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雄时代——深圳警察故事(二)
刑警赛芳
廖赛芳,深圳市公安局刑警支队一大队一级警员。
走进来像学生,笑起来像娃娃,莺声燕语,身手曼妙。
我以为不是她。也没想到会是她。
我是廖赛芳。她说。
哎哟,人如其名。声如其名。
我怎么也不能把眼前的美女与刑警联系上。
然而,她就是刑警。一名出色的刑警!
更吓我的,她还有一个职务,深圳市公安局侦破命案工作办公室副主任。江湖人称:要命办主任!简称:要命办!
李老师,首先,我的长相是骗人的。
我说,然后呢?
她笑了,然后,的确是骗人的。
我也笑了。
市局政治部郭秉华说您准备写《深圳警察故事》,要采访我。他问我,除了刑警你还干过啥?我说,除了刑警我干的还是刑警!他半天没回过神儿。有人问我,干刑警苦不苦?我说,第一,我喜欢这个活儿。第二,我发现这个活儿其乐无穷,或者说苦中有乐!当刑警,搞侦查,笨一点儿都不行。侦查分很多种,有主动式,有被动式。比如禁毒,有线索给你去经营,就叫主动侦查。我们可不一样,永远是被动的,永远是突如其来给你一个现场!现场有什么东西?谁干的?怎么干的?要慢慢侦查。有人说,嗨,连这个你们都查不清。我说,第一,我不是神仙。第二,这个案子真不是我干的。你让我眨眼工夫就查清,那是不可能滴。即使是案犯自己干的,他也没想到周边还有那么多东西跟他有关联。所以,被动式侦查考智商也考耐性,谁说什么让他说去,真相大白再灌他酒!
现在,我们破大案是集团作战。信息,快速,各类资源,大量人员,案发三天拿下!反而有些小案更难,没资源,没人脉。他们说,你现在破大案手到擒来,捞一破一个。我说,没错,有大数据,有黑科技,是好办。有没有想过十几年前,没有这么多资源,我们是怎么把案子办下来的?高峰时一年命案五六百起,有时一天就两三起,跑得我眼绿!
好了,前言结束,再说就成作报告了。那得找个大地方,再多招些人,听的听,玩手机的玩手机。
现在,咱们翻篇儿——
2015年8月5日,光明新区水库绿道旁,惊现一具男尸。被树叶盖着,已经腐败。
我赶到现场一看,死者衣着完好,地上也没有打斗痕迹。他是什么人?怎么会死在这儿?我仔细观察,发现他的鞋底很怪。怎么怪呢?脚掌位置磨损严重,但不匀称,一条杠。不像走路走的,像踩踏什么造成的。长期,用力,机械性的。干什么活儿会这样呢?开汽车不至于,踩油门儿,点刹车,都不费鞋。摩托,钩机,铲车,自行车,也不至于,不能整天踩着不下车吧?
干什么活儿整天不下车呢?
我环顾四周,突然看见一辆“摩的”驶过。
“摩的”,是老百姓对用于拉客的改装摩托的称呼。
哎哟!我叫起来,开“摩的”的!
开“摩的”的,踩着加速离合,整天在马路上接客送客。
我们初步判断死者是开“摩的”的。
法医推算,被害人死于五天前,最多不超过七天。
我对弟兄们说,这里没有监控,只能靠两腿了。大家辛苦点儿,把水库周边都走过来!
啊?都走过来?
对,都走过来!累死找我!
要命办!
说归说,走归走,没人落后。
大家沿着水库绿道分组走,有多少条绿道就分多少组,有多少个出口都要走到。以现场为中心,向四外辐射,然后再走半圆。往外推着走,一直走到离中心1.5公里开外。
几天来,我走了六十多公里。鞋底也磨损严重了。
不要说我了,平均每个侦查员都走了六十多公里。一路走一路问,大爷您是几点来的?大妈,您是住在附近吗?大叔,您天天都来锻炼吗?姑娘,你有没有见过开“摩的”的进来?
