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笔警探林宇辉：“刻骨寻人”的背后
2018年4月，60岁的山东退休警官林宇辉用一幅跨越时间的模拟画像，帮助成都滴滴司机王明清找到了走失24年的女儿，这是他自2017年6月章莹颖案画出嫌疑人画像后又一次成为焦点。这种“刻骨寻人”的本领，离不开他多年来对模拟画像技术工匠般的钻研，但很少有人知道他的转型其实始于一次中年危机。而在几次“扬名”后，他的生活也正悄然改变。
刻骨寻人
退休不到三个月的警官林宇辉没有想到，自己会在60岁的花甲之年再次获得舆论关注。2018年4月3日，经DNA比对确认，成都滴滴司机王明清通过林宇辉的模拟画像，成功找到了走失24年的女儿。这成为国际上首例通过跨年龄模拟画像成功找到走失儿童的案例。
王明清的大女儿叫王启凤，于1994年1月在成都九眼桥走失，后改名为康英，随养育家庭迁居至吉林磐石。隔着近2500公里的距离，她正是在网上看到了那张出自林宇辉手笔的模拟画像，觉得“怎么和我这么像”。她随后想起了养育家庭告知过自己的身世，与王明清走失女儿极为相似，于是主动联系上了亲生父母。
清明假期前，王明清父女见面前后，不光成都现场内围满了录音笔和摄像头，千里之外，林宇辉在济南的一间约40平方米的工作室内，也被十几家媒体的闪光灯和摄像机环绕着，他耐心地一遍遍向围成一圈的记者讲述事件过程，然后又应媒体邀请在办公室内与王明清父女现场连线，听着屏幕里的对方一遍遍地讲着“谢谢林警官”“太感谢了”。
拜假期所赐，清明节当天，林宇辉的工作室褪去了聚光灯、恢复了原貌。工作室内一分为二，一间专门用来接待全国各地的案件和求助，另一间大的则用于平时作画。办公桌旁，摆放着他过往协助破获的重大案件的画像，一幅幅素描人像好似一个个军功章，被他钉在画板上，每张纸下方都写这些“军功章”的具体内容：肥城“5·14”抢劫案嫌犯画像、济南“5·28”强奸案嫌犯画像等等。
4月，林宇辉在工作室中，背后是他过往画下的一些嫌疑人画像（蔡小川 摄）
林宇辉中等个子，不胖不瘦，工作桌上摆着他刚刚完成的一幅速写人像，墙上挂满了他过往获得的荣誉。内双的眼睛和突显的法令纹，似乎让人能感觉到他凌厉的观察力和记忆力。“现在我看你一眼，就能记住你的轮廓和五官了，不管过多久都能画出来。”林宇辉给我和摄影记者都画了一幅速写像，马克笔一气呵成，每张用时不过3分钟，这是他近年来待客的一个传统。
但对他来说，通过模拟画像寻找20余年走失的儿女，这着实是一道难题。2017年3月，林宇辉远在奥地利的女儿越洋电话打来，告知王明清寻女24年一事。女儿学画，对父亲的技术非常了解，希望他能够帮忙。此前，他接到过几起类似案例，但模拟画像发布出去之后都杳无音讯，这一度让他怀疑这种画像的效果。“20多年都没找到，我画像能有多大作用？”他不想让女儿和王明清失望，仍然选择了作画。
“难就难在，大女儿根本没有照片。”林宇辉说，因为家境贫寒，王启凤走失时都没有留下一张照片，父亲王明清印在车身、名片上的都是小女儿3岁时的照片。他只能让王明清提供小女儿长大后的照片、夫妻俩30余岁时的照片，分析大女儿如今可能的模样。
一般，他的诀窍是先看人的骨骼脸形，推出大致轮廓，然后仔细雕琢五官形状。一个人或胖或廋，在他的眼里不过是“皮肤与骨骼的距离”，这被他称为“刻骨寻人”。他每天对着那几张照片看上几个小时，但前四天都没有一点头绪。因为孩子小，模样没有完全长开，又并非同一人。这一度让王明清很是着急。
