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痕语

来源:中国刑警 作者:谢沁立

  耿作明的生活,从来与时尚不沾边,上班时一身警服、黑色皮鞋,下班时换一件夹克衫。这身装束从青年一直穿到中年。

  可他对年轻人趋之若鹜的限量版运动鞋鞋底的模样,是流畅的线条、凹凸的花纹,还是整齐划一的菱形格或者不规则的圆形块,却一清二楚。

  他不仅能从鞋印中分辨出是运动鞋底、皮鞋底,还是塑胶鞋底、布鞋底,还能通过这些鞋印找出相同的规律,勾勒出穿鞋人的走路习惯、高矮胖瘦。

  “这是刑警的职业习惯,”耿作明对那些惊诧不已的人说,“处处留心皆学问。”

  绕到谜面背后

  戊戌年腊月二十五,双塔区小桃村。独居村里的65岁李老太被杀。

  李老太的老伴儿老谭在镇子里打工,女儿和儿子都住在城里。老谭一星期回一次家。这天傍晚,他回到家里,发现妻子下身裸露,被利刃剜割,惨不忍睹,立即报警。

  法医推断,李老太死亡时间大约在两天前。

  老谭说,他回家时,院门关闭,插着门栓,房门是虚掩的。他借助邻居家的梯子翻过院墙才进了院子。院子里是土路,院子两旁堆满了劈柴、秫秸秆儿、砖头儿。

  明亮的照明灯下,朝阳市公安局的刑警们现场勘查、法医验尸、痕迹搜索、拍照录像,各司其职,忙而有序。

  市局刑侦支队副政委耿作明戴好手套和鞋套,并没有急于走进第一现场。

  院子里有数枚脚印,多属于李老太、老谭,还有他们的女儿,只有一枚大小、形状相同的鞋印分别在院外墙根、院内土路、房间内水泥地面出现。

  民警提取了最完整的一枚鞋印。

  看着院子土路上的鞋印,耿作明自言自语道:身形瘦弱,个头儿不到一米七,男性。

  然后,他就不再说话,继续盯着那枚鞋印。

  他时而蹲下看,时而侧着头看,时而弯腰看,似乎要把那枚鞋印的纹路一道道刻进眼睛里。

  他越看这鞋印越觉得眼熟。此刻,那些他曾认真研究过的鞋印一一在脑海里闪现着。他确信自己一定见过这枚鞋印,只是究竟在何地何时见过,一时还有些模糊。

  足足观察了十几分钟,耿作明对现场勘查大队副大队长杨家柳肯定地说:这枚鞋印我们一定见过,你负责串案,有印象吗?

  杨家柳负责全市刑事案件的串并案工作。他将鞋印拍照传回队里,让技术人员进行比对。

  很快,队里回复:这枚鞋印的花纹种类二十四天前在一个现场出现过,而那个现场正是眼前的李老太家。

  当时,李老太报警说家中无人时,有人入室盗窃,丢了二百多块钱。民警在勘查现场时发现一枚鞋印,在汇报近期刑事案件情况时,附上了这枚鞋印的照片。虽说只是土路上不很清晰的鞋印,却被只是扫上一眼的耿作明留在了记忆中。

  循着足迹追踪下去,民警在距离李老太家两公里之外煤渣场的煤堆旁发现了相同足迹,并找到了一副黑色线手套。同时,在距离煤渣场五百米远的一间蔬菜大棚的看护房里,看到燃烧过的炭火旁留下了一枚烟蒂。

  根据这些痕迹线索,耿作明一条条分析,模拟现场,进行分析判断。

  这个杀人现场与二十四天前的盗窃现场足迹种类一致,相同的地点,不同的日期和作案性质,如果串联起来分析,是不是本想图财盗窃,但在盗窃过程中被发现而临时起意杀人灭口?

  李老太家所在的村庄是一个自然村,距离最近的国道两公里,位置非常偏僻。各家院落依地势而建,零零散散毫无规律。李老太家位于村庄深处,七拐八绕才能找到,犯罪嫌疑人两次光顾,是熟悉这里还是偶然巧合?

  耿作明说,熟人作案的可能性很大。

  相同的鞋印、新鲜的烟蒂,手套和鞋子的来源,这一系列线索和分析缩小了民警的侦查范围,确定了侦查方向。

  用足迹找到烟蒂,用烟蒂很快锁定犯罪嫌疑人。除夕的下午,伴随着时断时续的鞭炮声,犯罪嫌疑人被抓获,是李老太女儿的前夫。

  李老太的女儿和他有过一段婚姻,但已离异几年。离婚后,他的日子很是艰难,因为没钱过年,便找熟悉的人家入户盗窃。前妻家便是他的一个目标,第一次得手,再次盗窃时被李老太发现,他便凶狠地抄起厨房里的刀具对老人下了毒手。在那魔鬼般的疯狂瞬间,他忘记了被他杀害的老人曾是他的岳母,也忘记了老人曾用那把菜刀一次次地切菜做饭款待他。

  他的作案过程与耿作明的分析相差无几。

  命案告破,民警们总算过了一个踏实的年。

  对耿作明来说,正是三十四年前从警之初的那个犯罪现场模拟重现,奠定了他一辈子从事的侦查工作的基础。

  1984年,从辽宁省警察学校毕业的耿作明,被分配到朝阳市所属北票市的桥西派出所。他性格稳重、工作细心、勤奋严谨,深得同事信任和喜欢。工作刚满半年时,朝阳市公安局刑事技术处开办现场勘查培训班,所长珍惜这棵好苗子,派他去学习。

