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护佑羌塘

来源:中国刑警 作者:沈雪

  银光闪烁的雪山,深蓝的湖水,蜿蜒弯曲的河流,绿色的草场,成群的野生动物,世代生息着的逐水草而居的藏族游牧民……这里是世界屋脊的藏北高原,藏语称“羌塘”。它是世界海拔最高的内陆湖区,平均海拔4500米以上。

  藏民们相信万物有灵。如果有人残害羌塘的生灵,一定会受到神灵的惩罚。

  扎西,就是羌塘这片土地上的百姓心中如神灵般的护佑者。他现年54岁,黑黑的,是西藏那曲市公安局刑侦支队正科级侦查员。

  一、高山擒魔

  “我一定要抓到他!”侦查员扎西看完案卷,猛地一拳砸在桌上,惊得喝水杯都跳了起来。案卷中那一桩桩罪行,简直令人发指。

  色林措是藏北草原上仅次于纳木错的咸水湖,意为色林魔鬼湖。据传色林是以前居住在拉萨西面堆龙德庆的大魔鬼,他每天要吞噬千万生灵,包括人和所有的禽兽,对他的淫威谁都束手无策。在一阵雷雨过后,一路降妖除魔的莲花大师终于找到了色林。色林被追得逃到岗尼羌塘南面的那个浩瀚混浊的大湖里。莲花大师下令,色林永远不得离开此湖,只得在湖中虔诚忏悔。由于色林虔诚忏悔,湖水一天天变得清澈起来,最后明净如镜。

  格珠小时候,阿妈经常给她讲莲花大师降魔的故事。莲花大师长什么样?格珠好奇地问阿妈。

  黑黑的,一脸威严……阿妈回答。

  有一天,格珠正在放牧,从远处草原上策马过来一名男子。不知怎的,她全身突然泛起了一层寒意,一种不祥之感涌上她的心头。

  男子40有余,身材高大,一脸凶相。他来到牦牛群边,从身上取出一把明晃晃的藏刀,绕牦牛转了一圈后,指着其中两头肥壮的牦牛说:“这两头我要了。”

  “阿爸!”格珠吓坏了,转身就往家里跑。阿爸闻声走出帐篷,一见来人,吓得直哆嗦。

  此人便是整个藏北草原无恶不作的粗多。他赶人家的牦牛,没人敢不同意,更不敢反抗。有时,他嫌赶牛麻烦,挥刀就将牦牛宰杀掉,牦牛还呼哧呼哧挣扎着喘气,他便残忍地剐下想要的那块肉扬长而去。

  “粗爷,饶了我们吧,那几头牦牛,我们就靠它们生活呢。”格珠阿爸连忙求情。

  “那行,我不要牦牛,把你姑娘给我当媳妇。”粗多说毕,乜着眼朝格珠瞅了瞅,眼里透出一股淫光。

  “粗爷,使不得,闺女还小,请放过俺闺女。”父亲急得脸色煞白。

  “呵呵,这小女子挺娇嫩的,爷算是看上了。”粗多跳下马,手里晃着明晃晃的刀,一脸的淫邪,朝格珠走过来。

  格珠惊恐地朝后退着。听到声音赶来的阿妈连忙把格珠搂在怀里。

  藏民们都知道粗多犯下的恶行,他的老婆都是他持枪抢来的。有一次,他看上了一牧民家的女儿,其母亲出来阻拦,粗多用随身携带的猎枪将她打伤后,强行将女孩掳走。他还霸占过几个牧民的妻子或女儿。

  格珠才16岁,之前听闻过粗多这个魔鬼般的名字,但没见过本人,此时已被吓得瑟瑟发抖。

  粗多猛地推开她阿妈,掳起格珠便往帐篷里去。

  “粗爷,求求你放了她!”阿爸呼天抢地,一把抱住粗多的腿,却被粗多一脚踹在地上。阿爸长号一声,晕倒在地。

  “闺女呀!”阿妈撕心裂肺地哭喊着。

  可在这无垠的牧区,地广人稀,很远见不着一个人影,任凭他们怎么呼喊,都没人能帮他们摆脱恶魔的侵害。

  粗多走出帐篷,转身牵过马,把格珠掳到马背上,策马而去。那是2003年4月。

  粗多居住的索县,隶属于西藏那曲地区,是藏北高原与藏东高山峡谷的接合部,地处怒江上游的索曲河流域,与昌都及周边多县接壤,地势西北高,东南低,在羌塘大湖盆区属较特殊的地形。

