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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雄时代——深圳警察故事(七)

来源:群众出版社 作者:李迪

绝不放过

 

于伟明,深圳市公安局刑警支队二大队三级警长。

 

还没见到于警长,我就听说他参加了2017年6月10日震惊全国的扫黑行动,突袭涉黑骨干王西婚礼,一举抓获黑社会犯罪团伙142人,缴获枪支11支刀具500余把破案百余宗,成为广东省公安厅“飓风39号”集中收网行动的典型案例。这场战役之所以闻名全国,一是抓获的嫌疑人数量多,二是富有戏剧性。因为部署周密,当1500多名民警突然出现在觥筹交错的酒席上,这帮家伙还以为是婚宴的助兴节目,纷纷举起手机拍照。接下来果然是助兴节目”了,意外又精彩!成功的抓捕背后,是侦查员们近一年的风餐露宿明察暗访。为了丁点线索,他们往往要奔走全国各地多达315本卷宗,是他们忠诚使命的见证。

 

提起这场辉煌的战役,于警长笑笑,说我只是一个参加者,没有什么好讲的。我1978年入警至今,一直干刑侦,经办的案件难以数计,可以说从枪林弹雨中滚过来。一定要讲,我就讲两起。这两起案件所以能留下印象,四个字:绝不放过!

 

先说迎春宾馆这起——

这件事,有些年了。

那天夜里,没有月光,也没有星光。

一个夜行人,黑衣黑裤黑挎包,影子般在树丛里忽隐忽现。

他来到迎春宾馆前,趁门卫不备,从旁门溜了进去。当时,宾馆里住着很多外国游客,监控室二十四小时有人值班。值班员发现他形迹可疑,立即发出警报。保安随后出动,围追堵截,在他翻越栅栏的瞬间,扑上去抓住。一搜挎包,大吃一惊——

哎哟!

包里不但有刀,还有一把枪!

案情性质骤变,秒杀盗窃嫌疑。

宾馆保卫科马上通知我们把人带走。

人带到审讯室,我问他,叫什么?

李庆勇。

说说吧。

说什么?

枪是怎么回事?

什么枪?

装傻是吗?

不敢。

你包里的枪是哪儿来的?

什么包?

你说什么包?你背的挎包!

噢,那个包不是我的。

不是你的是谁的?

不知道。

跟我玩这套?把他带下去!

别啊,我胆儿小,回头吓死了还让您担责任。我说实话行不?

你说!

这包真不是我的。

那是谁的?

不知道。

又耍混?

不敢,不敢。

不是你的你背着?

嗨,我实话实说吧。

你说。

这包是我捡的,一看里头有玩意儿,正想交派出所呢!

你再编。

有一句假话我变虫子。

你哪一句是真话?带下去!

李庆勇被带下去了。

涉枪大案,先关看守所再说。

关了三天,提出来一问,捡的。

又关三天,又问,捡的。

再关,再问。捡的,捡的。

那个时候,有收容审查制度,没有时间限制。

把李庆勇这个名字往数据库里一放,没有符合条件的;听口音好像东北的,问他是哪儿的?他说哪哪的。一通报,查无此人;通过公安部发协查通报,对指纹,都没有结果。

让人头疼,也让人泄气。

怎么办?

我说,接着关!

有人说,算了,也没成事,关到什么时候算头?

我说,他有刀有枪,绝不能放!谁放谁签字!

没人签字。

其实,我比谁都着急。他遗漏犯罪明显,反侦查意识超强,急了不行,要想办法寻找突破口。

接着关,是我的一步棋。

既然有收审制度,我要运用好。

就这样,关了一年多,这家伙紧绷的弦松了。我抓住时机,把一个“狱内侦查”放进号里,跟他昼夜厮混在一起,取得了他的信任。这颗棋子放早了不行,现在恰到好处。有一天,“狱内侦查”唉声叹气,说不知道能不能活着出去。这家伙忽然漏出一句,你那点儿事算个啥,我当年在鞍山……

就这么一句,还没说完。

但是,够用了!

怪不得他东北口音。

我带人直扑鞍山。

指纹,照片,录像,箱子里一整套“家伙什儿”。

当地公安一听说涉枪,非常配合,局长亲自上阵。

但是,看了照片又看录像,都说不认识;对指纹,也没有。

我抓抓脑壳,怪了!

我跟局长说,这样,你给我配几个人,我一个分局一个分局走访,一个派出所一个派出所座谈,一个也不落,都走到问到!

局长说,走访什么人?你定条件。

我说,一是目前在派出所工作了五年以上熟悉辖区的同志,二是原在派出所工作现已退休的老同志。行动不便的,我登门拜访。

局长说,好,没问题,我马上通知,召集好座谈。

于是,我开始了“走访大战”。翻山越岭,涉水穿林。

走访到第三十七个派出所时,有个退休的老民警一看照片,说这不是小林子嘛!林则新!

啊?我喜出望外,你肯定吗?

肯定!小时候我就摆弄过他,混蛋玩意儿!不会错,错了我负责!

我说,他家里还有什么人?

