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信仰(三)
3. 侦察排长
来无影 嘿 去无踪
如闪电 似清风
单枪匹马闯敌阵
捕捉俘虏探敌情
水深千尺能泅渡
山高万丈敢攀登
思想红 作风硬
胸怀朝阳干革命
你要问 嘿 我是哪一个
我是人民的侦察兵
……
这是一首七十年代曾经红遍大江南北的《侦察连之歌》。王新法的军旅生涯不仅赶上了这段如歌岁月,当过神枪手,而且还当过侦察兵。
原兰州军区射击队解散之后,转眼就到了1976年初,根据组织安排,经历了多年训练场上摸爬滚打的王新法,终于好生安静了一阵,走进了解放军徐州工程兵学院,进行了为期一年的工程兵专业深造。1976年冬,原兰州军区在原建筑工程173团的基础上,组建成立了工程兵(舟桥)第九十团,这个新成立的舟桥团就驻扎在毗邻黄河白银地区的靖远,王新法那时刚好学成归来,被组织安排到了该团特务连当侦察排长。与《侦察连之歌》歌词内容稍有不同的是,此“侦察”非彼侦察,此“侦察兵”非彼侦察兵。由于王新法所在的舟桥团属于兵种团,已非我军传统意义上的步兵团,因此侦察兵的使命任务也随之有所改变,实际上是任务越来越具体,使命越来越光荣。
王新法的侦察排下设了三个班,分别是防化班、潜水班和测量班。这三个班的兵员不过二十余人,但王新法心里有数,他即将面临的排长岗位,可谓机遇与挑战并存,他这个排的兵,没有一个是其他兵员可替代的,没有一个不是宝贝疙瘩;眼前的三个班三个特种专业,也是一般连队通常难有的特例,至于测量班的测绘专业,他自然不在话下;但对于防化和潜水两个来说,他首先自己就需要从头开始,其管训工作难度丝毫不亚于在军区射击队时期。上任伊始,他即给自己制订了这样一个工作思路:先解决思想问题,再解决技术问题;先打牢侦察兵共同科目基础,再抓兵种科目训练;先立足于当前实用,再着眼长远创新。遵遁这样一条思路,王新法站在新的工作起点上,又开始出发了。那么,王新法将要带领他的侦察排走向何方?
为了还原这段历史,我不得不再次拿起手机,给王新法曾经的部属、战友曹魁志又打通了电话。这个1981年才退伍回山东原德州地区陵县郑家寨小韩村的老兵,一回到家乡就当上村支书,不久前才退职。期间,俩战友一直保持着密切联系,经常互通有无,相互鼓励,王新法扶贫薛家村的事,他不仅知晓,而且还是“军人团队”里的成员。只要说起王新法,他就好比是那滔滔不绝的黄河水。悠悠往事,不厌其烦,没完没了,像抖包袱那样,一个接一个地倒了出来:
我和排长转业时,适逢中国改革开放之年,他转业是从甘肃省军区作训处正连职参谋岗位上走的,而我是从特务连防化班长岗位走的;他转业后在石家庄市公安局当了警察,我退伍后则在老家村子里当了个支部书记,当支书将近两年之后,我感到农村工作难做,压力越来越大,当时便有了“辞官”下海的意念,在做最后决定之前,想去石家庄看看他,一来想听听这位“同年”排长的意见,二来也确实想念他了。1985年秋季的一天,我赶到了石家庄火车站,此前,依他所指,火车站应该离石家庄公安局机关不远,他也反复说过要亲自来火车站接的。可那天不知怎么回事,我等了大约两个时辰仍不见踪影。于是,我只好又跑去电话亭给他打了电话,电话那头的他说没法,他刚在准备接我的路上,逮住了个小偷,现已审问完毕,正要将小偷投送到拘留所去,匆忙中,他大致地给了讲了一下他家的住址,叫我上他家门口等他,就挂掉电话办案去了。他知道我不会怪他,也相信我这个老侦察能够找到他的住处,我也很了解他的为人,早就明白他是个很有思想定力,很有主义信仰的人。这或许是他经历多年的射击生涯所磨砺出那种独到个性使然,他一旦看准了的道路,瞄准了的目标,是不会轻易放弃的。
那时,好像嫂子还没来石家庄,自然不在家,我于是只好在他家的过道边等他回来,直到晚饭过后的七点多钟,我才从他家单元门口,听到一阵“哒哒哒”的摩托声响。这是一辆长江牌边三轮摩托车,那时的公安局不像现在都是轿车化、越野化,能有个边三轮就算是标配了,毫无疑问,这车主应该就是王新法了。老友相见,握手拥抱之后,他赶紧开门,开始做饭炒菜。不觉间,又过去了个把时辰,方才做好饭菜,但那时我俩都仿佛没有饥饿感。见我远道而来,他赶忙又从柜台里摸出了一瓶‘西汾’招待我,我说排长你不是不喝的吧,他说谁说的!我只是一般不喝酒,喝酒不一般而已!说完我们两个老战友“哈哈”大笑起来。
席间,我将想法和盘托出,他听了后,沉吟半晌,然后十分严肃地对我说:“你一个普通退伍兵,一回村里,上级组织和群众就把你推到支部书记位上,那是上级党委对你的托付,更是全体村民对你的信任,如今,你还没干两年就想摞担子,就一心只想奔自己的前程,很不妥。我相信,凭你的能力素质和吃苦精神,无论是外出打工还是自办个体经营,做出个老板样儿不成问题,但那又怎样,别怪我那时会小瞧你!”
