出可以请郑州市局的王磊前来协助办案。通过协调,王磊来到案发现场,通过现场模拟,王磊排除了十五岁男孩儿的作案可能,并在一块石头上发现了另外的生物痕迹,通过物证检验,结果证实,是同村的一个间歇性精神病人所为。

  案件的真相水落石出,然而,这样的结果也让王磊的内心感到很悲凉。身为警察的王磊,希望通过自己的专业让犯罪嫌疑人得到惩治,让逝者的灵魂得到告慰。然而,有时候悲剧的发生就是这么猝不及防,查找出的真相让人感到无奈又无力。干这行越久,越企盼每一个人、每一个家庭都平平安安。
 

  锈迹斑斑的铁锤

  1999年12月5日傍晚时分,寒风阵阵,周末的街头格外冷清,钢筋水泥的建筑让城市显得异常孤寂与僵硬。几个小青年头戴黑色头盔,身穿红白相间的夹克,在马路上骑着摩托车飚车兜风。一会儿,他们停下来,掏出像砖头一样的大哥大,毫不避讳地侃起大山,声音大得一整条街都听得见。

  19时左右,郑州市南郊航海东路530号合作银行管城支行中药城批发市场分理处的大厅内,仍旧一片忙碌,工作人员忙着点钞、整理数据等。保安在玻璃门口手持警棍,头戴钢盔巡视,四名银行工作人员正在柜台内熟练地清点着一天的营业款,整理汇总一天的营业额。19时20分,清点整理工作进入尾声,大家心里变得轻松起来。这时,突然进来三名三十多岁的男子,头戴黑色头套,仅仅留下两个黑洞露出眼睛。保安立刻上前问他们干什么,三名男子没有理会,径直向柜台走去。此时,又有两名男子进入大厅,还没等保安开口,他们便各掏出一把手枪朝着保安的头部开枪。大厅内的人还没反应过来,保安已经倒在血泊中。正在忙碌的工作人员小白听到枪声后,随即按响了报警铃。先进入大厅的几名男子拿出锤子朝柜台上面的玻璃一顿猛砸,很快砸开了两个洞。其中两人通过洞口钻入营业室内,开始实施抢劫。在不到五分钟的时间里,犯罪嫌疑人抢走了三个共装有二百零八万元巨款的款包,随后逃逸。

  案发后,郑州市公安局随即成立“12·5”专案组,对此案展开侦查,现场唯一的物证就是遗留在银行门外不远处的两把血迹斑斑的铁锤。“12·5”持枪抢劫银行案一时轰动全国,时任国务院总理朱镕基、公安部部长贾春旺、河南省委书记马忠臣先后对此案作出重要批示。然而案发后,狡猾的劫匪像人间蒸发一样,消失在人群中。十几年间,郑州市公安局局长换了多任,尽管每位局长都很重视该案,但案件始终没有侦破。2003年,时任管城公安分局局长、刑侦专家常世忠牺牲在该案排查的路上。2014年6月10日,郑州市公安局犯罪侦查局侦查员张学军在生命最后的时刻,把自己查证铁锤上血迹的全部线索资料整理成册交给上级,并留下遗言:“此案侦破那天勿忘告知”。这是一起异常沉重的案子。

  一晃十几年过去了,“12·5”银行大劫案仍像一把利剑,悬在郑州警方的头顶。2014年年底,郑州市公安局启动未破疑难案件重新侦查程序,王磊进入专案组。摆在他面前的第一个重大案件就是“12·5”银行大劫案。这个案子王磊再熟悉不过了,他清楚地记得,案发那年,自己和同学们在校园里慷慨激昂地讨论着如何利用医学检验拿到此案的证据,在电教室里,他独自一人在网上收集着关于此案的所有信息……人生有时真的像写好的剧本一样,会在不经意间埋下伏笔。

  当下,王磊先走访了所有曾经参战的民警了解侦破情况,翻阅了全部与案件有关的档案笔录,并多次去案发现场实地查看,虽然那里变化非常大,但王磊坚信对现场感性和理性的认识是破案必不可少的环节。

