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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随暖男警察卑春峰的一天

来源:群众出版社 作者:黄俊生

——记江苏省南通市通州区公安局

张芝山派出所副教导员卑春峰

田野边树木葱茏,道路景观带内花草斑斓……最近的一天,应警方之约,跟随江苏省南通市通州区公安局张芝山派出所副教导员卑春峰重访他工作过的地方,一路走走停停,始终有一种春风拂面的感觉。

这是一次历史与现实重合的踏访之旅,这条路上,洒落着卑春峰一串串难以磨灭的记忆,记录着他从警20多年的历历往事。坐在副驾驶座上,打量专注开车的卑春峰,暗暗思忖:这个大爷大娘眼中的沉稳小伙儿、邻家美眉眼里的温暖型男,身上究竟有什么故事呢?

地点:通州区东社镇五甲居

镇南头的照相馆里,老板老曹坐在矮凳上闷头抽烟,这天,老婆、儿子都出门了,老曹只能在家枯坐发呆,看天看地看行人。

忽然,屋里暗了一下,一个高大的身影站在了门口。因为背着光,一时没看出是谁,再定睛一看,老曹叫起来:“小卑?是小卑!进来,快进来。坐,快坐。”老曹急忙站起来,一颠一颠地张罗倒茶、抓瓜子,招待客人。

还未坐定,就听到门外一声惊喜的尖叫和喜鹊闹枝一样叽叽喳喳的喧嚣声,原来是老曹媳妇儿回来了,身边跟着几个姐妹,进门发现小卑,立即惊喜地围上前,拉着小卑胳膊,问长问短,拉起家常。这边家常还没唠完,又听一声叫唤:“卑警官!”老曹的儿子小曹回来了。小伙子从南京邮电大学毕业后,在西安一家大型企业干了几年,前两年回到家乡开了家公司,自己当老板。他一直把卑春峰当大哥,这份友情从20多年前卑春峰到五甲镇当片警时开始一直延续到现在。

照相馆里人越聚越多,左邻右舍围过来跟卑春峰寒暄。包裹在亲如家人的气氛中,望着老曹一家子亲切的笑脸,卑春峰感觉时光倒流,仿佛依然生活在当年。

【闪回】

当年的通州五甲派出所是个小所,只有三个人:所长、内勤、社区民警。当上警察的第二年,卑春峰从局机关巡警大队调到五甲派出所当上一名社区民警,从此开始书写他片警的平凡人生。那是1997年,他刚过完22岁生日。

小卑似乎天生是当社区民警的料,率直、开朗、温和的性格使他处事果断,具有亲和力,易于接近人。上班第一天,就接处一件棘手事儿——因运输而引发的纠纷。说是棘手,其实并不是事件复杂,而是镇上一名干部插手“拉硬架”而导致气氛紧张,相持不下。小卑先软中带硬制止住那个干部的起哄,接着对纠纷双方的对与错进行客观公正的分析,说得两人连连点头,说得围观群众眼神由怀疑转钦佩,一件让人挠头的纠纷很快得到化解。小卑从中得到启示:公正是解决纠纷和赢得群众信任的一杆秤。

小卑爱唱歌,爱唱流行风格的爱情歌曲。他音域宽广,激情抒怀中又不失婉转缠绵,磁性的嗓音带有淡淡的忧伤。每晚,五甲派出所东南角小房间里会传出悠扬的歌声,留住夜风,留住宿鸟,留住行人的脚步。这歌声,让派出所斜对面照相馆的“小开”曹昊痴迷。十四五岁的小男孩儿,正是崇拜英雄、崇拜偶像的年纪,卑春峰的歌声像百灵鸟,在他心里筑了巢,一天听不到心里就发慌。终于,在一个朗月清风的晚上,小曹来到小卑宿舍,缠着要跟卑哥哥学唱歌。于是,每天晚上的独唱变成合唱。

小曹是学校的学习尖子,门门功课成绩名列前茅,老曹夫妇对儿子的未来充满期许又满怀信心,但看到儿子整天跟着个小片警后面屁颠屁颠的,心里没了底,怕耽搁了学习,影响前程。夫妇俩想到“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这句话,于是,找到一位在镇党委当干部的亲戚打听卑春峰的情况。这亲戚一听“卑春峰”三个字,立马说:“是小卑啊!这小青年,稳重、笃实、上进,很不错,你家曹昊跟他后面没亏吃。”老曹夫妇这才对卑春峰放了心。

自己已经被人暗地里调查了一番,卑春峰一点儿不知情。看着眼前这个对自己言听计从的优秀生,卑春峰想到另一个孩子,一个后进的孩子。他心里萌发了一个念头,想把两个孩子撮合在一起,组成“一帮一,一对红”的帮扶对子。

可是,傲气的小曹会答应与差生结对吗?

