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刑警一(捕猎者克里木)
三、被盗手机盗运销网络
2016年秋天,公安部统一部署打击盗抢骗专项行动,明确要求,既要破大案,更要破小案。小案涉及面广,关乎老百姓切身利益,最能最大限度地体现亲民爱民。
实际情况呢?小案基本上都由各个分局刑警队管辖,很难到达市局这个层面,市局只有指导督查的份儿。
刑侦支队如何才能在破小案上发挥作用呢?
克里木在寻找着突破口。
从朋友口中,从分局案件统计表里,从市局研判会上,克里木发现,手机被盗情况严重。但此类案件都是作为个案来侦破,破与不破,不疼不痒,不能从根本上解决手机被盗的问题。
克里木想,手机已经成为群众须臾不离的生活必备,破小案,何不从与老百姓息息相关的手机被盗入手呢?
向支队主要领导和市局作了汇报后,得到了肯定和支持,指定克里木全权负责这件事情。
克里木立即召集其主管的支队三大队侦查员开会,把侦查员分成若干小组,要求深入到分局、派出所去调研,去手机市场调研,找被盗手机的受害群众了解情况,从相关报表材料中去分析,搞清楚全市手机被盗案件的精准情况。
真是不调查不知道,一调查吓一跳。各路情况汇集上来后,调查结果让克里木大吃一惊。
乌鲁木齐市在这个阶段,盗窃手机案件占街面犯罪的80%以上,平均每天报警的被盗手机有七十余部。有些被盗手机机主没有报案,则无法计算在内。仅2016年上半年,全市报警受理被盗手机就达两千余部。
侦查员还发现,全市最大的中山手机广场、中泉手机广场门口,收二手手机的贩子比比皆是。
手机被盗给群众生活带来极大不便,大家普遍对偷手机这类犯罪深恶痛绝。手机被盗,案件虽小,影响重大。而基层公安机关则有苦难言,大量涉案手机基本不会以原手机的形态出现在本地市场,很难开展相关侦查。
这么多被盗手机到底去了哪里?
克里木和侦查员分析:盗窃手机作为一种长时间存在的犯罪形式,一定有一种快速、稳定的变现渠道。乌鲁木齐市乃至全疆,有可能存在一个地下盗运销一条龙的犯罪网络。
就从被盗手机地下销赃渠道入手,采取守株待兔式的调查摸排。
于是,以中山、中泉两个最大的手机广场为重点,向各大手机市场派出若干侦查小组,化装侦查,守株待兔。
一个月,两个月,时间飞逝,侦查成果一点点地呈现。
各手机市场的便衣侦查员集中反映,二手手机市场收来的旧手机,基本都流向了当时乌鲁木齐最大的手机广场:中山手机广场。
各个手机市场门口吆喝收购旧手机的,都是见路人就公开问有没有旧手机,低价现金收购,不问来源。这部分收购的手机,大部分也流向了中山手机广场。
中山手机广场里面,密密麻麻的手机档铺,人来人往,生意兴隆。经过一段时间融入式的了解,侦查员发现有一家档铺很特别。每天,这家档铺一开张,来卖旧手机的人就络绎不绝。卖手机的人形形色色,有老有少,有男有女,生意甚是火爆。
有趣的是,这个档铺的伙计始终只有两人,一个中年人,五十岁开外,负责记账付钱;一个年轻人,二十来岁,负责收验手机。价格基本上是中年人说了算,根据手机的品牌、型号、新旧程度付款,价格数百元不等。遇到苹果、华为等高档手机,就会超过千元收购。
让侦查员惊奇的是,这个档铺虽然人多,但秩序居然出奇地好,好像约定好的一样,中年人给出的价,基本没有人反对。偶尔有卖者问,能不能高点儿?但之后问话的人都会在中年人凌厉的目光中,噤若寒蝉。经四方打听,手机市场的人很少见老板来过,也不知道老板的真实姓名,只知道老板的绰号叫老三。
克里木听到这个信息后,眼睛直放光。他对负责中山广场的侦查员说,这家档铺问题不少,继续盯住,必要时跟踪,外围调查,一定要弄清楚老板是谁,收购的手机藏匿到哪里去了。
侦查员们当即重新分组,按照克里木的要求,聚焦这家档铺展开侦查。
负责盯那两个伙计的侦查员,早已经把他们的相貌刻在脑海中。他们每天都在市场开张前融入人流,观察伙计来的方向,寻找其上班的规律;下班后,又跟踪伙计去向。侦查员们发现,在这个手机市场,这两个人每天都是最后走的,等市场里的人都走了,他们才把收购的手机打好包,从后门拎出去。
这天,市场闭市后,侦查员事先预伏在市场后门不远处,看到两人鬼鬼祟祟,提着东西出来,向市场后对面小巷深处的一个住宅小区走去。侦查员尾随其后,默默记住了两人进去的楼栋号和单元。
随后,侦查员来到社区管委会,亮明身份,告诉来意。社区工作人员告诉他们,那栋楼的三楼被一名叫张振(化名)的人租用,说是当作仓库。
在侦查员的要求下,社区派出一名女性工作人员,与他们一起去了出租屋,实地探个究竟。
咚咚咚,一阵敲门,里面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谁啊?一个男人慌乱地问。
社区的,来走访入户的。社区女工作人员按照事先商量好的回答说。
过了一会儿,门打开了,开门的是一个中年男人,一脸狐疑的神色。
进屋后,侦查员说,我们是按照规定入户走访,能看看你的户口本吗?