  粗多原本也是赶着一大群牦牛放牧的主儿,在这片土地上生活了四十余年,对这儿的地形和气候了如指掌。一米八几的粗多,身材魁梧,性情凶戾。

  有一次他在山里闲转,看到一户人家刚挖回来一筐虫草,便伸手去抢,遭到了拒绝。恼怒的粗多将村民推搡倒地,正要施暴,村民的家人出来将他团团围住。

  “等着瞧!”粗多丢下一句狠话,策马而去。

  第二天,粗多再次出现在村民家门口,身上一把长长的藏刀在晃荡着。

  女主人一看,吓得赶紧缩了回去。没多久,她便将那筐虫草轻轻放到了门边。

  粗多用刀把筐挑起来绕了一圈,筐里的虫草撒了一地。他狞笑着,将脚踩在散落的虫草上旋转着……

  半晌,他没有要离开的样子。

  男主人只好怯怯地走到屋外。原本身材高大的他因为畏惧,身子自然矮了半截,说:“粗爷,家里没其他可以给你的东西了。”

  粗多用明晃晃的藏刀将男主人双手合十的手掌划了一道口子,鲜血一滴滴地流到了草地上。

  “这刀够锋利的,不知抹一下脖子会怎样?你老婆和孩子的脖子估计要嫩一些。”他朝男主人的脖子上比画了一下。

  “粗爷,求你别伤害他们,你需要我做什么,尽管吩咐。”男主人的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

  “哈哈哈,终于开窍了。以后就跟着爷干,爷给你吃香的喝辣的。”粗多放肆地大笑起来。

  男主人不敢吱声,只能服从他,从此成了任他调遣协助他强取豪夺的帮凶。

  如出一辙,粗多又胁迫拉拢了另四名年轻力壮的村民加入他的圈子,形成了臭名昭著的黑恶势力团伙,称霸一方。

  很快,粗多的身上配齐了随身携带的装备:一支小口径步枪、一支短猎枪,还有睡觉都放在枕边的四把长长的藏刀。

  2002年5月的一天,色章乡某村委会召开村民大会,粗多带着他的弟兄气势汹汹出场了。

  他早看不惯这个村委会的存在,他得让大家知道,他才是这片土地上的主,以后大家得听他的。

  平时对他的暴行就十分反感的村民出来阻挠他。

  没想到,粗多抬起手中的枪便扣响了扳机。包括村长弟弟在内的两个村民倒下了。

  “听着,以后大家得听我的。我是这儿的主。”他扬了扬手中的枪,特意指向村长晃了晃,然后带着弟兄扬长而去。

  粗多团伙枪杀无辜村民、强奸妇女、抢劫牦牛、敲诈勒索、非法拘禁等横行乡里的暴行,在整个西藏自治区造成了极其恶劣的社会影响。自治区党委政府和那曲地委、行署及公安处党委震怒了。2004年“5·11”专案组正式成立。专案组从地区公安处、武警支队和索县公安局抽调了二十名精干力量。扎西便是该专案组的主要业务骨干,承担了调查取证、案件侦办、组织抓捕等环节的重要工作。

  扎西的家在日喀则。15岁那年,他当兵入伍,到索县武警县中队当了四年武警。19岁那年,那曲地区公安局因工作需要,到武警支队特招了四名战士,扎西因身体强壮和个人综合素质较好,被招到刑侦支队当了警犬驯导员。八年后,他成了刑侦支队一名侦查业务骨干,办理过许多大案要案,亲手抓获犯罪嫌疑人达二百余名,多次立功受奖。

