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碰瓷”团伙覆灭记
苦肉计是三十六计中的败战计,最有名的故事莫过于“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了。然而,在科技快速发展的今天,故事的主角却穿越到了现代,在车轮滚滚的马路上,化身为车辆前进的“休止符”,上演了一出出“苦肉计”。
1
杨新友怎么也没想到,这是他十多年来最疼的一次。
毕业之后的杨新友想着要开始打工挣钱了,可是,初中文化水平,也没有一技之长,去过几家单位,有可以收留的,但工资少得可怜。迫于生计,杨新友就近在一个鞋厂找了份工作,闲下来的时候呆呆地望着窗外做着发财梦。
一天,同厂的工友冉力带一个老乡来晋江玩,杨新友和另一个伙计涂小星就跟着一块儿过去了。老乡叫全东枫,很热情,叫杨新友和涂小星两人坐下来喝几杯。全东枫说:“大家都是兄弟,我这有条路子,来钱特别快。”杨新友好奇,心想他是不是发达了。全东枫看出了他们的心思,于是凑过头来,向冉力他们三人说道,“我知道你们在鞋厂打工混口饭也不容易,是兄弟才关照你们,不知道你们愿不愿意。”他停了停,继续说道,“我现在跟一个老板搞碰瓷,混得还不错,比你们打工强多了,一天至少也有四五百块,也不用天天日晒雨淋的。”全东枫眯着眼睛,“你们要做的话,不费脑也不费嘴皮子。新人进来就是先要稍微做点儿伤,后续的事情有其他人完成。事成之后工资是碰瓷拿到的钱的5%,你们自己想想吧。”
还有这等好事?像跌在深水中的人,猛地抓到一根绳子一样高兴,杨新友感觉自己遇到了贵人,他立刻答应加入。这可是他发财路上的一根救命稻草,说什么也要抓住啊。冉力和涂小星将信将疑,不过也点点头,抱着试一试的态度加入了。
当天下午,三个年轻人就收拾好行李,准备大干一场。晚上到了漳州,三个人找了一家小旅馆住了下来。晚上12点左右,全东枫过来敲房门。进来之后,他直接从外套衣服口袋取出一个用卫生纸包着的透明小塑料袋,“啪”一声放在房间的桌子上。全东枫小心翼翼地拆开袋子,把里面像味精一样的粉状晶体倒在桌上,然后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百元钞票,用钞票将倒在桌面的晶体分成三份,把每一份都弄成长条形。接着全东枫就把这张钞票卷成圆筒形的吸管,塞进杨新友的鼻子里。“吸进去就睡觉吧。”全东枫用眼神示意了一下。杨新友没说话,心一横,低下头闭着眼猛地一吸,把桌上的“味精”全部吸掉了。冉力和涂小星也跟着吸了一包。
大家都吸完之后,杨新友才问全东枫:“枫哥,这是什么啊?”
“K粉。”
“K……K粉,这、这是那个……”三个年轻人都惊呆了。
“有点儿出息行吗?要不是为了赚大钱,我才不会浪费这么多好东西。”全东枫嘴角浮起一丝不屑,“做伤就是要吸这个,吸了之后就要敲手。”
“敲手?敲手要多久才能好?”杨新友问道。
“过几天就好。”全东枫有点儿不耐烦了。
杨新友浑身发抖,头晕晕的,感觉身体越来越轻,好像飘浮在半空中,眼前似乎出现大片大片的雾气,然后不知不觉昏睡过去。冉力长这么大也是第一次碰这个,吓得直哆嗦,感觉头快要炸开了,特别想吐。全东枫就坐在旁边的椅子上,冉力不敢出太大动静,就偷偷地把头躲进了被窝儿,拼命用手指从鼻孔里抠K粉,抠了一会儿也慢慢睡着了。
