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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哥”的故事

来源:中国刑警 作者:王志云

  “光哥”大名叫吴晓光,在鞍山干了将近三十年刑警。

  他没啥爱好,平时就喜欢跟朋友一起聊天、喝茶,没事儿的时候也喝点儿小酒。以前是白酒,后来岁数大了改喝红酒。

  他脾气好、脑子好、人缘好,所以他有很多朋友。这些朋友遍及社会各界、各行各业、五行八作。虽然其中有很多“朋友”他并不认识,但这并不妨碍他们把“光哥”当作朋友。

  这些年,“光哥”和他的“朋友”们之间发生了很多故事,有的离奇,有的惊险,有的紧张,有的活泼。而这一个个故事,也就串起了吴晓光的刑警人生。

  治疗荣老大的抑郁症

  荣老大发现自己抑郁了。

  其实这也不该算啥严重的事儿,这年头儿生活压力这么大,还不兴谁抑郁一下子?可荣老大跟别人不一样啊,身为一个混社会的“大哥”,手下几十号小弟,怎么能抑郁呢?

  荣老大觉得这是件非常丢脸的事儿,所以就特别苦恼,一苦恼就想“吸粉儿”,可药劲儿过去就更苦恼,所以也就越抑郁,然后就更苦恼,更想“吸粉儿”,事情就这样陷入了恶性循环。

  抑郁的起因其实也不复杂,就是因为“干仗”。

  荣老大要混社会,要养活手下这些小弟,总得有些个营生不是?有了营生,事情也就多了,赌场里诈赌出千的,生意上跟咱家抢客户的,还有那些个欠债不还的,没事儿怎么也得干几“仗”,要不哪儿消停得了?并且老大的名声也是要通过这“干仗”一点点挣出来的,这样人才有面子。不过有一次,荣老大却栽了个大面子。

  荣老大有个小弟叫大龙,在外面车行租了辆车,可还车时车行老板说那车有交通违章,要罚款扣分,所以扣住两千块押金不给了。大龙跟人家耍横,可人家车行里也有人,他打不过,就回来跟荣老大叫屈,说虽然钱不多,但这分明是不给荣老大面子啊。不过当时荣老大倒是挺讲道理,说这事儿不怪人家,谁让你违章了呢?然后就找人帮着把罚款交了,把分销了,让大龙再去要钱。可大龙再去时,车行老板还是不给,这回荣老大急了,我一个“大哥”都能按规矩办事,你难道比我还横?于是亲自给车行老板打电话,说我是荣老大,那车的押金咋回事儿?

  荣老大觉得,自己在鞍山也算是有名气的了,能放下身段亲自给对方打电话报名,对方就该立马认怂,低头赔罪。没想到对方根本不理他那套,在电话里跟荣老大吵起来。

  荣老大一听火大了,说你等着,我现在就去找你!然后艺高人胆大的荣老大谁也没带,自己开车就去了车行,准备好好教训一下不懂事的车行老板,哪承想刚一下车就被人围住了,身手矫健的荣老大甚至没机会施展自己的拳脚,就被一顿镐把儿揍得四肢骨折,打人的那帮则是呼哨一声跑了个干净。

  躺在地上的荣老大,心里别提多憋屈了。自己一个大哥,在地面上有名的大哥,就生生被人打成这样?然后抑郁的种子那时就开始发芽了。

  这件事派出所立了案,做了调查,但是人家老板就是不承认认识打人的那帮人。当时也没有其他证据,案子就一直这么搁下来了。

  荣老大自己也安排人查过,同样是没有结果,心里就更加憋屈,打了不怕,可总得知道是谁打的啊?

  于是等伤养好之后再“干仗”的时候,荣老大下手就更狠了,其中几次还把人伤得不轻,只是后来荣老大也赔了对方不少钱,可不管怎么样,心中的憋屈依然存在。

  后来有一天,荣老大忽然听说自己因为涉嫌两起伤害被公安局上网追逃了,心中的憋屈立时上升到了极点,心想这啥事儿啊,我被人打成那样案子都没破,怎么我打了人还赔了钱,你还追我的逃呢?有这么欺负人的吗?

  尽管憋屈,但被追逃总要有个被追逃的样子,于是荣老大找了处房子藏了起来。每天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除了小弟们有时来找他混吃混喝混“粉儿”吸之外,就剩下他一个人瞎琢磨。这越琢磨越憋屈,终于把自己整抑郁了。

  抑郁了的荣老大最后决定不活了,可咋死又成了问题。跳河上吊吃药那些都不符合一个大哥的身份,咱要死也要死得轰轰烈烈。于是荣老大给小弟们安排了一个新的任务,帮他收集告别人世的物什儿,煤气罐、汽油、柴油啥的都行,可劲儿往这儿整,只要整来就能换一口“粉儿”。

  大哥吩咐,又有好处,小弟们自然不会怠慢。买啊、偷啊、骗啊,反正是各显其能,陆续给荣老大整回来八个煤气罐、一百多斤柴油和三十多斤汽油。然后荣老大就经常看着这一大堆能把大半个楼都炸飞的东西琢磨,到底要选择怎样一个时机告别人世?想来想去,他还是觉得等警察来抓自己时最合适,那样还能多几个垫背的。

  不过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荣老大没等来警察,却等来了大龙,也就是令荣老大抑郁的罪魁祸首。

  本来自从惹出那档子事儿之后大龙就不怎么好意思见荣老大了,所以自打荣老大藏到这里之后就再没来过。那天可能是因为手头儿实在缺钱缺“粉儿”了,所以他觍着脸跟另外三个小弟一起来了,还特意带个煤气罐当见面礼。

  荣老大那天心情不错,也没计较大龙的事儿,就拉上几个人一起“吸粉儿”,可吸着吸着不知怎么就聊起荣老大被打那件事儿。其实以前这事儿也提起过,每次大龙都表现得特别后悔又特别感谢特别对不起荣老大,不过那是他精神状态正常的时候,今天他吸多了,脑子一热就跟老大顶了几句,荣老大也吸多了,两人便这么吵了起来,旁边几个小弟就劝啊,可一个个也都吸得晕头转向,那劝也就像跟着一起吵一样,于是几个人在屋里开始呜哇乱叫,声音大得连街上都能听见。

  吵来吵去,荣老大忽然就又抑郁了,想起自己告别人世的理想来了,于是一边嚷嚷着都别活了,大伙儿一起死吧,一边拿着打火机跑到一个煤气罐前面,拧开阀门就打着了打火机,只听“嘭”的一声,一个火球瞬间就燎过了荣老大的脑袋。可不知是什么原因,这一个火球之后就再没动静了。

  荣老大没死成,自然不甘心,又奔向另一个煤气罐。

  大龙一看这不是自己刚整来的那个吗?还是特意灌满的,沉着呢,这要点着了,自己还活得了?那就跑吧。可荣老大正好堵着出门的方向,所以大龙扭头奔了阳台,推开窗子就跳了出去。

  大龙的反应不可谓不快,不过“吸粉儿”过量的他忘了一个情况,就是这房子在七楼,然后就听“嘭”的一声,摔在楼下的大龙立时没气儿了。

  可荣老大依然不肯罢休,仗着一股子狠劲儿,愣是提着煤气罐也上了阳台,顺着窗子就扔了下去,然后掏出一把手枪照准煤气罐就打。

  这个动作是荣老大跟一个电影学的,那里面的英雄人物面对一群仇家就是扔过去一个煤气罐,然后一枪击中,煤气罐凌空爆炸,把仇家全炸趴下了,那场面要多壮观有多壮观,要多威风有多威风。可惜不知是荣老大的枪法不行,还是自制的手枪威力不够,反正煤气罐并没有如荣老大想象般炸得威风八面,这让他非常生气,冲着楼下就大声骂了起来,至于骂的是谁没人知道,估计荣老大自己也不知道。

  虽然是在七楼,可刚才几个人在屋里吵闹时声音太大,吸引了楼下路人的注意,有人便驻足观看,边看还边掏出手机摄像,结果就录下了大龙从楼上跳下摔死和荣老大扔煤气罐、开枪和骂街的全部经过,而且发到了网上,至于效果,那是相当轰动啊。其中一些画面还成了宣传吴晓光事迹的电视片最真实的素材。

  当然这都是后话,暂且不提。咱们回到荣老大这里,趁他对着楼下发飙的空当儿,另外几个小弟已经一溜烟儿地跑到了楼下,同时也有周围的群众报了警。

  有人跳楼,有人开枪,还要炸楼,案情非同小可,警方各路人马相继赶到现场。先期到达的民警冲上楼到了荣老大屋门口,却见门大敞四开,荣老大左手持刀右手握打火机,牛仔裤前面口袋里还插了一把手枪,屋里的地上已经倒满了柴油,看见民警就喊,谁也别进来,谁进来我就点火了,都别活了。

  这是鞍山市铁西区人民西路的一栋老式居民楼,人员密集,这么多煤气罐和汽油、柴油一旦引燃,后果不堪设想,所以民警也只好退了下来。

  而此时,鞍山市公安局主管刑侦的副局长和刑侦支队支队长也先后赶到。

  在来的路上,支队长给吴晓光打了个电话,电话里啥也没说,只说让他赶紧过来。也许是习惯,也许是直觉,反正他觉得这案子少不了吴晓光。

  接到电话时,吴晓光正在台安县搞案子。虽然支队长啥也没说,他却已经听出了事情的紧急,随即到街上拦了一辆出租车,拍上150块,去鞍山!