  粗多居住的地方在索县的色章及毗邻的拉美乡一带,属索县西北地段,高山峡谷,沟壑纵横,河流交错,地形复杂。一座座高山像波澜起伏的曲线,山与山之间隔着深深的峡谷。有的谷底海拔仅一千米左右,但山顶海拔却能达到五千米以上。山多路险,气候十分恶劣。一年中,居住在山里的牧民们能与外界联络的时间,一般只有一个月左右。那一个月里,牧民们会翻山越岭,赶上他们赖以生存的牦牛,到县城或其他有商店的地方,换取可备一年所需的盐、青稞、衣物等储备物资。过了那个黄金时段,大雪便封住了进山的路,牧民们只能窝在山里,基本上走不出那一座座绵延起伏的大山。

  罪行累累的粗多,就是依仗这里恶劣的自然地形和气候环境,躲过了索县公安局的一次次抓捕。

  5月份,还没到进出山的季节,要想抓到粗多,必须打破常规,另择路线,翻越无人翻越的山,走无人走过的路。专案组成立后整整半个多月,扎西和专案组的同志几次翻高山,越沟壑,查勘地形,规划行走路线,绘制详细地标,为进山抓捕做积极的准备。因粗多身上有武器,必须制订一套周密的抓捕方案。

  这是一次只许成功不能失败的抓捕。半个月后,这支由二十人组成的装备精良的特别行动抓捕组,从索县公安局秘密出发了。组长由那曲地区公安局任副处长的援藏干部李建民担任,副组长是索县公安局局长大扎西,组员有十名武警战士,生于斯长于斯的扎西自然是队伍的主心骨。

  路特别难走,从索县到色章乡的车程,就耗去了整整一天。再从乡里徒步出发,翻山越岭过沟壑,行动组马不停蹄,按预定时间路线往前赶。

  在翻越最高的那座山峰时,已经是出发后的第三天下午了。

  一步、一步……

  风雪裹挟着细小的冰凌,狠狠地抽打在扎西和特别行动抓捕组成员的脸上,像一刀一刀剐肉般疼痛。

  他们每向前迈出一步,气温就像降了一度,空气中能够呼吸的氧气越来越少。

  头痛、喘气、无力……

  高反在强烈地折腾着每一名队员。

  “我实在走不动了。”有人几乎是带着哭腔央求。走在扎西身后的两名战士痛苦地抱着头,身体直往下滑。

  “要么走,要么死在这儿。”扎西回过头,十分干脆地告诫他们。

  扎西对这里的每一寸土地,刮过的每一阵风的风向,都几乎已熟稔于心。在这气候恶劣的海拔六千多米的高山上,每说一句话,都是在耗体力,甚至耗生命。

  扎西带着特别行动抓捕组一行二十人,从出发到现在已经是第三天晚上了。

  他的身上,除了自己的枪支、弹夹外,还替身后两名战士把冲锋枪、弹夹和防弹衣全扛上了。

  他们走的是没有路的路,翻越的是没人翻过的山。

  此刻,大家都喘着粗气,顶着狂风,在没膝的雪窝里试着一步步踩稳前行。稍不注意,那被雪覆盖着的松动的泥石便会滑动,一下子把人抛出去,跌落山谷。

  再难,也要挺下去。扎西心里十分清楚,在这极寒缺氧的山峰上,大家的体力已经一次次超越了身体的极限。

  天黑前如果不翻过去,除了体力透支和严重缺氧外,这山上还有更可怕的东西直接威胁着生命,那就是夜晚出来觅食的棕熊、野狼等。

  可这短短的几百米,却成了缺氧的两名战士无法翻越的屏障。他们的身子再次滑向地面,痛苦地跌坐在雪地上。

  扎西想,不能落下任何一个兄弟,但也不能让他们用生命去冒险。他心疼而又沉重地看了看他们,知道他们是真走不动了。他转而环视了一下四周。

  “你们俩,到下面那个避风处待着,等着我们回来。第一,坚决不能睡觉。第二,任何时候,枪不能离手。第三,遭遇野生动物袭击,一定要用枪保护好自己。”说罢,扎西把替他们背在身上的枪支递还给了他们。