他父母在,哥也在。老婆跟他离婚了,也住在这边儿。

好,请带我们去他家。先去他父母那儿,再去他哥和他前妻那儿,这些人我们都要见!

来到他父母家,跟两个老人唠了一会儿。他老爸说,我家小林子好几年不见了,是死是活都不知道。

我拿出一摞照片,拧开了,摆在桌子上,两位老人家,你们看,这里头有您儿子吗?

他老爸马上挑出一张,这个是!

他老妈也说,这个是!

你们肯定吗?再好好看看,长得像的也有。

他老爸说,不用看,这肯定是我儿子!

来到他哥家,他哥也马上挑出同样的照片,这是我弟弟,没错。

来到他前妻那儿,也是,这张!一看就是他!他不干好事,要不我怎么跟他离婚呢?

就这样,亲属认定了。我又请左右邻居认,也认定。

我们回到鞍山,把情况一讲,刑警队长说,嗨,是林则新啊,知道!一直是我们的追逃对象。他不但在我们这里有案子,还在厦门犯下了命案。厦门市局每年都派人来抓他。他们一伙五个人,持枪把去银行提款的夫妻俩给抢了,一死一伤。五个人被抓住四个,都毙了,就他跑了。枪也带走了!

我马不停蹄赶回深圳,把这家伙从看守所提出来。

他还没站稳,我就大喝一声——

林则新!

他一下子愣了,没想到这么多年了,你们还没放过我!得了,我交代。

说起夜入迎春宾馆,他原本想抄个近道儿,前门儿进,后门儿出,目标是宾馆后面的富人别墅区。

案件审理后,我们通知了厦门警方,把人移交给他们。

林则新被带走后,很快被执行了死刑。

 

迎春宾馆案件离现在有点儿远了。我再讲一起,可以说离现在又远又近。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1996年7月1日,深圳卫校组织联欢晚会,庆祝党的生日。

晚会说话要开演,哎哟,主持人周丽却不见了!

周丽是卫校的优秀教师,又是共产党员。为主持好这场晚会,她忙得不可开交,策划节目,写串场词,带大家排练。

可是,临到开演,人呢?

学校问她家,家里说早去学校了。学校说没看见,家人吓坏了,冲出门去找。学校呢,准备好的晚会陷入迷惘,校长、老师也分头去找。

就在大家焦急万分的时候——

周丽正在苦苦哀求:求求你们放了我,我有孩子,还有家。你们要车我给,你们就开走;要钱,我也给,包里有多少钱你们都拿去。求求你们别害我,我孩子还小,还要照顾,求求你们放了我……

扭住她的两个男人,一声不吭。

 

周丽说的车,不是一般的车,而是一辆红色的本田披露跑车。

这款跑车当年深圳一共只有四辆。其他三辆都是男人开的,颜色也不是红的,不引人注意。唯独周丽,一个漂亮女人开着红跑车,成就了一道风景。飞驰如虹,吸睛多多。

现在,靓车靓女突然失踪。一时间传言四起,空前绝后。

周丽家在碧浪花园,车就停楼下。晚会七点开始,家人说她不到六点就开车走了。随后,失联。

可以说,我们什么线索也没有。

不像现在,黑科技当先,监控一调,红跑车轨迹了然。

那时候,街道没有监控,社区更没有。一切靠人工。

侦破工作从零开始,一项一项不断剥离。

四处走访,天量排除,不放过任何蛛丝马迹。

我最牵肠挂肚的是周丽的手机。手机跟周丽一起失踪。通过走访同事和家人,我了解到周丽从不关机,而现在,手机处于关机状态,怎么打都没动静。

时间如风吹过,周丽已失踪月余。

我的感觉很不好。

我叮嘱技侦,分分秒秒关注周丽的手机信号。

那个时候,我们的技侦很落后,手机信号一旦出了深圳就找不到了。我们就请求部队帮忙,他们在这方面比我们先进。

一天晚上,技侦突然报告,说部队来电,周丽的手机信号一个月前曾出现过。时间极短,不足十秒。

在哪里?

在广东佛山地区的九江镇。

我眼前一黑!

佛山的九江镇是什么地方?当年贩卖走私车的猖獗之地!

手机是打给谁的?

吉林白山,机主王志。

我一查,哎哟!王志是当地公安的,巧了,也干刑侦。

我们马上飞吉林,找到了王志。

因为干刑侦,他每天接一百多个电话。一个多月下来,要接多少个电话?海量!

队员们问,怎么办?

我说,查!只要功夫深,铁杵磨成针!

我们把海量的电话单都打了出来,一个一个,一条一条,排查,分析,帮王志一起回忆。

查着查着,王志突然说,噢!一个月前,我小舅子来过电话,说要领几个朋友过来玩儿。没等我回话,他就关机了。

我问,就一句?

对,就一句。

来了吗?

来了,四个人。到家里打了个照面。

他叫什么?

王宏。

一句话,不足十秒。难道是他打的?

就在这时,技侦来电,说部队第二次反馈,周丽的手机信号曾在白山开过机,不到五秒钟!

啊!我叫起来,王宏!