第二天,冉力一觉醒来,看见全东枫坐在床头,拿着手机好像是在给什么人发信息。他看看自己的手,十个指头都好好的,又活动了一下筋骨,竟然一点儿痛的感觉也没有。“你的药剂不够强,没昏过去不好做伤。”全东枫头也不抬一下,似乎猜到了冉力想问什么。冉力张了张嘴什么也没说,把视线移到了旁边一张床上。杨新友早就醒了,嘴唇发青,眉头紧锁,额头上布满了细细的汗珠。他的锁骨上垫了块毛巾,左手无力地垂荡下来。原来昨晚等他“睡着”后,有人来把他做伤了。冉力看着杨新友痛苦的表情,心里暗暗庆幸。“冉力,你和涂小星这次都不用做伤了,先在旁边学着。等会儿有人会来找你们,我出去一下。”说完,全东枫就走了。
门刚一关上,杨新友便转头看了一眼冉力,小声说:“疼,真他妈的疼。”
2
“警察同志,我好像被骗了。”葛荣越想越不对劲,最后还是决定报警了。
葛荣今年50多岁,经营着一家回收废旧物品的小店。2014年10月26日,他像往常一样骑着电动三轮车行驶在乡间小路上。这时,一辆同向前行的小轿车突然从右后方超车,然后在他的三轮车前面慢吞吞地开着。葛荣响了几下喇叭,小轿车还是没有加快速度。正当葛荣从小轿车左侧超车时,轿车上的驾驶员摇下车窗对他说:“你的车撞人了。”
葛荣蒙了,他立刻刹车停下。还未等他下车,一个看上去30多岁的男子从车后突然冲出来,拦在了三轮车前面:“你撞了人,怎么还跑了?”葛荣回头一看,在他的三轮车后面五六米,一名少年栽倒在地,脸贴着地,嘴里还不断发出呻吟:“疼啊,疼死我了。”一辆自行车倒在这个少年的北面,旁边还有一个小伙子正在扶正自行车。
葛荣心里“咯噔”一下,慌慌张张地走上前。这时,拦车的那名男子将少年小心翼翼地扶起,问道:“你这附近有没有小医院?带他去拍个片子看看,有伤就看病,没伤就算了。”随后,葛荣在路边找了一辆面包车,然后和这名拦车者一起,将被撞的少年送到附近医院检查。诊断结果竟然是少年锁骨骨折!葛荣吓坏了。医生对他说:“锁骨骨折,动手术的话总共算起来要两三万。你带没带钱?赶紧办一下住院手续吧。”
“两三万……”葛荣想着自己辛辛苦苦挣了点儿血汗钱准备养老的,这下好了,全扔水里了。葛荣素日都乐呵呵的,这会儿眉头紧锁,想着大早上就摊上这么个事,真是后悔不迭。
这时,拦车的男子突然上前对葛荣说:“我打个电话给他哥哥,他哥哥跟他一起在这里打工。”打过电话之后,受伤少年的“哥哥”火急火燎地赶到了医院,与葛荣碰了面。然而,他“哥哥”并不愿意让少年当场就诊,而是执意要带“弟弟”回老家看病。少年的“哥哥”说父母要求他带“弟弟”回老家去看病,小孩儿在家好照顾,药费也少点儿。
“私了吧。”少年的“哥哥”说,“你准备出多少钱?”
“我给一万块。我没什么钱的。”
“你想得出来的?我弟弟骨头都断了,你就给一万?”少年的“哥哥”拍着桌子大声嚷嚷起来。
“那……一万五吧。”葛荣说。
“最少两万。”
“那我打个电话给家里。我身上钱不够。”葛荣颤抖着从兜里掏出手机,开始拨打家人的电话。闯了这么大的祸,他真的觉得没脸回去了。
过了不久,葛荣的儿子、儿媳匆忙把凑齐的钱给葛荣送了过来,葛荣把两万元钱递给受伤少年的“哥哥”。“哥哥”与之前的拦车男子一起,蘸着口水数起钱来,来回数了两遍:“没错儿,两万块,正好。”
“等等,把你的身份证给我看一下吧。”葛荣的儿子用手机把这个“哥哥”的身份证拍了下来。最后,双方签订了一份协议,其中注明伤者此后与葛荣再无关系。
回到家后,葛荣开始静下心回想刚才发生的一切。他记得当时自己开车开得很慢,如果碰到人,他会感觉到车身有摇晃,可是当时完全没感觉。只是周围的人一说他撞人了,他回头看到那个小伙子倒在地上,而且医院的检查也是说少年骨折,他才相信是自己把人给撞了。可是他又觉得怪怪的,好像哪里不对。还有,刚才光顾着送人去医院,那个在前面挡路的轿车司机后来去哪儿了呢?还有在旁边的地上弄自行车的人呢?
