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利比里亚维和的日子(十七)
维和中秋夜,异乡别样情
2月22日,中国传统的元宵节。我从北京首都机场搭乘航班出发,开始了为期一年的西非维和之行。转眼6个月过去了,中国的另一个传统节日中秋节,即将伴随我在利比里亚首都蒙罗维亚度过。在这个特殊的日子里,身在异国他乡的我,本以为将会在漫长的思乡中悄然逝去。然而,没想到,生活总会像巧克力一样,处处给我带来不同的惊喜,就在这个中秋之夜。
中国月饼与非洲蚁后
早上起床不久,流动哨兵找到我,说营区外有个当地人找我。
我很惊讶。我们在这里无亲无故,谁会来找我?况且还是当地人。不管如何,总得出去看看。
走到门口一看,原来是黑人少年詹姆斯!
说起和黑人少年詹姆斯的认识,还真有点故事。
利比里亚这个西非国家虽然饱经战乱,但是生活秩序却保持得非常之好,比如垃圾的填放问题。防暴队人多,每天的生活垃圾不少,加上前期营区扩建,每天都会产生大量的建筑垃圾。在经过队里联络官联系后,联利团告诉我们,这里是不允许随便倒垃圾的,要用车运到郊外一处比较远和偏僻的地方。
第一次随队押运垃圾,我就发现本以为平常的一次任务,原来竟然如此惊险。垃圾车刚驶出营区,后面就跟了几辆摩托车,一路尾随我们到达目的地。开始不知道他们的企图,害得我们一路紧张,握着枪的手时刻都不敢松开,随时准备着投入战斗。到达垃圾填埋场后,摩托车手跟着停下来,并用手机打电话,不大一会,附近就涌出了数十名妇女、老人和小孩。原来他们是准备捡我们倾泻的垃圾。对于这个资源严重匮乏的国家而言,我们视之为垃圾的物品,在他们眼里都是宝贝。当我们开始倾泻的时候,他们一拥而上,只要能捡的一律捡走。不过却没有发生骚动,捡的过程相对比较文明,各取所需。捡完之后不忘朝着我们伸出大拇指,微微一笑,各自回家。
次数多了,自然就熟悉起来。每次倒垃圾双方都很有默契:我们不阻止,他们不哄抢,就像是一种物品的馈赠。也就是在这过程中,我认识了黑人少年詹姆斯。
詹姆斯在捡垃圾的人群中很另类。他个子强壮,但是每次都捡得最少,因为他不与别人争,有时候看到其他小孩子没捡到东西,他还会主动把捡来的东西送给他们。每次他在人群中不经意的一幕总能被我敏锐地捕捉到,所以给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后来每次我都会把垃圾中稍微好一些的物品另外装起来,单独放在一边,示意詹姆斯过来拿。因为我觉得,以詹姆斯这种助人为乐的品性,他拿着就相当于大部分小孩子拿到一样。
詹姆斯是个聪颖的人,他迅速理解了我的意图。从拿到我给他单独准备的“礼物”后第一次,他就在人群散去后主动留下来,帮助我们清理剩余的垃圾。从此之后这也成为了我们之间一个小小的“默契”,我们也因此熟悉起来。
但是我实在想不出为什么他会突然上门来找我。
走到门口的铁丝网处,詹姆斯看到我很兴奋,拼命招手让我过去。我微笑着向他走去。
詹姆斯手里拿着一个石头一样的东西,我靠近铁丝网一看,我去,这什么鬼嘛?!