第五天，隔着屏幕上泛黄、模糊、充满年代感的旧照，他开始在脑海中“刻”出孩子的模样，脸形、鼻子都比较像母亲，嘴巴像父亲。他还判断，被拐儿童一般会被卖往农村偏远地区，务农为主，所以面容一般会看着比真实年龄偏老，“有一种沧桑感”，由此画出了第一稿。
王明清通过微信群等媒体将第一稿发出去后，三个月都没有音讯，这让他不安、焦虑。“能不能把女儿画得再年轻一点？”王明清请求林宇辉。林宇辉当时正忙着接在美国失踪的中国访问学者章莹颖的案件，但还是答应了下来，将第二稿的女儿画得更年轻好看。“实际上我是想给他一个信心，让他有信心继续找下去。”后来王明清父女相认后，网友评价这幅画“简直是对着真人画的”。
林宇辉手绘的康英画像与康英本人照片
林宇辉开始接手这种跨年龄模拟画像，源于他的第一次“出名”。2016年末，林宇辉受邀参加中央电视台《挑战不可能》栏目。在初赛中，他通过3张模糊的马赛克人像，复原了人物外貌原型，并在48个外形、打扮类似的BEJ48女团成员中成功找到了对应的3位真人。决赛中，在规定的10分钟内，他根据一张模糊的6岁女童的照片，绘制出了她长大后20多岁的画像，并成功在30位候选者中找到配对原型。栏目总导演说，之所以决赛设置这个环节，就是希望这项技术能在打拐中起到作用。
两场比赛中，美籍华裔刑侦专家李昌钰博士都在现场见证。初赛中，最初48位女孩虽然衣着相同，但头上配饰各异，本来林宇辉觉得根据配件可以排除掉一部分人。李昌钰识别出了这个漏洞，要求所有人全部摘掉。“当你排除了所有的不可能，那剩下来的就是极可能。”比赛结束后，他主动要到了林宇辉的联系方式，并在决赛推荐词中说，已有美国警方咨询他，想要请林宇辉办案。
2017年7月，章莹颖在美失踪，案件一度陷入僵局。“他很厉害。”李昌钰推荐了林宇辉，通过助理刘世权将其引荐给了美国警方。在2000多帧模糊的视频画面中，林宇辉只能提取到2帧，用大屏投影，才隐约看出了嫌疑人在光线黯淡的车内依稀透出的轮廓。他熬了几天，眼睛熬出了血丝才画了出来，事后证明与嫌疑人相似度达约80%。这个结果经传播后，他以及模拟画像师这个职业，才广泛进入公众视野。
原本，在《挑战不可能》播出之后，周围还有所怀疑。一些熟悉的朋友悄悄问他：“老林，你上电视那个是真的假的？是不是有托儿？”章莹颖案后，再也没人质疑他的刻骨寻人的本领了。“我把模拟画像分为10级，越往上越难，王明清寻女和章莹颖这两个案子都有9～9.5级了，再往上就不行了，我不会接了。”林宇辉说。
林宇辉在《挑战不可能》
中年转型
林宇辉5岁起就跟着爷爷学画。爷爷是当地知名画家，父亲则参加过抗日战争，1949年后转为干部从政，在政治斗争中被打成了右派、开除党籍，成日挨整挨批，希望儿子远离政治，学门手艺，“至少感觉是个文化人”。
那时家里穷，“油都很少用”，姥姥为了节省，习惯把新鲜牛奶分几次，慢慢给刚出生的林宇辉喝，直到最后牛奶都发酵发酸了，“一喝就拉肚子”。这也导致林宇辉从小就体弱多病，还缺钙，走路走着走着就会摔跤。9岁与14岁时，林宇辉两次胃出血住院，送到医院时医生非常吃惊：“这么小的孩子怎么会胃出血？”作为家中唯一一个儿子，父亲对他的希望就是能进到工厂办个黑板报，别干体力活。
五六十年代的政治斗争愈演愈烈，父亲将爷爷送到了南方躲避，自己开始监督林宇辉作画。主要方式是临摹连环画，林宇辉每天画两张。连环画以人物为主，讲究精确，而非写意，这也为日后模拟画像打下基础。画得久了，也画得好了，林宇辉开始逐渐体会到绘画的乐趣，一张白纸上，人物从无到有的过程在他看来就是一次“起死回生”。两次胃出血卧床一年多，他靠着绘画熬了过来，在学业被落下时，画画带给了他一些慰藉和乐趣。