  台安县到鞍山市里70多公里,正常打车也就100来块钱,这大哥给了那么多是啥意思?

  看见司机询问的眼神儿,吴晓光说,越快越好!

  司机眼睛亮了,您坐好了,然后车“嗡”的一声就蹿了出去。

  在路上,吴晓光给几个同事打了电话,终于弄明白了情况和具体的位置,然后就开始琢磨到底咋办才好。

  他并不认识荣老大,却是听说过这人的名号和一些江湖“事迹”。

  凭着多年与这些人打交道的经验,他心里已有了定数。而这时,车也已经到了。要说司机的技术也真不是盖的,平时最少一个半小时的车程,他只用了50分钟。

  这时,局面仍然在僵持之中。

  荣老大“吸粉儿”之后的亢奋已经渐渐消散,又接到逃到下面的一个小弟打来的电话,说周围有特警狙击手已经架起了枪。

  荣老大一听,赶紧把窗帘都拉上。

  拉上窗帘之后的荣老大忽然感觉有些不对,自己不是想死吗?怎么还怕狙击手呢?不对!自己想死跟让人打死不是一回事儿,那我今天到底还死不死呢?怎么个死法儿呢?死之前好像还有啥事儿没了呢?

  一时间,荣老大陷入了深深的思索之中。

  而楼下两位现场指挥也正闹着心,狙击不行,强攻更不行。你动作再快,能比荣老大按打火机的速度快?那剩下的似乎只有谈判了,可谁上去谈合适呢?

  从荣老大的叫骂中,他们已经听到荣老大非常恨警察。你能保证谈判的人进屋之后他不点火吗?这样一来就不是谈判而是送死了。

  正琢磨间,吴晓光已经快步来到两人身边。我上吧。

  不行!副局长的脑袋摇得像拨浪鼓。你要出事我怎么跟你老婆交代?

  要上咱俩一起上。支队长说。

  还是我吧。副局长说。

  三个人你争我抢,如果不知情的人看到,一准儿以为他们在争啥好处,根本不会想到是争着去玩儿命。

  听听群众的意见吧。吴晓光拨通了荣老大的电话,手机里传来荣老大依然嚣张的声音:你谁啊?

  我吴晓光。

  哎呀,是光哥啊。荣老大的语气忽然变得非常客气。他确实没见过吴晓光,但早就从不少“道儿上”朋友嘴里都听说过这个“光哥”,仁义、讲究,无论做人做事都特别正,让人挑不出毛病。从那些人的口气中,荣老大能听出打心底里的佩服来。所以他也就一直很向往认识一下这个“光哥”,却是一直没有机会,后来被追逃了,就更是不敢了。这回却是“光哥”亲自给他打电话,这让荣老大有种受宠若惊的感觉。

  荣老大的客气让吴晓光心里一松,心说有门儿,嘴里却是狠狠骂了一句,你妈了个×的荣老大,干啥整这么大动静?有啥事儿不兴跟我说?

  这一句骂,让吴晓光周围的人都吓得一激灵。荣老大现在正疯着哪,哄还哄不及呢,你这么骂他,他一恼不得当场点火啊?

  可楼上的荣老大却简直是心花怒放,在他看来,“光哥”这是拿自己当朋友才会这么狠地骂人,所以顿时有一种见着亲人的感觉。

  光哥你不知道,我憋屈啊。荣老大的语气中满满的委屈。

  有啥憋屈?你等着,我上去跟你唠唠。

  我这儿啥都有,你敢上来?

  有啥不敢的?你家有炸药包我都敢去。

  算了,你还是别来了,我的事儿你管不了,还是让你们局长来吧。

  局长在外地开会,指定来不了,不过我这儿有主管刑侦的副局长,还有刑侦支队支队长,都能主事儿,你想见谁?

  那就支队长吧,那人我听说过,也够意思。

  放下电话,吴晓光冲副局长咧嘴一乐,群众想见我和支队长。说完拉着支队长就要上楼。

  这时旁边人说,穿件防弹衣吧?

  吴晓光说,不穿!要是真炸了的话,那玩意儿啥用不管。

  又有人问,带把枪?

  支队长说,不带!没用不说,还显着我们怕他似的。

  荣老大倒出来的柴油已经流到了一楼楼梯上,浓重的油味儿熏得人直恶心,踩上去也是又黏又滑。二人顾不上这些,三步并作两步冲上七楼,看到了在门口“迎接”的荣老大。

  荣老大还是那身打扮,刀枪火齐全,头发眉毛被那团火燎出了一层黄灰,看上去像是《西游记》里某位大王。

  看清楚了,我俩啥也没带。吴晓光和支队长一边撩起衣服让荣老大看,一边走了进去。

  你说你他妈这么大人了,整这么一出,不嫌砢碜哪?还揣这么个破玩意儿,吓唬我啊?吴晓光骂骂咧咧地走过去,趁荣老大还没反应过来,伸手就把他口袋里插的那把手枪拿了出来,远远扔到沙发上。

  荣老大愣愣地任吴晓光把枪扔了,却不知怎么接话,他其实就是想吓唬人来着,可面对“光哥”却不敢这么说。

  吴晓光一拍他肩膀,走,咱里屋唠去。

  这屋子是个里外间,煤气罐和汽油、柴油什么的都在外屋。

  荣老大进了里屋,坐在床上,然后看着吴晓光和支队长坐在沙发上,又看了看手里一直紧握着的刀,觉得没啥意思,顺手也扔在了床上,不过右手却是始终紧握着打火机不肯松开。

  吴晓光也不点破,直接开口,唠唠吧,到底是啥事儿?语气很平静,表情也很平静,好像一点儿也不知道如果此刻荣老大按下手里的打火机,他和支队长可能只能剩下点儿灰儿了。

  光哥,你不知道啊,我特么老憋屈了……面对“亲人”,荣老大打开了话匣子,把许久以来的委屈一股脑儿倒了出来。混社会的种种不容易、被人打、被追逃啥的,说到伤心处,免不了又是一顿呜哇乱喊、歇斯底里,可每到这个时候,就会被吴晓光更大的声音、更厉害的斥骂压下去,然后接着倾诉。

  三个人在里屋唠嗑的当口儿,外面的刑警正在副局长的指挥下将外屋的煤气罐悄悄地搬了出去,地上的柴油是没办法擦了,不过这样危险就小多了。

  这期间时不时就会听到里屋说话的声音大起来,还有骂人的声音。刑警们担心队长的危险,就凑近些竖起耳朵听,结果发现大多数高声骂人的是吴晓光,心这才放下来,却也是觉得奇怪又好笑。

  警察跟嫌疑人谈判,以前有人也遇到过,没遇到过的也多在电影电视上看过,都是嫌疑人高声喊叫骂,警察都很冷静,这回反过来了,而且还没出事儿,真是怪事儿。

  其实吴晓光很冷静,他所有的语言和行动都是有针对性的。很多时候,与荣老大这样的人打交道,好言好语反而会让他产生疏离感和抗拒心理,倒是妈妈奶奶一通骂更能透出一股子亲热劲儿来,更能让他们接受。换句话说,这才是朋友间的对话。

  倾诉与倾听在浓浓的柴油味儿中进行了差不多两个小时,沉浸在倾诉中的荣老大此时早已忘了最初为啥与警察对峙了,只想把委屈全倒出来。

  吴晓光却是被刺鼻的味道熏得肚子疼,就到窗边想拉开窗帘透透气。刚拉开条缝,他忽然一想不对,外面还有狙击手瞄着呢,这要是手指头一抖,把我当嫌疑人一枪干倒了找谁说理去?立时“唰”地一下拉上了。

  其实按照此时三个人的位置,凭着吴晓光和支队长两个人的身手,完全可以在瞬间制伏荣老大,但他们并没有那么做。

  一个原因是荣老大的右手一直攥着打火机,另一个原因是他们感觉到事情完全可以和平解决。如果动手抓捕,那么就会激起荣老大对社会、对警方的仇恨情绪,即使当时不会出问题,可仇恨的种子种下了,以后会长成什么样谁也说不清。荣老大又是个爱琢磨的人,他的抑郁不就是这么来的吗?

  荣老大说完了,然后问,光哥,你说我到底憋屈不憋屈?

  吴晓光一撇嘴,就这么点儿破事儿?你怎么不找我?我把案子给你破了不就完了吗?

  荣老大说,那行,我信你,你把案子破了,我死了也就值了。你们走吧,我自己悄没声儿地死屋里得了。

  吴晓光一瞪眼,我是警察,今天你不跟我俩下去就是我们失职,你想害我?