  “记住,一定要挺住,不能睡觉!”他再次叮嘱。

  此刻,山峰上的气温是摄氏零下二三十度,一旦睡过去,就可能被冻死,也可能会因缺氧而醒不过来。

  “好!”两名战士哽咽着,接过枪支,相互搀扶着向扎西手指的方向走去。

  “我们继续出发!”白茫茫的雪地里,扎西带着队伍几乎是匍匐着朝几百米外的山峰一步步爬去。他们必须赶在第二天天亮前到达抓捕地点,大白天容易暴露。

  “跟着,别掉队。”他们没敢打开电筒,在雪山上相互搀扶、推拉,有的台阶十来米高,且是绝壁,爬不上去,得迂回绕道上百米。

  风雪交加,狂风嘶鸣。

  此时的粗多,正搂着他霸占来的格珠,沉睡在他搭建的简陋帐篷里。这帐篷是他在这高山峡谷中为自己设计的第四个藏身之处。

  在这片雪域高原横行五年之久的粗多做梦也没有想到,那一座座他认为无人能翻越的山,扎西竟能带着人翻越。

  根据之前摸排获取的情况,凌晨时分,特别行动抓捕组已翻过雪峰下到谷底,到达粗多为自己搭建的另三个藏身之处。组长李建民下令突击抓捕。可粗多不在,只逮住了平时跟着他的另两名团伙成员。

  就地审讯,两人交代,粗多带着他抢来的格珠当晚住在半山腰的帐篷中。

  时间紧迫,组长立即安排特别行动抓捕组朝半山腰急行。到达粗多住的帐篷外时,天刚蒙蒙亮,四周悄无声息。

  扎西和其美次仁政委轻轻挪到了帐篷的入口处,等待组长下令。其美次仁政委轻轻拽了扎西一下,示意自己在前。扎西则将他挡在了身后,用眼神制止他别乱动。

  一切就绪,组长朝扎西打了一个手势。只见扎西端着枪,一下子便撩开了门帘,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到了炕边。其美次仁政委紧随其后。

  当他们的枪口指住粗多的头时,粗多还沉睡在他的美梦中。作恶多端的他被死死摁在炕上,枕头边是他平时随身携带的枪支和刀具。

  “莲花大师救我来了!”格珠看到黑黑的扎西出现在面前,喃喃地说了一句,眼泪便哗哗地流了下来……

  二、哑巴之谜

  “道路迷离,终日暝行,无里程,无地名,无山川风物可记。但满天黄沙,遍地冰雪而已。”这是湘西王陈渠珍在《艽野尘梦》中描述当年兵退西藏,误入羌塘地区时九死一生的惨烈旅途。

  2003年6月1日中午,位于羌塘高原的色吾岗根雪山下,骤然响起一阵密集的枪声。枪声中,尼玛县林业公安派出所民警罗布玉杰倒下了。

  这个季节是藏羚羊的产羔期。母羚有成群产羔的习性,它们会选择羌塘高原北部的无人区繁育后代,处在生产期的母羚会生长出丰厚的羊绒以护养后代。藏羚羊的羊绒由于轻柔温暖,是“羊绒之王”,波斯语称之为“沙图什”,用它织出来的披肩,在国际市场是奢侈品,价格高达数千美元。一条“沙图什”女式披肩需要300克至400克羊绒,这意味着要牺牲三只藏羚羊的生命;而一条男式披肩则要五只藏羚羊的羊绒才能织成。1993年,西藏自治区人民政府批准成立羌塘自然保护区。2000年4月,经国务院批准,羌塘自然保护区晋升为国家级自然保护区,总面积2980万公顷。

  6月1日那天中午,民警罗布玉杰他们驱车巡逻至色吾岗根雪山下,与一伙盗猎分子相遇。盗猎分子仗着人多武器精良,疯狂地朝他们的越野车扫射,子弹穿透了挡风玻璃。而罗布玉杰他们只有一支长步枪。为了掩护战友,他抱着枪打开车门,跳到有土坎作掩体的土坑里还击,但不幸被击中……愤怒的司机次仁顿珠不顾一切打开车门,滚到罗布玉杰身边,拿过枪将对方火力压住后,把罗布玉杰背回车里,迅速掉转车头撤离。这片无人区,只有荒漠、草原、丘陵、沟壑……没有通信,没有人烟,更没有医院。战友们抱着罗布玉杰,不停地呼唤着他的名字。可是任他们如何呼喊,罗布玉杰再也没有睁开他的眼睛。