  培训班的老师功力深厚,不是照本宣科,而是从实战中遇到的问题讲起——如何搜集现场的各种证据,如何规范操作,甚至连照相机的光圈如何调整,如何在暗室冲洗胶卷都讲得通俗易懂。

  耿作明听得大开眼界,学得如饥似渴。

  结业考试分为理论考核和实际操作。结果,理论考核,耿作明拔得头筹。实际操作考核时,考官设置了一起拦路抢劫案的现场,被害人的钱包被抢走,有一张工作证留在现场,还有一枚足迹。耿作明将现场勘查图细致地画在一页纸上,比例恰当;笔录记了三页,字迹工整;拍摄并冲洗照片十张。最终,耿作明的答卷获得全班最高分。

  也正是这次脱颖而出,他实现了警察生涯的第一次跨越——他被调入朝阳市公安局从事痕迹检验工作。

  在耿作明的从警岁月里,朝阳警方破获的所有重特大案件,都有他寻找犯罪痕迹的身影,都有他敏锐的目光闪烁,都有他独到的见解和分析。

  纸上谈兵终觉浅,没有到过现场,就没有发言权。无论案件大小,耿作明都会去现场走上一遍,甚至十几遍。

  现场就在那里,一切答案都在那里,就看你怎么去发现痕迹,怎么去化解谜题,找到答案。

  枯井中的罪恶

  朝阳市位于辽宁省西部,水资源不足,农村生活、灌溉用水多靠水井。家家户户院中有井,地里有井。一口口星罗棋布的井,养育着这一方百姓。那一望无际的田野上究竟打了多少口井,连当地人也无法说清;而幽深的水井中到底藏着多少秘密,更是无人知晓。

  那是十五年前7月的一天,天气炎热。学校放假,但朝阳师专的学生小娟决定留在学校。她想趁着假期去做家教,给自己挣出下学期的学费,减轻家里的负担。

  小娟举着一个A4纸大小的纸牌,上写“家教”两个大字,顶着烈日,站在市中心商场门口,盼着熙来攘往的人群中能有人前来咨询。

  一个中年男子走过来,问:“姑娘,你是大学生吗?”

  “叔叔,我是师专的学生。我有学生证。”见有人询问,小娟忙不迭地说,还从包里掏出自己的学生证。

  中年男子接过学生证看了看,语气和蔼地说:“我想给孩子找一个家教,他是小学生,课业负担不是那么重,但需要老师帮助一下。”

  小娟同意去做家教。

  中年男子说:“我在外地工作,你需要办一张银行卡,我每个月把钱给你打到卡里。”

  旁边不远就有家银行,小娟去办理银行卡时,中年男子在外面等候。小娟的银行卡办好后,就被中年男子要了过去。毫无戒备之心的小娟言听计从。

  中年男子说,现在去认认我家门吧。

  小娟跟着男子上了一辆帆布顶棚的老旧吉普车。

  后来,再也没人见过小娟,她莫名其妙地失踪了。因为正值假期,学校并未掌握小娟的行踪,家人则以为她还住在学校忙着做家教。

  一个星期后,一位中年男子跑到小娟的学校,递给门卫一张纸条,上面写道:“你们的学生小娟在我手上,两天之内你们得给这张卡上打五万块钱才能保住她的性命。”

  纸条下端还写有一串数字,是银行卡号。

  几天后,中年男子被民警抓获。当时他正在俨然一个小型加工厂的自己家中埋头用袖珍机床加工着五金件。他叫孙国祥,单身一人住在父母留下的一室一厅里。他没有正式工作,经常跟着一个装修队打些零工。他性格偏执,没有什么朋友,但心灵手巧,喜欢五金加工。为了制作一个零件,他会废寝忘食地不停打磨。邻居说,深夜里他的房间还经常有电钻的声音。在孙国祥的住所,民警发现了一把手工制作的手枪,能够射出子弹球。

  那天,满心欢喜的小娟上了吉普车,坐在副驾驶座位上,不时地擦拭脸上的汗水。不久,她发现汽车正驶向郊外。她有些惊慌,让中年男子停车,中年男子“嘿嘿”笑着,猛踩油门儿,开得更快。她试图跳车,但汽车速度飞快,她没敢拉开车门,最终被孙国祥在车上强奸并杀害,扔到田里的一口水井中。

  小娟就这样离开了这个世界,一个花季少女,涉世不深,只是单纯地想给家里减轻负担,却走上了不归路。市中心商场前依旧人来人往,不会有人记得曾经有一个瘦弱的女学生羞涩地举着“家教”的牌子,憧憬着未来。

  看守所里的孙国祥面对民警得意地说:“我反正最后也是死,这世界上没有值得我留恋的东西,我再告诉你们一个秘密吧。

  “我还杀死过一个人,也扔在水井里。两年前,我和一个女足疗师好过。我总去找她,她叫冯路。有一天,我带她到凤凰山,她站在离我几米远的地方看风景。当时我只是想试一下我自己制作的手枪能打多远,有没有威力,我就冲冯路脑袋开了枪。结果,冯路死了。我这才知道我的枪能打死人。我把她扔在附近的一口井里,还往里扔了一些石块和其他东西,至少从表面上看不见她。”

  “具体还扔了什么东西?”

