泡在现场
购物袋的残骸
京沈高速和沈大高速原本是两条不贯通的高速公路。一条是从沈阳到北京,一条是从沈阳到大连。2003年,国家选择在盘锦建立高速公路枢纽,像一条巨大的纽带,将京沈和沈大两条高速公路在盘锦融会贯通。
2003年12月,京沈高速公路盘锦路段结束了施工,但整段路还没有通车,只偶尔有熟悉路的当地人冒险走到这段人迹罕至的路上来。盘锦路段的西北角,有一处桥墩。桥下是一大片芦苇荡,里面全都是被风吹干的苇子。
这天,被大雪封锁在家里好几天的郭大爷,趁着雪停刚放晴,披上大棉袄,出门去拾柴。
刺骨的寒风,吹得郭大爷根本睁不开眼睛。他深一脚、浅一脚地往苇荡子里寻摸。因为桥墩下窝风,雪在桥墩附近被吹成小山一样,最深的地方已没过腿肚子。
郭大爷后悔没听郭大妈的话,大雪没膝,上哪儿拾柴去?正寻思着,他忽然感觉脚下趟着一块硬邦邦的东西,低头一看,是一个大黑袋子。
扒开一看,郭大爷吓傻了。怎么那么像人的胳膊呢?
风在持续呼啸着,郭大爷觉得瘆得慌,吓得三步并作两步往回跑。到家后,他才敢拿出电话报了警。
那一年,赵光是盘锦市公安局刑警支队技术大队大队长。作为此案的主勘,他进入了现场。
扒开装着肉块的垃圾袋,肉眼可见的人体组织,他确认这是人体尸块。
一般搞技术的,都愿意围着现场转。但赵光还是一个喜爱推理的技术员。他没有再去碰那袋尸块,而是较为完整地保留了尸块包裹原始的状态。
他一边慢慢倒退着脚步,一边查看四周的情况。
刚刚下过的这场大雪,覆盖了整个芦苇荡。装尸块的黑色口袋没有被大雪覆盖,显然是雪停之后抛尸到这里的。
可环顾四周,距现场最近的那条小路,也在五百米开外,而尸块包裹最少也有四五十斤。从现场看,有两个人并排整齐的脚印,那是自己和同事留下的。还有一排凌乱却新鲜的脚印,应该是报案人郭大爷慌忙中留下的。此外再也没有脚印了。
那尸块是怎么被抛到这里的呢?
赵光在原地徘徊着,努力寻找。就像一台强大的扫描仪,在获得全部的现场信息之后,赵光的大脑开始迅速运转。
从天而降?难道是从天而降?
赵光迅速抬头,目光锁定头顶那条宽阔气派的高速公路。
高速公路桥下,空旷寂静,寒风凛冽。直到多少年以后,每每经过这段高速公路,赵光依然能感受到一股刺骨的寒气。他自己也无法说清,为什么当时在那没遮没拦的寒风中,他能待那么久,根本就忘了冷。这只有当过刑警的人才懂。
处理完抛尸现场,赵光没有跟着“尸体”回队里。
他带人特意绕到宽阔气派的高速公路上,对准桥下那个浸埋尸块包裹的地方,反复设定从高速公路上向下抛尸的结果。方向吻合,角度吻合,力度吻合。
结合高速公路单向行驶的特性,赵光大胆推测,抛尸地点就是高速公路上,抛尸者行进方向是由北向南,且有交通工具。
后来的案件发展表明,正是赵光这一准确的推断,对案件侦破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12月27日、28日,营口盖州、大连瓦房店分别发现了同类包装的碎尸块。经技术串并,尸块呈现两具女尸,技术认定为同一起案件。
盘锦作为首发现场,此案经省厅刑侦总队指定管辖,由盘锦市局刑警支队负责侦破工作。案件被确定为当年辽宁省一号大案。
毕竟是技术出身,赵光最后还是愿意一个人泡在现场。
无论是案发现场,还是技术现场,赵光时常就那样一个人,在安静的现场,自己和自己对话。有时候他也觉得,那可能是病,得治。但是,一到达现场,他就又会兴奋得眼里心中只有案子。
确定专案组设在盘锦的那个晚上,赵光一个人去了抛尸的高速公路。
以这个点为中心,赵光在心里画了一张图。向西,锦州、葫芦岛、河北,直至北京;向东南,台安、海城、营口、大连。
嫌疑人从哪里来的,又到哪里去了呢?这一路抛尸,抛尸地点之间有什么关系?是他们临时起意,还是精心设计呢?
