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疫下的血色木棉
一月、二月、三月，无缘见到武汉的寒梅、樱花。
九月，曾站在黄鹤楼顶端，看过烟波浩瀚的汉水和长江，像母亲柔韧的脐带自天而降环绕着她，滋养着这里的万物。那时，曾对她盛开的春天产生无尽向往，却一直没能实现。
一场猝不及防的新冠病毒成为2020年之冬之春最彻骨的痛。然而，“黄鹤楼中吹玉笛，江城五月落梅花”仍然牵挂着一颗向往的心。
二月，岭南的木棉花静悄悄地次第盛开了，一点、一朵、一片、一蓬、二蓬开得红红火火。耸入云端的枝条上，坚硬的骨朵破蚕而出。远远看，像一蓬蓬巨大的火炬，霸气而傲骄地“燃烧”在珠江两岸大街小巷，仿佛预示我们将向这场猝不及防的新冠病毒最后宣战；向国之殇告别；向江湖雄风的武汉送去一份火红的慰藉。
木棉花是春天最暖心的告白，更是见证英雄的忠诚之花。此时，异常想念武汉的梅花和樱花，她们一定会在岭南木棉的感召下，勇敢繁华地盛开起来。想必到时，她们的英姿盖过世间所有。
灾难之时，《西风颂》不知安抚了多少绝境中的人们，像春天的风吹着：“让预言的喇叭通过我的嘴巴，把昏睡的大地唤醒吧！哦，西风啊，如果冬天来了，春天还会远吗？”
春天，万物复苏、绝处逢生。
梅花，傲然寒冬；木棉，唱响英雄赞歌。
立春已过，眼前的木棉已盛开，而在遥远的武汉，我期待那一簇簇樱花击节盛开。
一
在这个春暖花开的季节，不仅看到白衣天使雪雕般穿梭在方舱的身影让我为之感动流泪，而在我采写警队抗疫新闻稿的日日夜夜，我们的警队也出现了一个又一个顽强奋战在抗疫一线的蓝色身影。仅广东公安队伍中有5名牺牲，因公受伤就有93名。
在这长长的名单中，出现了他的名字——冯智敏。当我接到写他的报道任务时，他正在医院抢救，生死未卜。
我的心又一次痛着，泪水模糊了双眼。仰望苍穹，这个春天如此尉蓝，云如此洁白。如果没有蓝天，用什么去承载白云？如果没有花儿盛开，用什么去裁定春天？如果没有深情地爱过脚下的土地，如何懂得无私无畏与春秋使命？如何感受如春的温暖？
冯智敏出生在这个叫东源的小县城，已经历了44个春秋。东源位于粤东河源境内，有碧波荡漾的万绿湖环绕。2月，山上山下都是木棉树，花蕾已站立枝头。他对木棉有着火一样的深情。
如今，人们只要看到花，就想起春天；冯智敏一看到木棉却会想起武汉的梅花和樱花，想起肩负的责任。冯智敏知道，在疫情阻击战中，他作为双江镇派出所所长能做什么？父老乡亲的喜怒哀乐、健康安宁不就等着我们一身警服、一寸丹心去守护？
向往春天、安宁、健康......这是当下人们的一种情结，更是警察永远的情怀。
在这场疫情阻击战中，我们公安队伍有许许多多战友勇敢喋血身负重伤，甚至牺牲。他们的鲜血染红了祖国的土地，染红了盛开的木棉。而冯智敏是他们中的一个，亦如血色木棉。
在这场疫情阻击战中，他的内心升腾起一种力量。他所在的双江镇，双江仿佛正与武汉的长江、汉江交汇，水乳交融。无论哪条经络都流动如水的血脉；无论流经哪块土地都有春天，有梅花、樱花、木棉花交相辉映。他一直期待这样的春暖花开。
二
当他从麻醉中醒来，又一次看到窗外木棉花抽出火红的蓓蕾，妻子在病房依偎着他，他们感觉到了春天的暖意。
2月10日，深夜，手术室青白的灯显得特别明亮，手术在紧张进行。术中病人让医生们由衷的敬佩。当晚七点，病人送来；八点麻醉；九点开始手术。时间在一分一秒走动......