地点:通州区白龙庙村某公司

再往东几十米,就是南通滨海工业园区,一家纺织公司在路边一幢不起眼的小楼房里。

公司里静悄悄的,只有几位女工在仓库里包装被服产品。老板老吴出门了,去城区办事。快到城区,一个电话进来了:“老吴吗?你好!我卑春峰,小卑。”

“小卑,是小卑啊!好久不见了,在哪呢?”

“我就在你公司楼下,看你在不在,来看看你。”

“啊呀,我到了金沙,你等等,我马上回来,别走,好好聚聚。”

“不啦。我想知道荣荣在哪里。”

“他呀,自己办了个厂。这孩子,幸亏了你呀卑警官,要不是你这么多年的关心,他不知道会斜到哪条路上了,谢谢你小卑,真的感谢你!”

听着手机那边微微颤抖的声音,卑春峰有点儿手足无措,在赞扬面前,他总是有点儿不适应。

不一会儿,卑春峰手机响了,那头儿传来一个激动的声音:“哥,我是荣荣,你在我老爸公司楼下呀,我爸打电话告诉我了,啊呀真不好意思,我在外地呢。我好长时间没见你了,我结婚你都没空儿来,值班,还叫人带来礼金,我一直想跟你撮一顿。啊?我啊?我现在已经不跟我老爸办厂了,我自己在城区做点儿小生意,买了房,还过得下去。我一直记着哥对我说的话,人生的路靠自己走,我在部队那段时间你写给我的信,我一直留着呢……”

手机那头儿还在不停地说,卑春峰脸上露出会心的笑意,脑子里出现一张黝黑而经常沾满灰尘的脸……

2001年的一天。“咚”,卑春峰刚调解完一场纠纷,回到办公室坐定,才想喝口水,门突然被猛烈撞开,惊得卑春峰差点儿丢掉杯子。

抬眼一看,却是派出所东边村子的老吴与他刚上初中的儿子荣荣。爷儿俩都黑着脸,当老子的气喘吁吁,脸因愤怒有点儿变形;做儿子的眼神飘移不定,脸色阴沉却又满不在乎,手背不时地擦一下倔强地挂在鼻孔的鼻涕。

“从今天起,这伢儿我不要了,就交你派出所来教育。”说毕,老吴使劲拧儿子腮帮,儿子脑袋一扭,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卑春峰费了很大的劲才了解到事情原委:儿子自小顽劣,上树、下河、掏洞、打架,无所不为,唯独不爱学习,老子平时忙于生意,疏于教导,且脾气急躁,动辄打骂,父子俩成水火之势。今天,父子俩又掐上了,都动了手,暴怒的父亲把儿子拎到派出所,声称断绝父子关系,从此毫不相干。

好不容易平息了父子俩的情绪,劝走二人,卑春峰脑子里开始盘算如何做荣荣的转化工作。自此,他有意识地与荣荣做朋友,有事没事地邀约荣荣到宿舍玩,一起唱歌,一起聊天谈人生。渐渐地,他发现荣荣心里渴望与学习成绩好的学生交往,但他那颗自卑的心不敢接近他们。其实,卑春峰在观察荣荣,荣荣也在观察卑春峰。荣荣对他心目中的偶像曹昊崇拜卑春峰感到好奇,他认定,既然自己的偶像对卑警官都那么服帖,那么,这卑警官一定有过人之处。于是,他对卑春峰的戒备之心解除了,慢慢愿意与其交流,听得进劝说了。而卑春峰说服曹昊父母,同意曹昊与荣荣做朋友,组成一对一的帮学对子。自此,荣荣逐步建立自信,在学校里笑容多了,活泼多了,父子关系慢慢融洽了。