听他这番话后,我如梗在喉,差点连酒都喝不下去了。可他却还没完没了,继续对我理论:“我这样说你,是因为咱们是共产党员,是因为你我都是军人出身,不能像有些人那样一脱军装就褪色,一到地方就忘本,我看你眼下之急,不是如何打退堂鼓的问题,而是怎样做到不让上级失望,勤勤恳恳做事,老老实实工作,一心一意为村里着想,带领群众发家致富,千万不能只图个人名利……”
听到这里,我几乎无地自容,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了。自从那次从排长那里得了这番教导后,一回到村里,我真像变了个人似的,不仅把这个村官当得好好的,而且还的确为群众办了不少实事,解了不少难事。要不是如今年纪太大了。我还真想像排长那样再干二十年。
第一套组合拳
言归正传。1976年冬组建舟桥团时,王新法刚好从徐州工程兵学院学成归来,被视为重要后备干部分配在特务连,那时,我也是一个当了三四年的老兵了,按说,若非组织要求,或我自己执意要走的话,我是不会再编入到舟桥团来当这个班长的。之所以来,也是顺了排长之意,我们那时服役,可不像现在这般正规化,尤其是在兵役制方面,没有什么《兵役法》,更没有强制性的规定——服役期满后,不是退伍就是转为志愿兵,那时也没有转志愿兵一说,只要部队需要,你既可以自愿选择留下,多干几年,或部队硬要留你,也可再干几年。来到侦察排后,按排长的意思,没有让我去当最拿手的那个测量班长,而是决定要我去当防化班长,依他的理念,就是想要我们每个战士今后都要“一专多能”“一兵多用”,在他手下,不允许有“啃老本”的懒汉,想在他手下过安逸日子,没门。
排长带领我们打出的第一套组合拳,就是侦察兵共同科目训练:首先就是高强度的体能训练。他没有让我们像一般连队那样,只重技巧性,而是注重最基础的体能,在训练中,他总是身先士卒,带领我们完成一系列课目:如,打完3套军体拳,负重20公斤长跑25分钟内跑完5公里;做单双杠一二练习各200个以上,400米障碍不超过3分钟;投掷手榴弹100次,每次须超过65米;一分钟内,俯卧撑100个或70斤杠铃手推60下。还有经常性的捕俘和徒手格斗训练等等。
现在想来,那真是一段青春如歌的岁月。记忆深处,排长除了是个顶级神枪手外,应该还算是一个特级驾驶员;好像除了飞机不能开外,其余的机动车、只要是两个轮子以上的,他开得都非常棒。不但会开,而且还会捣鼓两下修理活,尤其是在侦察排的那阵子,我们班那3辆濒临报废的三轮车,若不是倚仗于他的维修与保养,恐怕早就无法保障我们的训练所需了。当年,我们特务连三个轮子以上的车共有5辆,除了通信排有2辆四个轮子的电台车(吉普)外,剩下的3辆长江牌边三轮都装备在侦察排,编配在我们防化班,它们既是我们防化班的主要装备车,也是我们侦察排的训练用车。排长早在徐州工程兵学院时,就已学会了汽车驾驶,我们班里的那三辆边三轮,一开始只有排长会开,后来,他提出了“一专多能、一兵多用”的理念后,首先教会了我,尔后,再向全排提出了不仅人人会开,而且人人都要达到战时侦察兵的特技驾驶要求。当时,我好生纳闷:你排长都才刚刚起步,哪懂什么特技,吹牛吧?
没想到,排长仿佛早就看出了我的疑惑似的。一天,用过早餐,他走近我说:“曹班长,从今天开始,咱俩先带头训练边三轮的特技驾驶技术,学会后,马上在全排推广训练法,你先检查一下车辆,然而再加满油吧!”说完,将一本红皮教案交给了我,我立马瞧了瞧,这本书名题名是《长江侧三轮发动机原理与驾驶技术》,且扉页上还印有伟大领袖毛主席的语录:“一切反动派都是纸老虎……深挖洞、广积粮、不称霸……”等等。看来排长早有学教准备了,看来,我的担心是多余的。
折转身来,我赶紧吩咐战士于洪富和陈大明,赶紧去摩托车库,擦好车,加好油。才刚做完准备工作,排长就来到了车库边了。我正要上车,他开口了:“还是我来吧!坐好了”
“是!”不待话音落定,排长开着“侧三轮”,载着我像一溜烟似地来到了距我连不及一公里的团部大操场。
我所说的大操场是真的大,一点不虚。打个比喻不怕吓着你,当年我团的这处大操场比天安门的广场还真小不了多少,只是这操场与广场不可同日而语罢了。出奇的是,平素里,这团部操场不说人山人海,至少也有一两个连队在此组训,可今天好像是专为排长和我腾空了似的,竟然空旷如野。看来今天,我和排长的“特训”真特,将要甩开膀子大干一场了。
待到场地,排长较平常明显低声地对我说道:“为安全起见,你先下车,等我的理论结合操作好了再上。再者,也便于你作场外指导,这样进步快。”
“是!”我一声答完就立即下车,退避到一处没有几根绿草的草坪地里,认真地当起了观众。
我一下车,只见排长就改换了二档,平缓的加油,即将车速控制在十五公里每小时左右,此时排长的驾驶体位也由坐姿改为了立姿,很快,他右腿跨过油箱,身体也移向了车身的左侧,右脚踏在主车左后脚蹬上,两膝弯曲,迅速下蹲,上体基本保持立姿,而头部则尽力前倾,两眼平视前方,他在左臂弯屈的同时,右臂挺得直直的,两只手则紧紧抓住方向把,稳稳地控制住车辆的方向和速度。大约过了三十秒上下,排长很快又由曲体改为了立姿,右脚很快跨过油箱,恢复到了正常的驾驶状态。尔后径直驱车驶近我跟前,对我说:“我刚才做的是啥动作?”
“不知道!”我摇了摇头。
“前面不是给书你啦!”
“我还没来得及看哩,排长!”我解释说。
“哦!你在这就干脆先别翻书了,刚才的那动作叫‘隐蔽驾驶’,你还是先观看我的动作吧!下一个动作就练‘飞轮驾驶’。”
“排长,注意安全啊!”我提醒道。
“放心吧,我速度慢着哩!”说完,排长即刻将车驶离,准备继续摸索和示范去了。
一忽儿功夫,在面向我的不远处,排长又开始摆开了架式。此时,排长已将摩托车速减为一档,车速也明显减缓,他用两膝将油箱紧紧夹住,同时两臂伸直前挺,并作适当加油,继而向左打转向三十度左右,紧接着,又向右猛打了一把方向,眼看着三轮车的边斗就翘了起来,啊!那不像是翘了起来,仿佛是飞起来了一般……
可正当我准备为排长的再次成功喝彩的瞬间,只见那悬在半空的边斗仍在“升空”,极像是从舷窗里看到飞机起飞后翘起的右侧机翼模样,顿时,我的心口不由得一紧,正要提醒排长时,排长驾驶三轮主车正好侧翻在地,且不偏不倚地辗压在了排长身上。见此情形,我立马以百米冲刺的速度直奔而去,掀起三轮车,想扶起排长,但排长摆了摆手,示意我别动,于是我只好站立观察,不到一分钟,排长站了起来,朝我笑了笑,然后说道:“刚才大意了点,只是手肘破了点皮,不碍事,对我们侦察兵而言,这点事应该算是家常便饭哩!”