  孙国祥使劲儿想了想,说:“好像有帆布。”

  按照孙国祥的供述,冯路已经被害两年。这两年间,凤凰山周边地区因为开发改造,环境变化非常大。孙国祥记不清当时的标记,也找不准那时沟沟壑壑的山路。他将冯路的尸体扔进了哪口井里,是水井还是枯井,更是说不清楚。

  耿作明和刑侦支队的同事们划出勘查范围。

  在这个范围内,有很多口井。他们要逐一下井查找,找到两年前被杀害的冯路的尸体。

  来到荒山野岭山沟里的一口井边,周围林密草丰,山风呼啸。民警们查找了两三天仍一无所获,都很心焦。

  耿作明站在井口,他粗略观察,井口边沿的砖块已经破损,应该是很久无人使用。井口直径一米宽,深度超过二十米,看不清下面是否有水,表面似有片状的塑料膜覆盖,看不出原有颜色。

  耿作明的心忽地猛跳了一下,他想起孙国祥口供中说“好像有帆布”。他有一种感觉,冯路的尸体就在这口井里。

  只要下井一查看就能水落石出。

  那年,耿作明刚满40岁。他拦住年轻民警说,让我这个老同志下去吧,如果井下藏着尸体,也是高度腐败,你们不要下。

  耿作明穿好防护服,戴上头顶有灯的头盔。赶来援助的消防战士开启救援车上的卷扬机,一条钢丝吊绳垂下来,吊绳下端是一个三脚架。

  耿作明拽住吊绳坐了上去。他悬在了空中,现场人们的心也跟着悬了起来。

  一手拽着绳子,一手拿着相机,随着卷扬机缓缓下降,耿作明不停地对着井的深处拍照。

  井外是三十度的高温,越往井下走,耿作明越觉得凉风嗖嗖从耳畔穿过。尽管见过数不清的犯罪现场,见过许多非正常死亡的尸体,面对诸多复杂情况,他都能冷静应对,但在这深不见底的井下,有那么一个瞬间,狭小的水井、冰凉的井壁、脚下可能存在的尸体,让他忽然生出一种莫名的恐惧,他的心“怦怦”跳着。但他很快调整好自己的状态,紧紧抓住绳子。他明显感觉到了自己手心里的汗水。

  到达井下约二十米处,拍照后,耿作明先是掀开早已变成灰黑色的残破灯箱布,灯箱布下面是一些散乱的干树枝。当耿作明揭开灯箱布的一角时,已经闻到一股恶臭。他屏住气息,拍照。

  他知道,这每一层物品的先后顺序都要与孙国祥的口供相对照,作为法律上的证据。

  从井上到井下,从井下回到井上,耿作明反复了五趟。

  将井下的秘密一层层揭开,把作为证据的物品带到井外。干树枝下面是大大小小二十几块不规则的石块,石块下面的井水中,赫然蜷着一具尸体。尸体大部分浸在水中,背部朝上脸朝下。

  悬在绳子上在井里摇晃的耿作明,一阵心疼代替了恐惧。两年了,这个被人杀害的女人,她的尸体孤独地等待着有人发现,为她伸张正义,给想念她的家人一个最终的交代。

  一阵阵恶臭令人作呕,耿作明精神高度紧张。他忍住身体的不适,精心观察着,拍着照。尸体已高度腐败,呈现尸蜡状态。如何将高度腐败的尸体带出狭小的井?

  耿作明想借助吊绳上的钩子拉住尸体往上提,便于从尸下缝隙把绳子穿过去,然后系在尸体上将其拉出井外。谁知钩子脱落,尸体下滑。也许是女子冤魂未散,有意相助,尸体下滑的同时,竟使绳子另一端从水里浮了起来,正好卡在尸体的两腋之间。耿作明背靠着冰凉的井壁,顺利把尸体缠好,这才通知井上的消防队员将尸体拽出井口。

  经过DNA检验,井下女尸正是失踪了两年的冯路。她从外地来到这里打工,只因为孙国祥产生了打算试试自制手枪的想法,便被剥夺了生命。

  耿作明在井下的所见所“闻”、所拍摄的照片,在孙国祥故意杀人案的卷宗中占有沉重的分量。他从现场勘验的角度,在清理、打捞犯罪嫌疑人为掩盖犯罪而投入井中的石块、薄铁皮、广告灯箱布等杂物的过程中,发现并记录了其相互间的交错关系、先后顺序,成为甄别犯罪嫌疑人的口供、认定犯罪嫌疑人作案的重要证据。

  他在案卷中记录下这一切,同时,也在内心不断加重着公平正义的砝码。在常人眼中,刑事现场勘查民警没有特警的勇猛和霸气,也不会有追捕刑警的冲锋在先,作为技术警察,他们多了几分儒雅,多了几分沉静。而在这儒雅和沉静的背后,是触类旁通的知识积累,是对稍纵即逝的痕迹捕捉,是对蛛丝马迹的细心搜索。