  就这么又争了一会儿,荣老大最后把手一松,打火机掉到地上。行,我跟你下楼。

  三个人下了楼,刑警们都松了一口气,老百姓也松了一口气。因为好多人都是住这楼的,如果一旦炸了,家就没了。

  这一天是2016年12月30日。

  荣老大归案后,警方立即抽调大量警力对荣老大的违法犯罪行为展开调查,结果发现,这个大哥和他的小弟们还真干了不少作奸犯科的事儿,光是案卷就堆了一间屋子。

  这个案子不归吴晓光管,所以在同事们调查荣老大犯罪团伙的时候,他却想着为荣老大讨回公道,虽然是好几年的积案,但是在吴晓光这样的老刑警面前却是没有一点儿难度,在搞别的案子的空当儿,顺手也就把那案子办了。

  原来那起案子就是车行老板干的。因为他是海城人,不知道荣老大的名声,所以干起来一点儿顾忌也没有。在掌握了确凿的证据后,连车行老板带打人的全都归了案。

  荣老大的公道找回来了,可人却是出不来了,作为恶势力团伙头子,他被判了无期,应该是在监狱里度过余生了。

  后来,荣老大的老婆去探监,回来后专门给“光哥”打了个电话,说荣老大嘱咐她一定要给“光哥”带好儿,感谢“光哥”,够朋友。

  吴晓光很欣慰,因为他知道,荣老大的抑郁症好了。

  二驴子简直要疯了

  二驴子想知道自己是怎么被“光哥”抓着的。计划做得天衣无缝,每次行事也都干净利索,身为一个几进宫的“老资格”,二驴子觉得自己已经成熟到足以跟警察较量一下的水平了,可没想到,还是栽了。

  事情要从1993年说起,那时鞍山有个全省规模最大的水果批发市场。大到什么程度呢?就是市场里专门设立了一个派出所。每天那货车进出呼啦呼啦的,老板票子点得唰啦唰啦的,让偶尔去过一次市场的二驴子看得眼馋心热,想着这钱要都是我的该多好啊。

  可想归想,也不能明抢啊,所以他就上了心,开始琢磨机会。时间一长,还真让他给发现了机会。那年头儿还没有现在的支付宝、微信什么的,都是现金交易,收了钱再去存银行。可批发市场五六点关门,银行也差不多这个点儿关门,所以钱就只能先背回家,转天再存银行。二驴子觉得这简直是天赐良机,便琢磨怎么下手才方便。

  偷当然是不可能的,那帮子人抱着钱比抱自己孩子都紧,所以只有抢。问题是怎么抢,在哪儿抢。市场里抢?傻子才会那么干。当街抢?也不行!摊贩们回家时也是大家下班的时间,街上人最多。跟着进家抢?谁知道人家里还有谁?你一上手冲出俩小伙子咋办?

  想来想去想不明白,二驴子倒是想起一句话,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于是便叫来了熟识的小帮子、小义子和大成子。三人跟二驴子一样是没工作没收入的混子,听二驴子一说这事儿,自然是满心欢喜,然后便聚在一起商议到底咋把这钱整到手。到最后,终于商量出一个他们觉得十分完美的计划:派一个人到市场踩点儿,看哪家生意好,当天收的钱多,就趁其回家时偷偷跟着,认准了他家住哪里,到了三更半夜几个人再去上门抢劫。

  于是,几个混子就这么商量出了当年轰动鞍山的特大系列抢劫案,连发九起,案值超过十万元。案发全部在深夜,事主全部是那个水果批发市场当天生意特别火、晚上把营业款背回家的摊主,案发过程也都是同样的,晚上在家睡觉时有人进了屋,用枪顶住脑袋直接要钱。

  在那个年代,那可是一笔巨款,所以案子就直接归了大案队。那时的吴晓光当刑警刚刚三年,不过社会上已经开始有人知道“光哥”了,只是人不多而已。吴晓光在队长的带领下投入侦破,可是收获甚微。因为案发深夜,加上被枪指头造成的惊吓,事主根本提供不出任何有价值的线索,甚至连劫匪是几个人都说不清楚。那年头儿也根本没有监控探头什么的,案子咋破?

  根据对案情的分析,警方其实已经基本确定了劫匪的作案方式是从市场跟踪事主回家认门,然后半夜实施抢劫。所以排查重点还是放在市场这块儿,于是每天都有一拨便衣警察在市场转悠,干的却是跟二驴子他们一样的事儿,盯着谁家生意好,然后晚上偷偷跟着回家。只是他们跟到家就不走了,一直守在外面,等着抢劫犯来,可几天下来,却是啥也没发现。

  另一方面,对于市场人员的排查也没进展。你想啊,天天市场进出的车辆人员那么多,谁会专门去盯着哪个人不对劲儿想要抢钱来着?所以慢慢地人就都撤走了,只剩下个吴晓光。其实也不是他不想走,而是队长觉得不想放弃市场这条线,吴晓光这小子脑子又好使,指不定真能挖出条线来呢。

  于是吴晓光依旧每天在市场转悠,找这个聊找那个聊的。结果有一天,他在跟市场派出所一个老民警聊天时,老民警冒出这么一句,前阵子我在这儿看见过前峪的小义子。

  老民警也是前峪乡的,跟小义子还是同村,知道这小子不是个好货,经吴晓光那么一提示,也就想起来了。

  吴晓光眼睛一亮,他也知道小义子,是个无业的混子,正常情况下不可能来这里买水果,当然更不可能在这里卖水果。那么他出现在这里,会不会与案子有关呢?

  吴晓光没有怠慢,立刻发动各种关系对小义子展开调查,结果小义子没找着,却找着了小义子的对象二丫。二丫是一个在歌厅从业的失足妇女,被吴晓光叫到刑警队后倒也痛快,说最近小义子确实给过她不少钱,她还奇怪小义子也没个正经营生咋来那么多钱?小义子却不让她多问。

  除了钱之外,小义子还给了二丫一个金戒指,不过已经被她熔了做成耳环,可样子还记得,结果一描述,与其中一起案子中被顺便抢走的戒指特征相符。

  小义子的嫌疑被确定下来了。可这小子居无定所,去哪儿找呢?吴晓光跟队长汇报,队长一笑,别管了,等着吧。

  第二天一早,街上就传出了二丫因为卖淫被刑警队抓了,马上就要送去劳教的消息。然后队长把吴晓光和另一个弟兄叫来,让他们到刑警队门口守着。

  吴晓光两人到了刑警队门口,看到几个小子正站在那里,其中却没有小义子,两人便分别走到大门两边远一些的地方守着。

  等了一会儿,吴晓光忽然想起什么,就给一个开出租的朋友打电话,让他开车过来。很快,那个朋友到了,吴晓光便坐上出租车开始闲聊。朋友问他到底有啥事儿,吴晓光一本正经,你的车现在被警方征用,请配合。然后俩人哈哈大笑。

  正聊着,一辆出租车忽然直奔大门而来,停在那几个小子跟前,车上下来一个穿着大花裤衩的小子。吴晓光定睛一看,正是小义子!

  小义子把手里的一沓钱递给其中一个人,然后还没等吴晓光反应过来,已经转身钻进出租车走了。

  吴晓光一拍朋友肩膀,跟上。

  一路跟到长甸的一家小吃铺,小义子下了车,跟小吃铺门口的几个人说话。

  吴晓光摸出腰间的手枪就要下车。朋友问,要不要帮忙?吴晓光说不用,你别熄火等着我就行。

  吴晓光下了车,把拿枪的手背在身后,像个吃饭的客人一样慢悠悠向小吃铺走去。到了小义子身后,忽然一把就搂住了小义子的脖子。小义子使劲儿挣扎,其他几人见状就想扑上来,却被吴晓光的枪指住了。

  都他妈别动,警察抓人!

  说完,吴晓光又低头问仍在不断挣扎的小义子,是钢蛋不?

  不是不是,你抓错人了!小义子感到特别委屈。

  是不是回去就弄清楚了,现在跟我走。吴晓光不容小义子再多说,挟着他上了出租车,身后那几个人还真的没敢追过来。

  一路上,吴晓光的胳膊就没离开小义子的脖子,小义子还在不停地挣扎辩解。吴晓光也不说话,心里却在暗笑。

  出租车直接开进刑警队院里,吴晓光终于开口了:你是小义子吧,我抓的就是你。

  哎哟我去!小义子一脸的愤怒与不甘。

  审讯持续了一夜,到了早上的时候,小义子终于撂了:案子是他跟大成子、二驴子、小帮子三个人一起干的。

  那几个人现在在哪里?

  大成子和小帮子就在昨天你抓我时遇到的那几个人里,二驴子不知道。

  哎哟我去!吴晓光一脸的愤怒与不甘,当时玩儿的那一手确实蒙住了那几个小子,让他顺利带走小义子,也没打草惊蛇。可偏偏小义子这家伙扛了一宿,就算再傻也知道小义子出事了,那仨还能不跑?可转念一想,就算当时知道了有啥用,自己一个人一把枪,能干啥?

