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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地·莲——不可不识的圣地,不会不爱的莲

来源:中国公安文学精选网 作者:李诗学

 洪湖,每一株莲都蕴藉着赤卫队员的魂灵。

  他们在那期间倒在湖中,

  血液溶入湖水,

  筋骨融进淤泥,

  隐身于莲。这里的莲,

  株株粒粒都怀揣故事!

  谁吃了这里的莲,

  谁就会讲述洪湖赤卫队的故事。

  “回来了,就到江堤上去看看吧!事物总在变化中。”那些年,父亲每每这样念叨。

  引:坐在江堤上望夕阳

  此刻,微风飘熏,斜阳从头顶射照在身旁的草尖上,照彻几分嫩绿。我把头枕在自唐古拉山雪域高原一衣带水至吴淞入海口,延绵6300余公里的“华夏长青藤”上,头顶倚靠着的,是荆江湾绽放的藤边花:长江为藤,洪湖是花。

  看夕阳余晖的光芒,犹如时光的隧道,引人升腾向容纳无边想象的渺远处,翛然扇动起精神的翅膀,穿过时间长河,和落日说出这一天里的最后一句话。夕阳要说的,小草要说的,藤要说的,花要说的,和我要说的,并不是同一句话。它们不能替我言说。

  是父亲的视线和我凝望的眼光隔空交会。父亲告诉我,早先,这里因了一眼泉,置名文泉设文泉县。明代成化至正德年间(1465-1521),“南北江襄大水,堤防冲崩,湖河淤浅,水道闭塞,垸塍倒塌,水患无岁无之”,“江堤常溃于车木”(今监利县车湾),“最患者茅埠江口(今洪湖市新堤一带),更三十年不治,东南尽成水区矣”,便有了“上洪湖,在州南一百二十里,又南十里为下洪湖,受郑道、白沙、坝潭诸水与黄蓬湖相通”(明嘉靖《沔阳志》),足见洪湖系吞吐长江及荆北来注诸水潴积而“泊阔纹彩绮,天地亲无隙;唇间含碧草,青涩一湖莲”。这里也曾置名新堤设新堤市。起初,洪湖并非圆圆的或方方的一个湖,是曲曲折折、大大小小众湖总名称。一百单二湖的水乡人把最大、438平方公里水面的湖称为“大湖”。再后来,大湖就成了通称的个体意义上的洪湖。这个故事只是一个自然的故事。

  变化,构成故事的生命力!假使有暇放眼远望,或乐意倾听,就会有更加生动的故事。然而,一次远足,成为我生命历程中留下的一大憾事:父亲离开我生活的这个世界时,我却没有能最后聆听他诀别前的心声,聆听更多的哪怕多一丁点儿的叙事。

  那一次走得太远太远,“病来如山倒”般不得动弹时期,我才在人生知天命之年认真地思考这个世界——“事物总在变化中”。

  也就是自那以后,我和父亲有了另一种交流:心与灵对话。

  原来活着就是世界,世界是人的一次自我呈现的瞬间而已。当生命存在的时候世界就存在,当生命不存在时思想世界也就不存在了,这是唯心主义的哲学。唯物者说,人死了世界依然存在,所以人活着要有责任感,让世界因你的存在而美好,让世界记住你,展现生命的价值,留存于延绵不竭的时空里。这里,有为人类贡献了“勾股定理”的古代西方数学家、宗教家、哲学家毕达哥拉斯(公元前571——前497)认为,“一切生物皆有亲属关系。灵魂轮回,会转生为别的生物,甚至变成植物如桂冠叶、豆子。所有的生物形成一个统一体。”

  静穆的夏风里,偶有芦花如漾动的谱线飞过。透过花絮,我看到了人的笑脸,听到了人的轻吟。“人是会思想的芦苇”。

  江堤北边吹来的花絮,我的视线随它牵引,翩跹着越过大堤向江面飘去。前方浅浅的江湾,驻守着一片半岛丛林。父亲描述过的湘鄂南北两岸交汇处,这里曾经是最重要的水路码头,千帆竞进,逆水行舟,万千纤夫,光膀赤脚,拉纤曳船,叩舷而歌——那些来自生活最本源的歌吟,散发出大地与江河的激情、淳厚、豪迈与奔腾。而此时,江流滔滔,但见波纹涌伏,未闻流韵潺潺。

  “这里也曾经呐喊过、啸叫过。”听这话时,我清晰地看见父亲面额根部暴突的青筋。而此刻,只见零星芦花游浮,漫舞无言。

  啊,夕阳下,我看到花絮飘向那片半岛丛林。它们是要告诉我,那一垄陵园里住着一群从来就不曾安息的灵魂——照彻精神的炽焰,让水乡泽国骄傲地闪出光来?!云天下峭立的墓碑,在萧然岑寂中飘升起熠耀的灵焰,烛照驱除世间的一切阴晦与窒碍?!

  朝代更迭,人事兴覆!祖辈们,父辈们,他们一茬茬出生、茁壮、老兮、逝去、重归泥土。好一个黄天厚土!