  在耿作明的痕检经历中,从另一口井下探出的秘密,让他对金属材料、工艺领域做了一番研究,还写出了学术论文。

  那是二十多年前的一起案件。

  这是一口供热管道维修井,在地下三米处,用于一年四季为工业企业供热。大约十平方米的管道井里,布满横横竖竖的供热管,常年温度保持在六七十度。

  工人下去维修时,看到一具腐败的尸体,吓得魂飞魄散。他跌跌撞撞爬上地面,脸色煞白,惊恐万分,好半天才缓过神来,这才感觉到身上的刺痛,原来是身上的多处皮肤被供热管道烫伤。

  尸体在管道下面的泥水里,露出一半,不辨男女,难见模样。

  经过法医鉴定,死者为年轻女性,死亡时间在半年以上。尸体颈部紧紧勒着一截直径18毫米的细铁丝。

  细铁丝是最重要的物证和线索,也是现场唯一的线索。

  痕检民警勘查现场、检验证据时,最关注“五个字”:手、足、工、枪、特,也就是手印、足迹、工具痕迹、枪支痕迹以及特殊痕迹。

  从细铁丝断端的痕迹能够确定剪断铁丝的工具,继而可以追根溯源。但这根细铁丝的断端已在高温环境的水中严重锈蚀,根本不具备检验条件。

  现在,这段长约四十厘米的铁丝摆在了耿作明面前。这上面到底藏着什么秘密呢?

  耿作明在显微镜下观察着细铁丝。细铁丝表面因为镀过锌,并未被锈蚀,显得很光滑,但在放大显微镜下细细看,表面似有线条状痕迹。在痕迹检验中,线条粗细、间隔是否具有规律性都能验证不同的情况。

  耿作明发现,在这段细铁丝表面,间隔的线条不稳定,随着长度的变化,线条也在变化,不连贯。

  这种细微的变化能否作为鉴定意见而采用?它又具有怎样的意义呢?

  实验室里静悄悄的,耿作明的心里却波涛汹涌。他在思考着细铁丝上的各种可能性。

  走出实验室,耿作明去了一家新华书店。在专业书籍的书架上,他一眼看到《金属拉拔工艺》、《金属拉丝及镀膜工艺》两本书,如获至宝的他赶紧把书拿在手里。薄薄的两本小册子解答了他的许多疑问。但隔行如隔山,字面意思能够理解,实际制作的过程却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出来。

  耿作明找到一家铁丝厂。他要亲眼见证一下铁丝被拉拔成型的全过程。走进车间,他大开眼界,被拉拔成型的各种型号的铁丝摆在一起。拔丝眼直径决定着铁丝的粗细,铁丝外表的线条痕迹都在拔丝孔上形成。

  他很快发现一个细节,但那两本书上均未提及。工人在拔丝时,会在铁丝外表撒上滑石粉类的粉末用于润滑,细小的粉末有时会粘在拔丝孔里,造成很长一段拉出的铁丝具有相同的条状痕迹。而如果拔丝孔内壁欠光滑,也会使一定长度的铁丝表面留有条状痕迹。如果能够对拉拔出的痕迹做出距离和变化测定,也许就能确定犯罪现场的铁丝是从某一盘铁丝上截断而来。

  耿作明从铁丝厂搜集了不同粗细的铁丝,每一种的长度都是十米。他又去建材市场买了其他厂家出产的不同型号的铁丝,同样也是每一种十米。

  这些铁丝被耿作明带回实验室。没有人知道他要做什么研究。何况,一堆铁丝能研究出什么结果来?

  耿作明将每种型号的铁丝编号后,分别截取一米,再将这一米长的铁丝剪成两厘米的一小段,每根铁丝剪成50段,每个小段都进行连续的编号——1号铁丝的第5段为“1-5”,1号铁丝的第49段为“1-49”,5号铁丝的第20段为“5-20”……

  整整二十天,耿作明的桌子上堆了几百段打着标签的铁丝。

  他一段段在显微镜下仔细观察,找寻着表面线条中的规律性、连贯性。

  在那段日子里,他眼中是铁丝,脑子里是铁丝,睡梦中闪现的还是铁丝。他似乎被那变化多端的铁丝表面上的线条紧紧吸附而无法自拔。

  经过观察,他最终得出结论:粗的连贯的线条,超过二十厘米几乎不发生变化。细线条,超过二十厘米就会发生变化。因此,他确认了金属线表面的拉丝痕迹具有连续性和一定范围内的特定性。

  如果侦查员能够在犯罪嫌疑人家里找到铁丝,并且在作案后没有应用或者应用很少,那么在那盘铁丝上,将看到与死者身上的铁丝相同且连贯的线条。

  耿作明对铁丝表面线条进行研究的同时,侦查员们通过大量走访、调查取证,确定了犯罪嫌疑人,并在其家中提取了一些截面为18毫米的铁丝。

  最终确定,勒在被害人颈部的铁丝,就是从在嫌疑人家中搜查到的铁丝上分离下来的,而且分离距离很近,中间几乎没有再使用过。

  犯罪嫌疑人的供述最终证实了这一点。

  被害人与犯罪嫌疑人本是情侣。在两人的一次争执中,嫌疑人将女方掐死,又用家中的铁丝勒在女方脖子上,趁半夜将其扔进了管道井。

  耿作明用金属线表面的拉丝痕迹的检验,开辟了痕迹检验的一个新领域。他撰写的科研论文,被刑技民警奉为教科书级的必读样本。

  笔记本里的疑案

  自三十四年前从警那天开始,一直到今天,八十一本大大小小摞在一起达一米多高的笔记本,记录了耿作明精彩的破案人生。

  随手翻开来看,一行行洒脱的钢笔字,写下的是案情的描述、破案的思路和体会。一个个笔记本,记录的是朝阳城市的变迁,犯罪分子作案手段的变化。字里行间永远不变的,是一位刑警澄澈的内心和对职业的忠诚。