赵光百思不得其解。
还有尸检现场,一块块人体组织被横七竖八地拼成两个人,在他眼里,就仿佛是嫌疑人布下的一个残局。
这个残局的下一步棋子怎么走?务必找到进行下去的步骤。
那段时间,赵光总是神经质似的重回现场。他总觉得,自己把什么落在现场了。
这次果然有了收获。
包裹尸块的是一种规格统一的黑色垃圾袋。但在最不起眼的地方,赵光发现了一个购物袋的残骸。上面的字很清晰:北京昌平某超市。同时在上面提取了两枚模糊的血水混合的指纹。
这无疑是嫌疑人忽视了的细节。北京昌平这个地点的可疑程度提升了。
杀人碎尸案,找到死者身份是破案的关键。而当年因信息化程度较低,DNA也未全国联网,人像比对更无从提及,怎么找寻死者身份,就成了第一要务。
多天后,大连警方通报,大连金州发现一辆无人问津的可疑车辆。经查验车主信息,发现车主是黄某,女,吉林人,现居北京。该车辆没有显示被盗,但为什么把车扔大连不管了呢?警方赶紧和车主联系,但车主一直处于失联状态。
这个信息的出现,迅速引起盘锦警方的连锁反应。抛尸地点在北京到大连之间,难道此杀人碎尸案真的和北京昌平有关联?黄某失联,死者真的是她吗?那另外一具女尸又是谁?
盘锦警方立即北上吉林,找到黄某家人,采集了黄某家人的血样。经DNA检验认证,其中一具尸体就是黄某。黄某家人介绍,黄某平时在北京做生意,信奉佛教,知道她身边有一尼姑经常和她在一起,但不知其真实身份。
赵光和战友立即奔赴北京。
抵达北京时,黄某的住所早已更换了新的住户,没有发现任何有价值的线索。唯一能继续工作的线索,只有尸块中出现的购物袋。
按照购物袋上面的地址,赵光和战友很快找到某超市。
站在人群熙攘的街道上,赵光似乎有些茫然不知所措。这个超市与被害人的住处相距甚远,从哪儿下手呢?
跟赵光多年共事的战友说,每到案子关键的时刻,赵光总是习惯抱肩沉思。
现在,赵光又习惯性地抱肩沉思起来了。
过了一会儿,赵光果然有了主意。
他说,现在我们以超市为中心,向四周辐射,让所有信息与被害人的信息碰撞,那么,与被害人交叉的人,就是嫌疑人。
赵光是一个话少到有些“讷”的人。可他每每在案件关键时刻对于方向与细节的把握,总是令人无可置疑。这一次,赵光的直觉显然又是对的。
经过海量数据分析、碰撞,两个人进入专案组的视线。
徐旭、姚云铁,这两个人是被害人的舅妈、舅舅,现居北京,与被害人之间有数十万元的债务问题。与血缘亲情相比,几十万元的债务,竟可以让亲人反目,这是无法回避的现实社会的真实存在。
立即传讯徐旭、姚云铁。可此时徐、姚二人早已人间蒸发,杳无音信。两名犯罪嫌疑人均被列为公安部B级逃犯。
赵光从此开始了漫长的追捕。
此案一办就是五年。五年间,赵光无数次往返盘锦与北京之间。每次来,他总会在姚云铁当年的出租房外,驻足很久。他还曾沿着出租房的上下水管道一遍遍查看,因为他总是隐约地感觉,这里就是案发的第一现场。
望着院子里人来人往,人们无忧无虑的样子,赵光真的希望,这次他的直觉是错的。
但是,他的直觉没错。
人就这么没了,他不死心。他带人来到居委会,找熟悉情况的人员进行侧面了解,又查看居委会的暂住人口登记本。