手术室的灯从晚上9点一直亮着。三个多小时后，灯灭了。病人被从手术室推了出来，蓝色警服的一角和闪亮的肩章还露在白色被子一角。
这并不是新型冠病毒病人手术，而是一名警察在抗疫一线身负重伤被抢救的情景。
“好险！刀尖已经穿透左太阳穴上额骨头，进去近七毫米，差一点刺破骨膜，再晚点来，可能有生命危险......”医生摘下口罩说。
命悬一线，常常用在公安民警身上。但冯智敏没想到，这个词，在这场抗疫阻击战中离他如此的近，近在七毫米的距离，死神于他咫尺。
那些天，广州小雨。木棉在窗外依然绽放着。我用带泪的笔写下这篇抗疫故事。
三
1月24日除夕这天，冯智敏在派出所忙里忙外，排查防控疫情、治安巡逻......他要周旋于方圆120多平方公里的小镇，虽然人口不到2万人，却是新丰江库区移民镇，人员情况复杂，疫情期更加要注意防控。晚上，老婆带着女儿到所里与大家一起吃年夜饭。所里许多民警与他一样回不了家，家属就一起在派出所团圆。民警家属子女都会异口同声说习惯了。
这种习惯了，包含太多的内容。比如无奈、比如忠贞、比如爱与挚爱。
2020年伊始，注定冯智敏的“习惯了”多了更重的砝码。他感受到疫情的严酷。他知道没有硝烟的疫情防控阻击战，最是考验人的关键，这是生死大考。冯智敏早已是箭在弦上，亦守亦攻。
二月的南粤，春寒料峭。
2月9日早晨6：00天还没亮，冯智敏已起来。昨天，全国新增确诊病例2656例，新增死亡89例。病毒的蔓延就像潜藏在黑暗中的不法之徒，随时随地兴风作浪。
冯智敏想，小镇虽小却五脏俱全。绝不能成为病毒蔓延的缺口。病毒的存在就是一种隐形的威胁，当它在暗处猖獗时，我们的生命往往猝不及防。一个人，并不需要有惊天动地的力量，而是在关键时刻坚定地做出应该做的，以无声的力量在疫情“后方”驰援。他与他的派出所民警们就这样做着应该和必须做的职责。
昨晚忙到凌晨1点多才回到派出所宿舍休息，他用冷水洗了把脸，双眼充满血丝。7点左右，冯智敏照例在工作开始前给妻子打一个电话：“老婆，我们今天疫情防控正是关键时期，家里又让你操心了。”
“你放心，家里有我。注意身体啊。”电话一头妻子温柔细语让他心怀内疚。疫情期间，他们又是10多天见不了面，冯智敏每天早晨或晚上都要抽空同妻子通一个电话，最近多了互报健康状况。
这几天，东源天气特别冷。通完电话，冯智敏穿上警用棉执勤服，戴好口罩和执勤装备。9点左右，他带领所里几名民警和辅警，已在检查卡点执勤。
阴冷的寒风吹着。河两岸杨柳青青，小叶榕一树华盖，浓绿如荫。他心中涌出无限感慨，守护好这个绿水青山的珠三角洲“后花园”，责任重于泰山。
人说刀光剑影，是警察的工作环境。双江镇多为客家人。这里虽然民风朴实，可冯智敏要处理那些“鸡毛蒜皮”的事却也是多如牛毛。刀光剑影的日子并不多。
此时，冯智敏接到居委会干部电话，这两天有个叫林某的在街上到处走，不听劝、不戴口罩。他一听，事情来了。
在检查站站了几个小时，腿脚已经有些麻了，口也干了。那边电话又打来让赶紧到林某家处理。
将近中午时分，他立马又带人赶去林某家中了解情况。白墙灰瓦的客家风格建筑，二层楼。进去后，林某家人说，林某在二楼。冯智敏就带了三个人到二楼找到林某，意欲做工作，告知他不要出门......就在冯智敏与林某交谈一瞬间，不料，林某突然拿出一把15厘米长水果刀追砍民警、辅警，还有家人。情况突然，冯智敏毅然挡在众人前面。
他面前的林某身高足有1.80米，估计体重也有200多斤。冯智敏身高1.69米、体重60公斤，赤手空拳。他自知这个相差悬殊的体魄，他是劣势。林某手里挥舞水果刀冲了过来，冯智敏感到胸膛紧迫的威胁，“刀光剑影”从脑海中闪过。这种威胁首先来自生命本能。但当威胁像“病毒”蔓延，侵犯到他身边的人时，这种威胁在加码扩大，保护自我意识只能退位，这也是一种本能。
面前这个“庞然大物”林某，却疑似间歇性精神病发作。冯智敏进退两难。精神病患者是异于常人思维，是生活在“另一个世界的异族”。冯智敏知道，从心理角度，林某应该是突发性妄想症。当感到自己的思想、行动、情绪......受到外力影响，就会在恐慌中，以不惜侵犯他人来“自卫”。
此时此刻，冯智敏来不及多想，自己经历的是常人与非常人的智力较量与体力挑战。唯一的办法就是：快速夺刀。刀握在自己手里，身边的群众才能安全。此时，不禁让人联想到电影《荒野猎人》中灰熊与人的搏斗镜头。林某仿佛片中狂暴的熊，持刀疯狂向他的目标冯智敏攻击。刀划过冯智敏的手掌、手指头，血顺着他的袖子往下流，警服也被划烂棉花露了出来。没人知道冯智敏当时有多疼，但知道冯智敏没有放弃。
搏斗、夺刀在一分一秒进行......