  大地却总是默然无语!以沉睡的姿态,吞噬一切,悲欣交集!

  夕阳下,大堤内外,一泾奔涌的“藤”,一泓静谧的“花”。藤润花艳,藤折花殇,这藤腋丛林里高耸的立碑,与花池里粉嫩的红鲜,书写过怎样的叙事呢?问夕阳,夕阳无语;问清风,清风希声。在我霎时的感觉中,这静默是逝者心灵深处的留白,支付给岁月。

  世界是奔腾的呀!大海有波涛拍岸声,森林有鸟虫欢鸣声,大漠有风沙呼啸声……。而在这里,长江太过沉默,静静地不舍昼夜奔流;洪湖太过沉默,满满的、软软的宁静,四野阒然。此刻,我体会着与整个世界融入,水天一色,每一下心跳,都与天地之静密不可分。

  其实,这里的江与湖,许久以来,就没有停歇过、平静过——搬到了故事和传说里去了。那些堤坝、湿地、浩淼波涛、战士与战争、征服与反抗,被演绎成了乐、舞、歌、剧,缩小了体积,律动在舞台上。可是,这样的演绎、浓缩过程中,在时间的道路上,有些音律丢失了,有些舞步丢失了,有些篇章丢失了,有些剧情遗漏了。当一湾“江”“湖”抵达舞台上的时候,阳光由灯影替代了,呐喊由唱腔替代了,故事的过程甚至成为了久远的回望与当下心境的联想。

  我和安卧于叙事中的江、湖,中间隔着一道高墙——时间,就象夕阳里与父亲交谈而不时被风吹拂成为断想——跨越年代的断想!

  我通过夕阳看见了明天的朝阳!

  我也能通过歌舞语言的回声听见湖的喧啸!

  “切勿过于怨叹,人类中最优秀的和我们同在。汲取他们的勇气做我们的养料罢;倘使我们太弱,就把我们的头枕在他们的膝上休息一会罢。他们会安慰我们。在这些神圣的心灵中,有一股清明的力和强烈的慈爱,像激流一般飞涌出来。”(罗曼·罗兰《名人传》)。

  “碑前远忆先贤血,柳下凝观后辈罾。唱晚渔歌天籁至,红莲夕照满湖灯。”夕阳说:我是明天的朝阳!

  坐在大堤上望夕阳。轻落于碧草上的花絮儿,是灵魂诗意的俦伴。此时,在父亲未尽的心声里,我分明听到了莲舞的美妙清籁,乘着晚霞,从昨天走来。

  一、蓄势花发

  昨天——1927年,初秋。

  王治在新安旅馆当茶房的那阵子,把黑夜当白天过。夤夜,熊传藻捎信把他约到长江边。这位中共新堤市委书记给他布置了三桩事:“第一,你留在党内,继续坚持转入地下开展工作。第二,近日有叫钟德辉的人来住店找你,要绝对保证安全。第三,设法将钟德辉送到螺山附近韩家埠找到刘崇龙。”不几日,果然有钟德辉住店。王治迅即与共青团员万世源接上头,次日逞夜幕沿江堤上行,急行60多里路,护送钟德辉安全到达刘崇龙家。

  钟德辉走后没几天,熊传藻再示王治到新堤正街上顾景新酒槽坊去取枪,叮嘱他:一天没有事一天不要走离,如有不测就去刘崇龙家会合。

  是熊传藻的表弟,中共地下党员雷明泽家开了这个酒槽坊。共产党员陈秀山任市总工会纠察队长时,交给了雷明泽3支驳壳枪。王治带上两名码头工人从槽坊石井里取枪后,转交给了熊传藻。熊传藻带上枪直奔螺山韩家埠而去。

  过了几天,以裁缝师身份作掩护的共产党员杨义发被国民党侦缉队长李炳才带着童帮艮一伙逮捕后,拉到州田公墓地里公开枪杀了。当晚,万金山向王治把信:“下一个要抓的是你,赶紧转移。”他俩连夜赶到洪湖南岸刘崇龙家。熊传藻告诉王治:“你送的枪,我们准备第一枪打戴家场的涂老五。”

  早在一年前的北伐战争时期,在武汉求学的刘崇龙加入了中国共产党。同年7月,他和陈步云受派遣返回监利县,成立了党支部,领导农民运动。

  1927年8月底,刘崇龙家。熊传藻主持会议,宣布成立鄂中地区特委。被任命担任特委秘书长兼总交通的王治,负责管理监利、潜江、沔阳三县和新堤市党员的名单,秘密接送往来的同志。经过这次会议,王治才知道“钟德辉”是省委派任鄂中地区特委书记肖仁鹄的代号。会上,肖仁鹄传达中共中央“八七会议”精神,宣布举行秋收暴动,建立农民政权。