这次实地查看,赵光敏锐地发现了该户登记人为内蒙古赤峰红山区于健、李遥远两个名字及对应的身份证号。
他立即找到当时登记的工作人员,工作人员确定当时登记的人,就是照片里的人,并确定是自己亲手拿着居住人的身份证进行登记的。
照片上明明是姚云铁夫妇,怎么成了于健、李遥远?眼前的人口信息完整,身份证件齐全,难道他们把自己“洗白”了?难怪他们消失得干干净净。
赵光火速回盘,立即向专案组做了汇报。
第二天,赵光赶赴内蒙古调取了于健、李遥远的人口信息,确定了犯罪嫌疑人改名换姓的事实。之后他又将所有工作重心转移,紧紧围绕犯罪嫌疑人的新身份重新展开侦查。
赵光锲而不舍地追捕,换来了案件突破性的进展,对此案的侦破起到了决定性的作用。
2008年8月,姚云铁洗白后的信息在赤峰突然活跃。6日,赵光与同事宋富强、王培赶赴内蒙古,在一个农行的取款机附近蹲守。
观察完地形后,赵光与同事进行了分工,确定一人在取款机正对面西侧的宾馆三楼作为瞭望哨,他与另一民警在取款机南侧蹲守,形成十字交叉定位。
不知道为什么,赵光预感到自己会与姚云铁遭遇。
8月8日下午,为了防止暴露身份,赵光决定改用车辆进行蹲守。14时许,已在此蹲守近40小时的赵光,正想点燃一支烟,突然眼睛的余光瞥见远处走来一名男子。
赵光迅速拽开车门,嘴里扔下半句“来了”,就率先冲了过去。
赵光在南边,宋富强、王培立即朝北面包抄,形成夹击之势,三人密切配合,成功抓获姚云铁。
从抓捕到押上车仅用了两分钟,群众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就结束了战斗。
车上,赵光当即突审。
当“姚云铁”三个字从赵光的口中脱口而出时,这个早已把自己当成了“李遥远”的人,突然明白,自己努力要忘记的过去,原来一直都存在着,一切并不遥远。
根据姚云铁的供述,此案另一名犯罪嫌疑人徐旭于2008年8月9日晚被成功抓捕,并押解回盘。
赵光连夜采集了徐旭的十指指纹,并在资料室调出此案抛尸现场包装袋上的指纹,克服现场指纹不完整的条件,经在显微镜下细心比对,两枚现场指纹上均找到了与徐旭指纹完全符合的十个以上个别特征,直接认定了现场指纹分别是徐旭的左手拇指和左手中指所留。徐旭交代,装尸时是她用手拿的包装袋。此项指纹鉴定,为案件的诉讼提供了至关重要的证据。
在侦办此案的数年时间里,赵光说,他一直在苦苦寻找,从没想过放弃。
有时候,他也会问自己,为什么要一直盯着这起案件?与其说他是在寻找嫌疑人,不如说他是在寻找真相。
姚云铁最终是毁在了他言听计从的媳妇手里。
当初他们夫妇从吉林来北京,是外甥女黄某收留了他们。他们做生意赔了本,是外甥女黄某借钱让他们从头再来。
可这一切的真心付出,竟是喂大了姚云铁的狠心媳妇的欲望。她说,只有让外甥女死,她所有的钱才可能都是他们的,姚云铁就说行。
两人一商量,决定铤而走险,以约黄某到家吃饭为名下毒手。可没想到黄某来的时候,把一个朋友也带来了。姚、徐于是竟残忍地将二人杀死、碎尸,之后用黄某的车将尸块抛弃。
事成之后,徐旭掳走了大部分钱,然后和姚云铁分道扬镳。
直到被赵光抓获,姚云铁的兜里只有120块钱。
审讯到最后,赵光问姚云铁:“你后悔吗?”