如果面对的是犯罪分子那还好办，可以采取法律手段制服。但对林某不行，既要保护他身后的人，还不能伤害到林某。一种反常的“自卫”与防卫在继续对峙。冯智敏突然感到头部一阵剧痛，刀插向了他的左太阳穴上方额头，但他仍紧紧地抱住“庞然大物”林某不放。最后，在同事协助下制服。
就在送医院抢救时，刀尖还一直插在冯智敏的额头上......
四
手术近三个小时后，医生长嘘一口气：“很幸运，这个尖刀虽然刺穿了颅骨，但刚好达到颅骨的内表面，还没有刺破硬脑膜，所以脑膜下的这些血管没有受到损伤。”医生这段专业的表述，让在场的同事将一颗悬着的心放了下来。他的妻子听到“很幸运”三个字，眼泪顿时夺眶而出......
新型冠状病毒疫情让人们陷入恐慌，作为一名派出所所长妻子，她清楚地知道丈夫身处的环境，不仅仅是与违法犯罪的斗争，而是面对面与疫情与病毒的挑战，这就意味着感染的危险率仅次于一线医生。她每天都处在担忧中，他们每天都会通会电话，这样她才能睡着觉。
以命相搏，意味是什么？不是每个人面对生命危险能做到的。“运气”又是什么？也许，是一种自身磁场产生的生命密码，无法解释其中的玄妙。处于劣势的冯智敏最终还是制服了狂暴的林某，也在有惊有险中保住了生命......只有冯智敏自己知道，他体内产生的能量来自哪里。反正，冯智敏的壮举让人心生敬畏和肃然起敬。或许是因为执着构筑他的生命密码，而执着来源于他在从警生涯中摸爬滚打出来的意志、信仰、誓言、爱......
我们从这场生死搏斗中体会到一种用生命燃起的火花，是一种无畏生死的力量聚集。
当我打开手机，搜索广东疫情版块地图，截止冯智敏受伤之日，他的辖区内无一例感染新冠病毒。那几日，冯智敏抗疫受重伤的消息报道，亦如纷飞的木棉花传递着火热的信息。在《人民日报》网络客户端，点击率近100万+......
冯智敏躺在神经外科东区21号床上，头上、双手都是白花花的绷带。窗外，一缕阳光从树冠漏下金色的光。
那天，我拨通了冯智敏妻子的手机，他的妻子是当地中学毕业班老师。他们的故事还在延续：
“阿敏，这下我可以和你多呆几天了。”老婆的话听得冯智敏心酸，仿佛上天“赐”给他们这次见面，一次最长的相聚。
“对不起啊老婆。不过，我命大，放心。只要你们娘俩好好的，我也就放心了。这次疫情国家有难，警察更加要一马当先为国分忧......”
妻子哽咽着说：最大的遗憾，是我们见面时间太少了、真的太少了......
他们抬头看着医院院内一棵高大的木棉树，树枝上打了十多朵红色的花蕾。
“今年木棉花开得好早啊......”他妻子说。
冯智敏轻轻地闭起双眸，在灵魂的静默处祈祷：“是啊，春天来了。武汉的樱花应该开了......”
我想，冯智敏和我们所有人一样，期待着梅花、樱花、木棉花交相辉映。
冯智敏与妻子在病房
作者简介：夏晓露，就职于广东省公安厅新闻中心，三级警监。笔名夏子、网名茶香红狐。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全国公安文联会员、签约作家、散文分会副秘书长，中国散文学会会员，中国报告文学学会会员，广东省作家协会会员，广东省网络作家协会理事，广州市文艺评论家协会会员，结业于鲁迅文学院公安研修班。获第八届冰心散文奖、全国“金盾文化工程文学奖、艺术奖”、全国侦探推理小说大赛奖、观音山杯“美丽中国”征文大赛奖（《人民文学》主办）、广东省“有为杯”报告文学奖、广东省青年文学擂台赛小说奖、全国首届旅游散文诗歌大赛奖、全国政法题材年度（2019）优秀原创剧本奖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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