结果,有好几个大妈都说见过,让我们信心大增。
公安工作不能脱离人民群众。现代化必须有,老传统也不能丢。
一连几天,我们沿路寻找、调看监控视频,终于发现了重要线索:在案发时间段,一辆“摩的”开进水库绿道,又开了出来。但是,当开出来的时候,驾车的却不是同一个人了。
再往前追,看这辆车是从哪儿开来的?
一追,追到了宝安区石岩镇。
车停在一个“摩的”上车点儿等客人。
开车人正是死者!
我心头一阵悲凉。
监控视频显示,他跟周围人打招呼、聊天。
我们马上赶到石岩镇。一问,都说认识,叫赵金,还说有日子没见了。有一个人说,前五六天在黄楼见过他。
我们来到黄楼,一调监控,发现有个戴蓝帽子的上了他的车。
蓝帽子很可能就是案犯!
这下,轮到高科技出山了,大数据很快锁定蓝帽子的手机号。紧跟着,手机定位,哎哟,人已经逃离深圳。
当侦查员突然出现时,他说,我都跑这么远了!
一审,全招了。他上了赵金的车,开到水库边的时候,他说要小便,赵金说我也小便,两个人都下来了。他从背后用鞋带勒住赵金的脖子。鞋带很吃劲,要了赵金的命。
一翻兜儿,零零碎碎,不到一百块。
那破“摩的”谁要啊?也没卖几个钱。
开“摩的”的是社会最低层的穷人。对这样的人下手,于心何忍?
问他为什么?他说,穷的!
李老师,我干吗讲这个案子?
因为心酸。
水库劫案,嫌疑人落网后全招了。而随后办的一起命案,嫌疑人却死不开口。
你不说不等于我办不了!
现场在油松河。清理河道的人跟我说,这个垃圾昨天还没有,今天早上才发现的。
他说的这个垃圾有些恐怖——
一个人的大脚趾!
这个大脚趾从一个皮箱里伸出来。
河水很浅。皮箱露出了水面。
捞起皮箱,打开,里面塞着一个男人的下半身。套着红内裤。
清理河道的人每天早上四点上班。他说昨天还没有这个垃圾,今天才发现的。那好,时间段就锁死24小时:今天早上四点到昨天早上四点。
再看,内裤是干的。而且,穿反了。
我马上说,案犯是男的!
弟兄们都看我。
我说,看什么看?能把内裤穿反,男人的比例远大于女人。
弟兄们都眨眼。
我又说,你们看,内裤上有血迹吗?
没有!
好了,内裤是反穿的,又是干的,而且没有血迹。这三个条件说明:第一,内裤是人死后穿上的。第二,内裤没沾水,一方面是河水浅,另一方面是扔河里时间不长。第三,人是被放了血以后肢解的,所以内裤上没有血迹。
弟兄们说,要不你是要命办呢!
我说,要命的还在后头呢,大家分头去找上半身!
皮箱附近有一座桥。从皮箱落水的位置看,明显是从桥上扔下去的。白天不可能,人来车往。肯定是晚上!
我们通过桥两头的监控,查看天黑以后过桥的人和摩托车。
——没有人提着箱子过桥,也没有摩托车驮着箱子过桥。
那就是用汽车运的!
桥中间没有监控,看不到哪辆车中途停下了。
从大范围分析,无非两种车,出租车或私家车。
我决定先从出租车找起,冥冥中感到出租车的概率大。
营运公司根据我的要求,用GPS定位,找出了当夜过桥的全部出租车。进来的,出去的,给了一堆车牌号和手机号。弟兄们的活儿来了,打电话挨个儿问。听话听音,要防备案犯正好是开出租车的。谁也逃不脱弟兄们的耳朵,听着不对劲儿,多问两句就有了。
可是,电话都打了,无果。
有一个姓王的司机说,夜里他没当班,是另一个司机开的。
哎哟,我说,接着问,别放过机会!