  当年,技术民警高喜峰从一把铁锤的木把上提取到了犯罪嫌疑人的微量血斑,送到公安部物证鉴定中心,很快检验出了疑似犯罪嫌疑人的DNA信息,但遗憾的是,十几年过去了,这份DNA信息一直没有比对成功。

  2003年,为了扩大比对范围,郑州市公安局又对该物证加做了点位进行排查,依然没有比中犯罪嫌疑人。王磊接手后,调取了1999年和2003年的检验卷宗,对照卷宗和血迹检验情况,查找确定当时血迹提取的部位。王磊对检材相应部位重新小心地提取,开始了他的试验,但结果却是阴性,这意味着没有血迹,不能再检出DNA了。

  检材居然没有了!王磊有一种暗无天日的感觉。他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慢慢地吐出去,一种前所未有的压力向他袭来。怎么办?他把自己关进实验室里,用各种方法尝试着从锤柄上提取犯罪嫌疑人的信息,方法试验完了,也没有任何发现。王磊盯着铁锤发呆,他陷入极度的失望与焦虑之中,仿佛觉得那个犯罪嫌疑人此刻就站在实验室的角落里狡黠地朝他笑着。

  王磊决定从头开始,重新寻找检材。由于反复擦拭进行检验,加之存放时间久远,铁锤表面的血迹已经降解,原来留有血迹的部位已经失去了提取价值。王磊大胆地设想,木制锤柄具有渗透性,表面的血迹没有了,但会不会有细胞已渗透到木制锤柄内呢?想到这里,王磊眼前一亮。

  他将锤柄表面采取分区域多点刮取、切片、粉碎、提取、纯化,经过一次检验,虽然仍没有明确结果,但试验中出现了几个小峰值与1999年公安部物证鉴定中心的检验结果十分相似。这让王磊十分兴奋,并增强了他顺着这个方向继续下去的信心。他加大提取面积,重检!失败。再重检!再失败。反反复复。一次,王磊用刀片切割木柄时,一不小心刮破了自己的拇指,顿时,喷射出的鲜血模糊了他的镜片,他立刻快速地移动铁锤,避免自己的血迹污染了检材。

  一次次失败,一次次重检,王磊把自己关在实验室,夜以继日地重复着他的试验,同事们来了又去,他们说了些什么,干了些什么,他都不太清楚。很多次他穿着实验室的白大褂、戴着头套就到餐厅就餐了,同事们都担心他走火入魔了。

  失败了100次,仍然没有结果,实验室的地板上,清晰可见王磊一簇簇脱落的头发。但越是失败,王磊越觉得自己在逼近真相。他像是注入了超能力,连续一个多月,将整个锤柄分割成了“银环蛇”状,第121次,失败,122次,失败,123次,成功了!2014年12月14日,在122次失败后,王磊终于完成了他人生中最漂亮的一次绝地反击,他从铁锤的木柄中提取到了疑似犯罪嫌疑人的DNA信息。

  检出DNA信息是案件走向光明的第一步,然后王磊就可以开展家系排查了。王磊将提取到的数据反复研判,发现有近千个群体与该案犯罪嫌疑人有较近的亲缘关系。经过悉心排查和再次检验,王磊将嫌疑人所在的区域锁定为驻马店驿城区水屯镇的八个群体。

  随即,王磊和专案组赶赴驻马店驿城区水屯镇开展排查比对工作。八个元姓群体,一百一十三名符合年龄特征的男性,经过询问,全部排除。拓宽调查范围,把在附近居住的人员纳入排查中,也全部排除。

  王磊等人查询当地县志,发现该群体于明朝时从山西洪洞县先迁到河南驻马店市平舆县张家镇,清末时又迁至陆家镇,侦查方向又转向张家镇和陆家镇,但这两个镇也未发现与检测信息相符的人。一个月的紧张排查,王磊他们像进入了一个游戏魔方,所有的人都在不断寻找,期待着所有色块对齐的那一刻。

  2015年4月16日,经过多次排查,王磊发现,驻马店市平舆县老王岗镇龙庙村的石万军(化名)DNA信息与检测结果比较接近。技侦人员迅速对石万军开展摸排调查工作,石万军在龙庙村是唯一的石姓人家,在世人员只有两代三个人。符合行为人年龄段的男性成员只有一个人,也排除了。

