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杭州警察母亲的18年坚持与执着
戴美仙轻轻擦拭儿子的脸,动作轻柔仔细,好像眼前躺着的是个稚嫩的婴儿。
独生儿子杨春平今年40岁,全国公安机关二级英模,18年前出警下窨井救人,中毒陷入深度昏迷,成了植物人,躺下再也没有起来。
从儿子出事的那个夜晚开始,18年的岁月在戴美仙这里悄然凝固。
擦拭、翻身、按摩、喂食从此成了这个母亲生活的全部,无论寒暑春秋,不论现实多么沉重,从不言苦。
阿平啊阿平,你笑什么呀?
余杭风清苑小区,戴美仙从鱼汤里捞起一条鲫鱼,戴上老花镜,细细剔着鱼刺,大的刺扔一边,特别小的刺混在肉里怎么办?
先自己一点点咬碎。
儿子无法咀嚼,食物和水都要用针筒通过鼻饲管注射进去,一点点刺都会伤到他。
每天,戴美仙生活的主要内容就是,变着法子给儿子做好吃的,虽然她心里明白,儿子根本尝不出味道。
早上,先吃一顿水果,苹果、梨去皮削块,打成果泥,其他几顿以蔬菜为主,青菜、苦瓜、黑木耳、萝卜洗净煮熟,放在一起打成蔬菜泥,偶尔加个肉菜。
“荤菜也不敢给他吃太多,容易胀肚子。”
给儿子做一顿饭要花至少一个小时,但每天6顿主食,喝3次水,是18年来雷打不动的铁规。
吃完饭,戴美仙拿了块湿毛巾,俯身笑着对儿子说:“阿平,来,洗脸咯。”
我惊讶地看到,杨春平嘴角轻轻上扬了一下。
“你看,他笑了,他会笑。”戴美仙眉眼笑成一条缝,摸着儿子的脸打趣:“阿平啊阿平,你笑什么呀?”
阿平当然不能回答。
我低下头,眼眶有点发热。
在如此沉重的打击和悲伤面前,这个母亲比我想象中平静和强大,仿佛有种说不出的力量支撑着,格外有力,格外安定。
当年那个阳光四射活力无限的青年啊
1999年8月,22岁的杨春平警校毕业,穿上了梦寐以求的警服,分配到余杭公安巡(特)警大队110接处警中队,一腔热血,朝气蓬勃,正是最好的日子。
“他长得帅气,最喜欢看武侠小说,有种仗剑走天涯的侠气和飒爽。”同学曹军说,同学里杨春平性格最为开朗活跃,身体素质好,踢足球,跳健美操,有用不完的力气。
“有次大冬天我们跳进河里抓嫌疑人,我冻得够呛,他爬上来还过来照顾我。”
笑容在看到床上的杨春平时消失了,曹军嘴唇紧抿,半晌没有说话,摇头:“不说了,不说了。”
2000年5月8日下午3点10分,杨春平接到指令,临平振兴西路一窨井内有两个维修工人因硫化氢中毒,倒在井中,生死不明。
他和两个辅警赶到现场,窨井周围已经围了不少人,但井里散发出一股浓烈的臭鸡蛋味,大家都不敢靠近。
和杨春平一起出警的沈师傅至今还记得,当时,另一个当过消防兵的辅警本想先下去,但杨春平拦住了他,说:“我比你瘦,要下肯定是我下。”
说完这句,杨春平戴上一个简易的防毒面罩,往腰上系了一根绳子,就钻进了井里。
窨井有4米深,从上面可以看到,两个工人侧躺在井底,一动不动。
杨春平下去了1分多钟,由于井内空间狭窄,第一次没能够到人,他爬上来喘了口气,又拿了一根绳子,第二次钻进井里。
“他第一次上来的时候,看起来还好的,没有什么异样。”沈师傅说,杨春平再次下到井底,伸手环抱住工人后,忽然就不动了,他叫了几声都没有反应,就感觉到事情不对劲。
等他和队友把人拉上来,才发现杨春平双眼紧闭,已经陷入了昏迷。
队友紧急把杨春平送往最近的医院抢救,路上发现杨春平的指甲都发紫了,医生说,脑部严重损伤,能不能清醒过来,只能期待“奇迹”。