马上,调出王宏一行五人的各种信息,轨迹一目了然——

周丽失踪之前到深圳,之后出深圳,经东莞到九江镇,之后到大连,从大连来到吉林白山。白山之后,各奔东西。

时间具备,成员具备,条件具备。

特别是,其中有一个叫尹洪的,是倒腾车的老手。

我说,收网!

第一个抓到的正是尹洪。

为什么抓我?

你自己明白!

我不明白。

我拉开抽屉,取出一样东西,拍在桌上,啪!

尹洪抬眼一看,脸当时就白了。

要不要跟我去看看实物?

……算了。

我拍在桌上的是一把钥匙。

尹洪是老手,一看就知道是红跑车的。

我随后跟上的话,更让他崩溃,以为我们全拿下了,车也找到了。

其实,这是另一把备用的车钥匙,是我跟周丽家人要的。

给我颗烟抽行吗?尹洪说。

行啊。我给他烟,又点上火。

他闷头抽烟。抽完后,又说,能不能给我点儿水喝?

能!

我递水给他。他连喝两大碗。

你们都知道了,我就交代……

尹洪交代了作案过程和另外三个人——姜利,宋旭,金泽。

王宏跟他们只是朋友关系,领他们去白山玩了,并没有参与作案。

作案的四个人窜到深圳,目的很明确:搞辆好车卖了。

他们事先踩点儿,发现碧浪花园里好车多,就决定下手。

案发当晚,他们守在附近,说哪辆好车先出来就搞哪辆。结果周丽开着红跑车先出来了。一出来,尹洪就招手拦车,周丽好心,停下问什么事?埋伏的人一拥而上。红跑车只有两个门,拥上来的人把周丽从驾驶室直接推到车后,金泽,姜利也挤过去,一边儿一个扭住她。宋旭坐在副驾驶座,尹洪负责开车。呜的一声,奔了北环路,直接开出了白芒关。

周丽在车里苦苦哀求:求求你们放了我,我有孩子,还有家。你们要车我给,你们就开走;要钱,我也给,包里有多少钱你们都拿去。求求你们别害我,我孩子还小,还要照顾,求求你们放了我……

扭住她的两个男人,一声不吭。

周丽穿的是连衣裙,腰间扎着皮带。两个男人把皮带拽出来,绾个圈儿,套在她的脖子上,一人拽住一头儿,用力一勒!

周丽的哀求断了声。

车出白芒关不远,有一个上坡,右边是水沟,沟里有涵洞。

这时,天黑了,四下无人。尹洪停下车,宋旭和金泽把周丽的尸体抬下车,塞进涵洞。然后,四个人分了工,宋旭跟尹洪先去九江镇卖车,姜利和金泽在附近住下,第二天坐大巴去九江镇跟他们会合。

分手后,两人在附近找旅店,想不到遇上了王宏。王宏提出带他们去白山玩,说他姐姐姐夫在那边儿地头熟。两人说好啊。王宏就给他姐夫王志打电话,可巧手机没电了,姜利顺手从兜里掏出一个手机给他。

老天有眼,手机是周丽的!

王宏跟王志只说了一句话:过几天带朋友去白山玩儿。

这次通话,被部队发现,成了打开死亡之门的钥匙。

姜利一直装着周丽的手机。到了白山后,他想听听有什么动静,就开了机。一听,停机了,甩手扔进江里。江水一冲,最终也没找到。

但是,这一开一关,再次被部队发现,反馈给专案组。

宋旭、尹洪来到九江镇,二十万就把车给卖了。来的便宜,去的快。金泽分了两万,姜利分了一万多。尹洪的最少,八千。这也是他痛快交代的原因。剩下的钱都被宋旭拿走了。他是这个团伙的头儿。

宋旭、姜利很快落网,与尹洪一起被枪毙了。

红跑车也追回了。

唯独金泽跑了,成了我的心病。

不行,绝不放过!

就是跑到天边,也要抓获归案!

揣着坚定的信念,我和弟兄们整整追了二十一年!

2017年12月17日,金泽在河南落网。

没想到这么多年了,你们还没放过我!得了,我交代。

金泽的话,跟命案逃犯林则新落网时说的一样。

跨越二十一年,红跑车案件终于画上句号。

我心里的病也去了。  

 

得知最后一个案犯落网,周丽的亲人给深圳市公安局写来感谢信。在信的结尾处,按下鲜红的手印。

深圳市副市长、公安局局长徐文海看到来信,感慨万分。他提笔写道——

看到这封信上受害者家属的手印,我为庄秋菊等五名同志朴实的言语而感动,也为他们二十多年来承受的煎熬而难过。我们只做了该做的事,这一份感谢非常沉重。群众利益无小事,警队的作为决定我们在人民群众中的威信和地位,需要日积月累,点滴做起。这起案件彻底告破再次说明,态度决定一切,能力不是问题,只要我们不懈努力,持续发力,就一定能伸张正义。

请振威、兆翔同志转达我对全体办案民警的感谢,并向受害者家属表示慰问。也请云宏同志把这封信和我的批示发到云终端激励和鞭策全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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