这种乐趣在中学时变得无限大。他基础不错，被一位老师选入了济南三中美术组，课余练习绘画。素描石膏静物、户外场景写生，都是在中学时跟师友切磋交流的结果。三年上山下乡期间，他一度将美术作为志业，但连考两年美术学院都落下榜来——原因均是因为政治审查不过关。“打击很大，想着这辈子艺术大门是进不去了。”
1981年，父亲最后一批平反，林宇辉也考入山东省公安厅交警大队。工作之余，他兼职干起了单位的美术和宣传工作，画交通事故现场图，也画济南市的油画宣传牌。1987年，林宇辉调入省公安厅，在下属的《山东公安》杂志从事美术编辑工作，一干就是26年，画过画，也写过文案、干过摄影。
一度，他觉得穿上警服还能画画“是一件挺美的事儿”。但2003年林宇辉45岁时，单位机构改革，《山东公安》杂志停刊，林宇辉不得不重新规划自己的人生道路。他选择进入省公安厅刑侦局，成为一名刑警，“因为刑警最符合自己对警察的想象”。但他一没破案经验，二没刑侦科技的技术优势，去了适应起来非常困难，“猛然发现自己好像啥也不会干了”。妻子说，他那个时间段很苦恼，疏解郁闷的方式就是写生，“什么工作都没有，天天在办公室就画个画、喝个茶”。
林宇辉为母亲画速写（蔡小川 摄）
直到2004年，林宇辉在一档刑侦栏目中看到，某地一位模拟画像专家根据目击者口述画出犯罪嫌疑人头像的情节。他心头一动，第一次知道画像还能这样。“要不我也试试？”他打电话给栏目组，对方说画像出自当地一位美术学院老师。根据片子他判断，这位老师画技有，但水平并非那么出色，他也能行。某天下午，他走进了分管领导办公室汇报了这个想法。
那时，模拟画像在全国警局都有所运用。摄像头还是稀缺品的年代，依靠目击证人的回忆而画出嫌疑人成为主要破案手段之一，但在山东省公安厅，这项技术并不成熟和受重视。一个佐证是，每次召开全国性模拟画像会议，山东派出的都是分管领导，没有直属领导和专业模拟画像画师。于是，在林宇辉走进分管领导办公室的那个下午，领导听完汇报后欣然应允，分给他一间办公室，说这技术也是省厅一项空白，叫他好好钻研，“你画画就行了”。
林宇辉感到压力很大，不能丢省厅的脸。又苦于没有老师，也没有教材，不再年轻的他能想到的最直接也是最笨的方法就是大量对真人的临摹、写生。而在机关单位，同事都有正经工作，他不方便打扰，又怕人说闲话，只有将目光瞄准在室外人流最多处：济南火车站、早市、菜市场等等。
室外，他最常去的济南火车站，人多、眼多、嘴杂。写生这个初学者和年轻画家的必修课，对于一个即将年满半百的中年男人，要踏出第一步并非易事。“就怕人看见，怕人说我这么大岁数还搞这个，怕别人不理解。”病床上的父亲告诫他，既然决定了要做模拟画像，就一定要做好。硬着头皮，他在妻子的陪同下开始了尝试。
火车站与菜市场都人头攒动，他习惯寻找相对静止的人快速描绘，从眼睛下笔，然后画轮廓和剩余五官。他写生时，静止状态的他也时常会被行人围观，刚开始时这让他感到紧张。“因为写生画谁都得像谁，不像就不好意思。”妻子回忆说，有时，一些女性看到了林宇辉眼睛直勾勾地对着她们偷瞄和绘画，会转头就走，甚至过来质问，扔下一句“神经病！”“流氓！”。
画笔探案
多年以来，林宇辉已形成了笔不离手、画夹不离身的习惯。此前，他对其他媒体说写生练习已有了7万多张，但对我改口，说考虑到这一年多来又有练习，将这一数字改为8万多张。在妻子看来，这些数字都说低了。