中年男人说,这是我们公司租用的库房,不是住宅。
你的身份证呢?我们看看。
男人极不情愿地掏出身份证。身份证显示,中年男人叫张青(化名),本市人,年龄五十多岁。
在社区备案租房的张振,和你什么关系?侦查员问道。
是我弟弟,怎么了?张青警惕地问道。
没什么,随便问问。侦查员答道。
另一名侦查员在他们一问一答之间,已经把这个小小库房观察了个遍。只见几个铁皮柜子紧锁着,基本上没有什么货物,地上凌乱地放置着一些纸箱子,还有塑料布、泡沫板、胶带等物品。
第二天一大早,克里木与侦查员们再次召开分析会。大家你一言,他一语,气氛十分热烈。
如果那是库房,为什么没有货物?正规做生意的人,应该有一些存货才对。那些地上的纸箱等东西,像是打包装用的,难道他们的货物外运了?如果外运了,那些收购的手机会运到哪里去呢?运送渠道是什么?
克支队,何必这么麻烦,这个窝点已经知道了,派人搜查,抓人审讯,不就什么都清楚了?一名急性子侦查员嚷嚷了起来。他的话还引起了几名同事的附和。
这个案子,如果用简单的搜查抓人,就能搞个水落石出,当然好了。可是,大家想一想,你搜查了,抓人了,如果人家的货物中没有被盗手机,都是正常收的废旧手机,我们怎么办?会场安静了下来,大家都认真听着克里木的分析。
克里木继续说道,就算是搜出了被盗手机,难道我们就可以到此收工吗?请问被盗手机的销赃渠道你查清楚了吗?阻断了吗?盗运销的网络破除了吗?我了解过,以前天山区公安分局就专题搞过被盗手机治理,打掉了几个团伙,抓获了一些犯罪嫌疑人,但到现在手机被盗问题依然十分突出。为什么以往的打击效果不好?一是你不人赃俱获,拿不到赃物,打击不了。二是你只拿到了一部或者几部手机,你到最后落个不够标准,人处理轻了或者处理不了。你们说,这像不像打了他一巴掌,不疼也不痒,何苦呢?为什么这种犯罪能够长期存在呢?就是因为没有把他一次性打死。侦破像手机被盗这样的案件,必须人赃俱获,断网断根。
一连串的提问,过去的斗争经历,逻辑严密的推理,打击的方式方法……克里木的一席话,让大家醍醐灌顶。
如果那样的话,就会像割韭菜一样,割了一茬,又长出一茬。斩草不除根,犯罪分子得不到应有的处罚,治标不治本,后患无穷啊。
克里木说完,立即安排:根据目前的侦查情况,应该尽快去邮局、快递处,查清张振、张青他们有没有向外寄货。
下午,从顺丰快递处查到,张振兄弟俩每隔四五天,就向深圳华强北手机集散市场发一次货,每次所发的货都在二十公斤左右。收货人是一个叫王莲(化名)的女人。经查,这个女人是张振的妻子,一直在深圳华强北手机集散市场开档铺,经营手机生意。
事有凑巧,在顺丰营业部,正好有一个张振寄往深圳的快递,包装箱和胶带的大小、颜色都与侦查员在库房见到的相似。
办理好法律手续,在顺丰营业部协助下,侦查员对快递进行开箱检查,里面全是密密麻麻的手机。在一一拍摄、记录了手机及串码等数据后,为了不打草惊蛇,侦查员又将包裹恢复了原状,并让营业部正常快递寄送。
根据取得的数据,侦查员迅速展开核查。一方面,和全市被盗手机报警登记情况核对;另一方面,用获取的电话号码打电话核对,大家忙得不亦乐乎。
核对结果让侦查员异常振奋。张青快递的手机,有百分之八十以上是被盗手机。一个盗运销一条龙的犯罪团伙初露端倪。
克里木决定兵分两路。一路由三大队大队长刘磊带人飞赴深圳,查清被盗手机的处置渠道,收集证据。另一路,继续加大对张振团伙的盯控深挖,力争迅速查清这个团伙的关系网及关系人,收集相关证据。
刘磊他们一落地深圳,就马不停蹄地找到华强北手机市场。这是中国最大的手机集散地之一。而后又找到张振的妻子王莲开的档铺。店很小,和其他档铺并无二致,正常营业中。王莲是深圳本地人,对这个行业非常熟悉。她这个档铺是雇人照看,她只在幕后操控。估计档铺只是一个门面,一个掩护。
在当地公安机关的配合下,刘磊他们又走访了一些市场的业内人士,了解到,旧手机到了深圳这几个集散市场后,就会立即按型号被分销到专门的回收公司,之后马上拆分,化整为零,改写密码,重置出厂设置,更换零部件和外壳,在打乱组合后,作为新手机,又重新进入新疆或者全国其他城市手机市场。
张振的老婆王莲作为深圳的接货人,会把从新疆来的货,迅速分类卖给各个旧手机点肢解,完成犯罪的最后一个环节。就这样,以前的旧手机即不复存在。看来,要想在深圳获取张振团伙以前销赃的证据,是不可能了。