然而,事情发展并不那么顺畅。一天,荣荣找到卑春峰,磨蹭了半天才嗫嚅地说:“卑警官,我想退学,我学习上实在是太费力,跟不上。”卑春峰将自己的求学经历和如何克服学习困难的过程讲给荣荣听,鼓励他树立信心。最后,卑春峰认真地对他说:“初中毕业还有一年,这一年你就是睡三更起五更,啃也要把这张毕业证书给啃回来!我相信你是个肯吃苦有毅力的青年,不要给哥哥我丢面子。”

荣荣一下子激动起来,结结巴巴地说:“卑……警官,不,从今往后我不叫你卑警官,你就是我哥哥。哥,我听你的,我就是脱层皮,也要把这一年熬下来!”

卑春峰找到曹昊,嘱托他认真辅导荣荣。荣荣果真没食言,埋头学习,顺利完成学业,拿到毕业证书。半年之后,荣荣戴上大红花,穿上绿军装,投入到大熔炉里经受锻炼。他拉着前来送行的卑春峰的手说:“哥,我记住你昨晚叮嘱的话了,看我表现吧!”

荣荣从军的表现,记录在给卑春峰的来信里,从第一次出操的感受,第一次被表扬的喜悦,到转当志愿兵的想法,等等。这些信,卑春峰一封封叠好、收藏。他觉得,他珍藏了一份兄弟之谊,珍藏了一份警民之情。

地点:通州区西亭镇纱场村

由于不处于交通要道,这几年,周边的村子渐渐发展起来,一个个像是田野上的都市,而纱场村还保持着原始状态,一条刚刚浇上柏油的马路穿村而过,一条清澈的河道傍村流淌,好几十年前建造的房屋是街道两边的主景,路北一幢两层小楼是“文化大革命”期间建造的,当年是村里最壮观的建筑,如今只有从墙壁上斑驳的残存红字可以窥见这幢楼昔日的辉煌。在一间沾满灰尘的房间里,几位老人正在打南通长牌,一位壮年汉倚在门框上看报纸。这屋,当年是西亭派出所纱场警务室,卑春峰在里面待过三四年。

卑春峰下了车,朝屋里探了探头,看报纸的汉子愣了一下,惊喜地叫起来:“小卑!怎么是你?”

“你是老谢?一晃十多年,我还真怕没认得的人了呢。”

“可不是,你在警务室的时候还是个孩子。走,去看看老邱,他一直惦记着你。”

说着,两人过马路走进斜对面一户人家。屋里一桌人也在玩南通长牌,一位中年妇女一眼就认出进来的是谁。能认不出来吗?以前,家里有事,小伙子忙上忙下,像家人一样,家里有好吃的,朝马路对面招招手,小伙子就乐滋滋地跑过来享口福。

“老邱,你快看是哪个来了,小卑来看你了!”

卑春峰这才发现,她身后有个轮椅,轮椅上瘫坐着一个六十开外的男子,一看就知道是中了风。看到卑春峰,男子嘴唇翕动着,眼睛放出喜悦的光。中年妇女说:“小卑,他认得你呢,嘴上说不出,心里可有数啦。”

卑春峰拉着老邱的手,一时百感交集,感慨万端。他向门外看去,那条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河像当年一样安静,河坎上长着青菜、大蒜之类的蔬菜,两只羊在栏圈里低头嚼草,几只鸡在树下刨食,河对岸枯黄的芦苇轻轻扭动,芦花微微颔首,一只鸭子忽然拍打着翅膀“呱呱”地踏水而行,惹得两个钓鱼人嘀咕着收竿换场子。

望着这宁静的场景,卑春峰眼前竟然有些迷茫,他分不清哪是眼前景,哪是当年景。他记不清处警路上被多少家拉去解决饥肠问题,饭菜不是特意为他准备的,但他特别享受餐桌上那手足一样亲切融洽的感觉。对了,那对曾经闹得不可开交的邻里和好之后关系还那么融洽吗?此时此刻,那一张张熟悉的面孔和悠悠往事,跨越漫长岁月,向卑春峰走来。

2003年4月的一天,阳光明媚,春暖花开。屋后的桃花、杏花姹紫嫣红,争奇斗艳,但老易的心情一点儿也不明媚。右眼眉骨钻心刺肺地疼,把大好春光从心里驱赶得无影无踪。想想就为一句玩笑话,平白无故被邻居儿子一拳打折了眉骨,他心里憋屈得慌。报警,他要报警,让法律来惩处打人者!

