赛音查嘎达（十三）
“赛！”“赛！”
牧民赛朝鲁和妻子金花迎接了我们。
听说宝音要来，还要带查嘎哒“姐姐”来，金花夫妇杀了一只羊，准备了丰盛的饭菜，还邀请了他们的好朋友、邻居相聚。
他们中有于六六，汉族，他的蒙古族妻子已去世，会讲一口流利的蒙语；呼格吉乐图、华秀兰夫妇，呼格吉乐图是当地蒙古族退役军人，华秀兰是东北蒙古族，两人都是党员，是宝音得力的基层党组织；额尔登孟克和斯不力其其格夫妇，额尔登孟克是原政协委员，号称“二喇嘛”；还有一位沉默的牧民叫阿拉腾敖其尔。
桌子上的饭菜有炖羊肉、茶食、自制酸奶、奶皮、炒米、肉干儿和白糖，在少菜的戈壁草原，桌子上还放了一盘白菜萝卜拌凉菜。
让我开眼的是另一道菜，他们叫它“赛珍珠”。这道菜放在一个很大的盘子里，占居桌子中央，一看就是主菜。
那是白米饭和一些椭圆的球球组成的。这样的饭菜对我这个土生土长的内蒙人也是第一次见到。虽然在内蒙古的城市里，由于受草原饮食文化的影响，汉人也有喝奶茶煮手扒肉的习惯，饮食也是蒙汉融合的，但这道菜真没看见过。
他们热烈地用蒙语交流，这回我是彻底进入蒙古国了，蒙圈儿了。
我被金花邀请为主座。在我背后的墙壁上，习大大和彭麻麻肩并肩微笑着正向大家招手呢。
在牧区，不管是贫穷或富裕，包括前些天我们去的韩红旗破败的屋子里，家家户户墙上都会挂着各个时期党和国家领导人的画像，有的与成吉思汗画像挂在一起，上面系上蓝色哈达。
真可谓“人民有信仰，国家有力量，民族有希望”！
在人们争吵信仰信念缺失的当下，在这荒凉偏远的地方，他们却对国家的前途命运充满信心和希望，也对自己的领袖人物充满敬意与敬仰。
一级英模鱼儿入了水，羊儿找到了家。
他起身沏茶、削肉、拌酸奶，热情得就像是到了自己家。平日里的腼腆羞涩荡然无存，居然还点上了香烟，与大家吞云吐雾起来。
金花羞答答地招呼着我这个外来客，对我讲着流利的汉语。
这时我才明白，不是于六六一个汉人会讲汉语，是大家都会讲汉语。刚才我关于餐桌中主菜的猜测，他们全听得明明白白，怪不得他们乐呢。大概他们觉得内蒙人连这个也不认得太奇怪了。
这时，我才搞懂这道菜是什么，为什么以前我去牧区没见过，原来是季节不对呀。
眼下正是草原上剪羊毛和煽羊的季节。一些公羊为了肉质就牺牲了“珍珠”，主菜中的椭圆形肉球球原来就是羊“珍珠”。
听金花讲，这道菜不好做也很难吃到，因为只有这个季节才有新鲜的羊“珍珠”。要先把“珍珠”用煮肉汤煮熟，再把米饭用肉汤煮好，陆续放入黄油、葡萄干、红枣、白糖等物，不停的搅拌最后收汁，再与煮好的“珍珠”拌匀，就变成了这道“赛珍珠”饭了。
宝音给我从“赛珍珠”里挖上米饭，又夹了一个“珍珠”，“这个特别好吃。”他说。
我小心翼翼先尝了一口米饭，软糯香甜，黄油的醇香，葡萄干、红枣的甘甜，真是很好吃的。但那个椭圆的大肉球，我不知道它的味道，也不知如何下口。
宝音早已把一个“珍珠”下肚了，看我不吃，夹到自己盘子里，拿起剃羊刀熟练地切成肉片，放在我盘子里。
“特别好吃!”宝音鼓励我。他是彻底陶醉在这些美食里了。
大家也在相让，我也不能拿捏了，就夹了一片吃了。哎呀，除了甜腻没觉得它多么美味，实在是吃不惯，加上之前知道“珍珠”的来历心有余悸，就说太腻了，把其余的珍珠肉片放回到一级英模的盘子里。
大概是几十公里的摩托车骑行下来饿了，也大概是回到牧区，宝音的热情水涨船高。喝茶、吃肉、谈论，土尔扈特蒙古族后裔的血脉贲张，豪情侠气一一显露，往日的羞涩荡然无存。