只见一块石头被从中剖开了四分之一,中间有一个洞,里面一团白色的东西在动,好像一条肥大无比的蛆,看起来有点恶心。
我不明白詹姆斯是什么意思。
詹姆斯告诉我,这团白色的会蠕动的东西是蚁后。
营区铁丝网外的詹姆斯,向我们展示坚硬蚁巢中的蚁后。
我恍然大悟。营区往垃圾填埋场的路上经常可以看到一个个高达约2米的土堆,稍微有点常识的人都知道那是当地蚂蚁的巢穴。当地蚂蚁的性格不像国内蚂蚁那么温顺,而是非常狂野,一个个窝就那么显眼地堆在任何眼睛能看得到的地方。像这些蚂蚁,我们是不敢主动去惹的,谁知道会不会像电影中一样引起蚁灾。
詹姆斯告诉我,这是他特意挖出来送给我的礼物,泡酒喝大补。为了挖蚁后,他可是吃了不少苦头,乃至于我瞄了一下他的手,貌似还是肿的。我谢绝了詹姆斯的礼物。第一,队里有规定,不能随便索要东西,送的也不行;第二,这么可怕的东西,就算吃了能飞天,我也不敢下嘴去吃;第三,谁知道詹姆斯有没有什么特别的要求,中国有句古话,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但是詹姆斯说,他之所以送给我,是因为我经常照顾他,把好的东西都留给他,他的家人很感谢我,并且提起了一句中国的老话“礼尚往来”,这个蚁后是他们家商量了好长一段时间才作出的决定,因此请我尊重他们的习俗,务必要收下。
礼尚往来这个词瞬间感动了我。我从口袋里掏出了2块月饼告诉詹姆斯,这个礼物我收下了,也请他收下我的礼物。月饼是我们防暴队里的巧手厨师利用联合国供给的物资做的,与国内的味道差很远,无非只是个象征。今天是中国的传统节日中秋节,中国人喜欢在今天吃着月饼看着月亮,与家人聊聊天增进感情。假如能有一壶黄酒加上几只螃蟹,旁边还有一位俏佳人,就是理想中的完美生活了。詹姆斯显然不能理解我给他描述的场景,没事看着天上的月亮干吗?月亮还能跑掉吗?不过他收下了月饼并再次对我表达谢意,对他一家来说,食物是第一要素。
詹姆斯的背影渐行渐远,我从这个少年的身上感到了一阵阵友情的温暖。至于手里的蚁后,我的打算是拍照留念后放回大自然。毕竟能跟一个皇后合影的机会不多,虽然它是蚁族的。
放归大自然前,我们帮蚁后拍了照。蚁后的身材很畸形,头部、身材和手脚都和普通蚂蚁差不多大小,唯独用于产卵的腹部超级巨大,像一条白色的蛆。
卡努大叔的杂货店
在中午与家人进行简短的视频通话后,下午接到一个任务,晚上和联利团军事观察员一起到蒙特赛拉多州卡拉拉镇执行夜间联合巡逻勤务。看来,这个中秋之夜不寻常啊!
领取装备的时候,我习惯性咬紧了牙关。“每次出勤都是战斗!”这是队领导在每次出勤时的叮嘱。在一个陌生的国家、不同的种族、差异的文化和风土人情中,任何的举动——包括友好的但被误解——都有可能引起冲突。虽然我们手里有武器,但在蒙罗维亚的人山人海中,绝对处于劣势。所以,每次出勤,绝不像国内出警一样,脑子里想着怎么控制现场,而是每一颗手指都不敢离开扳机,任何的风吹草动手指都会下意识地往扳机上移动。所以每次出勤回来,脑子特别累,很多队员甚至晚上失眠睡不着。
领完装备出发前,全分队的队员都在门口送我们。这是防暴队的惯例,尤其是马里和南苏丹的恐怖袭击事件发生后,这一惯例得到了前所未有的强化。对我们来说,每一位都是没有明天的人,所以每次出勤都有一种“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返”的悲壮感觉。回来也是如此,有空的队员都会到门口来迎接。
车子顺着蒙罗维亚自由港缓缓驶出,迎着满大街的灯光向前驶去。
卡拉拉镇距离营区并不远,大约2小时车程。我们在太阳刚刚下山的时候出发,抵达的时候正好是镇上的居民开始就寝的时候,也是犯罪案件可能开始的时候,巡逻比较有针对性和震慑力。
在经过紧张的2小时路途后,我们平安顺利抵达卡拉拉镇。下车时,我抬头看了看天上的月亮,很大很圆。以前在国内,经常能从报纸上看到有人在评论到底国外的月亮是不是比国内圆,现在来看,我可以担保和出发前北京的月亮没有任何区别。
卡拉拉镇没有多少娱乐活动。卡拉拉镇虽然称为一个镇,其实与国内一个村庄差不多。利比里亚居民居住很有特色,首都人很挤,到了郊区就开始分散,像卡拉拉镇这样的边缘小镇,人口已经非常稀疏。晚上娱乐活动不多,镇上的居民大多都已经熄灯就寝——电和蜡烛是非常宝贵的资源,他们不敢轻易浪费。但是,在镇上一片漆黑的夜色中,一盏孤灯显得非常醒目,给了我们这些夜行者一种类似于家一样的温暖。我们知道,这是卡努大叔的杂货店。
卡努大叔的杂货店,在我们眼里看起来就跟中国一个普通小村庄里的杂货店差不多,但是在卡拉拉镇的居民看来,就是卡拉拉镇的乐购大超市。
首次过来执行夜间巡逻任务,我们就和卡努大叔认识了。当时由于地形不熟悉,我们像一头无处可钻的苍蝇,在镇里乱窜。经过卡努大叔杂货店的时候,卡努大叔挥手把我们叫了下来。
我叫卡努,你们是做什么的呢?卡努大叔问。
我们是中国维和警察,过来巡逻的;另外两位是军事观察员,他们另有任务。带队的小队长告诉卡努大叔。
哦!中国人?欢迎!卡努大叔说,我最喜欢中国人了!