  9月10日,农历八月十五,中秋夜。在洪湖西北岸的戴家场,刘绍南领路,肖仁鹄、邓赤中、刘镜珊、彭国材、娄敏修、赵文允、万世源、王康普、刘崇龙、董锦堂、王晓芗等组成暴动队伍,携带3支驳壳枪、渔叉、禾叉、冲担,举着火把,从陈垸出发,奔袭戴家场镇。1927年10月《中央政治通讯》载:“鄂中之戴家场,曾集合同志、国民党左派、农民二十五人,前往袭击该县土劣涂老五(又名涂老虎)。因门撞不开,乃放火焚烧,涂氏家族遂上屋逃避,乱枪射击,当场将涂老五之女及外甥击毙,涂老五则受重伤,旬日后因伤毙命……”

  同一天夜晚,在西岸河湖港汊地带中心区域的汴河镇,中共监利县委书记陈步云率领剅口的50多名暴动群众,首先包围汴河郑家拐的大土豪陈宝光住宅,打死了作恶多端的陈氏兄弟三人;然后突袭了郭铺的汤家竹林,杀死了大恶霸汤功汉父子;接着又连夜赶往上车湾跑马岭,捕杀了大劣绅董金亭。

  古老而神奇的洪湖,有时风和日丽,水波不兴;有时天啸地崩,巨浪滔滔。赤卫队悬网为旗,投标为枪,把洪湖土地革命第一枪打在了1927年9月10日的记忆上,揭开了秋收起义、武装暴动的战幕!“军叫工农革命,旗号镰刀斧头。……地主重重压迫,农民个个同仇。秋收时节暮云愁,霹雳一声暴动。”[毛泽东《西江月·秋收起义(1927年)》]

  王治当初哪曾想到,他接送的人、递送的枪,让革命火种如春莲萌芽,露出了尖尖角……

  后来以“地下总交通”名震四方的王治,参与肖仁鹄指挥的打新堤,攻峰口,攻克沔阳县城,夺取敌人的枪支,发展了革命组织,形成初期游击武装队伍。

  当月30日,熊传藻率傅家湾赤卫队发动了螺山暴动。渔民、农民高举火把,手执猎枪、梭镖、渔叉,向反革命势力展开了猛烈的冲击。10月4日即古历重阳节,由熊传藻、刘崇龙、彭国材、李铁青领导的周何湾暴动,一个晚上横扫八十多里,铲除了土劣戴金集、地痞周传简等恶棍。

  迥后,王治参加了肖仁鹄率领邓赤中、刘绍南的赤卫队发动的沔城大暴动。两路兵力,一路直捣沔阳县衙,处决了敌县长胡宝瑔,一路解牢,救出了被捕关押的娄敏修、卢敬符和几十名群众。

  星火燎原似怒放的湖莲,花朝勃发!秋收起义——年关暴动,集中兵力,奔袭作战,在洪湖地区、荆江两岸持续了半年之久,连战皆捷。一时间,革命风暴席卷大江南北。

  一蓬再也扑不灭的熊熊烈焰,令百里洪湖大震动。

  二、蛟龙入水,催生了湖莲

  滔滔洪湖水,曾经宵小猖獗,暗昏无日,尸浮房塌,惨寒难度。多少人背井离乡,“身背着三棒鼓啊,流浪到四方,鼓儿咚咚,锣儿锵锵,含着眼泪去卖唱,好不叫人痛断肠!”有歌唱,“可恨地主彭霸天,湖塘田地都霸光,鱼儿进了湖霸的屋,谷子进了地主的仓。我们流尽了血和汗,年年破衣破草房。多少穷人把命丧,家破人亡去逃荒”——透着遍野肃杀之气。

  “辣椒当盐,豆腐过年,一条裤子穿他妈的几十年,快快参加工农红军,闯他个红旗满天!”湖乡人民一次次地呼唤,“洪湖赤卫队,快跟贺龙回,活捉彭霸天,消灭白极会!洪湖人民要欢唱,永远坚强没有泪!”

  “大老板,不要开枪啊,我们是来赴约会的。”在下车湾长江边,见这个渔肉乡里,作恶多端的张匪首站在船头打招呼,对面的“老总”叫队伍朝天开枪,自己满脸堆笑道:“你们别怕啦!别怕啦!我们是来迎接你们的啰!”两船相会,当张匪想弄清“老总”称呼时,“老总”来了个自报山门:“我是贺龙,不要认错了人。”张匪一听,吓得两腿筛糠,连忙求饶。装着送茶的卢冬生一个盘腿横扫,将张匪打翻在地,扔进水里……。轻松一役,缴获了七、八十条枪。

  1928年1月20日,戴着一副墨镜、胡子剃得干干净净的南昌武装起义总指挥贺龙,与周逸群、卢冬生等10余人,乘小火轮逆长江西行,抵达洪湖。一眼望不着边的芦苇荡,密如蛛网的河湖港汊,烟波浩淼的碧水湖面,贺龙心旷神怡,感慨万千地对周逸群说:“这里真是个能容下千军万马的好地方,即使他蒋介石三十万大军,也奈何我不得啰。”像种子,找到了适合自己的土壤、水和阳光,他找到了坚实的大地。

