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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林俊的船》作者:黎明辉

来源:中国公安文学精选网 作者:

     入院第一夜,那夜是2016年4月27日。

    从此,袁林俊感觉双腿像陷在了没膝的泥浆里,再也提不起迈不动步了。他就这样被五雷轰顶似的血癌劈倒,重重地倒在了重庆医学院血液科的病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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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林俊意志坚强的面对病魔,正躺在床上输化疗药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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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袁林俊输的化疗药液
    似梦非梦。人的意识一阵清醒一阵模糊。加床的走廊上不时有人在走动,他像听见有人在电话里向他喊叫:老袁!你的船快跑了!窗外还有“菲特”台风肆虐呼啸的余威,街边的树在摇,广告招牌稀里哗啦作响。他的双脚在洪水稀泥中艰难地前行。总队新建造的船艇架在造船厂的江滩上,缆绳给台风吹断了?那批船成了汪洋里的漂舟?眼里,脚下的方桥小镇已经是一片汪洋,从小镇客栈到永鸿船厂的江滩只几里地,竟涉水走了五十分钟。那年是2013年10月初,他独自一人出差去浙江宁波,代表重庆市公安局去做建造新船的甲方监理,那批船艇价值三千八百多万,新船出不得半点差错。他焦急,心里热烘烘的,还一头的汗,双肩发麻,感觉肩上的担子何其重大。
    到了江滩,公安006多功能指挥艇高高的脚手架全都不见踪影,他的船们在望不到边际的一片汪洋中飘来荡去。只有几个坚守岗位的工人还在浑浊的洪水中套缆,他也奋不顾身向工人中游去。粗大的缆绳坚硬割手,横拉过江面像僵硬的长蛇,挂过脸去就留下一条血痕。固定好几个方向的缆绳后,他又爬上艇检查设备是否受损。他对船艇的设计图了如指掌,船里是否进水,机舱里有无异常,艇上配备的通讯指挥系统是全国最先进的,可以通过卫星将视频音频与市局、公安部现场适时传输连接……
    那打电话的工人情急之下话也说得喜:老袁!你的船。袁林俊心想。
    事后,他笑着对工人说,我的船?这是我们公安的船!
    工人说,也可以说是你的船,你代表公安,但我们只认你!
    他淡然地笑了。他的公事平凡无奇,他的公安生涯没有一桩要他去冲锋陷阵,赴汤蹈火,他没荷枪实弹去抓过一名罪嫌,几乎全都是后勤的,关于船艇的事最多。就像空军机场的地勤,一切工作都是为了飞机能飞上蓝天,再安全着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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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参加工作时,袁林俊(中间)在水上分局门口与同事处理事件
 
    参警快四十年,从水上分局到水警总队,但凡有关船艇的大事都没少见他的身影。连水警总队现任总队长陈建坪都说,袁林俊是我们的船艇专家,在船艇建造和管理上我的知识都是从他那里学来的,有关船艇的许多决策都来自于他的技术支撑。重庆市公安局水上船艇建设在全国领先,他是立下了汗马功劳的。这话是别人转达给他的。他知道,平时陈总很尊敬他,但凡去向陈总汇报研究工作,他手里总要拿一叠材料,陈总也习惯亲自给他泡上一杯茶,在烟雾缭绕的办公室,那神态不亚于讨论研究案子,决策者把细地探讨审核他草拟的方案、标书、合同。再上办公会或党委会集体定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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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78年刚参加工作穿警服时的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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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林俊(左二)在轮船机舱中与同事合影
 
    病来如山倒。医生诊断书上写的是“急性PH阳性淋巴细胞白血病”。不承想病魔利爪的狰狞,如此猝不及防。来得最无情残酷的是,首先让他第一时间获知病情。他是一个素来坚强豁达的男人,除了遇到生活万分感人的事情可令他眼里热泪盈眶外,他很少掉泪。但就在医院办完手续之后,他就与办公室同事转业军人的康礼一同相拥痛哭了一场,之后,才擦干眼泪用电话告诉他结发妻子。当妻子听到这一突如其来的不幸消息,汪地一声就号啕大哭了。他还在电话这头故作爽快地劝慰妻子,你要坚强些,人吃五谷生百病,有病就治嘛!
    人说话像鱼吐泡,语言出口就眨眼之间。但此时他仍忍不住,望着窗外楼下熙熙攘攘进出医院人流,眼泪又汹涌而出。
    躺在病床上,他开始责备自己太无视健康,成天都想到总队江边的那些船。好几年前他的身体一直还算好,总觉得马克思暂时还不会召见他的。而近两年却时常低烧,双腿无力。一袋赖氨匹林药水,细细的一根输液管,透明的水在管子里无声伴着分秒点点滴滴。这是他经常要面对的情景。总队街边的南纪门社区医院,经常有他的身影,一旦低烧发热两天,他就去那里躺在病床上输两三个小时的液,然后又一头栽进单位的办公室里。
    他计划在明年三月退休之前,完成水警总队码头改造和新趸船建造,设计规划方案、合同、标书以及现场监理,这一揽子事都需要他的亲力亲为。
    今年四月中旬,他突然感觉走路上楼气喘吁吁了。那天上班,把车停在滨江路停车场,走到楼梯的一半,双脚如铅重,张口出大气,浑身大汗。他站住歇息了,那天是要去涪陵船厂,水警新趸船建造接近竣工,约定要去现场检查装修工程。那天又因去涪陵被耽误了。直到有天去总队六楼,跟黄兴老科长并肩上楼,突然又迈不动腿了。黄兴走着走着人不见了,才回头见他手扶栏杆喘粗气。
    你怎么啦?
    我走不动了,歇歇!
    袁科,你要去医院看看,你还不到六十岁哟,上楼就这样了!
    感冒了,在发烧。等会儿,我去社区医院吊瓶水就好了。
    等他在社区医院输完水,望着满头华发的他,护士说,老人家,你身体很虚弱哟,我给你注射支丙种球蛋白吧!
    不用了!他说。我过两天要去医院体检,看到底是哪里的问题。
    终于挨到4月27日,总队民警安排去重医金山医院体检。他开车刚回总队,医院就把电话打到他手机上来了。
    袁先生,你的血样有严重问题,你赶快放下手里的事情,直接到重医住院治疗。
    什么病?
    疑是血癌!
    不可能哟!这几个字对他而言,当时就已经感觉祸从天降,一阵头晕目眩了。
    医院的人说得也紧急,你不要再动了,随时你都可以晕厥倒地的。
    小钱,你赶快帮我去趟金山医院,取我的血样报告。他说。
    小钱转脸见这时的袁科,脸色惨白,情绪依然很镇定,但额头渗出了豆大的汗珠。
 