  罗布玉杰为保护藏羚羊而英勇牺牲,震惊了公安部等国家部委和自治区党委政府。西藏自治区公安厅牵头成立专案组立即展开侦查和追捕。

  专案组分三个小分队,分别由森林公安局、那曲地区公安局、阿里地区公安局抽出精干力量组成。

  扎西为那曲小分队队长,他和刑侦支队的其美次仁带领五名武警战士和索县公安局八名民警,开着三辆北京吉普和一辆备有汽油等物资的东风车,向羌塘深处的无人区出发。

  荒漠、河流、草地、沼泽、流沙、狂风、雨雪……昼夜近四十度的温差,他们全遇上了。原本晴朗的天,突然狂风大作,雨雪飞舞,风沙夹着雨雪,有时还会夹有雹子。茫茫荒原,辨不清方向,车辆走着走着,会突然陷进沙里。扎西他们只得不时下车,拼尽全身力气去拉和推。还要特别注意避开危险的沼泽地,过不去的河流、险滩……

  白天还好,一到晚上,气温会骤降至零下二三十度。车内空间太小,累极了他们想伸展一下四肢,便下车去支帐篷。入睡时看到满天的星星在闪烁,到了半夜却被冻得冰凉,醒过来时才发现,不知何时已突降雨雪,帐篷和全身都已湿透了。

  按预定计划,扎西他们这一组是去现场查找歹徒逃离的踪迹。

  走了两天后,扎西仔细琢磨了起来。

  索县公安局已到现场勘查过了,证据该固定的已固定,该提取的已提取,可犯罪嫌疑人是活动的,作案后肯定会尽快逃离现场。扎西判断着。

  那会逃到哪儿呢?

  扎西想,羌塘几百公里见不到人烟,偷猎者不会轻易涉足这片生命禁区。得改变方向,不能再这样走下去。

  望着没有尽头的荒漠,看着疲惫不堪的战友们,扎西显得忧心忡忡。

  出发前,扎西仔细了解过案情,次仁顿珠他们与歹徒交战前,只看到过一顶放倒的帐篷,没看到附近有车辆。索县公安局勘查现场时也未发现有车辆驶过的痕迹。

  没有交通工具,歹徒是如何进入无人区腹地的呢?

  扎西想到了羌塘高原周边几个有人居住的地方。

  他首先想到的,是阿里地区的格吉县。那儿离案发现场相对较近,当地藏民全从事游牧业。牧民的生活习性是用牦牛驮东西。如果真是当地人作案,他们极有可能赶着牦牛去当运输工具。

  去格吉!其美次仁听着扎西的分析,赞同改变方向。在那曲地区公安系统,扎西是刑侦业务骨干,是破案能手,是主心骨,关键时候,大家都会聚光到他身上。

  于是,三辆车一齐掉转车头,朝格吉所在方位驶去。

  气候变幻莫测,前方生死未卜。又是三天三夜。车辆陷了无数次,几名年轻战士从未见过无人区,因疲惫和绝望哭了好几次。

  “别怕,有我在呢。”每次见到同事绝望的神情,扎西都会过去拍拍他们肩膀鼓励道。

  “来,吃肉。”扎西总是把食物让给同事吃。在高原,烧不开水,在荒原上除了草,连一根枝丫也见不到。扎西他们每次外出,能带的只有干牦牛肉,还有灌满水的水壶。因为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够走出来,食物是能省就省。