葛荣越想越蹊跷,一夜未眠。第二天一大早,他就到江苏省南通市通州区公安局兴东派出所报了案。
3
全东枫一行人从漳州辗转来到了苏州。等到晚上吃饭的时候,杨新友终于见到了那晚给自己做伤的人。
他叫韩宁。兄弟们都喊他“宁哥”。
这顿晚饭除了杨新友还有九个人:冉力、涂小星、全东枫、小强、“耗子”、“小眼睛”、宁哥、“老驴”、陈豪。一桌人第一次见面算是认识了,几杯酒下肚,每个人的话也多起来。杨新友被做了伤,手动不了,也没力气说话,就静静地坐在那儿听周围的人说话。
原来,这些人中,有的人看似年纪不大,干这行却已经有段时间了。“老驴”年纪最大,40多岁,是个老驾驶员;“小眼睛”,长着双细长细长的贼眼,是负责拦车的;陈豪,以前就跟着宁哥一起做,专门骑自行车,负责拖被做伤的人,是老手了;小强,看上去像个高中生,年纪应该和杨新友差不多大,负责“放枪”;“耗子”和全东枫是专门负责谈价格的,只要他们谈不下来,就给宁哥打电话,然后宁哥在电话里教他们怎么说,或者就得宁哥亲自来跟被碰瓷的司机谈价钱。做伤的人,就是杨新友、冉力和涂小星。但是由于昨晚只有杨新友一个人把K粉全部吸进去了,这次做伤的人就只有杨新友。
这时,韩宁走到杨新友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阿友啊,你年纪小,又是第一次做,哥们儿几个会关照你的。明天就带你上路,学习一下,和其他人配合好。你放心做,‘钱’景无限啊!”
杨新友狠狠地点点头。他想,反正挨都挨了,就一定要把钱赚回来。
第二天,“老驴”就开着车,载着陈豪、“小眼睛”、“耗子”和杨新友在路面转悠,寻找合适的路段和时机。苏州的三轮车都开得特别慢,很难下手。最后,车子来到苏州农村的一条柏油路上,两边都是错落整齐的小楼房。陈豪、“小眼睛”和杨新友下了车,从汽车后备厢拿出一辆折叠自行车。所有准备工作就绪,就等着“鱼上钩”了。
不远处来了一辆蓝色的电瓶摩托车,开车的人年纪比较大,有50多岁,个子有点儿矮,身材偏胖,头发花白,电瓶车后面装了些剩菜剩饭。电瓶车慢悠悠地开着,陈豪和“老驴”他们使了使眼色,对身边的杨新友叮嘱道:“等会儿经过电瓶车的时候,你就摔下去。学机灵点儿,要掌握时机,知道不?先坐到后座上来。”杨新友“哦”了一声,乖乖地坐到自行车后座上。他有点儿紧张,这可是他第一次出来骗人,千万不能被识破啊。
不知道是过于紧张还是身体笨重,当自行车快碰到电瓶车、“小眼睛”正准备冲上前拦车时,杨新友直挺挺地坐在自行车后座上,脚尖着地,硬生生地没有倒地下去。眼见着电瓶车继续朝前开走了,几个人再演戏也来不及了。陈豪斜着眼睛骂了句:“没用的东西!连个假摔都不会,到嘴的肥肉就这么飞走了!”杨新友羞愧地低着头,听着陈豪训斥。“好了豪哥,小杨第一次嘛,慢慢来,下一次他就知道了。”“小眼睛”笑呵呵地打着圆场,他一笑眼睛就只剩下一条缝了。杨新友感激地看了他一眼,心想下一次一定要成功,不能再丢脸了。
下午,“老驴”还是选择了一条比较窄的乡间水泥路,正好可以过两辆车。这次他们选择了一辆有遮雨棚的黑色摩托车,司机40多岁的样子,瘦瘦高高的,车后面放了很多空袋子。这一次自行车马上要碰到摩托车时,杨新友豁出去了,一个空翻狠狠地摔在了路牙上,疼得龇牙咧嘴的。陈豪过来一看,他的膝盖上一层皮全磨掉了,还渗着血。管不了那么多了,其他人还是按照事先的安排开始“演戏”。但是,这个男人没有上当,他坚持报警:“我没有撞你,有什么情况我们到公安局去说。”陈豪一看这人的态度,怕是坚持下去要吃不了兜着走,话锋一转:“年轻人摔一跤,膝盖上擦破点儿皮也犯不着去找警察吧,你就给点儿去医院的检查费呗,看这小子疼的。”“就这么多,走路不长眼。”这名男子甩下200元钱,就跨上摩托车,头也不回地走了。
