赛音查嘎达（十四）
进入戈壁草原深处了。
地上并没有路，摩托车走得多了就变成了路。
谁把远古的煤炭丢失在这里？
黑色的沙石路犹如洪荒岁月，裸露的地表上生长着尖锐的碎石，石缝间偶尔有几株沙蒿、骆驼刺等植物，因为颜色如同褐色沙石，也看不清哪里是植物哪里是碎石地。
巨大的黑色高低不平，沟沟坎坎，鸟瞰肯定犹如巨大的泥石流铺满大地，人站立其中，忽然间穿越到小行星撞击地球的黑暗年代。
巨大的恐惧莫名向我袭来。
在这黑褐色大地映衬下，蓝天却更加湛蓝，云彩如洁白的哈达，一条条飘舞在天际，天空的绝美和大地的幽暗形成独特的视觉效果。
一级英模不能抬头望天，他需要时刻仔细脚下的路。
路是一条极细的摩托车车辙。他必须准确无误地把轮胎驶进车道，以免被碎石扎破。
怪不得以前的报道说他十五年骑坏了六辆摩托车。这样的路，六辆车也算少了，不知道他是怎样的修修补补呢。
颠簸就不用说了，吓人的是这些沙漠泥石流中，还有很多的河槽，河槽中沙子、土和碎石相杂。每次走进去，宝音的两脚就要蹬地，像划桨似的划开沙子，摩托车才能前行。真是他这二十年练就的特殊本领，一般人早就於住了。
在翻越一座沙丘时，宝音说估计冲不上去了，问我能不能下来步行翻过去，我说行。
宝音扔下我后，加大马力冲上山顶，转眼不见了踪影。
我手脚并用往上爬，才觉得脚下戈壁坚硬如铁。而一些碎石穿过国际大牌耐克鞋底硌得我脚生疼，才知道这些花架子鞋本来就是奉献给柏油马路的，哪如人家派出所对面供销社卖得胶鞋结实，哪里经得住酷似月球地表的残忍折腾？
好在我曾经也当过基层民警，不纯粹是个养尊处优的城市女人。再说一级英模兄弟走在前，我怎好意思掉队？
终于爬上来了！
站在山顶向下望去，宝音冲下山路很远很远。我用手机拍下了他的背影。
照片上大地苍凉深邃，蓝天只是斜穿进来的一条缝，犹如太阳的一束光芒。在黑褐相间的大地上，宝音人与车浓缩成一个渺小的黑点，与周围的景致浑然一体，不仔细看根本找不到他的存在。
等我们汇合后，车子扭进一个山坳，有一牧户人家，宝音前去打开院门，没人。进了屋子，没人。他说这牧户叫额尔德木图，估计是出去放牧红骆驼去了。
红骆驼就是戈壁红驼。属国家二级保护畜种，素有“草原珍珠”美称。
早听说乌拉特后旗地处草原丝绸之路、沙漠丝绸之路交汇点，被誉为“中国戈壁红驼之乡、驼球之乡”，是戈壁红驼的集中产地。近年来，乌拉特后旗政府通过成立戈壁红驼事业协会、合作社等引导牧民养殖骆驼，充分保护和发展骆驼产业，红驼数量增长至五万峰。
2017年，中国首家戈壁红驼艺术馆在旗政府所在地巴音宝力格建成开放,主要利用泥塑作品讲述中国蒙古族群众保护、传承戈壁红驼文化的故事。
可见，红驼不仅是牧人生活的忠诚伴侣，也是当地的一种文化传承。
莫非额尔德木图放牧的就是被称之为“火神捍卫的长生宝贝”？宝音说是。
可这儿连几根牧草也找不到，这些红驼吃什么呢？
宝音告诉我：“它们不吃不喝可耐呢。”
估计一级英模看我经历了一场劳苦，怕我情绪紧张逗我呢吧？
摩托存再次驶入戈壁，行走了约半小时左右，在一片还算平整的戈壁滩上，褐色的植物多了起来，大型风力发电风车正成排地映入眼帘。
突然，十几头红驼出现了。
和电影里高大巍峨的沙漠骆驼不同，也跟歌曲传唱中的神奇精灵不同，它的外形显得瘦小低矮，正赶上刚刚剪过绒毛，远远望去，像大鸵鸟一样，缓慢踏实从容地从我们身旁走过。
这就是宝音说的不吃不喝耐的骆驼？还是宝音小时候去捡柴、驮水、远行的红驼？我的想法得到了一级英模的肯定。
看来，人们歌颂的不仅仅是红骆驼的外形，更多的是它的精神内涵。
离开骆驼群后，我们又去了两家牧户，家里都没人在。
车子继续向前，此时已是下午五点多了，从金花家出来，我们已经在戈壁滩上行驶了四个多小时。
太阳的光芒依然热烈，但骑在摩托车上，还是感觉到风从草原刮过。我的装备不错，但是冲锋衣袖口没系牢，还有风凉飕飕吹进来。
这个昼夜温差巨大的地方，宝音穿着夏执勤半袖，也不知冷不冷。估计，他和戈壁红驼一样不怕冷，耐呢！
感到口渴难耐，好不容易从远处看见一间房子，摩托车向房子驶去，车子停下来时，一只红母鸡领着三只小黑鸡迎接了我们。