  五天五夜,他们终于见到了人烟。

  当远远地看到了一群牦牛和牧民搭建的帐篷时,大家欢呼了起来。

  扎西松了一口气,终于活着走了出来。

  接下来,他们就在格吉离羌塘无人区最近的一个乡里,挨家挨户调查取证。说是挨家挨户,其实户与户之间有的隔着一座山,有的隔着茫茫大片草原。

  扎西忽然有一种直觉,那群不法分子就在这儿。

  调查进行到第五天时,扎西他们碰到了一个哑巴。

  哑巴从一间低矮的土坯房开门出来,一抬头看到了全副武装的扎西他们,一脸惊恐,后退了几步。

  他想跑,但没迈开脚步,嘴里“哇哇”地叫着,急于要说什么的样子。

  扎西朝哑巴招招手,示意他别怕。

  “啊,嗯,嗯……”哑巴迟疑了一下,突然举起双手,要投降的样子。但很快,他便把双手分开,手指朝上放在头顶,然后身子前弓,头朝前俯,嗫着嘴,像啃食东西的样子。

  他这是要表达什么?扎西一行人站在原地,困惑不解。

  “哇,哇……”哑巴见扎西他们没看懂,急得乱叫。他又把双手像刚才那样放在头上,身子朝前做出跳跃的样子。

  头上有角?啃东西?奔跑……难道哑巴比画的是藏羚羊?扎西朝哑巴点点头,示意他“说”下去。

  哑巴开始拉扯自己的衣服,不停地用力往外扯,一边拉一边用手指着衣服,然后用手比画出用刀剐的姿势。

  衣服,皮?难道是剥皮?哑巴像是知道谁杀了藏羚羊。

  “嗯,嗯……”哑巴又弯下腰,伸开手掌,掌心向下,左右摆动着伸向前。

  没看懂。

  “啊,哇……”哑巴急得又叫了起来。他又重复了几遍,见扎西他们领会不到他表达的意思,又用双手做出扒拉的动作,比画了十几下,做出放东西的样子,然后双手又一左一右朝中间聚拢。

  那天晚上,扎西整晚都没有睡着。他翻来覆去想着哑巴的表现和动作。这哑巴肯定是个知情人!

  “走,去找哑巴!找个村里平时能懂哑巴语言的人来帮忙。”第二天不待天亮,扎西就拉上其美次仁直奔哑巴的住处。

  原来哑巴不仅知情,还参与目睹了盗杀藏羚羊的整个过程。他是被村里的盗猎团伙叫去帮忙赶牦牛运输的。哑巴比画的动作代表杀了藏羚羊,运输回来,把皮和头埋到了村里河边的沙滩下面。他还带扎西他们去沙滩挖出了埋藏的皮毛。

  根据哑巴的供述,扎西他们一上午就在村里抓获了两名犯罪嫌疑人。另有三人听到警察抓人的消息,骑马逃到了山上。那山很高,终年积雪。乡政府号召所有武装力量搜山,开展了强大的宣传攻势,最终促使三名犯罪嫌疑人投案自首。

  政府为纪念壮烈牺牲的罗布玉杰,在他生前所在的那曲地区尼玛县成立了罗布玉杰管护站。这个管护站是羌塘国家级自然保护区36个管护站中的一个标准站,有14个管护员,管护站辖区面积500多平方公里,有藏羚羊、藏野驴等20多种国家一级、二级保护动物。扎西每次到尼玛县,都会去罗布玉杰管护站看看,向英雄致敬。

  当看到保护区内一群群奔跑的藏羚羊时,扎西特别欣慰。

  这时候,扎西往往会联想到那个哑巴,想起他举在头上的双手。

  三、查缉神偷

  有一个名叫塔桑的家伙,被当地人称作“西藏一号神偷”。

  西藏的民居,在20世纪90年代大部分是土坯搭建的房子,有围墙砌成的院落,每家每户都养有狗。可塔桑却能快速打开别人家的门锁进屋,准确地寻找到行窃目标位置,掐算出房主离家和回屋的时间。且狗对他十分友好,从不发出叫声。因为盗窃太多,数目巨大,他被判处死刑,可还差15天就要被执行枪决时,他戴着脚镣手铐关在禁闭室里竟然打开了锁,避开监狱层层哨所,越狱跑了。

  全自治区的公安机关、武警部队立即联动,布控查缉塔桑。

  塔桑究竟是何许人也?他出生在巴青县拉西镇。在当地,他的家族算得上是有名望的,十分富有。可他却习惯了偷东西。这习惯从十几岁时就开始了。

  扎西说,偷东西这个习惯,他已经改不了了,除非死亡。

  盗窃罪一般被判死刑的很少,除非涉案金额特别巨大或情节特别恶劣。塔桑被判死刑,是因为他盗窃太多,长期流窜在拉萨、日喀则、那曲和青海的格尔木、玉树等地区,盗窃虫草、天珠、珊瑚、黄金首饰、枪支等。