  两次比中的范围经排查都没有发现犯罪嫌疑人,王磊第二次发现的线索也中断了,侦查再次搁置。王磊变得敏感、多疑起来,他不敢轻易回答领导的问题,甚至同事或家人的问候,他都回答得含糊其辞。

  郑州市公安局犯罪侦查局局长马会强是个老刑侦了,身经百战的他知道此时王磊的压力已经超负荷了,再这样下去有可能会崩。作为直接领导,他不再问王磊案子的进展,而是跟他说:“放你一周假,带着孩子去海边兜兜风吧!”这是领导的关心,更是一种信任,他们都深深知道,科学需要论证,更需要耐心,有时候,等待是另一种形式的突击。

  2015年9月下旬,在马会强局长的安排下,专案组侦查员梅杰和张艳峰再次来到平舆县老王岗镇龙庙村,找到了石万军,村里人都叫他“小圆子”。“小圆子”实际年龄并不小,大概五十岁,可看上去像六十多岁。“小圆子”身材瘦小,村里人在他小时候就喊他“小圆子”,一直喊到现在。“小圆子”仔细回忆,想起他父亲去世前曾说过,他们是从其他地方逃荒过来的,当时,他把父亲说的祖籍记在一个小学算术作业本上,感觉没什么用,就随手放起来了。老人家翻箱倒柜找到了这个作业本,纸张已经发黄,上面有一段话,写着他们老家居住在驻马店市汝南县宿鸭湖附近,解放前其父亲随其大伯逃荒来到平舆县。得到这一消息后,专案组侦查员梅杰和张艳峰没有停留,马上就赶到汝南县宿鸭湖附近展开调查。

  为了扩大市区面积,发展经济,宿鸭湖一带已划给驻马店市驿城区。其中石姓人员主要居住在大石庄村、小石庄村。大石庄村八十五岁的老支部书记清楚地说出龙庙村石姓父辈人员的名字,这也印证了“小圆子”父亲正是从大石庄村迁出的。这一信息极大地提振了专案组的士气。专案组对此高度重视,立即派出人员重点对这一区域进行排查。经调查,社区民警反映,大石庄村有一个叫石二群的人以前很穷,2000年左右突然变得有钱了,现在是一家房地产公司的老板,拥有商贸、休闲农庄等多处产业,资产过亿。那么,石二群到底是不是郑州“12·5”银行大劫案的犯罪嫌疑人呢?只要采集到其生物信息,通过检验比对即可判定。通过进一步调查,侦查人员了解到石二群有一个私生子,当时孩子出生时,石二群因为怀疑孩子不是自己的亲生骨肉,曾在2013年三四月份的时候,到郑州一家机构做过亲子鉴定。这家郑州的机构只是一个代理商,真正进行DNA检测的是一家重庆的公司。同时,侦查员对采集到的石二群哥哥吸过的两枚烟蒂进行检测,发现上面的生物信息与王磊从铁锤上检测出的信息高度一致。石二群的嫌疑陡然上升。

  王磊激动得一宿没有合眼,凌晨五时,马局长打来电话:“王所长,你亲自跑一趟吧!”两个人的想法不谋而合。

  “是,马局,您放心,我马上出发。”王磊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

  2015年10月18日,周日上午,王磊和侦查员王余峰坐上了前往重庆的飞机。马会强局长此时给王磊下达了任务:“周一八点之前,必须拿到证据,石二群是不是犯罪嫌疑人,我等你的信儿!”周日晚上九点,王磊乘坐的航班在重庆落地,他提前联系的老同学已在机场等待多时了,接上他们后马不停蹄赶往鉴定机构。鉴定机构王磊上飞机前也已经联系好了,此时,工作人员正在公司等着他们。

  到了这家鉴定机构,工作人员查看了介绍信后,把2013年的档案调出来,逐个查阅。此时,王磊的心一直悬在半空,他知道,这份报告将有望解开这个封存了十五年的谜。一个多小时后,鉴定机构的工作人员查到了石二群和其儿子的亲子鉴定书。王磊接过鉴定书,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他的心已经快要从胸口跳出来了。王余峰把手重重地按在王磊肩上说:“别急别急,慢慢来。”王磊感觉到那只手在颤抖。