打电话的弟兄又接着问了几句,姓王的司机说,干脆,给你电话,你自己问他去吧!
我们很快找到了当夜开车的司机。
他说,我拉的客人没在桥上下车。不过,我吃夜宵时,好像听朋友念叨了一嗓子。
我问,他念叨什么了?
箱子很沉什么的。
啊?你朋友叫什么?
我多问一嘴,拓宽了天地。
这位司机的朋友叫黄山。他不是开出租的,但有时候也出来拉活儿,挣点儿零花钱。当晚,他拉了两份活儿:一份是男女二人;一份是一个男人,带着一个箱子。
黄山对我说,是的,箱子很重,往后备箱一放,车都往下一沉。我开到桥中间,他忽然叫停车,说到了。我还奇怪呢,怎么停这儿啊,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我是偷着干出租的,没敢多问,让停就停呗。他给了钱,搬箱子下车了。
你在哪儿接他上的车?
那地方说了也不好找,我带你们去吧。
黄山带我们来到上车的地方。
果然不好找,拐来拐去,来到一家小饭馆附近。饭馆后面是个很大的村子。这里有个摄像头,很隐蔽。我们调出视频,刚好看到一男一女从黄山的车上下来。紧跟着,一个男人提着箱子赶来,急急忙忙的,把箱子往后备箱一放,就上了车。
我们首先找到这对男女。
我们刚下车,有个男的就来了,特别急,把箱子往车后一放,冲上车就走了。箱子很沉,放的时候车往下一坠。
他俩说的与黄山一样。
监控显示当时是凌晨三点半,离河道工人上班只差半个小时。
这个男人是从村子里出来的。我们追着监控,来到他住的地方。这是一栋农民盖的小楼。村里的农民没地了,都盖起小楼吃房租。
我找到房东,让他打开门。
屋里很干净,也没有打斗的痕迹。仔细搜查后,在茶几下发现了一滴血。我说,人就是在这屋里被杀的!房东吓坏了,赶紧拿出那人的身份证复印件。我一看,邓平,广西人。有了身份信息,技侦就上手了,发现他已经跑到了广州白云区。
我们连夜开车,在青年旅馆抓到了他。
你在桥上下车了吗?
……
你在桥上干吗了?
……
一句话也不说。
他随身带了一个旅行包。
我说,我当你面打开,你给我好好看着!
我打开包,把里面的物品一样样拿出来,除去简单的衣服,有几样东西给在场人留下深刻印象——
一把美工雕刻刀!
我说,有血迹,封好送检!
一条金项链!
后来确认是受害人的,连购买时的监控视频我们都找到了。
一个装着白药片儿的药瓶!
我举起药瓶问,这药是干吗的?
他不回答。
我隔着药瓶看着他的眼睛。
我使劲儿摇晃了几下药瓶,只见他眼睛一瞪。
我马上知道这是重要的东西。
当我检查旅行包的时候,外围的弟兄们已经从监控中看到了邓平抛尸的全过程——
他来回两次,提着垃圾袋走出村子,绕到河边,把垃圾袋扔进油松河里。第一次,垃圾袋的形状是圆的,怎么看都像人头。嘭!扔下去。第二次,垃圾袋又大又重,应该是受害人的上半身。
之后,他提出一个皮箱,沿另外一条小路出了村,上了黄山的车。
监控还原了嫌疑人三次抛尸,但光有监控不够,还要找全尸体。
怎么找?清河道!
我成了包工头。钩机,铲车,泥头车,挖沙机,飞沙网,筛沙工人,设备人员一样不少。先拦水,再清河道。把抛尸附近一公里的河道全清了,挖出三十多吨沙石杂物,运到沙场筛捡。我担心残肢在筛捡中被弄碎,就一堆一堆摊开,慢慢筛。
筛了一整天,全部筛干净了。没有!