姚云铁没有说话。他那空洞的眼睛望向窗外。许久,他终于点了点头。
妈妈,你在哪里
整整12年的时间,铁岭人白晓川一直在苦苦寻找妈妈。他坚信,妈妈一定还活着。
可是,妈妈真的一走就是12年。白晓川是妈妈唯一的牵挂。他不相信妈妈不想他。可是无论中秋节、春节,还是平平常常的日子,这12年来,妈妈一直杳无音信,就连他结婚、生子这样的重要时刻也没有到场。
“妈妈,你在哪里?”无数个没人的夜里,白晓川一遍一遍地呼喊,却始终得不到妈妈的回应。
在寻找妈妈的12年时间里,白晓川想尽了一切办法。他通过网络向全国发出寻人启事,他曾经徒步行走大半个中国,只要有一点儿线索,他就立即前往。他发誓,自己找不到妈妈,就让自己的儿子接着找。白晓川寻母的故事,感动了中央电视台栏目组的编导。2014年,白晓川带着他寻找妈妈的故事,登上中央电视台的舞台。当那扇承载着无数希望的大门打开时,白晓川泪洒现场。节目播出后,白晓川和妈妈的故事得到了全国百姓的高度关注。他获得了许多重要信息,但都以失望而告终。
就在白晓川几乎快要崩溃的时候,赵光出现了。
此时,赵光是盘锦市公安局刑警支队副支队长。
记得那是一个傍晚,他在办公室等白晓川。一进门,白晓川就双膝跪在了地上。他说,我妈没死,你一定要帮我找到她。
赵光扶住失控的白晓川,想到此前12年间,这个刚强的汉子也许就这样无数次地跪倒在泪水里,求助无门。
赵光不知道说啥来安慰他,只是木讷地说道:“我们一起找,我们一起找。”
白晓川望着眼前这个憨厚的警察,突然觉得他特别值得托付,于是敞开心扉给赵光讲起了他和妈妈的故事。
白晓川上小学的时候,父母离异了。
爸爸狠心走了后,他跟下岗的妈妈于欣荣一起生活。
为了抚养白晓川,于欣荣早晨4点钟就起床做咸菜,5点半到市场去卖咸菜。数九寒冬,尤其不易。早早在外出摊,她的手被冻出了口子,可还得继续拌咸菜。每拌一下,伤口都钻心地疼,但她仍然坚持着。除了卖咸菜,于欣荣还在医院当护工,给别人家做保姆,还学过修表和刻字。
虽然于欣荣从早到晚拼命地工作,但收入还是很微薄。白晓川记得小时候馋肉了,妈妈就会买点儿便宜的猪头肉回来给他解解馋,而她自己却舍不得吃。为了让白晓川顺利完成学业,妈妈把房子都卖掉了。
没有了房子,白晓川一点儿也没慌过,因为有妈妈在,就有家在。
他暗暗发誓:长大后,一定努力工作,买个大房子,让妈妈过上幸福生活。
白晓川果然争气。2002年9月,考上重点大学的他,离开了铁岭,也离开了相依为命的妈妈,远赴重庆求学。
临走的时候,白晓川踌躇满志。他知道,他和妈妈很快就要苦尽甘来。可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这一别,竟是他和妈妈的诀别。
到重庆后,由于惦念独自生活的妈妈,白晓川经常给妈妈打电话。2004年3月下旬,连续一周,妈妈的电话却怎么也打不通。他又给亲属打电话,亲属们也联系不上于欣荣,于是向当地公安机关报了案。警方进行了侦查,没有结果。
于欣荣一走就是四年。
2005年7月,白晓川大学毕业时,本来有机会到大城市工作,可他选择了盘锦市,来到辽河油田钻井一公司工作。因为他听说妈妈失踪前,最后出现在盘锦。
“妈妈,你在哪里?”这个沉重的心理包袱,一直压在白晓川的心头。
生活中,白晓川只有两件事,一件就是工作,另一件就是寻找母亲。他把业余时间都用在了寻找母亲的下落上,哪怕是一点点线索,他都会马上去求证。
赵光无法用语言形容眼前这个男人的执着。
他被他的孝心打动了。他明白,时至今日,于欣荣生还的可能性已经非常渺茫。可是,哪怕找回的是一具尸骨,那也是对白晓川和妈妈的最大告慰。
赵光第一次发现,有的时候,寻找真相是那样地两难。找不到真相,痛苦万分;而真正到了牵出真相的时候,就像扯出扎进肉里的刺,刺拔出来了,肉也跟着出来了。钻心地疼啊。
赵光开始安排侦查人员赶赴铁岭,翻出此案的所有情况,从头再来。
在调取的于欣荣的卷宗中,赵光发现,她最后的联络人是盘锦市的吴自立,失去联络的地点是盘锦大洼县。
当年,铁岭警方也怀疑过吴自立,于2004年4月15日,将吴自立传讯到公安机关。可由于没有有力证据,吴自立在24小时留置后被释放。
目前可供参考的信息,只有当年于欣荣的通话记录。但时至今日,通话记录上的电话号码早已物是人非。
没有现场,没有被害人,没有线索,没有方向,案子怎么往下走?