奇迹不会发生 只要他活着就好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戴美仙和老伴意识到了,“奇迹”只是医生善意的谎言。
在撕心裂肺的痛哭和崩溃之后,这个朴素的农村妇女,擦干眼泪,辞去工作,收拾衣物,住进了医院。
一张行军床,陪在儿子病房里,一住六年。
跟着护士学医学护理,学喂食、学按摩、学擦身、学换衣物成了最普通的日常。
杨春平倒下后,余杭公安分局尽可能为他和家人提供帮助和保障,为他们安排住处,给杨春平的爸妈办理了退休手续,杨春平至今仍是在编民警,每个月的工资都会按时打到他的工资卡上。
2006年杨春平情况稳定,戴美仙和老伴带着儿子出院,住进了风清苑。
之后的日子,她一步都没有离开过家,买菜、倒垃圾这些活都由老伴干,因为儿子一刻也不能离开人。
对于这些年怎么过来的,戴阿姨闭口不谈。
但走进他们家,你就知道——
这位母亲一定很爱干净,100平方米的房子里,一尘不染,没有一点异味。
这位母亲一定很爱美,尽管穿着十几年前的旧衣服,但整洁清爽,儿子床头还特意放了只小小的白色闹钟,滴答滴答响个不停。
这位母亲一定很爱很爱儿子,天花板上的节能灯24小时开着,护理床边有一张约1米宽的小床,是她常年睡的地方,为了照顾儿子,她和老伴挤在这张小床上,一个管头,一个管脚,隔三个小时帮儿子翻个身。
卧床18年,杨春平的皮肤依然有弹性,四肢肌肉不见萎缩,身上一个褥疮都没有,还长胖了。
只有小学学历的戴阿姨说不出什么大道理,但面对命运的残酷和无常,年近70的她接受了,扛住了,哪怕是儿子一丝微弱的呼吸,也视为最大的安慰和褒奖。
“我不图啥,只要他活着就好。”
儿子再也醒不来了,这个事实,谁说她不清楚呢?
戴阿姨,母亲节快乐!
那天风有点大,风吹进来,掀开了窗前书桌上铺着的旧报纸,露出了玻璃板下压着的老照片。
照片里,小杨春平笑嘻嘻依偎在妈妈身边,少年杨春平模仿武侠小说踢腿过头,青年杨春平一身警服,眼睛黑亮,精气神十足。
“这是他小时候在西湖边玩,这张是刚工作时候跟同学在派出所门口的合影……”
戴阿姨就着我的视线,轻轻说了两句,转头状若无意地把报纸盖了回去。
慢慢回到厨房,为儿子准备午饭,背对着我们,看不到她的表情,但她的声音里第一次有了点伤愁:“现在挺好的,就担心以后,我一只眼睛瞎了,他爸爸年纪也大了,我们都走了,谁来照顾阿平呢……”
现场一片寂静。
我看到,在场所有的警察,那些杨春平的同事和同学们,都眼眶红红,欲言又止。
大家心里都明白,对杨春平而言,谁也不能替代他的母亲。
可能是感觉到气氛有点沉重,戴阿姨回头一看,反而有点不好意思地安慰我们:“没事没事,以后的事谁说得准呢,过好明天就行,你们放心,我会把自己照顾好的,我好了,儿子才能好嘛,你们说是不是?”
天色渐晚,黄昏的光线透过窗,从背后照过来,为她勾勒出了一道温柔的轮廓。
在巨大的痛苦和磨难面前,母爱如水,却无坚不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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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苏莉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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