当时,我不好与排长强辩,只是再次提醒他,我说“今天就练到这儿吧,或者我来先摸一把。”
“不成!行百里者半九十,懂么?今天我非得过了这关不可,之后才轮到你哩!”说完,排长再次跨上摩托,又开始了训练。结果,几乎完全是按照刚才做过的动作要领,他的‘飞轮驾驶’动作这下终于一气呵成了。也许刚才的那一摔,正好是他这次成功的前奏罢。当他驾车向我驶来的时候,只是向我挥了挥手,丝毫没有停车的意思,此时,我亦向他挥了挥拳,表达了敬佩之意,再没有表达“阻止”他练下去的意图。因为我明白他的执著。
接下来,他一连成功学练了“180º急转向驾驶”和“陀螺转向”等好几个带战术背景的特技动作,才停止摸索训练,并将车停到我跟前,同我一道总结他的经验教训,并不时地提醒我要特别注意的几个方面,方才让我上路体会。但是那天,无论我怎么用心努力,排长如何启发示范,我都只学会了‘隐蔽驾驶’和‘飞轮驾驶’两个动作。感觉到其他几个带战术背景的动作,难度实在太大,直到天色渐晚时,亦无所突破。
接连两天,排长都带着我继续摸索,直至我们俩一起能够熟练和默契地完成“飞轮换胎”和“交换驾驶”两大关键战术动作时为止。在接下来的两周里,在排长和我的示范教学下,全排二十七名侦察兵,对边三轮车的战术特技训练都人人过关、熟练自如了。看到排长上任之后,给我排、甚至是全连的军事训练所带来的新气象,我在为自己感到遇到了一个好领导、好兄长的同时,也对排长的人格魅力和新作为感到由衷敬佩。
第二套组织拳
排长带领我们打出的第二套组合拳是军兵种应用训练。前面说过,我们排虽然才二十几个兵,但兵种专业却有三四种,且“一兵多用”即将从理念落实到行动上了。除了测量专业排长不在话下外,防化和潜水专业,排长一开始也是门外汉。但像排长这样的人,他是不会甘心当门外汉的,既便是兵种条件严苛的潜水兵专业,他也要学它个一二,掌握个三四。但他从不利用职务之便,违反潜水作业规程而任性。
舟桥团组建初期,排长就主动向团司令部提出了侦察排防化班的专业培训,必须走像潜水员一样的基地化培训路子,回到连排归建后,可再实施专业应用补训的模式。因此,等到舟桥团成立不久,我就带领班里的5名防化兵,奔赴到原兰州军区防化团跟班学习去了。那时的防化团驻扎在酒泉,说到酒泉,我和排长在那里都是有故事的人,关于排长的故事,前已有述了;关于我们防化班在酒泉的故事,我还是要简单的讲一下,也只能简单的讲一下。酒泉是干什么的,我们保了几十年的密,到现在电视报纸上都宣传到“家喻户晓、众所周知”了。但我作为一个老兵,今天仍只能告诉你个大致情况:我们班6人在防化团学习那阵,刚好赶上和参与了两次“核爆”防化任务。在每次“核爆”前半个月左右,我们就必须向任务区进发,说白了,我们的任务区,就是位于时下火爆的“敦煌”旅游区一带;所谓的任务,也就是实施 “核爆”之后的防化观测,记录数据资料。但在那时,这里不仅是军事禁区,也几乎是“人类禁区”。在这片广阔无垠的大漠戈壁深处,此处尽管离“核爆”点很“遥远”,但在“核爆”之时,我和战友们都清楚地听到了那一声“轰隆”的沉闷爆炸。约等半个小时左右,我们的测量仪就顺着“西南风”的流向,捕测到了放射性灰尘物……。
通过两次参与 “核爆”防化监测,我们真正体会到了一名防化侦察兵少有的“实战”检验。之后,我们所有参试战士,还在该基地医院接受了一星期的身体检查或抗核治疗。对此,排长也是清楚的,因为他曾专程来基地看望过我们。
我们学得如此扎实、又有资历,加之排长和我又是老上下级关系,是否就可居功自傲了呢?
回答是否定的,无论从哪方面来说,排长都是我们学习的榜样。我们归建后,他不仅对我对我们班管理得更狠,而且要求得更严。感到终身难忘的一点就是,排长那谦虚好学态度和不耻下问的学习精神和崇高品德,一直都在影响和提醒着我们。
后来,在防化侦察技能应用上,无论我每次上理论课还是组织应用技能训练,他都主动坐在前头或站在前面,用普通一兵的标准来要求自己,来尊重别人。如此一来,我还哪敢有丝毫的懈怠哩!所以很快,排长就和我们一道熟练地掌握了侦毒器、报警器、辐射仪、核爆炸观测仪等等防化装备的操作使用方法。特别是在拓展应用上,比我们想得更远、钻得更深。
有一次,排长要求我,以我们防化班为主、全排参与,搞一次模拟实战防化演练。虽然我曾经历过酒泉基地的防化实战,但要自己组织和完成一次模拟演练,无论是在方案制订,还是在与部分队的合成战斗上,都觉得很为难。排长见我确实有难,就亲自出手制定了这套演练方案,并交代我要注意的事项。
一天深夜,随着一声紧急集合哨声响过,我们就听到了排长厉声高喊:“紧急集合!我团驻地遭到不明化武攻击,防化班出击,潜水班和测量班临时作为战术支援兵力,配合战斗!”不到一分钟,我班战士于洪富、贾吉化和张德全,早已携带全套侦测防化装具装车,并将3辆边三轮从车库开到侦察排宿舍前,全排官兵早已穿戴好防毒制服,携带好了枪支弹药,列队完毕。见全排完成了战斗准备。排长一声令下:“目标——团机关大楼,防化班,摩托化开进,其余的,跟我上——越野前进!”我们很快赶到了团部,只见由通信排充当的“团首长机关”遇袭后的“活人模特”,都在东奔西跑,黑灯瞎火中,他们或躺或卧,有的作生死挣扎状。眼前的被袭现场,惨不忍睹,目不敢视。很多战士竟一时难辨真假,有的呆若木鸡,有的不知所措,总之反应显得有些迟缓。好在我们防化班还算老道,不管真假,也没管“死活”,一到便立即投入到了侦毒、取样和繁忙的洗消战斗中去了……
直至当天午夜,排长才宣布中止演练,收队回营,清理装备,强制要求熄灯就寝了。第二天早操,刚一列队完毕,排长便对昨夜的演练开始讲评:
昨夜我们就近模拟了一次生化遇袭协同演练。对这次演练做得较成功的方面就不讲了。主要想讲一下这次演练暴露出的几个问题。