她形容了一下林宇辉写生时的典型一天：早上6点30分左右两人起床，洗漱完毕，林宇辉就开始坐在电视机前画速写，妻子则在厨房做早饭。林宇辉习惯对着人来人往的电视画面画极快的速写，简单两笔，勾勒出电视画面一个镜头的基本场景，“通常一分钟就是一张”。等妻子做完早饭出来，他已经画完几十张了。
8点30分，妻子会开车载着他上班。曾经有一段时间，林宇辉上班的主要内容就是写生练习，如果在路上遇见值得记录的场景，林宇辉会让妻子停车，在车内几笔画完速写后再走。在济南火车站，两人“两个烧饼一瓶水”就能待上一天。妻子说，多的时候，每天写生量会有200张，节假日不休，这些年下来累积的量早就超过10万张，“有时候他没带本子和笔，就拿个手对着空气在那儿画”。
时间对林宇辉来说特别珍贵。他很少应酬，不喜欢请客请来请去，也极少逛街，妻子说他十几年去商场的次数不超过10次，即便去买东西，也能去一楼就不去二楼，说去了至少耽误一小时。“一小时我能画多少画了啊！”他用马克笔作画，一买就是五十上百盒。关于这些年他究竟画了多少个本子，他自己也说不清了，只是妻子说他“出名”后有出版社来商议为他出版画册，一下就带走了1000多个练习本回去摘选。大量训练也为他辅助破案提供了基本素材。每次见线索提供人，他都会带上自己的若干本人物画像练习册，让对方从中选择和嫌疑人特征相似者并标记，然后综合起来酌情修改。
妻子透露，在破获第一个案子后，林宇辉的写生量变得更大了。“这个东西会上瘾，一旦画好了，就怕画不好，一张不好二张不好就影响心情。”林宇辉说。那是2008年的8月，泰安市下辖新泰市一家婚庆公司被人为纵火，一死两重伤。调查摸排中，一家加油站的员工反映了一个情况：火灾前一小时，有一男子骑电动车来，称车在外面坏了，先问有没有柴油，得知没有后又问有没有汽油。这引起了加油工的怀疑，留心多看了男子两眼。
那时，林宇辉已转攻模拟画像两年有余，但一直没有正式协助破过案子，心理负担很大。领导找到他时，他一度不敢去动笔，说自己才弄这个没多久，怕出不了成果。领导说：“你不去了解、不去实践怎么知道自己行不行？”得到领导支持后，他极为谨慎地从上午画到下午，画了十几张，跟提供线索的加油工一一比对，还拉上窗帘制造现场光线暗淡的感觉方便辨识，后缩为八张，再缩为一张。这张画像经受害方辨认后，锁定了嫌疑人。案件后来定性为同行恶性竞争导致的蓄意纵火，林宇辉也因此被单位认定有立功表现。
被画的不仅是嫌疑人，也有受害人。沉尸河底、杀人抛尸后面相复原工作，也是模拟画像的技能用场。2009年春节刚过，青岛四方区一家小型工厂的工人在荒野草丛中发现一个黑色塑料袋，打开一看，一颗女人的头颅滚了出来。黄色的长发被变干的血液粘连在一起，紧贴着皮肤。她满脸刀痕，面目狰狞，鼻子被削去，几颗门牙外露，两只眼睛一大一小，怒目而睁，严重扭曲变形。
“那个时候才知道，什么叫真正的死不瞑目啊。”林宇辉赶往青岛承接了尸体面相复原的模拟画像工作，所有的信息只有法医提供的年龄在25～40岁之间。他对着这颗头颅凝视、打量、分析，在深夜青岛的海风中对着照片在宾馆开始作画，冥冥之中总感觉有人在盯着自己，背脊发凉。调整三稿后，他画出了该头颅后复原后的画像，那是一位40岁左右的女性。
回到济南后，林宇辉食欲大减，还连做了三天噩梦，梦到这颗头颅。一个月后，青岛当地一小区邻居指认，这幅画像是自己失踪的邻居。警察随即根据此线索破案，凶手证实为女子的丈夫，杀人后将尸体卸为六块。凶手承认，削去受害人鼻梁，就是为了不让人认出。