乌鲁木齐这边,侦查员已经摸清了张振团伙的重要关系网。经查,和田、阿克苏、哈密、石河子等地被盗窃的手机,都有统一收赃的团伙,他们会定期不定期地向张振公司送货。全疆二手手机的定价都操纵在张振手中,他说多少钱就多少钱,说一不二,俨然一个手机王国的国王。他藏在幕后指挥,开着凯迪拉克轿车,赚得盆满钵满。
一切已浮出水面,到了该收网的时候了。克里木作出了收网部署。
为了最大限度地缴获赃物,又不打草惊蛇,根据张振团伙每四五天向深圳寄一次货而深圳近一周才能收到的规律,克里木要求打好时间差,乌鲁木齐、深圳两地警方同时行动。乌鲁木齐侦查组,要在张振他们第二次寄出货物后的当天晚上,抓捕张振、张青兄弟俩和小伙计三人,缴获当天收购的赃物,并进行全面搜查。而深圳侦查组,要在同一时间抓捕张振的老婆王莲,搜查她的档铺和住处,缴获赃物。同时,务必截获两次从乌鲁木齐寄去的货物。
一切都紧张有序地按计划进行。
在乌鲁木齐,第二批赃物寄出的当天,一组侦查员在张青和伙计下班后回仓库的路上,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两人抓捕,人赃俱获,并在他们的仓库搜缴了电脑和账本。深夜,在新疆二手手机世界呼风唤雨的混世魔王、绰号老三的张振,正在大商洗浴中心逍遥。侦查员从天而降,他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当场擒获。
在深圳,刘磊带领侦查员悄无声息地抄了王莲的档铺。可狡猾的王莲却没有抓到,几天后才被捕。此外由新疆发来的两批货也被悉数查获。
值得一提的是,第二天,在张振的库房处,抓获了给张振送货的石河子市销赃头目李丽(化名),这个女人一次性就带来了一百余部手机。后经当地警方查证,90%系被盗手机。
历时数月的战役,大获全胜,战果累累。
张振,绰号老三,早年在中山路手机广场经营一个手机档铺,由于胆子大,什么手机都敢收,很快就暴富起来,名气渐大。后来,他招兵买马,和社会闲散人员勾结,垄断二手手机市场,逐渐形成全疆盗销网络。他们收购手机,不问来历,对那些有密码打不开、成分比较新的手机,明知道是被盗手机,也照收不误,并且趁机压价,使得乌鲁木齐盗窃手机案件猛增,小偷猖獗,老百姓怨声载道。
这次行动,乌鲁木齐、深圳两地警方当场缴获被盗手机四百余部。同时查清,按照每次寄货二十公斤约四十余部手机算,张振团伙仅半年时间就收赃销售手机一万多部。
这次行动,捣毁了新疆被盗手机盗运销网络,得到了群众的高度评价,净化了社会环境。在市刑侦支队召集的返赃大会上,缴获的四百余部各种各样的手机陈列在台子上,前来领取被盗手机的群众坐满了支队大会议室。大家排队一一领取自己失而复得的手机,像过节一样,脸上洋溢着激动的笑容。老百姓纷纷说,真没有想到丢手机这样的小事还有人管,且管了还能找回来,公安局真是为老百姓办了一件大好事。
这次行动,对乌鲁木齐盗窃手机犯罪是一次毁灭性的打击,斩断了被盗手机的销赃渠道,犯罪分子盗窃的手机再也卖不出去了,从而使此类案件数量大幅度下降。
市局给有功人员表彰奖励的时候,克里木再三推让。他觉得金奖银奖不如老百姓的夸奖,金杯银杯不如老百姓的口碑。
克里木不但能破大案,连小案也办得这么漂亮,真是一个敏锐果敢的捕猎者。
要说克里木办过的案子,三天三夜也说不完。从事刑侦工作三十年,他每年都指挥、参与破案百余起。
对破案,他情有独钟。他说,他是一个解谜者。每一个案子就是一个谜。他说,他不破案子就难受,没案子就找案子破。他说,他就是一个捕猎者。解谜也好,捕猎也罢,其中的辛苦、险恶、委屈,他都毫不畏惧;只要把犯罪分子绳之以法了,成就感就出来了。
克里木是好样的。从警以来,他曾被公安部评为全国“百佳刑警”,被自治区授予“新疆杰出青年卫士”称号,先后两次荣立个人二等功、两次荣立个人三等功。他已成为新疆刑侦系统专家式的人物。
采访中,克里木一再红着脸说,自己说自己不好,我没有什么可说的。可是,谁会相信,一个在西部边城屡立战功的人物,一个在刑侦战线叱咤风云的警察,会没有故事?没有故事才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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