  这个记录本,是2003年里的一本,里面记录了一起盗窃案。

  5月的一天上午,8点刚过,市区的一家食品厂报案,财务科的保险柜丢失了三十一万元现金。

  耿作明和同事很快到达现场。

  财务室在一楼,防盗门完好无损,没有被撬痕迹,窗户完好无损,放钱的保险柜表面也是完好无损。表面看,这是一个和往常一样平静安全的财务室。但四名工作人员都确定前一天下午确实从银行取出三十一万元现金放进了保险柜,准备今天给员工发奖金。

  监守自盗?对相关人员逐一排查,可他们都有发案时间内不在现场的证人证明。

  负责保管保险柜钥匙的雷姐会是作案人员吗?耿作明把思路拉回到眼前,心里自问着。

  雷姐40岁,离异,前夫在外地。她坚定地说,钥匙从未离身,晚上一直和15岁的女儿在家里,没有外出。自此,她女儿作案的可能性也被民警排除。

  耿作明再次拿起雷姐的钥匙。

  钥匙串上有四把钥匙,包括财务室防盗门的钥匙一把,保险柜的钥匙一把,还有她自己家里的房门和屋门钥匙各一把。这四把钥匙她每天必用,从不离身。

  耿作明仔细观察着。他发现雷姐家里的房门钥匙和财务室防盗门的钥匙颜色相同,外观相像。

  仔细甄别后,他确认雷姐家里的房门钥匙没有仿型痕迹,而财务室门钥匙却有仿型痕迹。

  是雷姐用仿制钥匙盗窃,还是另有一人拿着仿制钥匙?作案人一定非常熟悉雷姐的工作、生活情况。但雷姐和女儿已排除作案可能,那么,应该还有一个人没有进入警方视线。

  是谁?

  雷姐被单独留在了现场。

  “你还有一位亲近的人没有说出来!”耿作明紧盯着雷姐的面部表情、眼神变化。

  “我、我没有什么亲近的人了,”雷姐低着头小声道,“我肯定没有偷钱啊。你们不是都证明了吗?”

  耿作明说:“既然你说没有作案,你也不必有什么隐瞒,也不必包庇其他人。把你知道的,你生活中接触得最亲密的人告诉我。”

  “唉!”雷姐深深地叹了口气,“这也太难为情了。”

  雷姐不敢正视耿作明的眼睛。她说出了自己藏在心底的秘密。

  原来雷姐几年前离婚后,独自带着女儿生活。一年前,她在商场买东西时,一个剪着短发、个子高大的女子向她问路。雷姐热心地给她画了张图,指点路线。女子是个背包客,常常一个人旅行。雷姐的热情让她很感动。两人一见倾心,越聊越贴心。相识不久,女子就住进了雷姐家里。有时雷姐加班,女子还到厂里来接她,并经常用雷姐的钥匙开门。雷姐的一切,她了如指掌。

  “那个女子现在在哪里?”耿作明问。他决定马上见这个神秘的女人,揭开案件的真相。

  “她在我家住了一个月,但今天早晨没和我打招呼就走了。我也不知道她去哪儿了。”雷姐竟然对女子的背景一无所知。

  耿作明根据仿制钥匙查出了这个隐秘的人,根据这条线索,侦查员在盘锦将犯罪嫌疑人抓获。

  女子偷窃的原因竟然很简单。

  她住在北京,家境富有;盗窃保险柜里的现金,不为钱财,而意在控制雷姐,让其与她长期厮守。她说她真心喜欢雷姐。

  现金一分未动,如数追回。

  另一个笔记本,是2018年的,开篇就是一起疑案。

  除夕之夜,小区里一家别墅被盗。

  业主一家到父母家吃年夜饭,回到自己家时却发现二楼房间里的保险柜被撬开,丢失现金、首饰等贵重物品,价值约二百万元。

  除夕夜,耿作明刚回到百里外的老家陪伴父母。

  接到警情后,他立即赶到了案发现场。他想和同事趁着居民们还在睡梦之中,趁着现场外围道路上的痕迹还没有被破坏,查找并确定犯罪嫌疑人的进出轨迹。

  经过连夜勘查,现场发现有足迹、手套痕迹,一些物品被翻动过,打开保险柜的方式还很有些技术含量。

  从室内足迹情况分析,作案人为一人进入室内,戴手套,持有撬压工具。

  耿作明仔细观察着现场内外。谁亲自查看了现场,谁才有发言权。他一直遵循着这个原则。他从不走马观花,而是细之又细。他一直感觉破案就像解谜题。犯罪嫌疑人有意或者无意置下谜面,他和同事们必须去揭开谜底。这个过程十分焦灼,却也有独特乐趣。当谜底在绞尽脑汁后终被解开时,那份酣畅淋漓的快乐是刑警特有的待遇。

  被盗的别墅位于小区最后一排。距后窗三米远,是小区的铁丝网围挡,两米高。围挡外是一栋六层普通住宅。铁丝网周围没有路,少有人清扫,地上覆盖着枯枝败叶。铁丝网有一个新近被剪开的豁口,应该是工具钳所为,能容一人侧身通过。普通住宅墙外的边沿有一个视频监控探头,但因故障无法使用。

  小区门口的监控正常工作。但一天中,来往行人和车辆很多,怎么确定正在通过的某个人是犯罪嫌疑人,正在通过的某辆车里坐着犯罪嫌疑人呢?