  初到洪湖的贺龙,当时只有两只手枪。没有枪怎么行呢?在长江上靠岸到监利观音洲时,贺龙从船上水手中了解到观音洲有一股小团防,他与周逸群商量后,决定停船“拜客”,亲自带领卢冬生等闯入国民党团防驻地,“借”得一批枪弹。21日,贺龙一行抵达监利反咀,登岸与贺锦斋、李明铨部会合。不久,又在朱河镇与肖仁鹄部会合,组成了第四十九路军,在青莲丛中、芦苇林里打游击,搞武装,由几十人发展到几百人,几千人,几万人;游击队、赤卫队、少年团、工农革命军纷纷组成。

  洪湖,有千条万条渔船,贺龙是那千船竞发的指挥官;湘鄂边,有千座万座青山,一座比一座挺拔、高峻,每一座都留有他的足迹!

  “贺龙本是一条龙,腾云驾雾一阵风,敌人见他吓破胆,人民见他乐无穷。”渔民们豪迈地传唱着《扛起梭镖跟贺龙》,“湖里有了贺龙军,湖水亮晶晶,革命烈火烧得旺,红军打仗总是赢。”

  湘鄂西苏维埃省政府在洪湖腹地成立了,监利、沔阳、潜江、石首、江陵、天门、钟祥、京山、云梦、孝感、汉川、华容、南县、公安、桑植、鹤峰等县连成了一片数万平方公里,300余万人口的根据地,新组建的红二军团开始了艰苦卓绝的革命根据地建设。很快,红色版图迅速扩大到湖南的常德、张家界、湘西和鄂西的恩施,形成了湘鄂西边区一股强劲的革命洪流。

  三、姐妹花殇

  最艰难的岁月里,战火烧焦了土地,灼热了贺龙的心。他心急火燎地找大姐贺英求援。

  一片松树林里,贺英、贺满姑两姐妹带领游击战士与贺龙会面。“大姐,我这次来,是要以洪湖为中心,建立湘鄂西革命根据地。这是党中央的决定。”贺龙捋了捋胡子说。贺英爽快应道:“那太好啰,我们姐妹支持你,人、枪都给。祝革命成功。”

  湖南石门战役失利后,贺龙的部队处境极为艰难。娘子军送来了弹药、粮食、药品、棉花、布匹和银元,并将所属各部一千余人交给了贺龙,燃旺了革命圣地的火炬。

  满姑,这个在战乱中降生人间的女婴,排行老六。家境贫寒得一家人难以糊口,贺士道夫妇瞒着小贺龙姊妹们,将满姑用一件破衣包好放到离家不远的岔路口,指望哪家缺孩子的人来救助养活这条小生命。送出去亲身骨肉,如剜去一块心头肉,夫妻俩不禁抱头哭泣。不料,一位邻居婶娘把孩子送了回来,贺士道两口子接过孩子,再也舍不得送人了。

  清苦的家庭,战乱的岁月,满姑养成了勤劳勇敢,不畏强暴的性格。一双绣花手,常常舞刀弄枪。1916年,军阀混战,土匪如毛,贺龙两把菜刀刀劈芭茅溪盐税局,杀死税警队长“姜豺狗”,缴得8支毛瑟枪,六妹就缠着哥哥要枪。

  满姑闯入了男儿行列,担任赤卫队长,手持双枪,骑一匹灰白骏马,拼杀于枪林弹雨之中。

  炮声越过了长江。贺龙率领红军从洪湖转战到红土坪一带;贺英的队伍去四门岩、割耳台牵制敌人。窥视洪湖的张恒如团匪探得满姑的下落后,带领40余人连夜赶到黄家台包围她。敌人知道满姑枪法准,不敢靠近。她孤军作战,与敌人周旋了一夜。

  天放亮了,子弹打完了。满姑将一支枪藏在灶孔灰里,另一支藏在柴草中,紧搂着三个孩子,用那双坚毅的眼睛,透过长窗,望着渺远的天空。

  匪兵们将满姑母子四人解押到桑植县城。

  一双望眼向铁窗。敌人要满姑供出贺龙、贺英的去向,供出洪湖、湘鄂边游击队的行动计划,供出伤病员和枪支藏匿的地方,她一字未露。敌人在她身上动大刑,用“烟熏双泉洞”,使她七孔流血;用“红鸟爬墙”,烧得她皮肉冒出青烟;用“鸭儿戏水”,把她从半空中摔倒在地;用“猴儿抱柱”,使她十指断烈……惨无人道的种种酷刑,奈何不了铁骨铮铮的女英雄。她的精神世界里超越了对死亡与痛苦的恐惧,这种力量便是来自内心的信仰追求。

  1928年8月6日,桑植校场坪。暴徒剥光了满姑的衣服,将她四肢分绑在两根横木杠上,用刺刀割去她的乳房,然后一刀一刀地割下去……身上可流血,心中不滴泪,满姑拼尽最后的气力,发出了“打倒土豪劣绅!”“打倒国民党反动派!”这震撼世界的吼声。