  调集人马再扑小吃铺,人果然已经跑得没影儿了。到三个人的家里找,也都没在。

  警方当然不肯罢休,一张大网便由此铺开。二十多天后,消息传来,在大成子一个亲戚的家里发现了大成子和小帮子,警方随即赶到。

  大成子的亲戚家在山根儿底下,四周很空旷,所以没等警察靠近便被二人发现,出了门撒腿就跑。这往前就是大山,要让他们跑进山里还有个影儿?

  后面的警察没有丝毫犹豫,抬手就是一枪,大成子的腿上多了俩眼儿,跑不了了。小帮子则是被警犬扑住的,要说被人按住他还敢撕巴一下,可被警犬扑住,那热烘烘的大嘴离得这么近,他还真就不敢动了。

  一审才知道,当天吴晓光抓小义子时,他们俩确实是以为警察抓错了人,所以也没当回事儿,可等到快天亮时小义子也没回去,俩人就慌了,赶紧去找二驴子。

  二驴子一听,你们傻啊,警察说抓错人你们也信?别磨叽啦,麻溜儿地蹽吧。

  往哪儿蹽?

  远远地蹽呗,而且咱仨不能一块儿,目标太大。二驴子很有经验地指点完,转身就跑了。

  大成子和小帮子眼瞅着二驴子没影儿了,便合计了一下,最后决定还是一起蹽,这样互相还能有个照应。

  俩人没敢坐火车,一路坐大客车往南跑。到了一个地方下车,觉得不安全,就上车继续跑。最远到了苏州,还是觉得不靠谱。那里全是叽里呱啦的南方话,咱俩满口大碴子味儿,一张嘴就得露馅儿啊。对了,都说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咱们回去吧。于是完成了江南二十日游的俩人一路又跑回了鞍山,然后毫无悬念地落网了。

  仨同伙都落网了,二驴子当然也没跑了。他是两天后在一家饭店吃饭时,被吴晓光抓住的。

  原来这家伙忽悠大成子和小帮子远远地蹽后,就按照“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这句话的原理,在鞍山偷偷找个地方藏了起来。他心说你警察去车站找去吧,去外地追去吧,我不出屋,你咋抓?结果闷了二十多天后,他还是受不了了,正好有个兄弟约他吃饭,他想自己也不至于那么背吧,吃一顿饭就能正好被警察碰上?结果就去了,结果就被吴晓光抓了。

  审讯二驴子的也是吴晓光,等把案子交代得差不多了,二驴子就开始问了,光哥,你到底是怎么抓着我的?

  要搁别的警察,二驴子也不敢这么问,只是因为在审讯中,他发现吴晓光这个警察其实挺“讲究”的,只要你老实交代,说得靠谱,就一切都好说,有啥要求只要不离谱的,就大多能满足,所以他的胆子才大了起来,敢问了这么一句。

  吴晓光笑了,鞍山就这么大,你能躲天上去?

  不是说抓住我,我是问怎么发现这事儿是我们干的?

  吴晓光笑得更厉害了,你觉得我能告诉你不?

  是朋友不?是朋友就告诉我。二驴子急了,把在街上跟混子们搭关系的话都用上了。吴晓光却是没再搭理他,把他送回号儿里。

  后来的几次审讯中,二驴子又提出这个问题,仍然没有答案。

  眼瞅着要被移送了,二驴子终于狠下心来:光哥,你要告诉我,我就让你立个大功。

  真的?

  真的。

  好,你说。

  那你得保证,我说了之后,你也要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发现我们的。

  好,我保证。

  我知道瘸刚把二宝两口子杀了。

  这话让吴晓光的心里一喜,表面上却是依然平静。

  二宝也是本地人,两口子在家具市场做生意,几个月前却双双被人用猎枪杀死在家中。当时吴晓光他们搞了一个多月,把与二宝两口子有矛盾的人全都筛了一遍,却没有任何线索,案子只好搁下。

  瘸刚是当地一个有名的混混儿,平日里也是坏事儿没少干,终于被判刑入狱,可没过几年却因病被保外就医。当初搞二宝的案子时也曾经查过他,可是没有发现二人有任何的交集,便排除了他的嫌疑。如今从二驴子嘴里听到这个消息,他心里怎能不喜?

  你咋知道的?吴晓光当然也不能这么轻易相信。

  行,我说,那你可别忘了咱俩的约定。二驴子就把自己知道的全说了出来。

  原来瘸刚有个对象叫小凤,也是在歌厅从业的失足妇女。瘸刚保外就医回来后,却听说那小凤在他服刑期间跟一个叫大宝的混到了一起,登时就火儿了。都是“道儿上”混的,这个绿帽子戴得太没面子了,必须要把大宝干死才能洗刷自己的耻辱。于是他开始四处打听大宝住在哪里,可中间不知哪里出了岔子,打听到的却是二宝家的住址。

  案发当天,瘸刚带着两个狱友拿着猎枪就闯进了二宝家,进门才发现错了。按理说你错了就走呗,或者顶多吓唬一下,可瘸刚不是一般人,说大宝不是东西,你二宝也好不到哪儿去,“砰砰”几枪就把人家两口子杀了。

  杀完人之后,瘸刚也没当回事儿,继续在社会上混,可不管咋混总得有钱过日子啊。上哪儿弄钱去呢?

  正好这时二驴子他们几个抢劫得手,花钱特别冲,就被瘸刚盯住了。他知道二驴子他们都没个正经营生,手里那些钱肯定不是好来的,就找到二驴子,说你们干啥我都知道,算我一个呗。

  二驴子不愿意,因为他觉得人多嘴多事儿就多,本来四个人已经不少了,再多一个就又多一份危险,再说抢来钱还得多分一份,谁能愿意?就说我们干的都是掉脑袋的活儿,你有那胆儿吗?瘸刚一拍胸脯,咋没胆儿?二宝两口子就是我杀的。

  二驴子一听更不愿意收了,心说我们求财不要命,跟你个杀人犯搞一起还有个好儿?便找了个词儿把这事儿先拖着了。但瘸刚杀人的事情,他却是不敢对任何人说。

  如果不是这次纳闷得要疯了,他也不会拿出来跟吴晓光交换答案。

  把事情全说完的二驴子眼巴巴地看着吴晓光。

  吴晓光却是一笑:放心,答应你的肯定会告诉你,不过要等到瘸刚那案子破了以后。

  二驴子点头。这是他人生第一次希望警察能赶紧破案。

  瘸刚也是一个居无定所的家伙,要找到他并不容易。不过吴晓光在摸清小凤的家庭住址后,蹲了两天就把瘸刚抓住了。

  审讯用了两天时间,瘸刚终于把枪杀二宝两口子的事情交代清楚,而且这两天他觉得跟眼前这个刑警“光哥”处得不错,挺“投缘”,于是在最后又送了吴晓光一份“大礼”:光哥,我看你这人够朋友,这么的吧,反正早晚也是个死,我就跟你说了吧,其实抢桑塔纳那个事儿也是我们干的。

  原来在向二驴子要求入伙未果后,瘸刚和两个狱友就开始琢磨别的来钱的道儿。正好其中一个狱友在黑龙江有朋友,说想要一辆桑塔纳汽车。三个人便盯上了鞍山这里的出租车。那时候,鞍山的出租车还大多是夏利,桑塔纳出租车也才刚刚出现,而且大多是在火车站趴活儿,专跑远道儿。他们到了火车站,选了一辆看上去挺新的桑塔纳,然后说去黑龙江尚志。司机一听“大活儿”啊,开开心心地开车上了路。

  到铁岭时,三个人找借口要求停车,趁机把司机杀了,扔到野地里,然后开车继续往北。结果开到长春时,由于手太“潮”,车撞树上了,没法再往前开了。三个人车也不要了,坐火车回到了鞍山。

  那是鞍山第一起杀害司机抢劫桑塔纳出租车的案子,也是吴晓光他们搞的,由于当时手段落后,线索也很少,一直没破,没想到却被送上了门。

  几天后,瘸刚的两个狱友在一个度假村里被抓住,案子成功告破。当时出动了三十多名警察,其中一个小子被抓住时,枕头下面还有一支苏联产的红星手枪。

  案子破了之后,吴晓光专程去了趟看守所。人无信不立,这是他做人的原则,无论对谁都一样,更何况二驴子还送了他一份“大礼”。

  人哪,就不能干昧良心的事儿。纸里包不住火,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看着一脸期待的二驴子,吴晓光说得特别诚恳。你说你们几块料,没事儿往水果市场那儿跑,得有多少人看见你们?天天花钱跟尿裤子似的,别人不得怀疑啊?你们天天作祸,得有多少仇人惦记着你们?