赵光不死心,反复翻看笔录。
他发现了吴自立口供前后矛盾的地方。
吴自立说,于欣荣当天来盘锦,确实与他见过面。但是当天晚上,她吃过饭就离开了。而证据显示,于欣荣当天并没有离开盘锦,消失的时间是第二天晚上。而且没走的时间里,她就是和吴自立在一起。
吴自立在说谎。为什么说谎?因为他是知情者。
晚上,赵光召集所有参战人员一起研判,任务就是画问号。
于欣荣失踪后,吴自立很少回家。他是否在躲避什么?画个问号。
笔录中吴自立提及当晚一起吃饭的还有两个人,但都提供不出真实身份,真的有这两个人吗?还是他欲盖弥彰?画个问号。
于欣荣来了盘锦,可她和亲属通电话却说她在营口。她为什么撒谎?是谁在让她撒谎?画个问号。
从于欣荣对孩子深深的依恋看,这么多年,她音讯皆无,是极不正常的。她是否活着?是个问号。可如果死了,又不见尸体,DNA血样在信息库里没有任何反应,还是问号。
这一连串的疑问,坚定了赵光和战友们的信心。
可面对狡猾的吴自立,仅有信心是不够的,还要有足够的证据。当年他被警方依法传讯,他都扛住了。因此,怎么动吴自立,赵光是慎之又慎。
赵光选择两条腿走路。一方面,在外围增加力量,尽可能搜集旁证;另一方面,对吴自立进行秘密侦控。
侦控中,赵光和战友们意外发现吴自立吸毒,同时他也小量贩毒。
这给了赵光和战友们提供了一个很好的“动人”理由。
只要贩毒罪名成立,确保动他,就不能放了。
吴自立被“请”进了盘锦市公安局。
赵光特意选择后半夜审讯他。
对吸毒贩毒的事情,吴自立交代得快,甚至很轻松。签字按手印之后,他还谈笑风生。
这时,赵光突然让人给他戴上头套。
“吴自立,贩毒这点儿小事,不是我们支队该管的,抓你,是还有案子,让你说的,是能让刑侦支队出马的案子。你自己想,想好了,咱们再谈。”说完,赵光便将他晾了起来。
随后,赵光把审讯的四人分成两组。
先由第一组触及于欣荣这个名字,试探他的反应。
结果,他突然出现短暂的紧张,但很快恢复平静。
赵光又安排第二审讯组立即跟上,开门就问:“于欣荣咋死的?”
他没有防备,脱口而出:“我不知道她是怎么死的。”
审讯民警乘胜追击:“我们查了小一年,才弄明白她的死活,你十年没联系,就知道她死了?”
吴自立马上说:“我记错了!”但是显然来不及了。
赵光觉得时机已成熟。
他走进审讯室,拉一把椅子坐到吴自立面前。他就是要让吴自立真实感受到自己的气势。
“我叫赵光。”
吴自立本能地抬头看了一眼赵光。
“看你的意思,不用我多说我的情况了?你听说过我是谁。好,那咱就开门见山。吴自立,你进过审讯室,看过几集警匪片,就把自己当专家了,是不?告诉你,那些都是皮毛。公安局搞案子,讲的是证据、程序、依据。这个案子我搞了九个月,你根本无法想象我都掌握了什么。你杀人了,怕死是人之常情,可怕死就能逃避得了吗?”