  巾帼英雄的血浸染了脚下的泥土,催开了湖里的映日红莲花,化作天际的一片彩霞。

  贺家姐妹跨门持枪,驰聘沙场,杀白匪,诛渔霸,闹翻身,打天下,战功赫赫。

  大姐贺英1886年生,1906年她和丈夫组建起一支反抗反动恶势力的地方武装,为民伸冤。1922年,丈夫被杀害后,她接过丈夫手中的枪,率领地方群众武装,杀豪绅、打土匪、救穷人,开始更加顽强的斗争。1928年春,贺龙、周逸群等受中共中央指派到湘鄂西开展武装斗争,开辟革命根据地,贺英将近千人的群众武装队伍交给贺龙,自己也参加了工农革命军和桑植起义。同年10月,工农革命军在石门受挫,贺锦斋等主要骨干战死沙场,贺龙率部退到桑鹤边界休整,处境十分困难,许多战士身体浮肿,伤病员缺医少药。贺英在战斗中几次受负伤,仍亲自带队送粮送药,支援主力部队。1930年春,贺龙率红军主力东下洪湖,贺英率游击队留在湘鄂边根据地,配合红军主力,坚持游击战争。

  气急败坏的国民党军,为切断贺英对洪湖根据地的支持,于1933年4月12日夜偷袭洞长湾,重兵包围了“红色娘子军”。贺英一连撂倒好几个敌人后,不幸中弹负伤。血顺着裤管往下淌。太平镇的赤卫队闻讯赶到增援。可是,就在他们冲上前的几分钟,贺英腹部又中一枪。她把枪递给满姑的小儿子向楚汉,声音微弱地说:“快……拿去,找……红军,找大舅……报仇……”

  天破山裂,地陷湖啸。一颗巨星在鹤峰县洞长湾山脚下陨落了。云洒泪珠,水放悲声……

  殷红的湘鄂莲花里,汇集了英雄儿女浓浓的鲜血!

  四、勇当雷霆,智柔化清风

  “不怕死的跟我上!”手舞大刀,冲向敌阵,贺闯的英勇和莽撞表现在与敌人“刀尖对刀尖,枪口对枪口,有你就无我,你死我上天”的实战中。

  秋收暴动前夕,这位赫赫有名的赤卫队长腰间别的是自制单打一的“驳壳枪”,常常弹簧、撞针出故障。贺闯就在屁股后头挂一把钉锤,当枪机发而不顶用时,就拔锤猛敲撞针,将子弹击发。

  这天,夕阳缓缓贴近湖水。一个白军排长,手提德国盒子枪,后面跟着十几个扛长枪的匪兵,绕堤搜巡。贺闯带几名赤卫队员趴到湖滩树底下,待敌匪靠近,贺闯“莽性大发”,拔锤开枪,手提洋枪的军官翻身倒地。众匪兵情知出事,端枪呼啦啦朝贺闯冲来,贺闯甩手高扬,“啦”的一声响,钉锤掷地有声,敌匪以为投来了手榴弹,吓得窝在地上。当他们清醒过来时,已被缴了枪。

  “锤子枪”换来了“德国造”,赤卫队员的梭镖也都换了快枪。乡亲们编歌唱:“闯娃子,赤卫队,屁股后头挂钉锤。‘土造’打垮洋家伙,梭镖缴得快枪回。”

  1931年5月的一天,联区指挥部命贺闯带领赤卫队消灭荣家湾一个营的驻敌。

  初夏时节,含苞待放的莲花,散发出醉人的清香,嫩绿的蒿草和芦苇形成青纱帐,是湖上歼敌的好时节。

  夜,月光朦胧,四野沉寂,几朵青云在荣家湖上飘浮。游击队、赤卫队、少先队三箭齐发,三百号人兵分三路悄悄地摸进荣家墩,在敌人宿营的村湾街巷放上了炸而不射弹的“机关枪”——装有鞭炮的洋油桶。随着三声枪响,引发“万炮齐鸣”,炸声连天,鼾睡中惊醒的敌营长荣甫生还没摸着头脑,众敌兵已乱作一团,抱头鼠窜。贺闯率手枪队直插敌营心脏,来了个洪湖版的特种部队斩首行动,击毙敌营指挥部30余人。随之,三路伏兵峰蛹而至,将逃窜的敌人逼进了荣家湖角。一役,歼敌160余人,俘虏80余人,缴枪200余支。

  “敌人的子弹都怕贺闯”的火性汉子,从来不把敌人放在眼里,闯千军万马的敌营时如入无人之境。可是,明枪易挡,暗箭难防。1932年9月下旬的一天,“清乡团”下湖扫荡,为隐蔽在芦苇荡的群众解除饥饿,贺闯冒险出湖买米,不料叛徒告密,落入了魔爪。

  临刑时,敌人把他的锁骨用铁丝穿着,四肢用铁钉钉在门板上,游街示众。“虎将”宁死不屈,愤慨发声:“龟孙子们,你贺爷爷生是共产党的人,死是共产党的魂,快开枪吧,今日消灭不了你们,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来世我也定要把你们彻底消灭光!”