  一大通似是而非的话下来,二驴子一脸懵懂地连连点头。

  其实这些东西,有些他早晚会自己琢磨明白,有些在庭审时他也会知道,所以现在说出来也没什么。有些关键的事情,吴晓光当然不会说。

  最后的判决下来了,大成子、小帮子和小义子全是死刑,二驴子无期,理由就是他有重大立功表现,也就是瘸刚那事儿。

  拿着判决书,二驴子高高兴兴去服刑了。之所以高兴,一是因为拣了条命,二是因为“光哥”解开了他的疑惑,虽然后来琢磨起来好像光哥其实啥也没说。

  然而,吴晓光与二驴子的故事到这里却并没有结束。

  在监狱服刑三年后,二驴子被改判有期徒刑,四年后又因病被保外就医。重新回到鞍山的二驴子,倒是也消停了几年。不过所谓的消停,也只是干的坏事小一点儿罢了。可到后来,他终于还是按捺不住要干“大买卖”。综合在监狱里学到的各种“经验教训”,他决定:绑票!

  单丝不成线,孤木不成林,需要帮手的二驴子找来了蹲大牢时认识的关系最好的两个狱友,三个人开始了筹划。

  为了不重蹈被“光哥”抓住的覆辙,他们观看了大量的有绑票情节的影视作品,并“认真学习”了包括张子强绑架案在内的诸多侦破通讯,总结那些人最后被抓的原因,查找漏洞,引以为戒。

  经过周密的计划,他们盯上了做生意的老郭。手段就是驾车尾随,选择偏僻路段制造交通事故,骗对方下车,然后持刀将老郭绑上自己的车,再让一个人驾驶老郭的车跟在后面。

  可是不知道是太慌张还是别的原因,两车一前一后开出没多久,又撞上了。这个情节在之前“学习”过的资料里都没有,所以三个人索性把老郭身上的两千块钱抢了逃之夭夭。

  第一次失败并没有消磨三个人的“斗志”。经过精心准备,两个月后,他们再次出马,目标是一个天天开着豪车出去玩游戏的富二代。

  三个人开着一辆偷来的面包车,尾随富二代找机会下手,可总是找不着合适的机会。终于有一天晚上,他们在一家网吧门前看到了富二代的豪车,便守在旁边。8点多的时候,富二代从网吧出来,正想开车离开时,被三人用刀逼住绑上了面包车,并被送到事先租好的一处房子中。然后几个人专门开车跑到辽阳,用IC卡电话联系富二代家里,要一百万。

  富二代家里是开矿的,一百万对他们来说不算啥,所以经过精心计算的二驴子他们才会开出这个数,目的就是让对方觉得不值得报警。

  但他们没想到的是,富二代家有当警察的朋友,接到电话之后一慌,就给那个朋友打电话问主意,结果人家说那还犹豫啥,报警呗,于是家里就报了警。不过报完警他们就后悔了,心说这要是惊动了绑匪,把票撕了可咋整?

  他们怎么后悔暂且不说,吴晓光他们这边已经开始忙活了。

  可一番调查下来发现,这伙绑匪非常狡猾,从跟踪到绑架的时间、地点,显然都经过了精心设计,几乎没留下任何可供追踪的线索。而前往辽阳追踪电话的一路同样也没有收获,一个IC电话谁都能打,根本查不下去。

  几天后,绑匪又从沈阳打电话来催要赎金,这次富二代家里没有告诉警察,而是选择了交钱赎人。

  交付赎金的方式也跟电影里的情节一样,绑匪通过电话遥控人质的老婆坐着私家车沿他们指定的道路行进,在绕了好几个大圈子之后,他们指挥车加快速度从一座立交桥下面通过,让人质老婆在经过一个桥墩子时,不能停车,直接开门把装钱的箱子扔下去,然后把车开走。之后,早已等候在旁边一辆车上的绑匪过来拣起箱子扬长而去。

  钱到手了,人质也回到了家中,这时吴晓光他们才知道。他们心里自然会有些埋怨,可是既然人质安全了就比什么都强,而这也让下一步的工作少了许多顾忌,反正不管怎么样,一定要把这帮绑匪抓住。

  不知为什么,吴晓光心里一直有一种感觉,就是这群绑匪里一定有他认识的人。

  突破口是从沈阳那个IC电话里打开的,交付赎金当天,绑匪一共从那个电话亭里打来了四个电话,所以留下的蛛丝马迹就多了一些。警方经过艰苦走访,掌握了打电话人乘坐的汽车特征等情况,并随后通过监控探头展开了大范围的搜寻,最终发现了那辆汽车。

  虽然在视频中乘车人的样貌不是很清晰,但目光敏锐的吴晓光还是一眼认出了那个家伙,二驴子!与此同时,通过信息技术手段筛查也发现了一个具有重大嫌疑的手机号码,一查号码的主人,就是二驴子。

  在家中被吴晓光抓住时,二驴子的嘴张得能吞下一头驴。

  绑架得手后,他并没有跑。而且吸取之前的教训,他分到的钱也还一分没花,一切都是那么天衣无缝。他甚至已经开始琢磨下一个该绑谁了,然后就看见了破门而入的吴晓光。

  二驴子使劲儿掐了自己一把,确定不是在梦里。因为他以前做过好多次这样的梦。

  光哥,你是怎么抓着我的?二驴子快要哭了。

  吴晓光笑了,上次怎么抓着你的,这次还是怎么抓着你的。

  不可能!二驴子一脸的不甘心。我在里面那几年天天琢磨这些事儿,怎么干才能不露马脚。几年的心血啊!上次那些错误我全没犯,怎么还是被你抓着了?

  吴晓光笑而不语。

  后来二驴子的两个同伙也落网了,他们倒是交代得挺利落,并且也没二驴子那么大的好奇心。

  但是二驴子却是依然不肯放弃,这事儿已经成了他的一块心病。每次见到吴晓光,他都会问这个问题,有几次甚至差点儿给吴晓光跪下,仍然没有得到答案,二驴子简直要疯了。

  二驴子之后被判了个无期。可是直到最后,他也没从吴晓光那里得到答案。

  “光哥”哪儿来的能耐

  杜三儿觉得自己老悲催了,躲在这么一个地方也能被人提溜出来。虽说不能随便抽烟喝酒,也不能随意到处乱遛,处处要守规矩,时不时还得被人训得跟孙子似的,可跟小命比起来,这些又算个啥?只要把刑期服满,以前的事就一笔勾销了,划算!可是、可是、可是那警察咋就那么大能耐呢?

  故事发生在2001年,也就是北京申奥成功的那一年,而这件事开始的时候跟杜三儿没有半毛钱关系。当时已经干了十多年刑警的吴晓光成了二大队的一个探长,名气越来越大。随之,“光哥”的朋友也越来越多,干啥的都有,不过有一点是共同的,那就是非常支持他的工作。换句话说,就是治安积极分子,除了吴晓光需要帮助的时候外,这些朋友平时也十分热心,遇到可疑的事情都要跟“光哥”说一声,杜三儿这案子就是这么牵出来的。

  吴晓光记得很清楚,北京申奥成功的第二天晚上,一个朋友打来电话,说光哥我听说有个人要卖车,新本田,没手续,才跑了四万多公里,要价八万,六万也卖,我觉得肯定不是好来的。

  那年头儿原装本田能卖到三四十万,就算是走私的也要卖到十多万,这四万公里的新车只要六万,没问题才出鬼了。

  吴晓光说,你就说要买,先把发动机号和车架子号弄来。

  朋友说行。就找到了那个叫耳朵的卖家,交了押金之后以验车为名把车开到修理厂,记下了号码发给吴晓光。

  吴晓光拿着号码,却没有比对上被盗车辆信息。他也不急,告诉朋友跟卖家说钱不凑手,缓几天再交易。

  押金交了,看着挺有诚意,再说这种车也不太好卖,所以耳朵没多想就同意了。

  过了大概有六七天的样子,吴晓光又比对了一下,结果一下子就出来了。盘锦被盗车!被盗日期是在十天前。原来车被盗后,车主竟然没想起报案,只是跑保险公司理赔,直到人家告诉他要理赔需要公安机关的立案手续时才想起去报案,警方再立案、甄别、调查什么的一通下来,好几天就过去了。

  虽然确定了车有问题,但吴晓光并没有马上动耳朵,而是围绕这小子展开了调查。结果发现,跟他一起混的还有两个小子,三个人经常结伴开车出去,在辽宁省内转悠。

  在逐一落实他们的行踪之后,吴晓光又分别进行了查询,最终发现,凡是他们到达某个地方,那地方准会发生本田汽车被盗案。

  另外一个情况就是,这几个家伙没有正当职业,可花钱却是挺冲,啥贵买啥,一副不差钱儿的土豪做派。

  查得差不多了,满心欢喜开着本田车去交易的耳朵被连人带车带进了刑警队。

  车是哪儿来的?