  20世纪90年代,西藏交通十分不便,信息不发达,加上自然环境恶劣险峻,塔桑越狱后,凭着对地形的了解,一溜烟儿躲到山上去了。这一跑就是三年多。

  扎西没少研究塔桑。

  塔桑懂得开锁技术,随身带有起子之类的撬锁工具。他会事先观察,从住户房屋装修、户主衣着等来确定盗窃目标,掌握户主出行时间,快速作案。他随身携带有干肉之类的食品贿赂户主看门的狗,偷了东西后从不走原路返回,而是前门进,后院翻墙逃走。他右脚后跟走路是斜的。他的胆子特别大,逃跑期间曾去巴青县他之前认识的朋友家借钱,那朋友没借给他,他知道朋友会去报案,就躲在附近,待朋友一出门就把他家给偷了……

  2002年秋天,塔桑来那曲了。那一段时间,那曲的牧区和市里相继发生了十几起盗窃案。

  扎西当时正在市里协助破一起保险柜被盗案。听说连续发生多起盗窃案没有线索,他立即和时任二警区警长其美次仁去看现场。

  撬锁进门,翻墙逃离,行窃目标准确,不走重复路线……

  “塔桑干的,他还会继续作案。”看过现场,扎西十分肯定地说。

  “下一个目标会在哪儿?”其美次仁问。

  “他在那曲肯定有落脚点,回去研究。”两人回到警区。

  当时那曲市城区常住人口有24万余人,街道星罗棋布,很不规范,居民住户基本上是自建的民居,要找到塔桑,还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扎西和其美次仁把报案笔录一一梳理,画出一张图,标出被盗住户地址,制作出一张发案地点分布图。

  “他应该在这一带落脚,部署警力重点布控。”扎西用笔指着圈出来的范围。

  两人正在商讨,报警电话响了。医药公司一个经理家刚刚被盗。

  扎西和其美次仁赶紧起身,带上警区五名民警,没有直接去现场,而是去了他们两人商定要实施布控的地段。那是那曲镇一条相对偏僻狭窄的巷子。

  还真遇上了。来人一米七左右,中等身材,右脚走路有点儿斜。

  扎西早看过塔桑的照片,熟知他的长相和走路姿势。

  塔桑刚把盗得的东西放到他临时租住的那间民居,正洋洋得意准备出去逛逛,一出门便遇上了扎西他们。

  见是警察,他转身撒腿就跑。在海拔五千多米的高原上,剧烈跑动是要命的,但那也得跑哟。脱逃三年,他不就是一次次不要命地跑才逃掉的吗?

  这次不能再让他跑掉了。扎西他们拔腿就追,边追边鸣枪警告。一百米、两百米……

  塔桑没能跑过扎西。脱逃三年多的塔桑最终让扎西给抓住了。

  被抓住的塔桑,一股脑儿把他脱逃三年多又重操旧业实施的盗窃,一桩桩全交代了个干干净净。

  扎西问他,为什么偷?

  他反问,我不偷我干什么?