第一天,一组人就弄了个“白板”。一单也没接到就罢了,杨新友还真摔了一跤。老伤未愈又添新伤,真是雪上加霜。几个人累了一天,回到宾馆躺在床上动也不想动。陈豪给韩宁打了个电话,汇报了一天的“战果”。只听韩宁在电话另一头儿咆哮:“两百块?干什么吃的,路费都不够!”
挂了电话,陈豪瞪了一眼杨新友:“休息一天去南通。宁哥在南通接应我们。”
4
民警小周有点儿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盯着电脑屏幕反反复复核对了几遍。
没错儿。这还真是碰瓷。
当葛荣来到派出所把事情经过告诉小周时,凭着职业的敏感,小周嗅出了疑点。他仔细查看了葛荣与受伤少年一方的协议书,落款处有三个人的签名。多亏葛荣的家人最后留了个心眼,把其中一个叫全东枫的身份证给拍了下来。小周将此人留有的身份证号码进行网上研判,发现他于2014年9月因涉嫌碰瓷诈骗正在被山东省临沂市公安局上网追逃,而且作案的手法与报警人反映的情况一模一样。
也就是说,这个碰瓷团伙已经来到了南通。
小周立刻将这一情况向兴东派出所黄所长报告。黄所长在知晓事件的全过程后,直接拨通了通州公安局的电话,向时任分管刑侦的王副局长简要地汇报了案情。
这极有可能是一起有组织的特大跨省碰瓷诈骗案。放下电话,王副局长看了看桌上的电子台历,10月27日21时16分。作为一名当过多年刑警大队长的老刑警,接到案情,明确时间,已经成为一种下意识的习惯。无疑,他们这次又遇到了一块难啃的“骨头”。
27日晚,王副局长临时从兴东派出所、刑警大队等部门抽调八名精干警力成立专案组,由刑警中队的严队长和老马担任专案组组长,全力侦办碰瓷诈骗案。十余人连夜集结,在兴东派出所召开紧急会议。专案组民警在熟悉案情后,都感到压力很大,因为这可能是全省乃至全国有史以来最大的一起碰瓷诈骗案。
专案组决定从唯一一名已知的嫌疑人全东枫入手。很快,通过网上信息研判和话单分析,老马找到了全东枫尾号为“0048”的移动电话,发现这个号码于10月23日与南通本地的固定电话联系过。据此,专案组推测,碰瓷团伙的落脚点应该在端平桥附近。民警小张等人迅速赶到南通端平桥进行现场走访,当事饭店服务员反映曾送了多份水饺及香烟到附近的时尚酒店,但是想不起具体是送到哪个房间了。紧接着,专案组迅速赶到时尚酒店调取监控录像,发现10月23日的确有饭店的服务员来送过外卖。由此,专案组确定,时尚酒店就是嫌疑人的一处窝点。
经过两天两夜的调查走访,案件终于有所突破,专案组的民警们都为之精神一振。在前期走访调查的过程中,民警还了解到,这个碰瓷团伙人员众多,且行事非常诡秘。于是,专案组又调取了宾馆10月24日嫌疑人的退房录像,发现当天中午11点左右,有三名年轻男子来到宾馆前台退房。从录像中,民警小张清楚地看到,其中两名男子着装与兴东碰瓷案件嫌疑人着装一致,应该就是犯罪嫌疑人。同时,通过对比分析嫌疑人的出入时间,专案组发现,原来几个嫌疑人蜗居在时尚酒店的407房间。
老马紧急召集专案组所有成员,查看周边交通地形,对时尚酒店的所有出入口严加监控,同时请求增援,在各要道、分支路口增加暗哨,确保犯罪嫌疑人一旦露面便可迅速控制。
根据犯罪嫌疑人喜欢住旅馆的特点,老马同时对该团伙成员进行了网上布控。10月29日,当嫌疑人再次以相同的身份证件在南通某宾馆登记住宿时,专案组迅速出击,来了个“瓮中捉鳖”,一举抓获四名嫌疑人。但是,兴东碰瓷案件中的另两人全东枫和杨新友呢?