2013年前后，视频监控在刑侦中越来越多地应用，林宇辉见其中人像多数较为模糊，遂开始研究视频中的模拟画像，每天就对着屏幕观察、分析着笔，眼睛逐渐熬出了血丝，眼药水开始不离身。他有自己的一套训练方法，训练自己只看局部而推全貌的本领，比如只通过侧面或上半部脸来推测人的全脸，只看几秒立马画出样貌等等。
现在，林宇辉的脑海中，已积累出一个人脸万能模型。在数十万张画像的基础上，他总结出了“国、目、申、甲、由、丰、甩、用”等八大脸形，不同性别、年龄、地域的五官和纹理走向，万变不离其宗。“比如周杰伦，就是典型的‘目’字脸，下巴比较大，头形不是很大。不是‘国’字脸，‘国’比‘目’要宽。”话毕，一幅周杰伦的简略速写迅速跃然在林宇辉的画纸上。
有一次，妻子跟他在等出租车时，一个女子骑车一晃而过。妻子看了一眼，开玩笑地问道：“你能把她画下来吗？”林宇辉二话不说拿起笔就画。两分钟后，妻子一看，“他把人家戴什么款式的项链都画下来了”。
2014年某天，夫妻俩在一起看一档节目，里面有一段模糊的视频监控录像，一个路人匆匆路过。看到这里，林宇辉突然对妻子说：“哎，我觉得我能把他画出来。”
“出名”之后
退休前后，林宇辉原本平静而规律的生活节奏变了。找他的案子多了，在《挑战不可能》之后“哇地一下全涌进来”，有时一天就有七八起，同时接手的大小案子多则有几十起，少则十几起。
采访前，江苏徐州一位警官发来两张图片，一张是嫌疑人身份证照片，一张是ATM取款人监控视频，两张图中的主角嘴部左上方都有一颗痣。林宇辉叫我猜，我说很像，他说二者眼睛和鼻子不像，推测不是一个人，“至少给人家一个方向，叫他们别在此处太用力”。采访后，黑龙江哈尔滨市一位刑警大队长还将来拜访他，携带的是一件杀死七人的陈年大案。
更多案件和事务，是以私人名义找来的。除媒体外，还有拟开发画像识别功能的软件公司、想要为他出版画册和教程的出版社。第二次拜访他时，他刚刚在工作室接待了一个来自东北的家庭，他们一位40岁左右的亲人被人杀害四年，凶手至今逍遥法外，只留下模糊的视频监控画面。“我看了，具备画像条件。”
但这种自由的接洽条件过去不具备。退休之前，他是省公安厅的干部，凡事需走组织程序，需要以单位对单位的名义对接发函，他才敢接手，不然会被批评乃至处分。曾经的他，连一个号码归属地显示为北京的电话都不会轻易接，“我跟北京又不熟”。以至于最初把《挑战不可能》编导当成了骗子，而如今，妻子则说他有电话和事情“来者不拒”，“正吃着饭呢，筷子一放都要接电话”。一次在吃饭时，一个东北的电话打来，称自己家里丢了一头牛，报警无果，需要林警官协助，他硬是跟对方讲了半小时，提供了解决思路和方向，最后不忘强调“你这个得让当地公安局找我单位发函，通过我单位找我，我才能接”。
一方是大量的甚至五花八门的求助需求，另一方则是体制内身份的制约，这种错位在章莹颖案中表现最为突出。据妻子回忆，章莹颖案中，最初接到李昌钰博士消息时，林宇辉正因心脏不好住院，医生强调他需要休息，而且监控视频还异常模糊不清，“本来都想放弃的”。尽管他几番强调，需要美方发函走单位程序才能接手，但等了一周后美方的函件还没来。李昌钰的助理刘世权劝他先画着，他争取通过中国大使馆给林宇辉单位发函。
林宇辉手绘章莹颖案嫌犯画像