  耿作明说嫌疑人的左脚有残疾,走路会跛脚。

  视频监控中发现了跛脚男子。

  小区外一百米远的垃圾堆旁,发现了与现场相同的足迹。

  二百米远的公路旁,民警们在条件复杂的人行道上发现了作案人徘徊的脚印,与中心现场足迹相同,确定了犯罪嫌疑人来往的路线。

  通过犯罪嫌疑人来往路线,在相隔的马路边找到了他驾驶的银色汽车……

  大年初一、初二、初三,耿作明和专案组六十余名民警的春节假日,是在室外零下二十度的寒风中度过的。他们嘴唇麻木,手指僵硬,腿脚冻得几乎没有知觉。取暖的方式,就是到汽车里开上暖风暖和一下。更主要的是,节日期间,饭店关门,他们常常连饭都吃不上。他们笑称自己是在被动减肥。

  证据不断被确定,证据链条逐渐串联、清晰。

  大年初四中午,犯罪嫌疑人在沈阳的家中被抓获。

  因为过年,所有的首饰还没来得及变卖,完璧归赵。

  犯罪嫌疑人以前因为车祸造成跛脚。他在这个小区多次踩点,挑选家中经常黑灯的人家为作案目标。

  “非案”之“案”

  从警多年,耿作明经历过大大小小数不清的案例,无论当时多么悬疑,都随着时间推移而渐渐模糊了细节。他印象最深的案件竟是两起最终不是案件的死亡“案件”。

  王爷爷和老伴儿带着小孙子一起在农村生活,儿子儿媳在外地打工。孙子上小学二年级,每天早晨要在家里吃早饭。王爷爷赶集时负责副食、日用品的采买,王奶奶管理着一家的柴米油盐,天天在灶上忙碌。王爷爷认为豆腐皮是营养食品,就常常买来,小孙子特别喜欢吃。他将每次买的豆腐皮放在厨房一个塑料兜里保存。

  那天早晨,王奶奶照顾祖孙俩吃了早饭,都吃的是开水冲鸡蛋、豆腐皮,她自己却不舍得冲一碗这样的“营养餐”。一个时辰后,王奶奶刚端起饭碗,屋里的王爷爷“扑通”一声倒在了地上,不省人事。王奶奶吓得不知所措时,接着又有电话打来,学校的老师说小孙子突然出现严重中毒症状,正送往医院抢救……

  王爷爷还没送到医院就咽了气。小孙子病危,在医院抢救。

  灶台上还有没吃完的豆腐皮和其他一些蔬菜。

  王奶奶说不清楚农药的事情,她也没吃豆腐皮。儿子儿媳怀疑她,村里人也怀疑她。她只会捶胸顿足地哭,什么也说不清。

  农药和豆腐皮的关系?王奶奶是否为犯罪嫌疑人?她有杀害亲人的动机吗?集市上的豆腐皮是否被农药污染?有多少人最近买了或食用了豆腐皮?

  这样一想,所有民警立即紧张起来。食品安全关系民生,十万火急啊!

  警方一方面协同有关方面对市面正在售卖的豆制品进行管控、检验;另一方面,由耿作明带领技术民警对王爷爷家的三十余份食材进行毒物检验,寻找线索。

  现场,实验室。实验室,现场。

  耿作明来来回回很多次。

  每一次,他都站在王爷爷和王奶奶生活的地方,根据家具的摆放、锅碗瓢盆的搁置地方,想象着他们日常生活的情景。

  现场勘查民警发现厨房的角落里有一瓶农药甲拌磷,盖子拧得不紧。瓶子外表的痕迹经过鉴定,有王爷爷的指纹。

  王奶奶回忆说,那是王爷爷不久前从集市上买来的,用来灭自家菜地里的虫害,她并没有使用过。在农村,家家户户存些农药司空见惯,而在王爷爷和孙子的呕吐物中,发现有甲拌磷的毒素成分。在豆腐皮的检测中,分层搁放的豆皮,有的含有微量农药成分,有的就没有。

  这是什么原因呢?耿作明思考着豆腐皮中的秘密。

  不是豆腐皮的问题,是用于包装豆腐皮的塑料袋有问题?

  马上对塑料袋里里外外的残留物品进行毒物理化性质分析检测。

  就这样不停地检测,不停地思考,不停地在脑子里还原一切可能出现的情节。

  耿作明忽然想到王爷爷赶集时的双肩背包,那是塑料袋之外的又一个包装袋。

  王奶奶说,王爷爷每次赶集都会背着那个背包。背包的里层经过毒物理化检测,有甲拌磷的成分。

  经过几个昼夜的勘查、检验,最终还原了事情真相。

  上一次王爷爷赶集时背着帆布双肩包。他买了玻璃瓶装的农药甲拌磷放在背包里。玻璃瓶封闭不严,途中有轻微渗漏。他到家后发现农药漏在背包里,便简单清洗了晾干,再次赶集时还是背着这个包。他将塑料袋装的豆腐皮装在背包内,由于干的豆腐皮较硬脆,将塑料袋刺破,有部分豆腐皮漏在背包里,而清洗过的背包其实还残留了农药。王爷爷和小孙子正是吃了被农药污染的豆腐皮,出现了意外。