走出家门,抬头看天,天阴了,梅雨要来了。

接警的是卑春峰。案情很简单:老易被打了,打人者受罚,天经地义。卑春峰并没往复杂处想,随老易到现场了解案情。然而,出乎意料的是,老易左邻右舍三缄其口,都推说不知情。一边是老易连连喊冤,一边是谁都不愿做证,卑春峰思考着如何才能打破僵局,还原真相。

天,终于下雨了,而且无休无止,下得人心里长毛。卑春峰骑着摩托车,准备挨家挨户走访。雨越下越大,一会儿就像瓢泼一样。乡间小路泥泞湿滑,摩托车轮打滑不前,雨从雨衣缝隙往脖子里钻,有种料峭的凉意。卑春峰索性扔下摩托车,步行穿行在各个农家。人心都是肉长的,那些大姑大婶大哥大伯们看着湿淋淋的小卑,终于有人露了口风透了底:原来大家怕多事,不愿做证。

这真是“蚊子遭扇打,全为嘴伤人”,卑春峰心里不禁暗叹一声。不过,人缘归人缘,案件归案件,卑春峰还是说服左邻右舍出来做证,对双方进行调解。起初,双方都不愿让步,调解陷入僵局,卑春峰只有一个念头:我就不信了,就是块石头我也要把你焐热。一次又一次,一天又一天,卑春峰雨中来去,身上就没干过。石头最终被焐热了,双方作出让步和谅解,曾经握成拳头的手松开了,两双手握在了一起。

最受感动的是老易,他看着卑春峰为他忙活了一个多礼拜,走访了三十几户人家,心里过意不去,塞给小卑400元让其买烟。卑春峰板着脸说:“老易,我这样做是为挣钱买烟吗?是我职责所在。看到你们握手言欢,这才是我最大的欣慰。邻居好,赛金宝,这道理你是应该懂的。”

地点:通州区先锋镇双盟村村委会

吴主任是双盟村元老级的村委会主任,对这个村的感情胜过对自己的老婆,虽然退休了,依然整天守在村委会,却抽不出空儿回家陪老婆。正午已过,阳光开始西偏,老吴主任哼着地方戏《陈英卖水》里的调儿,笃悠悠地走进村委会,抬头一看,见院子里停着一辆轿车,不禁嘀咕一声:“这辰光,哪个来了?”

车上下来一个高个子,定睛一看,老吴主任叫起来:“哎哟,我当是哪个,是小卑啊,哪阵风把你吹来了?离开这里有好几年了吧!”

卑春峰嘿嘿一笑,跟随老吴主任走进村委会楼下的一间办公室,门楣上方挂着一块深蓝牌子——先锋派出所警务室。门楣两边分别挂着铜牌,一块是南通市公安局优秀示范警务室,一块是江苏省公安厅一级警务室。老吴主任指着铜牌说:“喏,喏,这牌子还是你在这里工作时创建的。”

负责辖区外来人口统计的退休教师王老师正在往这里赶,趁这空当儿,卑春峰打量办公室:两张办公桌,桌面上收拾得干干净净,桌子旁一面墙上,贴着相关规章制度,颜色有些消退,几年前他亲手张贴规章制度被那鲜艳的红晃了一下眼睛的感觉还那么清晰。虽然调离先锋派出所好几年了,但他对所管辖的双盟村与利民村的情况仍然熟悉得如同熟悉自己的手掌一样。双盟村是染织大村,分散在各个染织厂的外来务工人员就有4000多人,几乎与常住人口持平,人口管理相当复杂呀!卑春峰记起那些顶烈日冒风雪上门登记外来人口的日子,想起费尽波折为贵州和湖南两位妇女补办常住户口的情景。他更清晰地记得,就在这间警务室里,那些留守儿童与远在他乡的父母在网络视频上见面的情形,孩子们给视频里的爸爸妈妈唱歌、跳舞、朗读、画画,稚嫩的嗓音叫着:“爸爸、妈妈,我想你!”视频里充满思念、愧疚、百感交集的气氛,爸爸妈妈们泪流满面,泣不成声……