5
杨新友不得不承认,或许,他犯了一个错误。从一开始他就不应该加入这个团伙。
来南通的第二天,为了弥补前几天的损失,韩宁带着杨新友一票人马不停蹄地上路物色新“猎物”。这次是杨新友、“耗子”、全东枫、冉力和“老驴”一起出去的,“耗子”“放枪”,杨新友做伤,全东枫和冉力做副手,“老驴”开车,具体分工几乎没变。“老驴”依旧选择了一条农村小道,然后耐心等待着三轮车出现。杨新友有了前几次的教训,这次碰了一辆红色摩托三轮车之后,摔跤倒地演起来自然多了。之后,这个被碰瓷的男子开着车,带着杨新友等人到了通州第三人民医院。全东枫冒充杨新友的哥哥来谈价钱,最后骗到两万块钱。这次骗到的钱全部交给了韩宁。
这是杨新友做伤以来完成的第一笔。韩宁分给杨新友500块钱,还给他买了点儿外伤药:“阿友,干得不错。新进来的人都要先受点儿苦,将身上弄出点儿伤来再去碰瓷,这样成功率会很高。虽然刚开始分到的钱只有几百块,但是干的时间长了,分到的钱会越来越多。”杨新友心里不痛快,明明自己受的伤最多,却分得最少:“宁哥,我的腿受伤了,想休息几天。”“哦,那你休息吧。”说完,韩宁就走了。
杨新友真的在宾馆躺了三天。这哪里是休息,简直就是在坐牢,好像是怕他会逃跑似的,出门买包烟有人陪,打个电话有人跟,就连睡个觉都有人看着。除了吃饭和住宿,宁哥和陈豪就没给杨新友任何生活费。杨新友的左肩总是隐隐作痛,每晚睡觉都睡不安生,有时候睡觉梦见爸妈在灶前烧火炒菜,醒来发现枕头湿了一大片。
休息了三天,杨新友想清楚了,他不想干了,不能为了区区几百块钱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他私下里和冉力、涂小星也商量过,三个人离家出来这么多天,碰了毒、挨了痛,天天提心吊胆地干这种下三烂的勾当,又挣不到钱,白白浪费时间。杨新友对监视他的“小眼睛”说:“帮我打个电话给宁哥,说我不想干了,我要回家老老实实打工。”“小眼睛”拨通了电话,和电话那头儿说了一会儿,然后劝说杨新友:“你的伤过些日子就能好,再坚持几天,等拿到钱再走也不迟啊。”杨新友耳根子软,想着现在就这么两手空空回去也没脸,就再待几天吧。
然而接下来的几天,才是杨新友噩梦的开始。
6
专案组民警继续对四名嫌疑人随身携带的手机进行检查,发现他们与全东枫通话频繁。由于两名团伙重要成员未到案,专案组立即对时尚酒店周边的监控进行排查。正当围绕酒店展开的秘密排查零进展、侦查似乎进入僵局的时候,民警小张逆向思维、反调监控,竟意外发现,29日上午11时左右,两名嫌疑人竟是从时尚酒店对面的酒店过来的。
民警立即对该酒店的服务员进行走访,寻找另两名嫌疑人的踪迹。专案组从时间上进行推断,发现两名嫌疑人所住的房间登记的是“曾利”的名字,目前尚未退房,但此刻二人都不在房间。专案组的三名民警决定伏击守候。
29日深夜,当嫌疑人杨新友、冉力回到房间,看到早已在此等候的警察时,两人乖乖地束手就擒。