  他想逃跑的念头,跟偷东西一样,似乎也无法改变。

  扎西说,塔桑被关进那曲看守所后又故技重演,弄坏了脚镣手铐的锁,正要跑便被发现阻止了。

  看守所民警赶紧把他连同案卷送往拉萨看守所。到拉萨看守所履行交接手续,刚把他从车上押下来,他又演了一出猫捉老鼠游戏,戴着手铐没命地狂奔,最终被拽了回来。

  因抓获塔桑有功,西藏自治区公安厅专门给那曲地区公安处发了贺电,扎西荣立三等功一次。

  塔桑脱逃了三年多,由于法律修改和调整,原来被判死刑的他最终被判了死缓,后来减刑,在2014年出狱。

  “他改不了啦!”扎西说。

  果然,出狱后的塔桑仍不思悔改,又重操旧业。

  2016年他在巴青县盗窃了价值二百多万元的虫草,被巴青县公安局抓获。审讯时,他看到审他的是年轻民警,谎称口渴,要民警给他买瓶矿泉水喝。

  年轻民警没经验,不知道面对的是有着超强逃跑本领的“西藏一号神偷”,便真的帮他买水去了。

  极短时间内,塔桑又弄坏手铐跑了。没多久他窜至青海玉树作案,被玉树警方抓获判了十三年,现仍在监狱里服刑。

  扎西深有感触地说,塔桑偷了几十年,蹲监狱又蹲了几十年,他已经老了,我也快退休了,真希望他这次出狱后,金盆洗手,不再干了。

  扎西说话时,一脸的真诚。现在老百姓的生活条件多好啊,他应该认真忏悔,改过自新,好好享受平安幸福生活的滋味。

  四、扎西的天空

  那曲没有风的7、8月份,扎西常常去大草原的山丘下。那儿有石头堆砌的悬着七彩的经幡台。

  扎西常常坐在那儿,凝神仰望天空。天空离地面是如此的近,近得一伸手便可以摘下飘过的云朵。

  扎西常常回忆起刚工作时的艰苦日子。

  那时候那曲全是土路,甚至没有路。四周全是草原,没有树,一棵都没有。下雪的时候,一片白茫茫,没有可以辨识的标志,经常走着走着就迷路了。迷路了,找不着返回的方向,雪和大风很快扫平了走过的痕迹。那曲最主要的交通要道,就是过境的青藏公路。可有时等一天也等不来一辆货车。如果是冬季,完全是人迹罕至。去一趟西宁,要花上整整一周时间。

  现在条件变好喽,有火车,还有很多来旅游的人。扎西不由自主地感慨道。

  刑侦支队也从原来的十来个人,发展到现在已经有三十余人了。公安局配有很多车辆,大部分是越野车。

  那曲办一起案子的成本很大。扎西说,有一次嘎木乡死了一个人,要勘查现场和检验尸体。现场在山峰沟壑地段,又恰逢冬季刮风下雪,他们在狂风暴雪中走了两天还是到达不了现场。没办法,受害者亲属只好翻山用人工把遗体运送过来。遗体冻得跟石头一样,无法解剖,他们就去牧民家烧雪水化解。检验完毕,法医戴的塑胶手套却跟手冻在一起了,无法摘下来,手指也冻得弯不了,缝不上针了,只得让旁边的同事帮忙缝。

  在那曲出差或出现场,千万别带水,水会被冻成冰,喝不了。如果口渴了,就抓雪来吃。扎西说,早些年如果生病了,去卫生院看病,如要输液,得烧水把输液瓶烫热了才能进行。

  那些年取暖,只有烧牛粪。办公室也烧牛粪,还给民警发牛粪,算是福利。扎西比画着那时候办公室的样子。那曲的房屋都是低矮的土坯房,砌有围墙。因风太大,冒出的烟时常顺着烟筒倒回屋内,熏得眼都睁不开。每个人身上包括煮的饭菜里,都是浓浓的牛粪味道。

  现在好了,有空调,有暖气,还盖了高楼。政府统一规划,整个那曲地区要建新城。那曲会越来越漂亮喽。扎西的眼睛里充满向往。

  早些年那曲的治安状况不好,伤害、杀人案件特别突出。那时候没有禁管制刀具,很多藏民身上都佩有藏刀,稍有矛盾,便伤人、杀人。公安局几乎每天都加班,没日没夜的。现在人员多了,办公条件也好喽,重大案件尤其是命案也少了,这是以前想都不敢想的。扎西感到十分欣慰。

  扎西很黑,是那种具有高原色的黑。8月,在内地是酷暑季节,但在那曲最高气温也就二十度左右。这个季节,是扎西一年中穿衣服最少的时候。不着警服时,扎西最喜欢穿一件黑色运动外套,里面是一件纯白色T恤,整个人看上去十分精神。

  好得很。这是扎西最喜欢说的一句话。“很”字的发音,说得很重。扎西的牙齿很白,但他不太喜欢笑,总是一副很认真的样子。

  扎西是属于藏北高原的。扎西的天空纯净而一尘不染。

  黑黑的扎西,在蓝蓝的天空下,在明亮的阳光里,身影是那么地坚定和高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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