    既来之则安之。住院病人的日子就是卧床。还是那个曾经熟悉的情景,只不过药名换了:眼巴巴地望着一根细细的管子连进手臂的静脉血管,化疗的药物通过点滴输入血液中,去杀死大量的癌细胞。一当镇定下来,袁林俊自己对病情非常清楚,他是病房里无须医生和家属将病情捂得严严的病人。
    他也时常反省自己的病因,在宁波船厂的造船现场,他是守着那些刷环氧树脂的工人将层层网布粘贴成玻璃钢船体,十多条船同时施工,整个造船现场充满了甲苯甲醛刺鼻的气味,他在现场待过最多的时间是两个月,当时并没意识到身体已经开始虚弱了。时常低烧,他没时间去附近医院输液,只得口服带去的大量退烧药。在涪陵船厂打造水警新趸船,在没有任何防护衣罩的现场里,脚下头顶的电焊辐射包围过他。去年冬天,公安001指挥艇接到一紧急任务,而船正是一舱新漆,他进舱检查,当即就被猛呛了一口,此刻人就发晕想吐,去附近诊所看病,医生说是漆水过敏,打了一针又口服药后,当晚就上了任务船。重医医生给他分析过致病诱因,他无家族病史,不属于白血病基因遗传,而曾经接触过污染气体和辐射者,加之自身的免疫力下降,致使他染上了白血病。
    单位和亲属中很多人来探望过他,都说他人是倒桩了,但精神却没倒。第二阶段的化疗反应已经使他周身骨头如锥钻地疼痛,甚至神志时有迷糊,头发开始脱落,早晨起身,枕上头发一大堆。绞杀癌细胞的药水血一样的黯红,输入静脉之后,人的肠胃反应如倒海翻江的难受。他抿唇咬牙,绝不让它呕吐出来。据说一旦吐习惯了,天天吃啥吐啥,体质会彻底下降。
    化疗是用生命坚毅地向病魔抗争。这对人是一种痛苦的煎熬,袁林俊坚信,能挺住的人就会看到明天!摸着明显稀疏的头发,他告诉自己,必须咬牙挺住,挽救他自己,致关他妻子儿子孙子全家人的生活和未来。
    袁林俊的第一二阶段化疗,白血的幼稚细胞控制效果很好。医生说得很形象,我们现在已经建立了根据地,下步是要打好三大战役。我们要建立起战胜病魔的信心。
    而治疗白血病取决于三个缺一不可的有力条件——患者的精神、身体和经费。目前入院两个多月的袁林俊,精神和身体都尚能支撑,但却经费面临了很大的困难,除医保渠道的费用之外,诸如达沙替尼等的自理药费已经花去十多万了。一个普通警察家庭多年的积蓄已经在治病中消耗殆尽,接下来骨髓移植的治疗,经费实在难以为继。单位的领导也很焦急,明知患病的诱因与他的工作存在某种关联,而依据有关工伤条例又确然提不出致癌的证据链。这种情况给工伤条例提出了一个亟待解决的实际问题。目前单位正在想办法,向上级有关部门积极报告反映,期待有一个治疗经费施以援手的解决办法。
    水上公安不是一个警种,而是一群身着警服与江水打交道的人。舟摇摇以轻飏,风飘飘而吹衣。眼下的袁林俊,就像一艘上坞修理的船一样停歇下来了。躺在绵软枕头的病床上,他依然对生命抱有无限的希望,因为他的枕下依然是高天长风之下光波粼粼的江河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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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警码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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码头最大的指挥艇
 

    黎明辉,笔名藜藜草 朝天门 1957年出生,退休警察 全国公安作家协会会员。2006年致力警察小说创作,有中短篇小说30万字在《啄木鸟》、《西南军事文学》、《长江文艺》、《芳草》、《东方剑》等省级以上文学刊物发表,代表作《警队有块倒计时牌》2007年被《小说选刊》转载,并收入《2007中国年度短篇小说》年选本。《阿玛尼的手感》2010年获得“恒光杯”全国公安文学大赛中短篇小说奖。

 

    此文章经作者本人授权,未经允许请勿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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