哎哟,难道被水冲下去了?
我说,再找!
还要清河道?
对!非找到不可!
要命办真要命!
大队人马又回到河边,往下游接着清。
下游的河水突然深了,清理难度加大。
我又变身为打捞队的头儿,聘请南海打捞队来打捞。
潜水员下水寻找,我们在岸上打开探照灯,全程录像。
不多时,一个潜水员探出头来叫,我摸到了!
我说,你慢慢拖上来,可别弄碎了。
一个黑色的大垃圾袋被拖上岸。打开一看,正是死者的上半身!
上半身找到了。还有头呢?
我说,再找!
有人说,都几点了?
管他几点,找!
真是要命办!
可惜,找到天亮也没找到。
虽然没有找到头,但是,经法医检验,美工雕刻刀上的凝血是受害人的,尸体脖子上的创口也是刻刀所留,这些都可以说明问题。
案犯死不开口,但证据链完整,堵塞了邓平可能狡辩的所有漏洞,包括那瓶白药片儿!
药片儿经检验是安眠药,与死者膀胱尿检成分一样。
安眠药是被邓平骗吃的,还是死者自己吃的?这个也要排除。我们找到认识死者的人,小学的,中学的,高中的,一起工作的,还有附近医院的,全都找了,共计五十多人,都证明死者睡眠很好,没有吃安眠药的习惯。
到了检察院,到了法院,邓平仍旧一句话不说。
但是,证据确凿,零口供照判!
这个案件的扣子是怎么解开的?
后来,我们找到受害人的QQ号,发现他跟人聊天时说过,他与邓平合伙做生意赔了钱,邓平怀疑他做手脚,说要杀了他。
那是个恐怖的夜晚——
两个人在小楼里一起吃晚饭。饭里下了安眠药。受害人在昏睡中被邓平扒光,拖进洗手间里杀死,放血,然后截成三段。头和上身装垃圾袋,下身塞进皮箱。不知为什么,塞前给死者穿上了红内裤。做完这一切,天都快亮了。接着,三次抛尸油松河。
河水冰冷,冤魂不散。
一个大脚趾从皮箱里伸出!
油松河碎尸案结案了,凶手也伏法了。但是,没有找到死者的头,一直是我的遗憾。
如果是碎尸案,我最关心的是——
找到头了吗?尸体拼齐没有?
第一,没找到头,量刑就会有问题。有可能判死缓,对受害人不公。所以我首先问,找到头没有?只找到手脚,人不一定死了。但找到头了,就确定死了。头很重要。第二,尸体拼齐才算完整,对受害人和家属就有了交代。特别是对受害人的家属,于不幸中得以安慰。
发生在宝安的碎尸案,首先就找到了头。
案犯黄兰大学毕业后有份不错的工作,同时还做网络销售。因为生了个女儿,婆婆就不高兴,想让她生个儿子,经常叨叨,她很烦。老公是湖南人,在坪山上班,一个月都不回家一次,两人总不在一起,当然怀不上。案发当晚,老公回来了,为生儿子的事跟她吵架。她气死了,没生怪我吗?手里正好拿着高压锅盖,一下子砸过去,就把老公砸死了。人发起脾气爆发力很大,高压锅盖又是个老重的家伙。夫妻吵架,激情杀人,不是说她多么狠毒,爱有多深下手就有多狠。接着,她婆婆回来了,又是一锅盖,也打倒了。还不解气,再打几下,不动了。然后,拖进洗手间,先放血,再剁碎。两个尸骨未寒体,剁了好几天。
头呢?放冰箱里了。
我揣摩她当时的心理,先冰着,慢慢扔。案件本身是很残忍,但把头放冰箱里跟残忍没关系,就想以后再处理。
内脏从马桶冲走了。碎尸装袋,每天扔一点儿。这儿,那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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