  接到这个结论,痛失亲人又饱受怀疑的王奶奶在王爷爷墓地前委屈得大哭了一场。

  经历了整个案件侦破过程,耿作明心里很不是滋味。本是快乐生活的祖孙三代人,因为这样的致命失误而阴阳永隔。他觉得每一次出警,都是对正义和公平的考量,也是对人性的终极探究。

  另一件事,是有关父子俩的一起“案件”。

  那一次的一瞥,就连久经沙场的耿作明都经历了一次“惊魂”。

  8月的一天中午,有人报警,说邻居家的父子俩好几天没有露面,家中有臭味传出,而且越来越严重。父亲60多岁;儿子30多岁,有精神病。是不是父子俩发生了什么意外?

  出警民警请开锁公司打开房门时,房间里恶臭扑鼻。这是套一南一北小两室住房,厨房位于北面,卫生间处于两室之间,没有窗户。老父亲在北面房间的床上,早已死亡。因为天气炎热,尸体呈现高度腐败状态。床上、地上有尸液,很多蛆虫在蠕动。出警民警查看另一个房间,并没有看到死者的儿子。

  耿作明赶到现场,得知的信息是,现场有一位死者,患有精神病的儿子不知去向。

  他小心翼翼地从进门处的厨房看起,他的眼睛在搜寻着每一处,仿佛录像机正在录入。他重点看了厨房的刀具,发现刀架上并没有菜刀,一下子警觉起来。

  中间的卫生间紧紧关着门。耿作明轻轻转动球形门把,开了一小条门缝,里面黑黢黢的。再打开一些,门外的光亮立即照进卫生间。

  他看见地上有一只穿着鞋的脚。当他推开门的一瞬间,那只脚嗖地缩了进去。他吓了一跳,是那个患有精神病的儿子!

  他忙关上门,抓住门把手,喊在场的同事:儿子还活着!在卫生间。

  民警们冲了过来。卫生间里,只见一个表情木讷的壮汉歪坐在地上的粪便里,浑身上下脏兮兮的,很是虚弱。旁边地上有一把菜刀,但刚才的缩脚动作耗费了他最后的一点儿力气,几天没有吃饭的他已无力拿起菜刀。

  经过现场勘查、尸体检验和走访调查情况分析,老父亲是因为疾病而死,儿子并没有杀害父亲。

  民警把儿子送到精神病院,医护人员帮他清洗干净,让他吃了顿饱饭。

  经过一段时间治疗后,儿子一点点还原出那几天的情景。他说,爸爸躺在床上不起来,不给我做饭吃,他不要我了。

  每每想起这父子俩,耿作明都觉得心疼。老父亲一直在尽心尽力照顾精神障碍的儿子,他怎么会不要自己的儿子?只有死亡才能将他们分开。

  每每想到卫生间里的那一只快速缩回的脚,他的内心多少有些后怕。如果一把刀就举在黑暗里,后果真的很难想象。

  但每次出现场,耿作明依然义无反顾,依然会去探究每一扇门背后的秘密。

  满身绝技传后生

  刑事案件的现场勘查、痕迹检验是公安刑事侦查工作的最前沿,也是案件侦查和诉讼的第一个环节,是案件侦破和诉讼的基础。刑技和侦查工作相辅相成,缺一不可,只要在某一点突破,就能立即找到破案方向。

  刑技工作是脑力活儿,需要斗智斗勇;也是细致活儿,需要抽丝剥茧,细梳慢理;更是体力活儿,需要有强健的体魄和持久的耐力。

  耿作明曾经在盛夏,为了最大程度获取物证并准确确定每一件物证所在位置、物证间的相互关系,详细又反复地勘查尸体高度腐败的沙土现场。他带领现场勘查人员,双脚踩在被腐烂尸体流出的液体浸透的沙土上,用双手一捧一捧甚至是一小捏一小捏地剥离,力图发现并提取隐藏其中燃烧不完全的衣物残片。残片上面浸透着腐尸液体散发的尸臭味,并黏附着大量泥沙。为了能够分辨颜色、花型图案等特征,他将衣物残片在水中反复揉洗。他还通过掩埋尸体的沙土、树枝、树根、杂草等相互间的位置关系,分析被害人在被害前的状态,以及作案人焚烧、掩埋尸体等作案过程,为确定案件性质、刻画作案人的心理特征以及犯罪嫌疑人被抓获后的审讯、甄别犯罪嫌疑人口供提供了客观、可靠的证据。

  他曾经在零下二十度的大雪天气,提着勘查现场的工具箱,顶着大风,步行七八里山路,一步一滑走到位于山顶的守夜房,勘查一起看门人被害的爆炸案。守夜房坍塌,证据被毁,飞扬而下的大雪掩盖了很多痕迹。整整一天的细致勘查,耿作明毫不放弃,一路追踪。他认定,犯罪嫌疑人总会留有痕迹。在下山路上的一个雪窝旁,他发现一枚足迹。这枚足迹是球鞋底的特征,特殊的是,在脚心处有一个长约五厘米弯曲的凹痕。耿作明立即断定,这是鞋踩过滚烫的炉钩子留下的痕迹。根据鞋印的位置和其他线索,耿作明判断,这是犯罪嫌疑人逃离时留下的脚印。随后,办案民警在走访中,很快发现了穿着这双鞋的人,他脚底的凹痕正是踩在炉钩子上留下的。