据杨新友交代,另一名团伙骨干成员全东枫这时已经在去外地的路上了。根据犯罪嫌疑人供述的线索,10月30日下午5点左右,已经连续工作了四天四夜的专案组民警们终于侦查到了逃跑主犯的落脚点,严队长又迅速带队前往苏州虎丘进行抓捕。谁知天公不作美,车辆在行至苏通大桥附近时抛锚了,这个连续四天到处奔波的“老家伙”也终于吃不消要罢工了。严队长一面联系把车拖走,一面安排刑警大队迅速重新派车。最终,于30日晚10点赶到犯罪嫌疑人的藏匿地点,在一番精心布置后将三名犯罪嫌疑人抓获归案。当晚,严队长带领所有人连夜赶回通州,展开审讯深挖工作,又是一夜未眠。直至10月31日早上9点,几名犯罪嫌疑人终于敌不过民警的攻心术败下阵来,陆续交代了碰瓷诈骗的犯罪事实。
7
杨新友算了算,距离第一次被做伤已经有好几个月了。
这段时间,韩宁仍然带着原来安排好分工的一组人进行碰瓷。每次碰瓷诈骗后,他们将所得款项交给陈豪,再由陈豪交给韩宁,由韩宁统一支配人员工资和安排团伙人员食宿。后来几次诈骗得手后,韩宁每次都会分给杨新友一些“辛苦费”,几百到上千元不等。最多的一次,他给了杨新友3000块。
杨新友虽然年纪小,但不是不知道这些钱都是通过什么代价换来的。原来,冉力一直好奇那晚韩宁究竟是怎么把杨新友做伤的,便私下里偷偷问“小眼睛”。“小眼睛”烦不过就全部告诉冉力了。接着冉力又把做伤的经过告诉了杨新友:“知道不?那晚在房间里,宁哥亲自动的手。用半米长的铁棍,”他边说边用手比画,“打了第一下,摸了摸锁骨,感觉没断,然后又打了一下,这次一摸,断了。你当时昏睡过去了,什么感觉都没有吧?”杨新友想象着那晚自己被打断锁骨的场景,不由得哆嗦了一下。
这几个月下来,韩宁一直把杨新友一个人当成做伤的人,因此也就只有一组人可以把碰瓷的全套做下来。其他几组人一直找不到合适的做伤者。时间一长,韩宁想,当初自己也是花了2000多元把杨新友、冉力和涂小星三个人买过来的,怎么能让冉力和涂小星两个人闲着呢?必须把这两个人也办了。冉力第一次耍小聪明逃过一劫,这次依旧故技重施,没有把所有K粉全部吸进去。韩宁不敢直接对半昏厥状态下的冉力下手,怕闹出人命,就继续留冉力做“扶手”了。涂小星没这个心机,不过等到韩宁准备朝他下手时,他碰巧重感冒,也幸运地躲过了一劫。
眼下,又只剩下杨新友一个人可以继续做伤了。
杨新友当然不傻,说什么他也不愿再被做伤。韩宁知道来软的不行,就只能来硬的了,恐吓道:“别挑战老子的耐性!你如果不同意做伤,就把你扔到外地的高速公路上去!别敬酒不吃吃罚酒!”杨新友知道韩宁他们为了钱什么都干得出来,他害怕一个人真的被遗弃在高速公路上。万般无奈下,他不得不点头答应做伤。由于韩宁手下几个老伙计“偷食”,之前剩的一点儿K粉都见底了。在没有毒品的情况下,韩宁找人给杨新友注射了一管麻醉药,等他彻底昏睡过去,再给杨新友做伤。
等杨新友再次醒来时,夜幕已经悄然降临。望着窗外无边无际的黑暗,杨新友绝望了,他想,自己真的要永远被囚禁在这里,看不到光明了。
8
整整四天四夜,民警们都没有合过眼。当九名嫌疑人被悉数带回时,专案组成员们终于可以长吁一口气了。
但是,又一个难题摆在了民警的面前:怎么寻找受害人呢?