一是敌情观念不强,协同配合意识不足。我所强调的敌情观念,并非单指战斗警报初期的快速反应动作和开进速度的快慢,而且还包括在整个“战斗”的过程和战场打扫等环节,它应该是个贯穿全领域全时空的观念。昨天,我没有看到你们有出色表现;再说,“战斗”方案中的主次,不等于“战斗”过程中的主次。事前我是说过,此次演练是以防化班为主,没错,防化兵是防生化核武袭击中的“降魔神兵”,理应在“战斗”中当先锋、打头阵,但这并不等于其他兵种可以充当看客,或只能局限于配合,这样理解,是大错特错的。现代战争中,情况瞬息万变,主次只能是相对,从来不会是绝对。从历史上看,反“次”为主的战争战例多如牛毛。对此我就不多讲了。
二是只注重专业动作,不顾及“生死”兄弟。当“我军”进入敌袭区后,防化兵的动作反应很快,侦毒、取样、观测和洗消,开展得有条不紊,看起来似乎无懈可击,但实际上,你们忽视了在战争中最重要的一点,那就是对“人道与人性”的把握不够。先不说那些横七竖八躺着的,是不是你自家的首长和战友兄弟,就算是普通平民,有时哪怕是“敌人”,你亦要表现出对生命应有的尊重与善待。
三是思想麻痹大意,存在各自为战心理。“战斗”一旦打了起来,我们平常编制意义上的诸军兵种,已无多大意义。不管你是步兵、特种兵、防化兵、通信兵、测量兵,潜水兵,此时,全都应从军兵种分类中转变为参战士兵、战斗员。因为战场不是运动场,战士也不是运动员。实战中,不会跟你摆设那么多全要素、多维度的场景,来框定在你所学的兵种专业范围来一较高下。
同志们:未来“战斗”中,只要是为了正义的战争,除了战争法,能够克敌制胜就是硬道理。所以说,今后,潜水员也好、测量兵也罢,在未来的战场上,在某场战斗中,不定都会有你的专业存在感,但作为战斗员的存在感,却可贯穿于每次战斗的始终。今天就讲这些,希望同志们有则改之,无则加勉。并多利用点训练间隙,多学点战争学吧。
第三套组织拳
位于甘肃中部、地处黄河上游的靖远,不仅是古代兵家必争之地,也是古代“丝绸之路”的枢纽与咽喉。1936年10月24日至30日,红四方面军2万余人,在徐向前、陈昌浩、李先念等率领下,曾经在靖远虎豹古渡口强渡黄河,北上抗日。
历史尚未走远,在新的历史时期,靖远的政治经济文化发展较之过去,虽然有了长足的进步,但与全国发达地区县市相比,仍然属于贫脊落后、地广人稀之地。“物极必反”,正是因为有了如此荒凉的条件,军事家们才相中了这块位处黄河的要地,也正是这样,才更便于这支“舟桥劲旅”于此演兵布阵、展开拳脚。
一天,特务连长邱守元,急匆匆地将王新法排长叫来连部,很客气地说:“王排长呀!你都快把这侦察排给我带神了,辛苦了,快请坐!”说到这,这位侦察兵出身的老连长,从上衣左下口袋里摸出一包“荷花”牌香烟,从中抽出一支,拟打给排长,但他刚伸出的手很快又缩了回来,因他忽然想起王新法是本不抽烟的。于是只好将这支过滤嘴香烟送入自己嘴唇,直到点燃并叼起了这支香烟后,继续对排长说:“刚才,张宝奇团长亲自给我打来了电话,指示我连务必在一个月内,沿黄河东岸从我团驻地附近的虎豹口至宁夏石嘴山一线,侦察出若干个预备作业场和演练预定工程点,并要求标绘出高质量的沿河地形地貌图,勘测出详实的水文地质数据。我知道这不是个简单任务,所以只能考虑将这个任务交给你这‘万能钥匙’了。”
“没问题,连长,只是需要你向团部调派一批装备!”排长不讲困难,满口答应了下来,只提了装备要求。
“需要哪些装备物质?你尽管说!”看来,邱连长也较平时显得爽快多了。
排长掐了掐指头,然后对邱连长说道:“一辆大卡车,一艘冲锋舟和一套野炊装具,再加一套宿营帐蓬就成了”。就这样,排长又带领我们打出了第三套组合拳——征服黄河之旅。
排长带领我们出征之时,虽正值大地万物复苏、黄河冰棱消融之后的春夏之交,但一进入河道边缘,阵阵寒意便不时袭来。此行,根据任务需求,排长除安排周仕俊班长带领测量班倾巢出动外,为了加强力量,还将我和潜水班两名潜水员带上,正好十人成行。本来按原计划,我们此行应该首先直奔靖远一带的虎豹口、索桥、乌兰津等勘测点而去,后因测量班一位宁夏固原籍战士的父亲临时来队探亲,购买回程票不易,排长听说后,遂改变了行军计划,先驱车一天一夜,行程300余公里,将这战士父亲送到家门口,而后,将地处宁夏的石嘴山作为首选侦测点。次日,我们便直奔石嘴山侦测点。由于此前,我和排长在原173团测绘班时,曾经抵达过此处训练过,这次已算梅开二度,显得相对轻松。到达目标点后,按照排长的分工,我们兵分两路,不等中午,就很快就完成了勘测任务。于是,我们又立即启程,赶往青铜峡。
青铜峡是位于黄河上游的最后一道峡口。这个在上世纪五六十年代,在老一辈中央领导关心下修建起来的黄河上游水电站,虽然现时不能与三峡大坝等水利枢纽工程同日而语,但它现在仍然是“宁石铜”地区的重要电力生产基地。等我们到达青铜峡时,天色已临近傍晚,此时的青铜峡电站近在咫尺——高峡出平湖,风光无限好。但我们见到连续开了两天卡车的排长那份焦急的神情,那股昂扬的斗志,于是大家亦无心欣赏眼前的美景了。再想到此行的使命任务,我们哪敢懈怠,只好抓紧时间,七手八脚地将冲锋舟卸下,缓缓地将这水上“轻骑兵”抬进了黄河。
此时,两名潜水兵快速带上了测量仪器、穿上了那套两百余斤的潜水服。于是,我和排长搀扶着两名潜水兵,艰难地爬上了冲锋舟,排长则顺手发动了电机,载着我们直奔河心而去。同时,周仕俊则带领五名测绘兵,在沿岸展开测绘作业去了。
根据排长安排,我们这组的主要任务是,由潜水兵下潜,针对青铜峡河水流速、流向、水深、含沙量等水文情况展开潜水勘测,掌握这个时节的第一手水文资料。我们的冲锋舟行驶两分钟不到,即已到达青铜峡段的黄河正中心。这时,两名潜水战友戴好潜水面罩、调试好空气压缩机、整理好救援导索,完成了下水前的最后准备工作,排长又再次检查了两名潜水员的装具情况,并嘱我将导绳底端系牢在艇上,随时观察情况,然后挥手示意下潜。看到示意,两名潜水兵背负着两百余斤的装备,先后反身扎进了黄河……