宝音熟练地推门进去，我也赶紧摘下摩托头盔进门。
“赛白努！”宝音问候着走到炕边。
一位老阿妈头朝我们，身上盖着棉被躺着呢。
宝音告诉我这就是在金花家吃饭时沉默寡言的阿拉腾敖齐尔的家，躺着的老阿妈是他生病的母亲都日玛，老人八十四岁了，已经病了一年多。
宝音攥住老阿妈的手，笑眯眯地和她说话，还拿出手机给她看照片。这时，一位年轻帅气的小伙子掀起帘子进来。
宝音给我介绍，这个小伙子叫青格乐图，是阿拉腾敖齐尔的二儿子，刚从赤峰读大专毕业，因为照顾奶奶，没出去打工。
他们三个人用蒙语交谈着，青格乐图端上来一盘“赛珍珠”，给我们沏上茶让我们解乏。
我是真渴了，端起茶水一饮而尽。
而宝音坐下来，居然又吃上“赛珍珠”饭。看来，他可真是从这里“长”出来的，特别爱吃这里的饭。
吃喝好后，宝音把一百块钱放在老阿妈手里，我也把钱塞在老人手里，说些安慰的话。
老阿妈流着眼泪，用蒙语和我说话，我听不懂，眼睛直看坐在凳子上的青格乐图。
小伙子今年二十四岁，在大学学习汽车制造，普通话也讲得不错，他说等奶奶好一些就去呼和浩特打工。我鼓励他外出寻找出路的想法，说年轻人只要肯吃苦，不愁没前程。
老阿妈听不懂我们交流，在我们握手告别时，老人对我喃喃道：“长命！长命！”
我也学着她的话，说“长命！长命！”
“长命”，两个字看似简单，却是老人最美好最真挚的祝愿。想一想，如果命都没了，你还能干啥？
摩托车驶出很远后，宝音给我翻译，说老人看到我和她孙子交谈，知道是好事，说孙子碰上贵人了，也许能给帮忙找到打工的地方。她觉得我和宝音是一样的人，祝福我们“长命！”
噢，原来是这样。老阿妈自己留守在草原，心却像宝音姥姥一样，希望子孙能够走出草原，去看更大的世界。
又骑行了十几里地，我们进入了怪石林。
内蒙古多地盛产奇石，巴彦淖尔也是奇石产地。而眼前的景致最能说明这里为什么生长奇石。
一块巨型的大石头横在距离摩托车不到二十米的地方，石头上有一个月牙型的空洞，空洞里嵌进去一片蓝天。这真比广西阳朔十里画廊的月亮山还美。因为阳朔的月亮山是山上有个半月形的洞，远远望去像半个月亮，而你走进了却又没有月亮的意境。而这块巨石却真真切切立在你身旁，它的旁边，一块平板青石上立着一个大萝卜形的小石头，它们一大一小害怕孤单似的前后呼应。
一级英模估计以前总在赶路，从来也没注意到这奇特的景致，被我一描述，拿出手机一边欣赏一边拍照。
奇特之处绝不是这一个景别。放眼四周，有一片巨大的石林就像动物世界里海象出没的情景；有的像巨大的兔子；有的像张嘴的青蛙；有的像大猿抱着小猿嬉戏。真是到了石头动物世界了，你可以纵情你的想象力勾勒它们神奇的样貌。
有两处石头更为奇特。一块巨石犹如一堆石墙拔地而起立在那里，风刀霜剑雕刻出的纹路，看上去像几座山峰与另几座山峰的连接。
“是谁把乌拉特山脉浓缩后放在这里了？”
听到我的比喻，宝音高兴得像个孩子，在这块巨石旁，我们俩给对方都留了个影。
在这浓缩的乌拉特山的巨石不远处，另一块石头可以说是孙悟空偷王母蟠桃时猴性发作扔下来的桃子。桃尖、桃子的夹缝从哪个角度都清晰可辩，周围又没有其它石头混杂，更是一枝独秀，更绝的是这只桃子的头顶上居然长着一棵小松树。
我和宝音都被此情此景惊呆了。
宝音纠正我，石桃子上面生长的不是小松树而是沙地榆。
“以前也没注意，真像呢！”宝音对着石桃子痴迷起来。
我用他的手机拍下了在桃子旁，一级英雄一手扶石一手叉腰眺望远方作英雄状的照片。
难怪宝音这么爱自己的家乡呢，原来在草原戈壁深处还冒出个“中国黄石公园”！
然而，跨上摩托车后，才知道这“中国黄石公园”道路并不美。
宝音的摩托车在石缝中穿梭，有时冲上一块石板，没等我反应过来又冲下去，再冲上另一块石板，在石板与石板间，我被颠得一跳一跳的，真害怕自己这当奶奶的年龄不会把腿给颠“歪”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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