  耿作明曾经一次次不厌其烦地蹲在犯罪现场,从不起眼的门框上找到一点儿陈旧血迹,从而揭开了一个女人失踪半年之谜,确定了犯罪嫌疑人在家中将上门推销草药的外地女子强奸杀害,并将尸体扔到水井中的犯罪事实。

  他曾经利用遗留在挂锁商标上仅有的08毫米×321毫米的痕迹,认定嫌疑人的盗窃犯罪事实,从而使一个几乎逃脱法律制裁的大盗落入法网。

  耿作明性格儒雅,不那么像刑警。他身怀绝技,却待人平和,从来不大呼小喝发脾气。

  对新一代刑技民警,他会让你大胆按照自己的想法去做。但他会跟在你身后,做好了,为你喝彩;做得不好,随时纠正。

  耿作明研究案情,不说话时凝神倾听,发表意见时一定是有理有据、深思熟虑。他有了百分百的把握时,才会说出自己的判断。而平时,他不是一个善于表达的人。

  虽然不擅表达,他却特别爱提问。

  一个火灾现场,残留一个塑料卡扣样的小物件。老耿问,这是什么?年轻民警拿在手里看了又看,最后摇摇头,答不上来。老耿说,这是抽水马桶里的上水阀。

  一位老人在家中遇害。现场的窗玻璃上有擦地的墩布擦拭的痕迹,粗重的水印。老耿问,这一细节意味什么?意味着老人平常自己生活,无人帮忙照顾,想擦玻璃,但个头儿不够高,腿脚也不便,只好举起墩布擦几下。老耿似是自言自语,又似是讲给年轻民警听。

  朝阳市下属的北票市矿产资源丰富,曾经有多家矿产企业在矿井下作业。作业中需要大量雷管进行爆破。当时,雷管的管理不完善,家家户户都存有一些,以供打井、开山时用。后来,一些采矿企业倒闭,社会上却还有人在使用数年前存留的雷管。

  爆炸案时有发生,有人员伤亡。是因雷管引发,还是其他化学物质引发?是爆炸造成人员伤亡,还是杀人后用爆炸现场掩饰?这都需要耿作明和同事们分辨、鉴定。

  爆炸现场往往房倒屋塌,一片狼藉,碎铁片、碎玻璃、碎塑料,一切都是大大小小的碎片,混乱不堪。能在现场找到雷管就是奇迹,但年轻民警根本不知道雷管爆炸后是什么样子。

  耿作明想了一个办法。

  他从废品站买来废旧煤气罐,用电焊打开一个小口,放进一枚雷管,在宽阔的空地上引爆雷管,再将煤气罐破拆,让大家观察雷管爆炸后的样子。除去烧毁的物质,煤气罐里只剩下卷曲的不规则的米粒大小的颗粒。此情此景,使年轻民警再也无法忘记爆炸后雷管的样子。

  耿作明还带领民警们做各种试验。埋在地下的炸药、雷管炸完什么样?地上什么样?火雷管和电雷管炸完有什么不同?铁皮雷管爆炸又是什么样?他们在案发现场找到的雷管碎片,为侦查部门提供着侦破方向。

  这一系列试验,极大地提升了朝阳公安刑警的破案水平。

  耿作明是严谨的人,却也是十分风趣的人。

  朝阳的冬天特别寒冷,特别漫长。每当民警出现场,需要一连几个小时在户外勘查,那股寒冷透入骨髓。他们常常嘴唇麻木说不出话来,手脚不听使唤。有时,大家会在空地上歇一歇,点燃一堆篝火取暖。年轻民警杨家柳至今都记得当一堆篝火点起来时,耿作明对他说,小杨,今天是你的生日,这堆篝火就代表生日蜡烛吧,我们祝你生日快乐!

  冰天雪地中,一堆篝火的温暖让杨家柳感慨万千,眼泪充溢在眼眶,幸福充满在心中。他觉得受过的那些苦和委屈都在这一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他为自己战斗在这个为人民服务的集体中而感到光荣与自豪。

  有一种刑警,是他到了现场,所有的人都会放心,因为案子准会破获。

  有一种刑警,是只要内心坚信总有一抹痕迹印证着罪恶,他就会找到痕迹。

  有一种刑警,被年轻民警当做标杆,从警就要一辈子当他那样的警察。

  耿作明就是这样的刑警。

  他虽然已经55岁,但仍然奔波于案发现场。只有闲下来的片刻,他才会想一想退休之后的日子。

  他想,退休后终于有时间陪伴年迈的父母,希望到那时候他们还能拉着他的手微笑。他也想,那时终于有时间陪伴妻子雪卉,实现一起去海边看夕阳的愿望。那时候,他们一定会慢慢聊着几十年间的往事,把这些年没有时间说的话都说上一遍……

  但这一切,现在还只能停留在想象之中。

  痕迹无声,刑警有心,人间有爱,正义有期。

  面对一起起悬疑刑案,为了早一点儿还原真相,找出真凶,耿作明依旧在日夜兼程,一次次兑现着当年初入警营时的誓言。誓言里有他美丽的梦想,更有他无畏的担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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