卡努大叔喜欢中国人是有道理的。七、八年前,卡努大叔一无所有,家里一贫如洗。中国一家企业在当地接了一个工程,由于卡努大叔憨厚老实,先是进入中国企业当一名普通工人,后来逐渐升为负责当地人工作的小主管,家里的条件也渐渐富裕起来。后来中国企业完成工程移师别处,想把老实的卡努大叔带过去,但卡努大叔考虑到妻子和儿女在家无人照顾,含泪拒绝了。靠着打工几年剩下的积蓄,卡努大叔在自家开了杂货铺,生意还不错,收入在当地算是中上水平。在卡努大叔看来,能有今天的好日子,都是拜中国人所赐。
所以呢,卡努大叔把这种喜欢直接转化为实际行动,转身到杂货铺里给我们每人拿了一瓶红牛饮料,这是他认为最高的待客礼遇——在当地,每瓶红牛售价2.5美元,我们一行12人得花费卡努大叔30美元,相当于普通工人一个月的工资。
我们本来想婉言拒绝,无奈瓶盖已被卡努大叔打开了,只能边喝边盘算着怎么把钱还回去。在喝的当口,与卡努大叔聊起来。卡努大叔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整个卡拉拉镇的地形地貌在卡努大叔的描述下,像三维动画一样在我们的脑海中慢慢清晰起来,这是初次巡逻卡拉拉镇的最大收获。
正是因为有了卡努大叔,我们迅速在卡拉拉镇打开了局面。居民们对我们的巡逻表达了谢意,并愿意提供一切帮助;而我们的巡逻又为卡拉拉镇提供了强有力的武装震慑,从我们开始巡逻以后,这个小镇基本就没有发生外来的武装抢劫、入室盗窃、强奸等恶性案件。卡努大叔的杂货店,成为我们与居民联系的中转营,每次过来巡逻,还未休息的居民们都会主动过来向我们提供情况。
卡拉拉镇的居民很淳朴,每次我们过去都会主动向我们反映情况,这种情形让我想起了国内七八十年代对警察高度信任的美好时光。
卡拉拉镇没有公用的路灯,晚上到处都是一片漆黑。有些难走的地方,卡努大叔(左一)会打手电筒带我们过去。
车子经过卡努大叔杂货店的时候,卡努大叔跑了出来。
嗨,中国警察!卡努大叔朝着猛士越野车挥手,示意我们下车。
难道发生了什么事吗?我们瞬间心情紧张起来。
下车后,卡努大叔把我们带到杂货店里。里面放着几个木薯饼。
中秋节快乐,中国警察!卡努大叔愉快地叫喊着,与他在一起的另外几个当地人也一起用口音极重的英语喊着。
我们很诧异,他们怎么会知道中秋节?随即一想,卡努大叔曾经在中国企业打过工,知道中秋节不奇怪,难得的是如此有心!
这是我自己做的饼,不要钱的,希望你们喜欢!卡努大叔一直对第一次请我们喝红牛后我们还钱给他的事情耿耿于怀。
我们互相看看,都不大好意思。但是另外几个当地人已经把音乐放起来,并打开了手中的啤酒。今天是中国人的节日,以后也是我们的节日。他们边喝着啤酒边快乐地嚷嚷。
当地人有两点好,一是随时随地都很快乐,这与贫富无关,二是喜欢跳舞,每个人都是天生的舞者。所以把中国的中秋节当成他们的节日,也许以后喝酒唱歌的节日又多了一个吧。
只要看到我们,卡拉拉镇的妇女、儿童都会主动上来,叽里呱啦一通瞎聊。说是瞎聊,主要是她们表达的大多数是对我们好感的话,与巡逻采集的情况无关。还是得感谢她们的真诚。
我们谢绝了卡努大叔的邀请,但却不反对用口袋里的中国月饼与卡努大叔的自制月饼进行交换。
当我们完成卡拉拉镇的巡逻勤务后,车子经过卡努大叔的杂货店,卡努大叔和所有的客人都走了出来。
谢谢你们,中国警察!他们跟在车子后面边跳着舞边喊着。
我们在车内相视一笑。
(图片提供/李小飞)
作者简介:李小飞,籍贯广西平南,毕业于广西警察高等专科学校,2002年7月入伍,现任浙江省公安边防总队办公室主任,曾任中国第四支赴利比里亚维和警察防暴队战斗队员。在《啄木鸟》、《中国作家》等各类媒体发表作品60万字,荣获首届边防文学奖一等奖,现为浙江省作家协会会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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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苏莉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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