碰瓷团伙人员都经过事先培训,心理素质好,而且碰瓷犯罪团伙一般选择老实、弱势人群所开的三轮车及农用车为作案目标,这类人群所开的车辆一般都不上保险,甚至是无证驾驶。这些被碰瓷的人群分辨能力比较弱,受害人大多相信是自己撞伤他人,不认为是被骗;有的又因车辆未上保险、无证驾驶,怕报案后受到公安机关处罚……于是,受害人均默认碰瓷人员提出的私了方式解决问题,不会主动向公安机关报警。就算是犯罪嫌疑人主动交代作案地点,但是作案地点大多是人员流动的路边,又没有监控探头,要想找到受害人更是比登天还难。
以人找案、以案追人,成了深挖该碰瓷团伙的关键。
针对这种情况,老马通过各种方法发布协查通报,希望遇到类似情况的受害者或知情人,可以尽快与专案组取得联系。但是,消息发出去多日,收效甚微。
老马想,时间不等人,只能用土办法了。
专案组的成员想到了所有显眼的地方:菜市场、居民楼、学校、工厂、超市……民警们不停地寻找醒目的地方张贴宣传单。一有围观群众靠过来,民警们就停下手中的活儿,给群众细心解释碰瓷诈骗的全过程,并让大家回去以后转告亲戚朋友:“有消息务必与我们联系!”老马甚至不放过路边的三轮车和“马自达”,于是,张贴着“协查通告”的三轮车在南通市的大街小巷里一边行驶着一边寻找着那些不明真相的受害人。功夫不负有心人,传统方法虽然耗时费力,但是取得了不错的成效,几个月内,20多名受害者陆续到案。
随着后续调查的深入,一个人员众多、分工明确的碰瓷诈骗团伙渐渐浮出水面。
9
当杨新友和冉力看到警察的时候,眼中闪过一丝惊慌,但很快取而代之的,是看到自由和光明的解脱。
人生第一次,杨新友坐在讯问室的一端:冰凉的板凳,明晃晃的大灯,还有一副锁住自己的手铐。他一瞬间有些恍惚,自己怎么就沦落到这一步田地了呢?
一开始警察提问时,他是不大愿意配合的。虽然已经脱离了组织,但是韩宁阴森的话语还一直在耳边回响:“要是哪天走狗屎运被警察抓了,不准如实交代。否则你全家为你陪葬!”想到这里,杨新友很不安,韩宁的手下那么多,要是老家的爹娘被报复了,他就真的没脸活了。
审讯工作开展得异常艰难。在警方接连做了10多天的思想工作后,几名未成年嫌疑人才开始陆陆续续交代犯罪事实。审查工作开始有条不紊地展开,团伙成员交代,2012年至2014年10月,他们在福建、浙江、山东、江苏、安徽、天津等地区流窜作案上百起。专案组目前已找到受害人的相关案件就有40余起,涉案金额竟高达50余万元人民币。
同时,侦查人员还了解到,该犯罪集团各分支错综复杂,时分时合,人员不固定,流通地域广,做伤人员均以诱骗或收买而来的未成年人为主,并对其进行培训、管理和控制,逼迫锁骨等处被敲断的未成年人上路行骗,使未成年人沦为诈骗的工具。待骨伤出现陈旧性伤情不能继续行骗时,将继续给其他未成年人做伤。如果没有新的“备胎”,将通过威胁利诱等方法继续在该未成年的其他部位做伤。这些未成年人在组织成员的控制下都身不由己。犯罪手段之残忍,令人咋舌。
幸运的是,这些未成年人最终均得到解救。冉力、涂小星因被公安机关解救及时,两人还未被做伤。
重见天日的杨新友心情异常复杂,各种各样的想法都在他脑中闪现出来,有对过去单纯生活的怀念,有对家中年迈父母的羞愧,也有各种各样的惋惜和不安。
连续五个多月的侦办,碰瓷大案终于落下帷幕。通州的马路上,来来往往的车辆穿梭不断,一切如往常那样繁忙而宁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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