在金花的描述中，我才得知茶食子也不是城里人吃到的用植物油炸出来的，制作工艺也很讲究。先要煮肉，把煮肉时浮在上面的油撇出来，放进小麦粉中揉匀，然后反复醒面，直至光洁如玉，然后再放入早先炼制的羊肠油中炸成微金黄出锅。这时我才明白，为什么在城里的蒙餐馆我们吃到的茶食子是黄色的，而他们却是奶白色的。
听着，我又取了几根茶食子放入口中。真是好吃，酥脆适度，甜中微咸，唇齿留香，绝对能上《舌尖上的中国》，这才是真正的道地材料道地货啊，当然比宝音迷路困住当“志愿军”的茶食子不知好吃多少倍。
此时的一级英模豪情未解，还在大快朵颐。
这两天在派出所食堂，我们一起吃饭。派出所为了照顾我，还特地改变花样加餐加肉。
这里的羊是草原散养的，草地上长着梭梭、碱柴、红柳、柳条、霸王等多种植物，有的植物还是名贵中草药，比如肉苁蓉，加之这里雨水少植物干硬，所以羊肉含水量少，有一种独特的香味。这样好吃的羊肉在城里我们也很难吃到，加上做饭大师傅精心烹制，我是心满意足，饭量大增。
而宝音却吃得不是很多。我以为他人瘦小饭量小呢，可现在真开眼了。
“宝音，你可是把三天的饭也吃下去了！”我惊呼。大家都哈哈大笑起来。
宝音被说得又恢复了羞答答的样子，拿眼睛瞄我。“这个特别好吃，派出所的饭调料大。”
哦，明白了。在牧区，煮肉依然保留着最原始的做法。除了葱、姜、盐，其它调料一概不放，因为怕各色香料掩盖了肉的鲜美。人家这里是真正的纯天然无污染。
宝音就是在这纯天然无污染的饮食中长大的，这里是他儿时的味道。难怪他吃得不亦乐乎呢！
金花告诉我，今年不下雨，草不好，羊产奶量少。奶皮子不是用锅熬出来的，那样还不够粘锅呢，而是蒸出来的。
奶皮子怎么会蒸出来？我要宝音放下碗筷陪我看个究竟。
在金花的厨房里，一口黑色的大锅里放着只白色的搪瓷小盆，里面是一层层奶皮。原来桌上的这些珍贵的奶皮，是金花专门蒸出来，只为招待宝音和他领来的“察嘎达”。
一股温暖泉水般涌上我的心田。
在饭桌上，宝音一边吃喝一边掏出几张纸，又开始用蒙语交流。他们每个人开始轮流签上竖体的漂亮蒙文。大概是他们每个人的名字吧。民族地区就是有意思，连治安责任书都是一式两份，分蒙汉文的。
饭后，大家纵情欢乐。
各种漂亮的蒙古袍被取出来，穿扮好准备拍照。
宝音的激情从羞答答中展现出来，帮金花姐姐，华秀兰姐姐，斯不力其其格姐姐绑腰带。
这时我才知道，蒙古袍的腰带有两种，一种是彩色绸子做的长腰带，一圈一圈裹在腰间。一种是制作的腰带，男人用皮子制作系上银扣，女人用袍子一样颜色的绸缎滚上边儿。
宝音帮斯不力其其格姐姐系的是一条绿绸子。她的袍子是湖蓝色的底子织有紫色团花。随着她舞蹈一样旋转，宝音也跟着转起来。他们转着乐着，真像小时候的捉迷藏。
金花的袍子是粉青色的缎子滚着湖蓝色的边儿，系着同样颜色缎子制作的腰带。她丈夫赛朝鲁的袍子是藏蓝色底子滚黄边儿，系金黄色的绸子腰带。
额尔登孟克的袍子和腰带很像赛朝鲁的，他头戴一顶灰色的小帽，戴着褐茶色水晶眼镜，在一旁静静地观看宝音和妻子游戏，笑容洋溢在他脸上。
华秀兰的袍子是墨绿色底子有本色蒙古回文图案的，裹着银色的缎子边，腰带也是同款缎子制作的，她是典型的东北蒙古族，具有东北女子的泼辣和活泼。穿上蒙古袍先跳起了蒙古舞。而她的老公“二喇嘛”额尔登孟克穿着短款天蓝色蒙古袍，领型很像汉服的样子，于六六说那是外蒙古的袍子，穿起来很方便。
于六六的服装也很潮。虽然他已经年过半百，但身形修长挺拔，草原上独有的阳光给了他健康黝黑的肤色，上身穿一件红色的格子衬衣，下身穿蓝色牛仔裤，足蹬蓝色运动鞋，一顶黑色的运动帽一戴，显得很酷很酷。
我也被装扮起来了。欢乐中不知谁给我拿的蒙古袍，是湖蓝色滚金边系同色腰带的袍子。袍子过膝，是短款的，很符合我的身高，也不知是谁这么巧妙用心？