王老师到了。他进门的第一句话就是“我来的路上碰到武疯子了,他病情控制得蛮稳定”。卑春峰一怔,记忆的闸门“唰——”再一次打开。

2008年5月25日,早晨。先锋镇菜市场像往常一样拥挤、喧闹。忽然,人群像炸了锅似的慌乱起来,惊恐地东躲西藏,四处逃散,一个疯劲发作的中年男子手舞斧头,在人群中横冲直撞,好几次差点儿砍到人。

接到报警的卑春峰与两名保安最先赶到现场。情况危急,不容多想。卑春峰一边疏散人群,一边慢慢靠近武疯子,眼睛与武疯子直视,进行正面接触,慢慢把他往人少的地方引。懂得一点儿心理学的卑春峰知道,他这样做是把自己置于危险境地,因为武疯子被人以眼睛逼视,极容易引起内心不安与恐惧,从而诱发凶性,狂乱伤人。果然,当卑春峰再一次试图接近武疯子时,武疯子突然情绪激动地挥舞斧子朝卑春峰乱砍。卑春峰抽出警棍左抵右挡,极力招架,两人就像武侠小说中的高手在过招。就在卑春峰打手势让保安回所求援而稍一分神时,武疯子的斧子锤头那一面重重砸在卑春峰头顶,顿时鲜血直流,要不是有警帽护着,准定头顶开花。卑春峰毫不退缩,抢上一步,两手紧紧攥住武疯子握斧头的手腕,脚下一钩,右肘一撞,把武疯子掀倒压在身下,两名保安乘机摁住武疯子,把他制服。直到把武疯子带回派出所,交给了他的家人看管,卑春峰才感觉到一阵阵晕眩猛烈袭来……

地点:金通二大道上

汽车在金通二大道由西向东疾驰,两旁的红红绿绿橙橙黄黄快速往后移动。猛然,“嘎”的一声,卑春峰踩住刹车,拉门下车,探头往北张望:“咦,韩老太太的老屋哪去了?会不会是修公路拆了?”

2009年春天的一个早上,韩老太太出现在先锋派出所门口,瞧她步履轻快的样子,谁也不会相信她已年近九十了。村里人都知道她是烈属,丈夫很早就牺牲,可牺牲在哪年哪月何地何处,却鲜有人知。村里老人看着她一把屎一把尿把孩子拉扯大,可进入老年后,她却怎么也跟儿子合不来,死活不肯住在一块儿,一个人孤零零地住在一间老屋里,说死也要死在老屋。老太太脾气刚烈,烧煮洗涮、春耕秋收,自己动手,从不张口求人,而这一回,老太太主动求人了。

“小卑呢?我找小卑。”老太太进派出所大门逢人就问。

“喏,就是前头那间。”

门开了,卑春峰惊讶地站起来:“韩奶奶,你怎么来了?有什么事叫人带个信儿,我去就是了。”

“奶奶我没别的事,这8000块钱,你就帮我保管,你保管,我放心。”

卑春峰猜到是怎么回事了,一问,果然如此。

前一年年底,卑春峰在走访中听说韩老太太一张8000元的存单不见了,估计被人偷了。在常人看来,8000元不是大数字,可这是老太太一分一分攒下来的血汗钱,是棺材本。左右邻居都说,这贼太丧良心。卑春峰经过侦查,很快锁定某邻居家的儿子并将其抓获。

窃贼被抓,事情并没结束,原来那家小子已经将钱差不多挥霍殆尽,只剩下2000元。偏偏那家又穷得叮当响,别说6000元,就是600元也还不起。卑春峰再三做工作,动员那家亲戚朋友凑齐6000元还给老太太,帮老太太把钱重新存进银行。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老太太回到家,怎么想怎么不放心。思来想去,只信任小卑,钱放在小卑这儿,比放在银行放心。