  叛徒似粪土,勇士若高山。被叛徒告密被捕的,还有赤卫队长刘绍南。在他被捕后,敌人高官相诱,苦刑拷打,并企图以他的妻子正怀有身孕、父母年过半百等劝降,皆不能动摇他的气节。1928年7月23日,年仅25的刘绍南就义前,浩然正气,他对白匪头子李伯岩说:“不骂你们这些龟孙子可以,但有三条:一、书写布告,不得称“共匪”,称共产党;二、在洪湖大游一番;三、匪首敬酒三杯。”李伯岩一一应诺。敌人逼他写降书,他却奋笔写下《壮烈歌》:

  铡刀下,不变节!

  要杀就杀,要砍就砍。

  要我说党,我绝不说!

  杀死我一人,革命杀不绝。

  直到流尽了,最后一滴血,

  眼睛哪肯把敌瞥!

  宁死不屈,烈!烈!烈!

  这义薄云天、荡气回肠,被音乐化了的革命宣言,无疑是人类历史舞台上演出的壮丽史诗中用鲜血和气节写成的最悲壮的咏叹调!赤卫队长是伟大的音符,骄傲地跳跃在音律中间。

  霹雳谋士,智克顽敌——赤卫队长彭国材的传奇故事,就像织成“水上草原”的青青莲叶,数都数不清。

  五月天,夕阳西沉。彭国材、段德昌驾着几叶小舟,和几十名赤卫队员钻进了芦林。透过望远镜远望,他们发现了来滨湖文家新嘴抢劫渔民财物、围剿赤卫队的两艘敌艇,决定伺机“反围剿”。一连三天过去,巡逻艇寸步未移,而赤卫队各分队的片片小舟却零零星星地向芦苇荡汇合,队员们过起了“芦苇是我房,菱藕是我粮,船板是我床,梭镖是我枪”的生活。

  一望无垠,绵延至广的芦苇荡,清风拂过,苇涛汹涌,一如百万雄兵拥围着一域浩淼。芦根浅滩上,零星栖息着灰鹤、斑头雁、野鸭。偶有响动声,惊飞几只水鸟,擦着芦穗,扑噜噜升飞,空中盘旋几圈,复落苇中。白天,赤卫队员们摸鱼采藕拔芡实,当饭吃;夜里,月亮是灯光,鸿雁鹕鹚是哨兵,他们就开起了船头的故事会,猜谜语,唱道情。在血与火的环境里,不乏乐观的情趣。

  浓黑的夜幕突然淡漠起来,彭国材探到敌艇由东向西方向移动,他们趁清晨的微光飞舟出苇,迅速布下一道道鱼网后重返苇丛中,静待大鱼落网。倏然,湖西轰轰机声微弱了,在碧澄澄的湖上,两艘敌艇停下了——果然,机舵被鱼网裹着了。随着彭国材一声号令,70多只渔船,像一支支满弓离弦的箭,冲出芦林。土铳、迫击炮齐鸣,敌艇着火了,滚滚青烟笼罩了敌人的视线,一枪没还就沉入湖底……

  百里洪湖出奇兵!毛泽东在《抗日游击战争的战略问题》中著述:“红军时期的洪湖游击战争支持了数年之久,都是河湖港汊能够发展游击战争建立根据地的证据。”

  1929年10月初,彭国材率赤卫队截获了占据小沙口保安团一营往幺河押送的军火后,他们连夜建造“战船”,迎敌反扑。

  几天后的早晨,浓雾把曾家墩、船头嘴两个湖心岛裹得严严实实。敌人以数倍的兵力扑来。彭国材身边赤卫队员仅四五十人。十几条铳划子迅速被放上装满鞭炮的洋油桶,中间用“草把人”隔着,趁着浓雾送到两岛之间的芦苇丛,开枪打穿了洋油桶,引发鞭炮齐鸣,迷惑敌人。赤卫队员们东放几枪,西打几枪,驻扎两岛的敌人误以为对方岛上的是赤卫队,都朝芦林边的草把船对打起来,待枪声稀疏,晨雾逐渐散去,敌人自射自灭,等到发觉上当时,已死伤过半。两股敌人被彭国材玩了把“捉迷藏”!这次战斗,打死敌营长1人,打死打伤敌兵190余人,缴获枪支100多支、子弹数千发。

  谁曾料到,“出师未捷身先死”的“湖上诸葛”彭国材,28岁时在战斗中牺牲,沉寂于母亲湖的怀抱,把一腔热血抛洒在红色土地上,化作反哺母亲湖、润泽万世的悠悠清风……

  五、傅家湾,红染了一湖

  岸边一盏菜油灯点燃的微弱火苗,引得乱蝶飞舞,群魔伸爪。一个两千人的湖湾渔村,敌人集重兵一次次围剿。

  有猎枪二百余杆的傅家湾,熊传藻创立了董世寿、傅忠信带领的多支赤卫队。火苗下,聚首着早期的共产党员肖仁鹄、娄敏修、刘崇龙、陈秀山、杨光华、漆子恒、刘革非。他们在熊传藻家里,在湖边芦苇深处的猎船上,在穷苦渔民的草房里共商暴动大计:待戴家场打响秋收暴动第一枪后,紧跟着在廖湾、杨咀一带响应起事,继而进攻新堤、峰口。

  微弱的火苗,迅速燃烧成了湖岸边遍撒的火种!