6月21日晚，眼见着函件还不来，林宇辉很是着急，心一横，决定开始先画。他对妻子说：“我不管了，不等邀请函了，单位愿意怎么处分就处分。从一个父亲的角度，咱女儿也在国外，咱作为父母都能体会到这个心情。如果一直等着邀请函，得等到什么时候啊！”当晚，林宇辉熬到眼睛发红，画到凌晨1点多，通过微信发给美方后便睡去。翌日，嫌疑人被抓，经比对，林宇辉的作品得到了美国警方的赞扬，中国驻芝加哥总领事洪磊甚至以为林宇辉在美国，提出想见一见林宇辉。妻子劝他，要不要主动跟领导说说自己画了章莹颖的案子，林宇辉摇了摇头说：“先等等，最好等函件到了再跟领导去说。”
第三天早上，函件还没到，媒体上头条已开始推送“中国警察震惊FBI”的文章。“林哥，网红啊！”有年轻同事来看他，一见到他面就竖起大拇指猛夸。夫妻俩一脸茫然地问：“啥叫‘网红’？”同事让他们开机看新闻，一开机不得了，朋友、媒体发来的短信振动不停，直到这时他才反应过来，领导肯定也知道这事了。
2018年1月，尽管就差几个月，林宇辉还是选择提前退休。他坦承，之所以提前退休，也是想要提早出来、没有顾虑地做事。他成立了自己的工作室，义务接全国各地案件，“咱这个影响都出去了，不能因为退休了就不做了，会让很多人失望的”。他还有了若干个自己的爱心公益微信群，女儿帮他运营，帮助全国各地的走失儿童父母寻找子女，群内已有上百人，寻子跨度年限几年到30年不等，每日发在群里的消息有上百条。
虽身为“网红”，挂着无数荣誉和名号，但60岁的林宇辉退休时仍只是一个科级干部。林宇辉解释，这与模拟画像的尴尬定位有关。目前模糊画像在全国力量较为单薄，全职画师只有4～5人，算上兼职则有上百人。而作为一门辅助破案技能，模拟画像没有专门建制科室，挂靠科室各地情况有异：法医室、情报室、痕迹检验室等等。“这支队伍没有龙头，只有凤尾，指不定就甩哪里去了。”
林宇辉的编制挂靠在视听侦查室，没有直属领导和团队，靠自己一人钻研了十几年。而无论是在哪个科室内，模拟画像并不是主流，每年考核都容易落下。“很多人不干这些东西，就是因为没有专业建制，提拔起来很慢。”
这些年，人脸识别等人工智能技术已开始在刑侦中有大量运用，例如中国启动的“天网工程”。但林宇辉觉得，模拟画像未来一段时间还替代不了。“‘天网’很厉害，但需要一定的正面角度。而人经过大量训练，低着的、侧面的都能还原角度、破译出来。”2017年8月，央视再邀他参加一档人工智能主题节目《机智过人》，挑战主题是另一种亲子比对——通过一张模糊的视频监控照片，现场找出照片中儿童的父母。林宇辉在节目战胜了基于人脸识别技术的“御眼重明”系统。
林宇辉在《机智过人》
这大量的体力脑力训练，需要的是长期孤苦的沉淀。妻子希望林宇辉把团队带出来，他一度打算在退休之后开始带，将技艺传下去，但目前为止没有收到一个学生。主动来找他的人很多，但林宇辉看出来，其中大部分是“想来借个名”，“比如对外宣称‘我是谁谁谁’的学生，想着晋升快一点”。
他说，自己画人非常注重人的神态，讲究人像的“神形兼备”，平日看人更是如此。一个微妙的表情或者不经意的小动作，都会刻在他的心里，乃至画笔里。“目的不纯的，我都能看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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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张国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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