了解到老太太的心思后,卑春峰当着大家的面将存单锁进派出所保险箱。三四年后,老太太去世,卑春峰又当着大家的面,将存单交还给老太太孙子。

地点:通州区川姜镇川港派出所

一路上,卑春峰对我说,当年他在川港派出所工作时,是“蒲公英之家”的“专职守护人”。2016年,“蒲公英之家”被南通市文明办评为“志愿江海”优秀服务组织。

川姜镇经济发展迅速,吸引了大量外来务工人员。针对大多数“新通州人”工作创业繁忙而无暇照顾孩子的情况,为了创新社会管理,从2012年开始,川港派出所专门成立了“蒲公英之家”。

一间40平方米的屋子正对着楼梯,东西两侧靠墙放了两排课桌,中间是一排用课桌拼起来的长条会议桌,上面铺盖动物印花桌布。屋东是学习区,屋西是娱乐区,桌上分别放着学习用品和游戏玩具,墙壁上是安全小知识宣传栏和名人警句,北墙上一条标语道出这间屋子的功能:蒲公英之家——这里是我们的家。

蒲公英,是一种菊科草本植物,种子上有白色冠毛结成的绒球,花开后随风轻扬,落到新的地方孕育新的生命,孩童时喜欢摘下绒球托在掌心,轻轻一吹,看着白絮一样的花带着孕育生命的期望,飘向远方,就好像放飞了梦想。卑春峰把这里取名“蒲公英之家”,其蕴意不言而喻。

每天放学,总有十几二十个学生到这里做功课,做游戏,听卑叔叔讲法律知识。孩子们知道,他们属于“留守儿童”与“外来务工人员子女”群体,这个群体,是卑叔叔特别关心的。每到“六一”儿童节、中秋节、寒暑假,卑叔叔就会带他们去参观城市博物馆、南山湖、家纺市场。在蒲公英之家,卑叔叔分发自己掏钱买的书包,给他们讲故事,放电视短片,办展览,互动提问,还请老师来辅导专业课。在蒲公英之家,孩子们感到好温暖。

地点:通州区川姜镇川港派出所

川姜镇是全国最大的家纺面料专业市场“中国南通家纺城”所在地,面料和成品销往中国80%以上的地级市和世界100多个国家与地区。川姜镇外来人口占据60%,人口构成的复杂程度可想而知。卑春峰说,在川港派出所时,他在南通家纺城建立了警务室,针对网络犯罪建立了QQ平台和微信平台,发布警方提示、通报案情等,卑春峰称这是“微警务”。

卑春峰手机微信上有1500多个好友,分门别类地建了好多个群。通过微信,找到过走失的人员、丢失的宠物,抓到过三名瘾君子……想想自己逐步发现微信功能的过程,卑春峰露出愉快的笑容。

2015年2月的夜晚,很冷。

她把自己的头脸包裹在厚厚的围巾里,埋着头匆匆赶路。加班到半夜,她累了,困了,想尽早到家,钻进温暖的被窝儿。

包裹着围巾影响了她的听觉,被树叶遮挡的灯光干扰了她的视觉,她并没发现,一个黑影紧盯在她身后,正慢慢逼近。当她再一次钻进树影下,猛然发觉自己的脖子被一只手臂紧紧勒住,气喘不上来,同时发现自己身体的敏感部位被一只燥热的手掌捏弄着。她惊呆了,腿软得像被抽去了筋骨,几乎忘记呼叫。当她感觉到那双“咸猪手”正企图解她腰带时,她奋力挣脱脖子上的手臂,惊恐地大叫起来,尖叫声划破夜空,借着料峭的寒风,送出很远。像被电击一样,“咸猪手”颤抖了一下,急速抽回,随着一阵慌乱的脚步声,黑影消失了,隐匿在黑夜之中。