俗话说,台上一分钟,台下十年功。我说,对我们的潜水兵而言,也至少是水下一分钟,水上多年功诶!这么说,是没有多少夸张成分的。先不说一名潜水兵的选拔条件和体质要求,也不说成长为一名潜水兵要经过多少专业培训,今天,只单举一下他们平常在排里时的一组基本功训练镜头,就可想而知。
这些“水下蛟龙” 的绝活首先都是从陆上硬功练起的。比如,穿铜鞋走路是最能锻炼潜水兵的腿部肌肉的,而练出一身好身板,绝对是担负潜水任务的前提。要知道,这可不是一般的鞋,它每只重达七八公斤,光鞋带就有手指般粗,我们的潜水兵在训练时,穿上它一走就是几百米,有时要求上千米,每走一步都是体力耐力与毅力的磨练啊。
记得排长刚来时,为了体验一下铜鞋训练的难度,尽管他使出了一个老兵的所有耐力,也没能走过两百米。后来,经过了潜水班长兰增学的多次训练指点后,他才勉强走到五百米。至于我,也曾试过了,至今走不过两百米哩!其次,你还要明白的是,当一名潜水兵,可不是你看到的那么光鲜,潜水工作时间长了,对身体伤害是非常大的,长期从事潜水作业的人,不仅容易患上了缺氧症,导致反应迟钝、精神紧张、四肢无力等症状,而且还容易得股骨头坏死病。所以很多潜水兵们几乎都是高压氧舱的“常客”,是骨科医院里的“亲戚”。
天色渐黑,时间已经过去半个多小时了,安全导绳也将近到顶了,为了确保安全,排长示意我拉绳发令,命令两名潜水兵立即上浮……
“黄河水太浑浊了,眼前一团漆黑”。“水下只有黑暗和寒冷,只能用手摸索河床状态……”。浮上来的两名潜水战士,还未来得及喘口气,就向排长这样报告了,听了报告,排长看了看两位携带的深测表盘,一看读数吓了一跳,两位潜水员的读数竟然相差超过了五米。这显然有失水准了,看来,今天的潜水勘测情况并不理想。
等我们回到岸边时,测量班的战友早已完成了测量任务,只待扛起我们的冲锋舟上岸装车了。
装车后,排长开车,载着我们在一处僻静处停下,尔后支起帐蓬,就此安营。至于明天要去哪里?我们都没有发问,只有排长知道,可能明天还需继续吧。果不其然,第三天一早,排长就吩咐周仕俊,说他们今天的主要任务除装卸冲锋舟外,另外就是找个集市买点鸡肉鱼蛋之类的好菜,挖灶野炊,做好午餐。他则带领我们潜水组,在青铜峡原处,再次实施了潜水勘测。直至结果完全满意后,我们才收工回营。一用过午餐,排长便带头钻上卡车。于是,我们跟紧着排长的节奏,连人带物迅速上车,风尘仆仆地赶往下一个侦测点。
当天夜幕落黑时,我们的“嘎式”老解放,也正好行至中卫县莫家楼古渡口,于是排长明显减缓了车速,并选择了一块比青铜峡还要僻静和荒凉的黄土丘边停车。此时大家都明白了排长的意图——目标到了,就此露营。不等排长开口,我和周班长便开始带领战友们开始忙活,先卸下冲锋舟,再卸下野炊装具和露营帐蓬……。此时,开车跑了百十公里的排长不但没休息,而且立马参入到我们的安营之列,并组织我们兵分两组工作:一组生火做饭,一组搭设帐蓬。
还是先说说明天将要侦测的中卫莫家楼吧!
位于宁夏平原河道一侧的莫家楼,如今,映入眼帘的只不过是中卫市黄河边上一处千余口人的小村寨了,但它直至解放前,都不属于现在的中卫,而属于古时的应理州。从西夏、明朝、清朝至今,这里一直就是一个南来北往的水陆交通码头,一直就是个车水马龙、商贾云集的渡口小镇。虽然昔日渡口兴盛的景象已一去不返,但从这早已衰败的储盐石仓遗迹中,人们依然可以读出它曾经有过的辉煌。
第四天清晨5时47分,排长一醒来就吹响了集合哨,把我们从睡梦中催醒后,先带我们打了一通军体拳,然后又带我们沿河道一线跑了两三公里沙路,这才领我们回到帐蓬营地。早训一完,一解决屎尿问题,大家就开始洗漱、烧火做饭。等到早餐一过,排长又按照在青铜峡侦测的分组模式,指挥我们开工了。
我仍然与排长和两位潜水兵在一组。今天,我们按照原来的协作模式,展开潜水作业。半个小时左右,我们即勘测完毕,排长立即驾驶冲锋舟,像往常那样从河心沿原路返程,眼看就要冲抵河岸了,岂料,问题就出在这个瞬间,只听得螺旋浆“卡嗒”一声,我们的冲锋舟便来了个360º大回环。看来“问题”不小,我们的机浆要么是卡死了,要么就是卡断了。此时两名潜水兵争相要下去察看,排长坚决不同意,我也想争着下去看看,排长摆了摆手,也阻止了。很快,他自己“冰洞”一声就跃下河里,一忽儿冒出头来,用手抹了几把脸上的黄水,艰难地睁开眼对我们说:“这里有块大礁盘,若选址在这,正好可以作为舟桥固定点,这里才够我一人深,相对安全,曹班长你下来,我们俩轻装潜摸一下螺旋浆,万一摸不到就算了!”说完他一没头,又沉了下去。好在我们侦察兵都是训过“武装泅渡”的,我嘱咐两位潜水兵注意观察后,也一头扎进了河底。等我潜下两个回合开始喘气时,排长已经摸上了那截折断了的三叶浆,顺手交给了潜水兵。此地,我们的冲锋舟离河岸大概还有近百米远。此时,河岸上的周班长等人发现我们出了状况,正想带领战士们下河展开救援,被排长挥手阻止了。舟没有了动力,加之离岸越近河沙密度越大,上舟划是划不动的,于是我和排长各站一侧,一高一矮两个泥人,硬是将舟推到了岸边。这时,周班长带领测量班正好赶来河滩上接应,他们六个人“荷唷、荷唷”几声吼,便将这搁浅的冲锋舟抬上了卡车。
“有故障的地方,就有可能是故事的地方,有故事的地方,就是我们此行侦测的重中之重。你带测量班再跟我将此处测量一遍,潜水班的战士要注意好生休息一下,他俩可是咱们舟桥团的宝贝哩!我和曹班长去找修理铺子去……”排长说完,大家各自分散忙活了。
排长和我都只简单的擦洗了几下,便径直驱车去找修理铺。我们首先来到莫家楼这处村寨,打听了好几个老乡,都说这村里没有见过有电焊铺子。于是,排长决定直接赶往中卫县城,在临近县城边口,好不容易看到了一处修理店面,停车一问,结果不成,人家电焊机坏了。
“没啥!不都到县城边了吗,就不信偌大的一个中卫县城,会找不着一台电焊机!”排长一边开车一边风趣地给我打起气来。
我说:“都进酒店了,还怕没酒喝!”