吴自立开始紧张了,沉默了好长一段时间,说:“给我口水喝吧。”
赵光示意同事给他水,但只给一瓶盖。
吴自立有吸毒史,正是渴的时候,没有足够多的水,他生不如死。
赵光接着道:“你以为做得天衣无缝,告诉你,你漏洞百出。我不说,你先说,是给你一个救自己的机会。”
接下来,是漫长的沉默。
吴自立不说话,审讯人员也不发声。
他感觉到了公安的决心。他自知今天这道坎儿是过不去了。
许久,吴自立突然吐口道:“人是我杀的。”
供述得如此之快,有点儿出乎赵光的意料。他马上组织侦查员给吴自立做笔录。
此时,天已发亮了。赵光不敢耽误时间,立马带着吴自立去指认现场,找寻尸体。
吴自立说,人被他埋在辽河大坝了。
赵光和战友们于是请了12个当地村民一起参与挖掘。然而,等到按照吴自立的供述找到现场时,赵光和战友们一下子蒙了。
辽河大坝是国堤,全都是混凝土浇灌而成,担负着这座城市甚至是全省的防洪重任。别说是挖开,就是动一砖一瓦,都要向政府和水利部门打报告。这一趟,他们算是白来了。
大队伍只能撤回支队待命。
干刑警这么多年,赵光有个毛病,就是只要他在,车就由他驾驶。有好几次到外地办案,别人都误以为他是司机老赵。这次也不例外。
两名民警夹着吴自立在后面,赵光在开车,视线通过车内的后视镜,正好可以看到吴自立的眼睛。
一上车,看押的民警就抱怨:“这在大坝上挖掘,也不知道政府能不能批。”
赵光不经意地往后视镜里一瞥,竟然清晰地捕捉到了吴自立眼里的一丝窃喜。
吴自立突然看到镜子里的赵光,整个人都紧张了起来。
赵光突然明白,难怪刚才吴自立供得容易,原来是在这里设障碍呢。
找不到尸体,案子就不能成立。看来这么多年,吴自立做了很多功课来对付公安机关。这本来就是他布下的“局”。
赵光立即向支队长汇报了他的发现。
支队长完全支持他的直觉,让他瞄准时机揭露吴自立。
可要想戳穿吴自立的谎言,必须有足够硬的证据。
证据在哪里?
赵光陷入沉思之中。
没有思路,就任凭大脑信马由缰吧。赵光想,对于一座城市的热爱,有很多种表达方式。赵光选择的是最普通的那种。他希望自己就像那生生不息的辽河水,默默地守护这个城市。
思路,就这样在这个刑警硬汉的心中慢慢展开。赵光每天上下班,都要经过辽河大坝。他热爱那里的一草一木,热爱那里的每一朵浪花。
他突然想起,辽河大坝的新河堤是在2003年左右重新加固的。每天途经此处,他都能惊喜地看到大坝的变化。
这一发现让赵光十分兴奋。
如果大坝建设的时间,在吴自立掩埋尸体之前,那么他挖开大坝藏尸的可能性,和今天的情况是一样的,一点儿可能性没有啊。
赵光立即联系了水利部门,查看辽河大坝的加固时间,结果是2003年年底全部完工。
而于欣荣被害的时间是2004年3月。
整整三个月的时间差,吴自立的谎言不攻自破。
让吴自立细看大坝建设时间的时候,赵光明显感觉到他浑身在抖。
但他依然垂死挣扎。他说:“人扔辽河里了。”
赵光问:“怎么扔的?”
他回答:“走到河中间扔的。”
赵光立即怼回:“3月辽河开化,连个两岁孩子都经不住,你拖个尸体,怎么走到河中间?”
他又辩解:“是从河边扔的。”
赵光同样怼回:“辽河每年都有浮尸,咋没有于欣荣?被鱼虾吃的就剩骨头了?”
吴自立被封锁得无处可逃,再次沉默。
赵光当然不给他喘息的机会。他义正词严地说:“吴自立,我告诉你,于欣荣的家人要求很简单,就是想每年清明节的时候有个坟头,可以给亲人磕个头。给你做人的机会你不要,非要当畜生吗?”