  1927年9月30日,熊传藻率领发动了螺山暴动;10月中旬,袭击了峰口匪兵,缴枪一批。傅家湾赤卫队骁勇善战,奋力杀敌,分赴各地参战,汇成了一股洪流,并随之参与到鄂中特委成立的工农革命军第四军肖仁鹄军长麾下。

  次年一月,红四军开赴沔阳拖船埠整编与贺龙军汇合,熊传藻调任中共监利县委书记。一部分赤卫队员返乡,保卫家园。此间,“沔阳县保安团”展开“清乡”“剿共”。敌县长何翔、匪首李伯岩称傅家湾是“共匪窝子”,熊传藻全家是“奸党”,大肆捕杀共产党人和革命群众。七月、九月的两次大清剿,幸喜早有防范,青壮年人已经疏散隐蔽。敌人查抄了熊传藻父亲熊光明的家,当场将湾里十多名共产党员的家人予以扣压,威逼恐吓,勒索钱财,将粮食和牲畜掳掠一空。

  1929年2月8日,29岁的熊传藻就义在监利县尺八口老江河岸边后,敌人采取了更加狠毒的釜底抽薪之策,捕杀熊父以斩草除根。1930年农历五月十七,清乡中队长曹柏英、侦查队长石明标,率敌扑向傅家湾。石明标恶狠狠地对熊光明说道:“你是知书达礼之人,次子熊传藻且受过高等教育,怎不求取仕途,飞黄腾达,何以误入歧途,提着脑袋替共产党干什么革命?”熊光明笑道;“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人各有志,这是你们不可思议的!”正午时分,熊光明、徐凯先、李忠俊被杀害于村头湖畔的晒皮滩。

  次年11月,湖北军阀徐源泉,指挥5个师、7个旅的兵力,向洪湖苏区发动大围剿。傅家湾人民组成赤色教导军、赤卫队、少先队等地方武装,转战于湖汊,牵制敌军。他们用最劣等的武器,与持有优良装备,且兵力百倍于己的敌人正规军作战,消灭了敌人的一部分有生力量。一次次的反清乡围剿,一次次的莲湖苇丛潜伏,赤卫队历经了无数的悲壮和危急,但革命的火种延绵不止!

  壮怀激烈的反围剿战斗中,大批仁人志士献出了生命:小港区委委员江启贵、区妇联主任王顺英、区一乡乡长董仕寿、曾任红军营长的杨必真、汊河十四区区委委员傅忠启、傅湾特三乡秘书宋先洗、赤卫队员傅大伦傅先洲傅天炜……小小的湖湾尸横遍野,清清湖水染成淡红。

  ——血流成湖!

  六、“丢了信,我向湖哭啊?”

  赤卫队员杨后宗,后来参加了红军。

  红军战士杨后宗,1909年7月出生在湖畔的峰口镇苗家岭,从小跟随父亲一道,帮湖霸放鸭子,倍受煎熬,幼小的心灵里蕴藏着革命的火种。

  杨后宗跟随贺龙部队,南征北战,保卫苏区。游击作战到潜江、监利一带时,他给父母写了两封信——

  第一封信:

  双亲大人膝下:

  儿参加红军有两年之谱,没有回家孝敬双亲大人。现在不知大人身体安康否?又不知家中生活怎样困难?没有种籽种亩吧!去年腊月间,大人来杨林关会我一次。自后大人回家,儿无一天不思念家庭。以后在后方传信两次,叫我哥前来瞿家湾会我一面,兄长没来,不知大人接到信否?孩儿再次写信前来,请双亲大人不必挂念我。我前有点病到医院休息一月有余,现在病体痊愈,身体强壮,精神很好。现在我已上前线归队,不知分配我到哪部队工作?再次写信回家,双亲大人及我兄长等不必挂念我,希望兄长孝敬双亲大人,加紧春耕修堤,扩大生产,保障春耕秋收,帮助拥红工作。现在扩大红军,加强红军,冲破敌人之“围剿”,革命成功,请假回家孝敬大人,一家团圆,同享幸福。纸短情长,说不尽的,我的话完了。

  杨后宗

  (1931年)四月二日

  第二封信:

  双亲:

  我参加红军差不多两年了。我今年二月间寄回一信,不知接到没有?甚为念念。我父亲从去年腊月来我处,我那时尚在军事学校。缓了不久,身染微病,请假休息月余,现赶上三军(即红三军,军长贺龙)八师机枪连,现扎在潜江城里操练,身体很强,不要牵挂。关于我家生活非常困难,现在春收已过,可没忧虑。至于分配土地,想我大人不能负担,政府里有优待红军家属条例,他自然负责,无须要我父亲讨论。不过接信之后,请大人将家里及地方一切情形,详细回我一个信。事来了,不写了,容后再禀。