她软软地蹲了下去,大口大口喘气,捂着脸抽泣,好半晌才平息。然而,面对黑夜里的惊魂时刻,她选择了沉默。

又过几天,一位下夜班的女子在拐角处遇到同样的惊吓,幸运的是,川港派出所巡防人员巡逻至此,后追前堵,“咸猪手”落网了。

“咸猪手”落网,并不意味案件了结,那位遭“咸猪手”袭击的年轻妇女碍于脸面,不好意思出面指证,倘若如此,案件将会不了了之。卑春峰想到微信的作用,他在微信朋友圈和相关群里发布案件经过,希望受害者勇敢指证犯罪嫌疑人。信息在微信圈里迅速被广泛转发,读到信息的人都气愤不已,许多人发表评论,鼓励受害者勇敢地站出来。第二天,有受害人到川港派出所协助警方调查,使“咸猪手”受到法律的惩罚。

地点:通州区东社镇

在一幢两层的小楼下,一位身材高大的老爹和一位个子偏矮、身材稍胖的老妈手搭凉棚在张望,儿子刚打电话说,一会儿带一位作家回来看看二老,看看儿子从小生活的环境。

这幢小楼是多年前从移居他乡的邻居手上买下来的,他们的老屋是与小楼连在一起的三间瓦房,瓦房前面是一条宽阔的大河,河水曾经非常清澈,甚至可以望得见河底的鱼虾,大家叫这河为“太山河”。太山河是卑春峰真正意义上的母亲河,小时候,父亲把他扔到河里,再扔一块门板,随他在河里扑腾。那时候,他在太山河里学会了自由泳、蛙泳,从这里游出了一个通州区全民健身赛自由泳冠军。太山河的对面是一片竹林,暑假里,卑春峰常常会先在河里扑腾一番,然后爬上岸,钻进竹林,找一个阴凉的地方,放开喉咙唱歌,唱他喜欢的中国风歌曲,还有那些能够疗伤的流行情歌。这片竹林,诞生了一位通州区警察十佳歌手。

而当卑春峰站在这洒落许多回忆的地方时,他沉默不语,眼前完全变了样。太山河消失了,竹林消失了,被平整成一片空旷平地,据说将在这里建房屋。当年风景,只剩下那棵桔子树,依然挂满红红的灯笼,在阴沉的天空下异常耀眼。卑春峰心里,涌上淡淡的忧伤。

卑春峰的父亲是做竹器的手艺人,传统说法叫篾匠,时下流行称谓叫民间艺术家。安安静静的一个老人,一笑,露出豁掉一颗的门牙,憨厚老实样儿。这一点,卑春峰继承了父亲的基因,也安安静静,说话语速虽快,却并不流畅,脱下警服,普通得融入三个人中就辨别不出谁是谁。他不抽烟、不喝酒、不打牌、不逛街,闲时搞搞钱币收藏,查查钱币资料,增长历史知识,那是他最惬意的时光。养养花草也是他一大爱好,尤其喜欢兰花,他喜欢兰花的高洁与硬朗。老父亲知道他这爱好,从西屋里捧出一盆素心兰:“这盆不错,是我从老熟人那里弄来的,你带回去养吧,比放我这儿好。”

温暖朴实的环境,造就了一个温暖朴实的人。

离开东社镇,天已麻麻黑。返程路上,卑春峰安静地开车,我俩一时无语。

我再一次从侧面打量他,暗想,该把他归纳为哪一类人呢?20岁当上警察,从局机关到五甲派出所、西亭派出所、先锋派出所、川港派出所,如今又到了张芝山派出所。细数他20多年的从警经历,也没发现有什么惊天动地的事迹和可歌可泣的壮举,他所做的,平凡得不能再平凡,就像百姓生活里的柴米油盐酱醋茶。但再细细想想,这些事,哪一件不是那么真实、真切?哪一件不是最接近我们的生活?就是这最接地气的工作状态,让我从平凡中看到不平凡。当一个警察把他自己认同为他所服务的对象中的一员时,他与他们,一定是同呼吸共命运的,他与他们的情感,一定是彼此交融的。

我曾经思忖,卑春峰所遇到的每一个人,为什么都对他那么亲热,那么热情?那种亲热,不是虚假的亲热;那种热情,不是做作的热情。每个人的笑,都很真诚;每个人的问候,都很真心。我想起他说的一句话:“只有你发自内心地去为他们服务,他们才会把你当成一家人。”

是啊,以这样的心态去工作,他的精神一定是伟大的!

我打开车窗,细雨飘洒到脸上,略有寒意,但我心里是温暖的,因为,我身边有一位暖男警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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