  别人把我撞了,把车丢下就跑了,我就把车开走了,寻思着卖了钱补偿损失。

  这点儿小把戏当然斗不过吴晓光这个老司机。

  撞了?撞哪儿了?撞人了还是撞车了?让我看看。

  这个谎不成,耳朵又开始编别的,可每编一个都很快被吴晓光拆穿。于是耳朵看着吴晓光的目光里多了好多崇拜,当然,还有恐惧。

  瞎话编不下去了,耳朵只好承认车是偷的,但也只承认偷了这一辆,而且是第一次,求“光哥”放他一马。

  吴晓光也不恼,拿出张单子,某年某月某日,你和山炮、小篮子去了趟沈阳吧?当天那里丢了辆黑色本田。某年某月某日你和他俩又去了趟辽阳吧?当天那里丢了辆白色本田。某年某月某日……

  当然啦,你可以说那都是巧合,那我问你,你给小丽买貂的钱哪儿来的?别告诉我你爹妈给的,他们种多少亩地才够这件貂?

  还有小芳的金戒指,你想说那钱是捡的吧?告诉我啥时候在哪儿捡的?

  就你这怂样儿,还不如说钱是自己印的,可你知道印假钱和偷本田哪个罪过大吗?

  ……

  吴晓光不疾不徐,稳步推进。

  耳朵最终还是没顶住,在第三天头儿上交代了系列盗窃本田汽车的罪行,并供出了被他藏在很隐蔽一个地方的作案工具:三百把本田汽车钥匙。

  三百把钥匙全都用绳子拴在一个圆形的金属盘子上,也就是像单位里管后勤的人拿的那种钥匙盘子,而这些钥匙都是他自己配的。再一次看到这些钥匙,耳朵一扫之前的沮丧,眼里流露出自豪的光彩。

  天底下没有我打不开的本田车。耳朵开始诉说他的灿烂历史。

  原来,以前耳朵就学过配汽车钥匙的技术,但他不甘心把这门“用处”很大的手艺埋没在街头的配钥匙摊上,便打起了歪主意。经过反复研究试验,他配出了三百多把本田车的钥匙。那时候本田车没有那么多型号,而且价值相对高并且保有量也相对多一些,所以他的这些钥匙几乎可以打开所有本田汽车的锁。当然这个锁也只是指车的后备厢,并不能发动汽车,但这也足够了。

  在召集了山炮和小篮子两个同伙之后,三个人便开始了盗车之旅。每次找到目标后,他们都会先踹上一脚,确定车没装防盗报警装置后,再用钥匙一个个兑。打开后备厢之后,便钻进去顶开后备厢与车厢之间的隔板钻进去,然后拆开方向盘下面的钥匙开关,用兑火的方式将车开走。

  几年下来,他们几乎蹿遍了辽宁全省除大连之外的所有地市,总共盗窃本田汽车37辆。而他们之所以不去大连偷车的原因是那里三面临海,出市的路只有一条,非常危险。

  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吴晓光就闲不住了,每天的工作就是带着耳朵去指认盗车地点,寻找被卖出去的赃车。

  日子久了,两人的“感情”也越来越深。要说吴晓光对耳朵也确实不错,只要是不离谱合规矩的要求都能满足,让耳朵非常满意,也非常感激。

  案子查清了,赃车也差不多都追回来了,耳朵依依不舍地看着吴晓光:光哥,你够意思,够朋友,我最后再告诉你两件事。

  一件事是耳朵告诉吴晓光,以后他自己的车一定要装上车把锁,那样最安全。他们出去偷车时,只要看见方向盘上装了车把锁就绝不去碰,因为那锁开起来非常费劲,还不一定能打开。

  第二件事是耳朵把自己的徒弟给卖了。耳朵的徒弟叫大鼻子,以前是偷摩托车的,后来听说耳朵是偷汽车的高手,就找到了耳朵,要求拜师,跟着他一起干。不过耳朵并没有同意,因为在他看来,省里的本田车虽然不少,但能偷的并不多,而且偷一辆少一辆,怎么能让别人抢自己的生意呢?但耳朵也没让大鼻子失望,告诉他可以去偷桑塔纳,而且教授了他技巧。然后学了手艺的大鼻子便告别师父,开始单干,据说“生意”还不错。

  耳朵关于大鼻子的交代,让吴晓光想起之前听说过的一件事,社会上有个叫小东的人买了一辆低价的红色桑塔纳,但买回来没多久就又丢了,他怀疑是被卖家“反提”了。所谓“反提”,就是专门卖赃车的人,因为买家钱没给够或者其他原因,在交易完成后又将车偷走。而那件事的卖家他记得好像就是叫大鼻子。

  吴晓光找到了小东,核实那件事。果然,卖给小东汽车又被怀疑“反提”的人正是大鼻子。

  吴晓光心里便有了底,开始抓大鼻子。结果没费多大劲儿就抓着了,也没费多大劲儿就问撂了,这些年大鼻子一共偷了十多辆桑塔纳。

  剩下的就是追赃了。要说追赃这活儿其实比破案都难,多数车都被倒了好几手,好不容易查到了最后的买家,人家却不愿意见。你想啊,买低价车本来就涉嫌违法,而且车也保不住了,这得吃多大亏?所以能躲就躲,实在躲不过就托人说情啥的,反正每一辆车都得费好大劲儿。这还得是说赃车在私人手里,要是最后车落在了单位甚至政府部门手里,那难度就更大了。包括前面那些本田车也是一样,得亏是好几组人一起追,要是单凭他这一组追,估计到退休都追不完。

  虽然难,可工作仍要干,车也要追。人家老百姓最关心的,还是自己的东西能不能找回来。

  可追到其中一辆车时却出了岔头儿。根据大鼻子交代,车是通过一个叫杜三儿的人卖出去的,再一找这杜三儿,却因为贩毒正在监狱里服刑。而且大鼻子说,杜三儿这人好像身上的事儿不少,是个狠角色。

  稍一计较,吴晓光心里就有了主意。

  开好介绍信后,他戴着手铐脚镣直奔监狱,把杜三儿提出来之后,话也不多说就把镣铐上上了,然后开车往回拉。

  一路上,吴晓光表情严肃,一语不发。杜三儿也是一声没吭。这让吴晓光的心里更有底气了,这小子有事儿,而且不是小事儿。

  到了刑警队,把杜三儿带进审讯室,吴晓光才开了口。

  知道这哪儿不?鞍山市局刑警队,专门办大案的衙门口。

  杜三儿还是不说话。

  知道为啥把你提回来不?你瞅提你回来这阵仗还没感觉到点儿啥吗?告诉你吧,事儿漏了!

  杜三儿忽然就觉得自己太悲催了,贩毒服刑服得好好的,那事儿怎么就漏了呢?

  吴晓光也不再说话。两人就这么安静地对坐着。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杜三儿开口了,我想抽烟。

  吴晓光心里有个小人儿乐开了花。

  接过烟,杜三儿又说,我想见我妈。

  事儿说清楚了指定让你见着。

  行,我说,我杀人了。

  吴晓光心里的小人儿张大了嘴。

  杀了几个?

  五个。

  吴晓光心里的小人儿摔了个大马趴。

  本来想搂草顺便打个兔子啥的,没想到逮着个大狗熊,这都啥事儿啊?

  不过吴晓光的语气却依然平静:一个个说吧。

  原来,杜三儿这家伙一直没个正经营生,什么来钱干什么,违法犯罪的事儿没少干。自从帮大鼻子卖了那辆车之后,他发现汽车这东西挺值钱,就惦记上了。可要说偷,他没那技术,就打定主意去抢出租车。两年间,他和同伙一共抢劫了五辆出租车,而且每次都把出租车司机杀害,手段极其残忍。这是他实施犯罪之前就盘算好的,因为怕日后被人家认出来。而那两年间,整个鞍山市也就只发了这五起抢劫出租车的案件,却一直悬而未破。

  在抢劫出租车的同时,杜三儿也没放弃其他“营生”,贩毒就是其中之一。结果案发被捕,并被判刑。而入狱的他心里却有些窃喜,琢磨着自己待在牢里,警察怎么查也查不到自己头上。等刑满释放,那事儿也早该凉了。

  没想到最后还是被眼前这个“光哥”查到了。

  根据杜三儿的交代,吴晓光开始着手抓捕其同伙二祥子。二祥子很快落网,交代这些案子是三个人干的,可另一个人是杜三儿找的,他并不认识。

  再审杜三儿,他终于承认还有第三个人。但具体是谁,这家伙就开始扯犊子了,交代出的人不是已经死了就是在案发前已经外逃,根本就不靠谱。

  吴晓光也不急,你说一个我就查一个,然后告诉你不可能是这个人。

  杜三儿实在是没辙了,认识的都说光了,总不能说是孙悟空吧,最后还是说了实话,是他的亲舅舅胖老憨。

  吴晓光这才明白,虽然都不是啥好人,可让外甥出卖亲舅确实是要克服点儿心理障碍的。

  吴晓光带着两个年轻刑警到了胖老憨家所在的村里,先去找了治保主任,询问胖老憨是不是在家。他倒是不担心胖老憨外逃,因为杜三儿进了监狱,胖老憨却没事儿,所以他肯定知道那个案子没漏,所以没必要外逃。

  只是吴晓光从来不打无准备之仗。结果治保主任的回答让他心里一喜,胖老憨的娘过世了,此时他正在家中守灵。

  开车到了胖老憨家门口,只见灯火通明大门四开,花圈花篮纸人纸马一应俱全。远远看去,灵堂里一个胖子正裹着军大衣在那里守灵。治保主任说,那就是胖老憨。

  光哥,咋抓?两个年轻刑警问。

  你们开车在路边儿等着,我自己去。

  两个年轻刑警没再说话。对“光哥”,他们有种纯粹的信服。

  吴晓光走进灵堂,也没说话,对着灵位三鞠躬。胖老憨赶紧跪下还礼,等他起身后,吴晓光伸出手去,胖老憨也赶紧伸手,被吴晓光一把握住。

  啥时候起灵?用不用单位的大客啊?吴晓光问。

  明儿一早,如果能有大客那就太好了。胖老憨搞不清眼前这人是谁,以为是家里哪个人单位的领导。

  那行,定好几点,我让大客提前来。吴晓光边说边握着胖老憨的手往外走,胖老憨也只好跟着,本来客人走也是要送的,更何况人家明天还来车,更要热情一些。

  俩人亲亲热热一路说一路来到汽车跟前儿,吴晓光拉开后车门,明天这车也一块儿给你们使,咋样?