排长听我这么一激灵,一下就哈哈大笑了起来。忽然间,他像想起了什么似的问我道:“曹班长,想酒了吧!”
“没呀!真没有”我赶紧解释。
“假的!想就想呗,又不犯错误,周总理还喜欢喝点哩!”排长说这话时不像是在开玩笑。
“任务这么重,哪有工夫想酒哩!”我想赶紧掩饰起我的无意识。
“你看我呀!整天就只知道工作训练和任务,还真对你们的生活喜好关心不够。这次,大家跟我跑这么老远的也不容易,才刚几天就够折腾的,下步的任务可能更艰巨,反正我这几个月的工资都带上了,待会,我负责修理,你负责买几瓶酒回去,今晚就喝两瓶,犒劳一下兄弟们。”看来,排长买酒的主意已定。
我赶紧回答说“这买几瓶酒回去喝点,当然没意见,只是用你的钱,我不同意!”
“少跟我磨叽,就这么定了。”说完,他一手握方向盘,一手打开手扶箱,抓起钱包就扔在我怀里。我知道他开始使性子了,不再与他强辩。
就这样,我和排长在中卫县城绕了大半个圈子,终于找到了一处汽车修理店。依他的吩咐,他留守车边指导焊接,我则就近找了一家小卖部,买回了六瓶“杜康”。我回来一看,卡车上的螺旋轴也快焊接好了。此时已快下午四时许,等师傅一停手,我就立即关上了卡车后门。我俩坐上车头,立即驱车往回赶,刚出县城,排长又像想起了什么似的,用手狠力朝方向盘锤了一把,他没说话,我也没问。至傍晚六时左右,我们刚好赶回宿营地,大家见我俩一回,便赶紧准备开餐了。晚餐时,排长嘱我拿出了两瓶“杜康”,与大家分享一下这几天来的酸甜苦辣。热闹一阵后,累极了的战友们便早早钻进帐蓬,倒床便睡了。
第五天,5时47分,排长早起,我跟着也起,没见他吹哨,多少有些纳闷,便问道:“排长,咋不吹哨?”
“奔波几天了,大家都累了,让大家睡个懒觉吧!”他这样回答我。
我说“你更累呀!咋就不多睡一会。”
“我是排长呗!”排长跟我又逗起乐来。
我说:“那排长就该死呀”
“好你个乌鸦嘴!”说完,排长便不理我了,走向一块麦田屙尿去了。
等到太阳晒到屁股的时候,排长才轻吹了一声哨子,大家鱼跃而起。洗漱、做饭、早餐、拆蓬、装车,几乎一气呵成。即将启程时,我执意要开车,排长不让,并解释说这车太老了,还是他开好。一路上,我仍然坐在副驾驶位上,不愿理会排长,于是哼起了“我们是人民的侦察兵……”。
“咔顿—咔顿-咔顿”。突然,这大卡像抽筋似的抖动了起来,过了一阵,就自动熄火了。排长赶紧将方向右打靠边停车,下车打开引擎盖板,开始检查,他嘱我坐上驾驶位,半启点火钥匙,发动机有轰鸣声,但一扭到底却点不着火了。于是他赶紧从车上提出修理箱,找出电压表测试起电瓶来,一看电瓶也正常。之后,又检查了汽油、机油和水箱循环系统,感觉也没问题。过了一会,他再嘱我取下摇把,看能否从车头实施人工启动。可任凭我使出浑身气力摇车,发动动只有“喘息”声,却始终没有“轰鸣”起来。
过了好一阵,排长才对大家说道:“我学会的那几招修理功,其实也就这些,你们还有谁会修理的?”
这一下,回答排长的是一阵拨郎鼓似的摇头。
“那好吧!我只有最后一招了,即使猜准了可能也开不动啰!”
排长一说完,就一头扎进汽车油箱底部,摸索了半天才出来。一出来便摇了摇头,很懊恼地说道:“是燃油泵坏了,准备推车吧!”
我赶紧接过他的话:“推车?推去哪里?”
“就你这乌鸦嘴,你说还能去哪里?”他不无生气地加大口气对我愠怒道。
我才不管,继续探问:“不会是推到中卫县城吧?”
“正是,曹班长真聪明!”排长这回不仅只有愠怒了,而是明打明地调侃我。
“我的妈呀,那不是等于要倒回去,该有多远呀?”我才不管,继续发问说。
“不远,大概不会超过四十公里!”见我满脸苦样,排长此时却反倒淡定起来。
我再次事后诸葛地说:“你昨天要是在那家修理店检修一下,该多好!”
“就是,你咋就跟我想到一块儿去了,真不愧是“老庚”(指同年岁)啊!”
唉!他这么一说,我这才想起,难怪昨天一出中卫县城,他就挥拳砸了一把方向盘哩!也难怪他不让我碰这车,原来他早就明白这“老家伙”快病倒了。
“不要再抱怨了,目标中卫县城!距离估计不到40公里,同志们,推吧!”说完,排长嘱我上车掌控方向,自己则留在车后,与大家一同发力推车。
那个年代,你想就近找个车,难;想找个修理厂,也很费时费力还得花大钱;报告团部,等于直接出糗,也等于找领导刮胡子——自讨没趣。只能如此,尤其是对我等执行特殊任务的侦察兵来讲,其他的都可缺,唯独不能缺的就是这身气力和这样的革命精神。
就这样,我们花费了将近五个小时,终于将这破车推到了昨天的那家修理店,老板和修理师傅,一听我们是推车过来的,人人嘴巴“啊”得像鳄鱼嘴一般。他们在检查了一番之后,确认了排长的诊断是对头的。但是,这种型号的油泵,不仅这家店里没有。而且近几天都不一定能找得到替代件。
在商洽中,老板反复说明,军民一家亲,不是钱的问题,也不是这家店的问题,而是整个中卫所有修理店铺都不定有货。排长见老板说得如此中肯,但也无可奈何,遇上这档子麻烦,还能怎样,只能静候呗。
于是,他决定独自留下,吩咐我们找个就近找个旅社先住下来。我想也只能住旅社了,在一个县城大街上搭蓬宿营,不是我们吃不了这苦,只是多少也有些不雅,反倒会有扰民之嫌。很快,我和周班长带领大家找到一处叫做“便民”的旅社,安顿了下来,又开始准备晚餐了。排长也很快跟过来了,大家吃过晚餐,不觉累从“脚”起,各回房间,倒头就睡。