  王磊把石二群的基因数据与自己检测的铁锤木柄上的数据进行比对:第一个点、第二个点、第三个点……第十六个点,十六个点均与铁锤木柄上提取的数据完全一致!这是梦境吗?王磊复核一遍,还是完全一致。王磊有点儿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又将十六个节点的数据一一比对了一遍,虽然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他的汗水已经把头发浸湿了。王余峰看王磊又核对了一遍数据,在一旁微微有些结巴地说:“不着急,不……着急。”好像只有这句话,能缓解此时紧张的氛围。

  王磊的视线终于离开了数据。他激动地看了王余峰一眼,那个坚定的眼神王余峰永远都不会忘记。两个男人的眼睛湿润了。问苍天,究竟要经历多少次失败才能赢得一次如此淋漓的狂欢!王磊打电话向马会强局长汇报:“比对结果一致。”他的声音还是那么平静和淡定。

  石二群被锁定为郑州“12·5”银行大劫案的犯罪嫌疑人。2015年10月21日凌晨五时,夜色未退,郑州市公安局犯罪侦查局大院内,灯火通明,人头攒动。十多辆挂着地方牌照的汽车依次排开,一群身着便衣的侦查员正在做着出发前的最后准备。“出发!”5时40分,指挥部下达了命令,八十余名侦查员分成三个抓捕组迅速登车,车辆分散行驶在通往豫南的高速公路上。无声的车厢里,抓捕组成员按捺不住内心的激动,为了这一天,他们努力了太久,压抑了太久,渴盼了太久。

  石二群被警方顺利抓获,他对自己在十五年后被捕颇感意外:“一开始还担心被抓,但十年过去后,我就放松警惕了。我还以为没人会追究这个事了呢。”令人气愤的是,石二群被捕后扬言自己毫不后悔,并一再标榜自己是个有能力干大事的人。在随后对石二群的讯问中,专案组深挖余罪,一举破获了石二群团伙犯下的郑州1998年持枪抢劫运钞车案、驻马店1998年抢劫银行案、周口2004年抢劫储户案、信阳2004年抢劫储户案,抓获犯罪嫌疑人四名。

  在采访过程中,有很多次我不禁发问:“你是如何能够在冷清的实验室一遍遍地重复试验的,你不觉得枯燥吗?”

  “这要看你有没有目标,”王磊说,“如果只是为了检验而检验,工作就是反反复复,机械的重复操作。但如果你希望通过你的检验找到犯罪嫌疑人,就不会觉得枯燥,就会想方设法地去寻找嫌疑人的DNA,去证实他的罪行。其实,实验室的工作也很有挑战性,很多案件你是第一个知道嫌疑人是谁的,这是最令人兴奋的事。跟冲在一线的侦查员相比,他们是幕前英雄,我们是‘地下工作者’,更具神秘感。近几年,随着信息化建设的推进和司法体制的改革,技术人员也逐渐走到幕前,与一线侦查员并肩作战,这让我们的工作环境更加多样化。”

  近年来,王磊还主导研发了“家系排查分析系统”,该系统荣获第四届全国公安基层技术革新奖三等奖。目前,该系统除在河南省十八个地市使用外,还在全国其他七个省份使用。利用该系统,王磊带领研究所的同事们破获了多起杀人抢劫等重大暴力刑事案件。这不仅提升了公安机关的打击效能,还极大地节约了办案资源,收到了良好的社会效果。
 

  温暖的支柱

  王磊有讲不完的侦破故事。透过他的工作,你看到的是一个二十年如一日泡在实验室里,沉默而严谨的物证鉴定专家。我很好奇,生活中的王磊是什么样子,在他的背后又是怎样的一个女人在支持着他。

  和王磊的爱人聊起他的沉默和对案件的痴迷,我以为她会向我抱怨这个男人,没想到她竟然说:“我希望王磊继续保持这样的沉默,他是一个实干家,没有什么多余的话语,但这不能代表他没有为人处事的温度。”

  我故意问她:“王磊天天这样泡在实验室里,你就没什么意见吗?”

  王磊的爱人说:“正是因为他没有任何杂念,沉浸在工作中,才能集中精力很快破获案件,这反倒可以让他轻松一些,我觉得他这样挺好的。”

  “这样看来,你真的是很理解王磊,很欣赏他了!”