  好好好,胖老憨连连点头。没防备间,他已经被吴晓光一把推上了车。

  公安局的,找你了解点儿事儿。上了车的吴晓光语气立刻变了。胖老憨先是一惊,然后一瘫,连反抗的心思都没了。

  案子破了,吴晓光挨个儿到五名被害出租车司机的家中通知,当年杀你们家人的凶手抓住了。这也是他的一个习惯,就是抓到凶手后通知死者家属。虽然死者家人痛哭流涕的场面每每让他感到很难受,但他依然这样做了。因为他觉得,作为一个警察,面对需要他保护的老百姓,必须要有这么一个交代。

  从一个不起眼儿的低价车线索,到最后五起抢劫杀人大案,中间无论哪个环节哪怕有一丝一毫的懈怠、疏忽,最后都不可能成功。吴晓光对工作的强烈责任心,是他总能够出色完成任务的关键。

  移送检察院之前,杜三儿对吴晓光说:光哥,虽然是你抓的我,可我佩服你,你够讲究,值得交,就是他妈我这命,太悲催了。

  吴晓光摇摇头,说了句非常时髦但让杜三儿听得一脑袋蒙圈的话:你的悲催可能会迟到,但肯定不会缺席。

  无法改变的称呼

  朋友多了,成分也就复杂了,认识世界、评价社会的角度和深度也就各有不同。不同的朋友,对“光哥”有着不同的印象。

  那还是在1995年的时候,鞍山有个厂长被人杀了。这个厂长挺有能耐,同一个公司的其他厂子都黄了,就他的厂子效益好。可就这么一个能人,有一天早上出门上班,刚出家门就被人捅死在楼道里。

  案发现场只有一位目击者,是听见楼道里有人吵吵,就通过门上的猫眼儿看了一下,发现一男一女正急匆匆跑下楼。除此之外,再无其他线索。

  案子初步定为仇杀,可一调这位厂长的社会关系,好家伙,没上一千也得有八百,看得人眼晕。人马撒开来去查了,吴晓光负责访问的是厂长的老婆。这活儿不好干,刚经历了丧夫之痛的女人哪能想得起啥来啊,吴晓光也不急,坐在旁边一点点地启发,帮她回忆,跟邻居啊,跟亲戚朋友啊,跟厂里的人啊……

  慢慢地,女人情绪稳定下来,忽然就说了一句,这事儿能不能是他妹夫干的?

  厂长有个妹妹一直闹离婚,前阵子法院才判决,可那前妹夫却觉得法院判决有失公正,把财产都判给女方了,肯定是找了人了。思来想去就这个大舅哥路子广,认识人多,一定是他托的人,还专门来吵了几伙儿。

  得了这个情况后,吴晓光就开始调查这个妹夫。这小子叫秃噜,也是个居无定所的家伙,谁也不知道他去哪儿了。

  吴晓光想起目击者说现场是一男一女,就问,那他有没有对象?

  有,叫猫猫。

  猫猫也没找着。不过吴晓光打听到猫猫有个姐姐在火车站前开了个食杂店,就过去准备探探风。到那里时已经是下午三四点钟了,猫猫的姐姐不在,只有一个男人在店里喝酒。吴晓光表明身份,一问才知道这人是猫猫的姐夫。就开始摸情况,猫猫最近都在干啥,知不知道她有个对象是干啥的,猫猫去哪儿了之类的,可那家伙却是只顾喝酒,对吴晓光带搭不理的。

  吴晓光一瞧这么下去啥也问不着啊,忽然声音就高了,说你特么也太不够意思了,好歹我来半天了,你喝酒咋不说让让我呢?

  猫猫姐夫一听,眼睛立时亮了,脸上也有了笑模样,拿了杯子就把酒倒上了。吴晓光也不客气,坐下就喝,也不再提别的事儿,只是跟他胡扯。结果几杯酒下肚之后,那家伙忽然就冒出一句话,你们来晚啦,人早跑啦。

  吴晓光反应也快:我知道人跑了,要不怎么上你这儿来了呢?

  这秃噜真不是个东西,自己杀人还把猫猫扯上。猫猫姐夫借着酒劲儿把知道的一切都说了出来。

  原来人确实是秃噜杀的,起因就是怀疑厂长在他跟老婆离婚的案子中托人找关系,做出了对他不利的判决,所以决定报复。

  案发那天早上,他叫上猫猫一起去了厂长家,守在楼道里,等厂长出门后就上前理论。双方话不投机,没说几句就吵了起来,秃噜便掏出携带的尖刀将厂长杀害,之后带着猫猫就坐火车跑了。昨天晚上,猫猫给姐姐打了个电话,说自己在营口盖县,很害怕,就跟秃噜分开了,让姐姐去接她。她姐心疼妹妹,一大早就跑去盖县了。

  吴晓光立刻赶回队里向领导汇报。再一查秃噜的底档,有不少亲戚都在盖县,吴晓光便带着人直扑盖县。

  第一站是秃噜的姑姑家,没有发现秃噜,问了也说秃噜没来,可吴晓光却在碗橱里发现了几盘剩菜。在东北农村,一般人家吃饭不会炒那么多菜,所以他判断肯定是来客人了,那这客人极有可能是秃噜。

  心里有了底,吴晓光又奔了秃噜的二叔家。进屋一看,床上躺了个人,床边还放了一盒黑猫香烟,那是鞍山当时最流行的烟。他想也没想便直扑上去把人按住。

  是秃噜不?

  是,你们咋来这么快?

  后来大家说起这事儿,有朋友就说,光哥啊,这事儿也就你干得出来,论脑子活泛、随机应变、能跟人快速拉近关系,我就服你。

  1997年,鞍山发生了一件大案,两名嫌疑人持枪抢劫了三支手枪后逃窜。这件事当时社会上并不知道,在公安内部却掀起了轩然大波。

  漫天大网立刻撒开,两个人所有的社会关系都被查了个底儿掉。最终得到消息,二人曾在大石桥的一个朋友家露过一面,但马上又走了。

  不知道他们去了哪里,也不知道他们会不会再来,但有百分之一的可能,就要打起百分之百的精神。警力迅速集结,赶往大石桥。

  临行前,吴晓光给一个警察朋友打了电话,说我要有啥事儿,家里就全托给你了。

  朋友赶紧问咋了,吴晓光却啥也没说就挂了电话。

  到达大石桥时,天色已黑,各个部位都安排了人手,高处还有狙击手,而吴晓光则被安排在屋内。所有人接到的命令只有一个:击毙!