在中卫我们整整休整了两天两夜,才最终将这老解放修理妥当。直到出征后的第八天清早,我们才赶到排长拟定的侦测目标——位处黄河以东、靖远县石门乡境内的索桥古渡遗址。这处古索桥曾是一座横亘在黄河之上的规模宏大的浮桥,自明代万历年间修建,它不仅依此将景泰和靖远两县相连,且是古丝绸之路北线的一个重要黄河渡口。
从这天开始,我们正式回到靖远县境内,接下来,我们还要将分布在从索桥遗址至舟桥团驻地百余公里黄河段上的、已知和未知的,十一处可能的渡口和演练点进行侦测研判。当年,排长本来就是个见缝插针的人,也就在等待修车配件的那两天,他并没有让我们闲着,而是从他包内取出一张1:2.5万的大比例军用地图,给我们布置起了“家庭作业”。要求我们自索桥渡口始至团部驻地止,每人独立标出15处侦测点,然后集中在一起会商,陈述出各自选点的理由和依据。最后,他才根据大家的选点理由,综合出11处侦测点。
毫无疑问,我们舟桥团驻扎在靖远,生活在靖远,一般日常性的和小规模的演练,今后大多应在靖远展开,只有周期性和大规模的舟桥保障演习,才会选用远处作业场。所以,尽量在驻地附近多选几处,以便于团党委研究决策。这不仅是为了团队考虑省力省钱的问题,而是更多地着眼于当时国家和军队军费开支的现实可能。
就这样,我们这次随同排长出征沿甘肃、宁夏黄河一带二十余处侦测点,历时二十五天,行程近万公里。期间,一路风雨,一路坎坷,一路生死相依,也一路阳光,圆满地完成了团首长和连党支部交给我们的任务,不仅得到连长的充分肯定,而且还得到了团首长的嘉奖。
军歌嘹亮
访谈中,曹魁志不时强调,他这一辈子与王新法一样,最刻骨的除了军旅还是军旅,最铭心的除了军歌还是军歌。
1977年7月,我们指导员外派学习、特务连长因病住院。临走,连长和指导员商议过,提议暂由我们排长代行连长职责,负责连队全面工作。排长当仁不让,没把这“代理”二字放在心里,只是一心一意的尽职履责、改革创新。
排长一开始主持工作,就提出了建设“全能特务连、全能侦察兵”培养目标,还确立了争做“德智体美”全面发展的新型军人要求。一时间,连队军事训练抓得生龙活虎,政治教育搞得有声有色,文体活动气氛空前。至今给我印象最深的还是排长组织的几次文体活动。比如,邀请友邻连队开展周末篮球友谊赛,连队班排读书演讲赛和战士书法赛等等。至今最难忘的,要数团部大操场上、每次电影放映前的连营拉歌场景。虽然这是一场场没有谁来裁判输赢的即兴歌咏活动,但只要一想起那种人人卯足精神、扯破嗓门,也要将对方压倒时的情景,尤其是想起那时剃着光头的排长,那一次次上阵指挥拉歌时的场面,就不由得感到热血沸腾,犹如上战场一般的亢奋。
那时,在团部七个直属连(分)队里,我们连队人数不足九十,其他的连队大多是百二三十人,因此我连是人数最少的一个直属分队了,加之驻地离团部不到三公里的舟桥一、二营也经常来团部观影,这两个营少说也有千余,这样一来,咱团部大操场就有得热闹、有得一比、有得一看了。
流火的七月——甘肃靖远,炎热程度丝毫不输海南三亚。
刚用过晚餐,通信员就跑来向排长报告:“王连长,刚接团部宣传股电影队通知,今晚七时三十分在团部大操场放映革命故事片《渡江侦察记》”。
“通知通信排长,连队六点半集合,六点五十分入场。”既然代理了就是连长,排长这时毫不避讳地下达了上述指令。
“是!”通信员领命后,转身一路小跑,找担负连值班的通信排长传令去了。同时,不忘及时将这影讯传达给了几位跟前的战友。“今晚放电影喽——《渡江侦察记》!”
才几分钟工夫,这放电影的消息就像长了翅膀一样迅速传遍了全连。寝室里就像是炸开了锅一般;澡堂里有人一边洗澡,一边哼起了革命小调;就连在厕所里正在屙屎的兵,都像是听到了紧急集合的号令一样,屙屎的速度较平时明显地加快了很多。看来,整个营区的战士,都被“今晚有电影”的消息给“砸中”了。在当年那个文化生活也十分匮乏的时代,能隔三差五的看一场电影,那还真不亚于是过年;一场露天电影,吸引村庄赶来的老乡,往往会超过部队战士。哪像如今,老电影院早都头上长草了,新电影院大多都变成了“VIP”情侣包了。
不及六点五十分,特务连就由担负连值班的通信排长带领下,呼着压步口号、唱着队列歌曲率先入场了。本来,我们的通信排长也是会歌唱指挥的,不仅他会,还有警卫排长、电台台长都会。这好像也是咱解放军的一个光荣传统,自毛泽东时代起,我军就很重视思想文化活动和阵地建设。很多战士入伍前啥也不会,可通过部队的几年培养和锻炼后,啥都会干了。开始时,我连与其他直属队拉歌,只能算不好不差,在我们战士看来,就是时输时赢。后来,排长看不下去,就毛遂自荐、主动而为了,一下就打开了电影场拉歌的新局面,大家于是就总结出了他拉歌的诀窍:胆儿大、心很细、反应快、有激情、有办法。凭着这点,连队每次唱歌拉歌,他似乎就成了我们的默认指挥了。很快,随着一波接一波由远而近的“一二三四”口号,团司令部直属各连(分)队,舟桥一营和二营都渐次入场了。担负团值班的军务参谋则开始调整部队队形。整队完毕,最后不忘例行交待一句:“下面离放映时间还有半小时,各营连所队可以唱唱歌。”
这句话其实就是指示各营连可以开始拉歌了!