审讯现场静得出奇,几乎能听到所有人呼吸的声音。
这给了吴自立难以承受的压迫感。
赵光刚才的态度,让吴自立第一次感到了害怕。
赵光字字见血,步步紧逼。
终于,他说道:“人,我杀完之后,埋在自家南侧的菜地里了。”
吴自立交代,通过别人介绍,他认识了也在卖保健品的于欣荣。2004年3月26日晚,他和于欣荣一同来到大洼县西安镇桑林子村。当晚,两人发生了口角。他说,再吵吵,就打死你。可于欣荣并未停止吵吵。他捡起一块石头便向于欣荣扔去,但并未砸中。于欣荣大呼救命。他再次捡起石头,向她的头部砸去,一下子将她打昏在地。此时,于欣荣已经停止了呼喊,但身体还在动。他又猛砸了几下,将她打死。之后,他将她身上的4000多元钱拿走,并将尸体埋在村子附近。后来,埋尸处有人种庄稼,他又将尸骨转移到别处。
为了争取时间,支队租借了一台小型抓钩机。但当大部队浩浩荡荡来到吴自立家,按照他指认的地点开挖时,整整花了一天的时间,仍没有找到于欣荣的一块衣角。
案子是有时限的,赵光开始着急。
他干脆跳进沟里,一寸土一寸土排查。
在被掘起的土块中,他终于发现只有几厘米长的一段人骨。经验告诉他,那是一小段指骨。
赵光向沟坝上的战友打了个“OK”的手势。
可是,这个地点除几块零散的人骨外,并无其他斩获。
赵光现场突审吴自立。
吴自立说,怕被人发现,他在埋尸第三年的夏天,又将尸体挪了地方,是在村头河沟边上。
赵光立即移师村头。
然而在这里,赵光带着民警和老乡几乎翻遍了整个河沟,也没有发现一块尸骨。
是吴自立又在耍花招吗?
不应该。赵光相信他的直觉。有的时候,赵光要是轴起来,谁也劝不了。那段时间,赵光放下手头所有的工作,天天到河边挖掘。因为如果找不到尸体,之前所有的工作就都白干了。
这一挖就是九天。
那是盘锦最炎热的季节,挖掘现场没有一点儿遮拦,赵光和同事们每天泡在汗水里。大家慢慢开始失去信心了。
可是,赵光没有。
一天中午,赵光说:“我请大家吃点儿饭吧。”吃过午饭回来后,大家继续工作。
抓钩机刚刚启动,就熄火了。
赵光心想,刚刚请你吃了饭,就耍滑。
这时电话响了起来,还没等赵光说话,电话那头就传来抓钩司机的哭腔:“领导,你快来吧,我不知道挖着啥了,刚才吃的东西都吐了。”
赵光一激灵:“该来的终归来了!”
12年的时间,一个活生生的生命,只剩下一堆白骨。如此漫长的等待,终于等到了重见天日的这天。
为了让于欣荣既体面又有尊严地回家,赵光和战友们在市公安局法医室门前,搭建了一个简易的灵堂。按照当地风俗,将于欣荣的尸骨置放在黄布包裹中,等待亲人接她回家。
上午10点,于欣荣的儿子白晓川在亲人陪同下来到盘锦市公安局。
当看到灵台上妈妈含笑的照片和那盛着妈妈尸骨的黄布包裹,他“扑通”一声,双膝跪地,仰天喊道:“妈,终于找到你了!”
那一刻,在场所有人都无法控制住情绪,泪流满面。
白晓川亲吻着妈妈的遗骨,跪在妈妈的遗像前,放声痛哭。
12年未解的寻母谜团,终于在刑警赵光和他战友的帮助下得到破解。
九个多月的时间里,赵光一直在苦苦地寻找真相,就是为了让冤屈的于欣荣魂归故里。
刑警不一定有伟岸的身影、无敌的功夫、英朗的面庞,但一定要有对案件坚持不懈的执着、对真相孜孜以求的追问、对百姓不求回报的坚守。
泡在现场,锲而不舍地寻找,是刑警赵光最重要的一种工作状态。
盘锦刑警赵光,无疑是中国刑警的一个典型代表。当人们遇到劫难的时候,中国刑警是最可信任的人。只要有中国刑警在身边,再难解的密码也终将会得到破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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