  “是的,我觉得这些年他在工作的历练中,思想变得更加稳重成熟了。他看待问题很全面,不像我有时候处理问题仅从个人角度出发,往往很片面,会把事情搞砸。”

  正说着,王磊妻子的电话响了,“正是我家火车头。”从王磊妻子对他的称呼可以看出王磊在这个家里的位置。

  “到哪里了,晚上回家吃饭吗?”

  “案件有眉目了,和我设想的一模一样,丝毫不差。马上就到家了,今天中秋节。”电话里传来王磊的声音。

  王磊的爱人说:“其实王磊是一个心细如发的暖男。虽然不能有更多精力照顾家庭,但我知道他心里是非常惦记我们娘儿仨的,这就够了,他需要把更多精力放在破案上,因为他的工作是告慰受害者的灵魂,我们全家都为他感到骄傲!”

  我很惊讶王磊爱人对他工作的深刻理解,怪不得王磊可以取得这样的成绩,这和他爱人的理解和支持密不可分。王磊回家后,一见我便说:“你得好好表扬表扬我爱人,我这点儿小成绩的取得,全靠家里这个强大的后盾啊。两个孩子,我都没有怎么操过心,家里的事儿,全靠她一个人张罗。”

  我不知道这样的话王磊是不是第一次当着爱人的面说,反正她的妻子听到这些话后,眼睛里泛起了泪花。再伟大的女人,都不可能心里没有委屈,只是她们更看重生活中的主流。王磊的妻子在后来的聊天中告诉我一件事,让我更加感叹一个警嫂所要承受的生活之重。

  “那是2017年的冬天,我怀着老二去送老大上英语班,送上去以后我坐电梯下来,突然电梯断电了,卡在了十几层上,当时电梯里只有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和我这个怀孕八个多月快要生产的孕妇。我们先是冷静地打电梯里的故障电话,接着报警,然后我给王磊打了电话,告诉他我卡在电梯里了,他说他正在研究案件,就挂了电话。开始我们并不紧张,静静等待救援,半个多小时过去了,故障也没排除,电梯里的照明和通风也断了,黑漆漆的,‘119’救援人员说道路被积雪封住了,暂时过不来。我彻底傻眼了,又赶紧给王磊打电话,说‘119’暂时来不了,电梯里有点儿闷。我当时特别期待他说:‘老婆别担心,我马上过来。’可结果他说,我现在不能离开,工作没完成,你接着给‘119’打电话。我不断地给‘119’打电话,直到我手机没电!我们被困了两个多小时才被物业救出来。我的手机已经没电了,借了个电话跟他说我出来了,问他在哪儿呢?他说他还在研究案件,我当时就把电话挂了。当天晚上他十一点多钟才回来,也没任何解释。第二天,他还是和往常一样早起,打好豆浆,把我和孩子要穿的厚衣服拿到床上,然后去上班。很多天我都不理他,有一天我质问他:‘案件就那么重要吗?’他反问:‘你知道这个案子关系到多少个家庭吗?’他就是这样,即使知道会招来家人的埋怨,依然坚持做他觉得应该做的事情。”

  在王磊近二十年的从警生涯中,他自己都记不清有多少个节假日是在实验室度过的。不知多少个夜晚,出完现场回到家,不得不吵醒熟睡中的妻子,无论多晚,妻子总是起来为他准备好洗澡水。

  每一个成功的男人背后都有一个温暖的支柱,“我们恋爱的时候无话不谈,那时他还不是警察,所以,我了解他对警察这个职业的向往,甚至可以说,这是我们两个人共同的向往。所以,尽管做一个警嫂十分不容易,但我对他的支持源自我对他的理解和欣赏。他的冷静与沉迷,在我看来是成熟男人的标志。”王磊的妻子谈起丈夫,笑了,也哭了,但语言里是满满的爱意。

  从王磊家出来,城市里华灯初上,霓虹之间,一辆警车呼啸而过。墨蓝色的天空中,一轮满月挂在天上。回头望,王磊和妻子抱着一双儿女向我挥手告别,他们一家四口的身影,在月光下呈现出一幅靓丽温馨的画卷:有岁月静好,更有负重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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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方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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