军务参谋的话音一落,顿时,整个大操场一下子就变成了歌声的海洋,一般没当过兵的人,很难领略到这种歌场气势,这歌声如涛、气势如虹,真是说得一点不假,常常是左边歌声落,右边歌声涨;前方歌声来,后方歌声起;只要置身于这现场,你就能感受到啥是混响、啥是合唱、啥是交响、啥是乐章。
排长因为个矮,每次指挥拉歌,他都喜欢站在自己带来的一个小板凳上,一是为增加高度和气势,二是为了对自己的连队一览无余。还有一点,我们侦察排的兵,平时训练强度大、难度高;头部和四肢受伤机率大,他虽然没在排里做出硬性规定,但他自己经常带头剃光头,所以排里除了几名潜水兵,基本上常年都是溜光头。许是受到我们侦察排的影响,加之眼下正是靖远最炎热的季节,所以我们特务连差不多有三分之二的战士们都是溜光头。尽管特务连人少,但这么多光溜溜的脑袋,扎堆在一处方阵里,还是显得格外引人注目的。在这样的时刻,特务连不能被动,而应主动出击。排长先是以一曲《团结就是力量》作了个开场白。可我们的歌声未落,右侧的高炮连就率先向我连发起了进攻。只见该连的熊指挥一挥手就开始了引导:“刚才特务连唱得好不好?”“好!”高炮连齐声应答。“再来一个要不要?”“要!”……
排长见老对手特务连已经开球,于是赶紧接招:“我们唱了该谁唱?”“高炮连!”特务连齐声应答。“高炮连唱了没有?”“没有”“没有怎么办?”“来一个,高炮连;高炮连,来一个,一二三四五,我们等得好辛苦;一二三四五六七,我们等得好着急,嘿-嘿-嘿!”。
我连虽只有九十余人,但我们的歌声和吼声,都是排长教我们用丹田之气发出来的,经我连这么一捣鼓,高炮连的熊指挥,便经不起“折腾”,感觉高炮连再不开唱不行了。于是赶紧起头,指挥他的连队唱起了《东方红》:
“东方红,太阳升,中国出了个毛泽东……”
此时,排长瞅准时机,等他们起头刚开唱两三下,就立马指挥我们唱起了《三八作风歌》:
“红旗飘呀军号响,人民战士歌声嘹亮,三八作风传家宝,毛泽东思想闪金光,坚定正确的政治方向……”
如此一来,我们特务连三五两下,就将高炮连的歌声给“盖帽”了,这早就在意料之中,先不说排长那付既严肃又灵泛的表情、准确到位的指挥,和与我们天衣无缝的配合,只单就他在对对方的战机捕捉足就可见分晓了。
首先,当对方把“球”一发过来,咱排长就沉着接招了,但在接招的时机上,已给对方预留了一个死角,对方只能眼睁睁地先失一分,认输“开唱”,但他们的指挥万万没有想到的是,他所选择的、是一首看起来最红,也最讲政治的好歌,但把这首节奏偏慢、曲调偏重的颂歌,放在此时的对手赛场上,显然为对手留下了可乘之机。排长正是瞅准了这个时机,于是痛下狠手,立马引领我们抛出了这首曲调高亢、节奏明快的《三八作风歌》,这也照样是歌颂主席的大红歌哟,两相比较,泾渭分明,高下立分。这时,我发现,其他方阵好像突然静止了一般,仿佛都在观赏特务连与高炮连的拉歌赛,都在欣赏排长的拉歌艺术了。
高炮连马失前蹄,输了一局,但也并不慌张。尤其是熊指挥一觉醒来,又立即组织起反攻:
“我们唱了该谁唱呀?”“特务连!”高炮连齐声应答。“他们唱了没有?”“没有!”“没有唱行不行?”“不行!”大家鼓掌!“来一个,特务连;特务连,来一个!”……
对此,排长早已是家常便饭了,于是又开始胸有成竹地接招了:
“高炮连喜欢听咱们的歌,是不是?”“是!”“哪咱们怎么办?”“谁怕谁!唱就唱!”“好样的,那咱就为他来一个:
“毛主席的战士最听党的话,预备—唱!”。“毛主席的战士,最听党的话,哪里艰苦哪儿安家,祖国要我守边卡,扛起枪杆我就走,打起背包就出发……”
高炮连的熊指挥见特务连已被他引上了勾,于是立即以牙还牙,好报刚才一箭之仇。他也开始仿照排长此前那架式,指挥高炮连的兄弟们唱起了《打靶归来》。
按说,熊指挥这次选择这首歌还是对路的,因为众所周知,这是一首既短促又明快也最有表现力的歌,一般只要指挥得力,唱阵卖力,即可势如破竹,压制住对手无疑。但从现场表现来看,他们的这反戈一击,又失败了。原因在于——“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拳急打不倒镇关西。”这是排长在训练场上对我们侦察排讲得最多的一句话。
对于今晚明显占据了心理优势和现场气势的特务连来说,他们想以牙还牙、扳回面子,根本没门。正当高炮连与特务连拉得难分难解,准备死磕之时,军务参谋拿起扩音器发话了:“今天的拉歌就到此结束了,没尽兴的下次再来,下面开始放电影。”
后来,除了在电影场,还有几次在全团的活动中,高炮连跟我们特务连又死磕了好几回。可我敢说,他们没有一次讨到了便宜。将高炮连给唱趴了,其他像运输连、修理所之类的直属队,就更不在话下。还有好几回,舟桥一、二营向我们发起攻击,我们排长也毫不畏惧,照样接招,除了声音压不过对手,其他的玩法,则招招见红。不说谁输谁赢,反正舟桥一、二营,每次都没讨到啥便宜就是了。
话又说回来,排长这么能干,综合素质又这么好,战士们又这么拥护,大多数上级又这么信任他,可为何最后就没有得到的重用呢?不但如此,而且还听说前不久,还差点被“组织上安排转业哩!据说,这主要是因为他在主持连队工作后期,又反复提出了个新的理念:要向美军学习什么什么来着。很快就有人说他这是个馊点子,也有人说,这不仅是个馊点子那么简单,这可是个大是大非的政治方向问题。在当时的政治环境下,尽管“四人帮”被彻底粉碎,十年“文革”也结束了,但军队中的“左”倾路线和“右派”主义还大有市场,流毒远未肃清。此言一出,驷马难追,他的这番言论,很快就被人举报到了团里,后来问题还上了团党委会,要不是主要团领导力保,军区军训部反复证明——这纯属是学术范畴的事,恐怕他走的比我们还早。
一次,我和周班长在一起唠嗑,禁不住都发出了这样的感慨。我说:“咱们这排长,当的是排长,干的是连长和营长的活,想的是团长和师长的事,你说是不?”
“可不是么,咱每天不都跟着他这样;吃的不多,拿的也少,干的像牛,累的像骡子,他也太逞强了,逞强的不一定重用啰!”周班长说着说着,不无替排长担忧起来。
我说:“那也不一定,排长这不叫逞强,应该说是英雄主义,你看看,远的如历史上的刘备、关羽、张飞和“杨家将”,还有林冲、岳飞、文天祥和七下西洋的郑和;近的像我们的彭老总、朱总司令和粟裕大将他们,不都有点个人英雄主义!”
周班长赶紧争辩道:“你这是张飞杀岳飞,杀得满天飞;不能这样比,现在排长这官儿太小了,当前紧要的是,既要埋头苦干,又要抬头看路啊!”周班长毫不隐晦自己的观点。
我见周班长也说得也蛮在理的,再说,咱水平也不比人家高,一时又找不出更好的反驳理由,便不再与他讨论下去了。
1979年6月,经一位对排长军政素质都很了解的领导推荐,排长正式调离开了舟桥团,调到了甘肃省军区作训处去当连职参谋去了。此后的事,就只知道个一星半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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