宝音是这里唯一穿制服的人，不知道他穿上蒙古袍的样子会怎样。估计和穿警服一样，都能显示出他那含蓄羞涩天真的气质。
大家欢声笑语走出蒙古包。
蓝天真得很蓝。蒙古包白色的顶子在宝石般纯净的天空映衬下，越发显示出它的洁白与吉祥。蒙古包外，辽阔的草原一望无际。
大家在这天高地阔之际，相拥着，摆出各种造型拍照。灿烂的笑容，无拘无束地展现在明媚的阳光里。
喜逢内蒙古自治区成立七十周年，真是国家逢盛世，草原多欢乐！
金花真有创意，身着蒙古袍，头戴一级英模的警用头盔，举手敬礼。
她的举动引发大家的效仿，男人和女人都以带上一级英模的头盔为荣，行举手礼。
记得刚进金花家的蒙古包时，他们管宝音叫赛音查嘎达，并用蒙语念着：赛音察嘎达。我说我是察嘎达，他们说你也是赛音察嘎达。
英雄的荣誉真是我们大家的荣誉，我被感动得一塌糊涂。 他们把人民警察当兄弟，把公安英雄当作自己的英雄来崇敬。群众对英雄的崇尚，就是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的真实践行。
这样的真实，绝不是摆Pose，而是内心情感的自然流露。
敬礼，公安工作！敬礼，人民警察！
而这真实情感的认同，是宝音二十年来一点点用真心真情换来的。
乌拉特戈壁草原，说是草原事实上很多地方是生命禁区。这次到牧区，我真切感受到了戈壁草原地形的多样性，它有绵延不绝的大山、沙漠，也有广袤草地、沙河槽。而且从一户牧民家到另一户，往往走一天也到不了。
但宝音并不觉得大，他熟悉这里的每一片草场、每一座荒山、每一段河槽。对于草原上的牧户，他能从脚下的几颗羊粪蛋儿判断出最近到达牧民家的距离。
这些成绩得益于他迷路被苗满林救命的事。当志愿军战士的经历让他明白，要尽快熟悉辖区必须找出一条路子，1999年，他开始独自绘制辖区联络“地图”。
没有工具，采取的都是笨办法。宝音每去到一家牧户家，就掏出随身携带的本子记下大致的方位，他以公路为主干绘制两侧牧民的居住图。首先他以宝日布嘎查砂石公路川敖线为主线，根据东面是山、西面是滩标出一家一家的牧户名，注出大敖包、小敖包、饲料集中存放点及河槽的位置，只要找到一位牧户，就可以沿图所导方向找到另一户。
为了这第一份联络图，宝音记录了满满几个笔记本的资料。随着时间的推移，有了第一份，就有了第二、第三及以后的图纸。他把这些零碎的图纸联合起来不断完善，形成了涵盖1672平方公里戈壁草原的大图。这份大图，不仅成为当地政府土地普查的参考图，也被巴彦淖尔公安机关录入警务平台指导警务。
图纸是平面的，立起来的点点滴滴却是人民警察宝音对牧民的一片心。回族牧民尕拉马撒是位单亲妈妈，在草原上贫困无依，走访中宝音供养了他失学的儿子；蒙古族牧民阿拉腾花儿子智障，自己患有严重的风湿病，宝音帮助他们送药看病；汉族牧民雷金花丢失了羊群，宝音二话不说骑上摩托车飞奔而来。
虽然宝音是蒙古族警察，但是在他的心里，却没有小民族的观念，只要是这片草原上的人，只要是需要他帮助和服务的人，他对于他们的心爱是一样的。
如今，图纸信息鲜活地装在一级英模的心里，宝音进入牧区更像是回到了自己的家。
从金花家出来，我们驱车前往下一站。
摩托车驶入戈壁草地，回头望去，金花他们还在蒙古包前久久站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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