  整整24小时的守候,直到第二天晚上,正在屋内守候的吴晓光忽然听到了敲门声,他立刻拉开手中79微冲的枪栓对准了门口。几乎是在同时,外面已经枪声大作,但很快就停了下来。他随即冲出屋去,却见门前只躺着一具浑身布满枪眼儿的尸体,另一个已经趁乱逃走。

  我知道近道儿,带你去追。一个村干部说着就跑了出去,吴晓光端枪紧随其后。

  二人抄近道儿跑到村路上,只见对面走过来一个人,戴着副眼镜,走得不紧不慢,看上去一点儿也不像嫌疑人。

  是不是他呢?吴晓光一边观察一边寻思,那人已和他们擦肩而过。

  再向前看去,已经没有第二个人。是不是也要拦下来!就在吴晓光转身的刹那,那个小子已经开始撒腿狂奔。

  吴晓光手中的枪响了,那小子却是没有丝毫停顿继续往前跑去。吴晓光一边追一边扣动扳机,子弹在夜色中划出一道道流光。

  前面的人迅速消失在夜色中,吴晓光毫不犹豫地追过去搜索。那一刻他也想过,如果这时黑暗中射出子弹,他连躲都来不及躲。可转念一想,反正家里的事儿也托付了,没啥可牵挂的了。

  后面的队伍也追了上来,大家一起搜寻。可没过多久电话打来,不用搜了,那小子自己跑进派出所了。

  原来吴晓光之前那几枪全部命中目标。那小子身上多了好几个眼儿,却依然能凭着一股狠劲儿继续跑,可跑着跑着就不行了,觉着跟被警察抓住比起来,还是自己的命更重要,所以自己跑进了派出所。

  第二天一早,那个朋友又打来电话,通了电话第一句就是:哎哟我去,你还活着啊?然后就问他到底发生了啥事儿。

  “光哥”说,没啥,就是开枪了。

  朋友也没深问,只是说,都说舍生忘死、无私奉献,以前只觉得就是个词儿,今天才知道,那就是你光哥啊。

  2001年的时候,中纪委到鞍山调查一起贪腐案件,牵出一桩陈年旧案,两名嫌疑人在聚众斗殴中分别持猎枪和灭火器杀死一人,重伤一人,但是在幕后黑手的操控下,两人竟然被当庭释放。

  事发后,上级指示尽快将二人抓捕归案。经工作,其中一人很快到案,而另一个持枪杀人者却在听到风声后藏匿起来。抓捕任务就落到了能“啃硬骨头”的吴晓光头上。

  有迹象显示,逃犯仍然藏在鞍山。

  经过调查,排除了其另外几处可能藏身的地方后,吴晓光盯上了一个老居民区里的一套房子。这是逃犯最后一个可能藏身的地方了,可是去了几次,都没发现那房子有人出入。

  有什么办法进屋看看呢?吴晓光想到了在自来水公司负责收水费的妻子,便动起了心思。

  这天晚饭后,吴晓光满脸堆笑,凑到妻子旁边:我说,帮个忙呗。

  妻子是个直爽性子,嘴一撇:看你那样子就知道没啥好事儿,说!

  吴晓光觍着脸把事情说了,眼巴巴地看着妻子。

  这算啥事儿?没问题,啥时候去?

  那个,最好能现在。

  行,我收拾收拾咱就走。

  不料两人的对话被儿子听到了,六七岁的孩子虽然不太懂,却也知道妈妈要去帮爸爸抓坏人,可能会有危险,便上前拦住:我妈又不是警察,凭啥帮你去抓坏人?

  你妈是女的,不引人注意。

  儿子脖子一梗:你妈还是女的呢,咋不叫她去?

  浑小子,有这么说话的吗?吴晓光色厉内荏,孩子从小到大他没怎么管过,总觉得欠这娘儿俩的,所以尽管口气强硬,心里终究是虚的。

  还是妻子打了圆场:就是去看看,没有危险,放心吧乖儿子。

  到了地方,妻子拿出收水费的册子,煞有介事从七楼开始一户户敲门,一边敲还一边大声吆喝,检查水表啦。就这么一户户收下来,一直敲到了一楼逃犯的单元,结果门马上就开了。

  你家欠费啦,交水费的时候赶紧都补上。

  好好好,一定一定。屋里人的态度很老实。

  出来之后,妻子描述了屋里人的相貌,正是那个逃犯。

  吴晓光立刻拿着枪守在门口,然后让妻子给队里打电话叫增援。同事很快赶到,把屋子前后都堵住。

  吴晓光也不废话,直接破门而入,拿枪指着逃犯:走吧。

  逃犯也不反抗,直接伸出双手,在吴晓光给他上铐子的时候嘴里还嘀咕:我就觉得刚才那查水表的有问题,可还挑不出毛病,你们警察咋装啥像啥?

  吴晓光暗笑,心说装啥啊,就是专业的。

  后来队长知道这件事儿,把吴晓光好一通数落:你说咱干刑警的顾不上家也就算了,你不能再把家搭进去啊,这要出事儿咋办?

  吴晓光又笑:我那老婆,要是穿上警服指定比我还能耐,信不?

  后来朋友们知道了这事儿,在一致谴责“光哥”的同时,也一致认为,“光哥”是个为了工作能豁出一切的人。

  2011年3月,正是全省两会召开那会儿,海城的一个加油站发生一起恶性持枪杀人案。当时加油站排队的人特别多,司机们都下车站在一起唠嗑,忽然一辆白色汽车疾驶而来,停在几个唠嗑的人身边,司机手拿猎枪下车,冲着一群人中的一个就连开四枪,中枪者连吭都没吭一声就断了气儿。周围的人吓得赶紧跑开,开枪者却不慌不忙地拣起地上的四个弹壳,然后从容地开车离开。

  吴晓光来到现场,死者的尸体还没有挪走,血迹也还没有干。

  仇杀,查社会关系。

  一组人马点头而去。

  查车牌照。

  有人开始打电话。

  目击者都看到啥了?

  枪一响就都跑了,谁敢回头看?

  过了一会儿,结果先后反馈回来。

  挂的牌照是假的。

  死者是做柴油生意的,社会关系复杂,跟人的仇怨也不少。

  从结仇的时间从后往前捋吧,一个个排。说完,吴晓光一挥手,咱们去追牌照。

  假的咋追?有人问。

  那就追假的,吴晓光头也不回。

  通过调取路面监控,果然发现挂着这个假牌照的白色汽车案发前一段时间里在很多地方都出现过。吴晓光就安排人一点点地追踪,寻找轨迹,最后发现有一天这辆车在通过一个监控卡口后,没有在下一个监控卡口出现。

  肯定是停留在这片卡口中间了。查!

  那年头儿,除了交管部门的监控探头外,街面上的摄像头并不多。吴晓光带着人一个个地找,只要看到有哪家装了摄像头,就进去调取视频记录。最后,在一家洗浴中心的监控记录中,发现了那天这辆车正好停在洗浴中心门口。再继续放了一个多小时,发现两个人一起说着话从洗浴中心出来,一个人上了挂假牌照的车,另一人上了停在旁边的一辆车,分头离开。

  这辆车的牌照是假的,另一辆却是真的。一查之下发现是本地一个大老板的车。而围绕那个老板的调查很快发现线索,老板的儿子也做柴油生意,并且与死者在生意上结过仇。

  吴晓光没有犹豫,直接传唤了老板的儿子小聪明。身为一个富二代,小聪明对于刑警的防御能力几乎为零,很快便供认了雇凶杀人的罪行。

  原来小聪明因为生意上的事儿跟死者结仇之后,就找到了父亲的朋友强子,说:叔,我让人欺负了。

  强子一听就拍了胸脯:别管了,告诉我是谁,叔帮你办。

  于是小聪明就带着强子专门去指认了死者。之后强子就驾车跟踪死者寻找机会,终于在案发当天抓住时机将死者枪杀。

  根据小聪明的交代,强子现在就藏身在郊区一个村子里。

  吴晓光立刻带人赶去,到了强子家门口,发现那辆挂着假牌照的车正好停在门口。

  吴晓光掏出枪站在最前面,一会儿我踹开门,你们跟我上。

  一个身材魁梧的年轻刑警站到了他前面:光哥,我个子大,能挡子弹。

  吴晓光一把把他拽到身后:轮不到你!

  一脚把门踹开,吴晓光瞅准床上躺着的人就扑了上去,那人正是强子。

  乍然被人压住,强子反应也是不慢,一边挣扎一边伸手往身旁的床柜伸。

  吴晓光哪能让他伸过手去,死死按住,然后在其他人的帮助下给强子上了铐子。

  枪呢?吴晓光厉喝。

  啥枪?强子装傻。

  打人的枪。

  强子不说话了。

  吴晓光拉开床柜门,一只子弹上膛的猎枪出现在眼前。

  这事儿知道的人并不多,但是在场的人也不少。后来说起这事儿,大伙儿共同的意见就是“光哥”够猛,也够担当!跟着这样的领导干,服气!

  其实“光哥”这个称呼,多少还是有些江湖气的,对于警察来说,可能并不是太合适,而吴晓光自己也这么认为。

  但这并不能改变单位从上到下,社会上从老到幼、从好人到坏人对他的称呼,其实这也是有理由的。队里的年轻人叫“光哥”,是出于一种年龄的原因和对他业务能力的佩服;局长、支队长叫“光哥”,半是开玩笑半是对他工作的认可;朋友们叫“光哥”,透着一股子亲热劲儿;社会上的人叫“光哥”,大多是出于尊重;而那些犯罪嫌疑人叫“光哥”,除了想拉近关系外,更多的则是发自心底的服气。

  “光哥”的朋友确实多,而相对于警察这个职业,社会交往并不是一件被太多人认同的事儿。可是你让一个刑警孤芳自赏跟谁也不交往,那还怎么搞案子?而很多时候,朋友都能对他的工作起很大作用。所以说问题的关键,并不是跟多少人交往,而是你在交往时,有没有自己的底线。

  这条底线,吴晓光有,而且从来没有越过一步。

  太阳每天都会升起,生活一直在继续,“光哥”跟他的朋友和“朋友”们的故事也在继续。

  巍巍钢都,流传着“光哥”的故事,留下了他忠诚的印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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