  敬请

玉安

  全家清泰

  你的爱儿

  后宗

  (1931年)四月九日

  就在这两封信寄出不久,杨后宗牺牲在监利县新沟嘴的战斗中。

  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

  “我好不容易把这两封信保存下来啊!平常,我老是把它放在枕头下面,不知流了多少眼泪。每天起床、睡觉,我都要看一眼。有时想得不好过,我就把它放在胸窝上,捂着它睡觉,好像儿子小时我把他放在怀里睡觉一样。再有时真正想得难受的时候,就叫老头子把信念给我听听。后来,因老头子去逝了,就求知心人——老农协会员念。我听完之后,心里就舒服多了,得到了一点安慰。”两封信,让杨后宗的母亲经历了非同寻常。

  直到1951年9月,中央访问团在峰口召开老革命烈、军、工属代表大会,已是满头白发、年近花甲的老红军妈妈,双手捧着信,恭恭敬敬地把它呈放在大会主席台上,讲述了她为了保存信,在国民党的“白色恐怖”和日伪统治时期,如何转移信,同反动分子进行顽强斗争的曲折经过——

  “哪知‘墙有缝,壁有耳’!不久,这件事却被反动分子张泽厚知道了。他两起三道地找我麻烦,要我交信,我死不答应,他又打发狗腿子跑到我家里抄寻,我就连忙把信塞进屋檐下的壁缝里,这才躲过了敌人的搜查。迨后,敌人实行‘蚕食’政策,到处放火烧房子,我又把它包好,用小罐子装着,埋在地里,可又怕它霉烂,每次下地做活,我都把它挖起来看上一眼。发现没有损失,就再埋好;有时,我想得入迷的时候,梦见敌人把罐子挖走了,同敌人拼命滚打,惊醒过来,才知是梦。哎!我就是这样三反四复地不知闹了多少次,才混过了国民党和地方反动分子的关。

  “不料,到了日本鬼子侵占峰口的时候,反动分子张泽厚摇身一变,成为日本维持会的‘红人’。他又贼心不死,几次找我交信,我死不承认。我想:若是交了信,就等于出卖了革命,日后对不起贺龙将军,更对不起毛主席!所以,我宁可死在敌人的枪下,也不交出信。总是回答敌人说,‘我的房子连信都被土匪烧得精光了,哪里还有信交啊?命有一条,要信没一封,案板上的肉,任凭你们剁。’最后,敌人对我也没办法,只好不了了之。从此以后,敌人就不再找我交信了,这才算是勉强把它保存下来。”

  中央访问团的同志把信一看,原来是里里外外、扎扎实实地包了三层:第一层用油光纸,第二层用丝皮纸,第三层用青缎子布紧紧地包着。当红军母亲“三移其信”把信埋在地下时,是把信卷成圆筒形,塞进一头有节,一头用白蜡堵口的竹筒里放在小罐内埋在地里,为了找寻方便,还在地皮上做个“标记”,以防迷失。红军母亲信念坚贞,直到洪湖地方解放,她才从地里把信挖起来,拿回家去,照样把它放在枕头下面……

  “这信,是我儿的命,是我的命。要是丢了信,我向湖哭啊?”

  倒下的,是赤卫队员,红军战士的血肉之躯;留下的,是革命者的英灵与精神。

  泱泱湖水涌动,英雄精神不死!

  七、唤醒沉睡的英灵,再展新姿

  不停地播撒,根植于湖泥中的种子,是赤卫队时期的一个个,一批批倒下的志士英烈。

  是种子,就会发芽!看,随风扶摇的翠绿,“荷叶罗裙一色裁,芙蓉向脸两边开。乱入池中看不见,闻歌始觉有人来”——

  他喊又不敢喊,犟又不敢犟,乖乖地放下了手中枪。他回过头来望一望。哎呀!我的妈呀!刚刚踫上我们的刘队长。哈哈……吓得白匪浑身打颤只叫娘,哎呀我的娘。赤卫队,不平常,机智勇敢又坚强!缺枪弹,也无妨,保安团是我们的乒工厂。彭霸天,是运输大队的大队长,送来了大批子弹和步枪,哈哈……不要收条它倒挺大方!哈哈哈……

  三伏“炸花天”,酷热难耐。正午,保安队一群匪兵,脱盔卸甲,穿着短裤,跳到何桥河里“冲凉”,留守营房的只有四个匪兵。

  一身女人打扮的彭国材挽着一只香篮子,后面跟着几个男人,向敌营房走去:“官爷,我们走亲戚吃了红蛋回来,讨点水喝。”“有红蛋吃!好说好说。”几个哨兵嘻皮笑脸地围了上来。彭国材把手伸进香篮,抓出手枪连放四枪,哨兵当场毙命。尾随其后的赤卫队员飞步冲进敌营,抓起敌枪对河里点射,几十个匪兵手无寸铁,个个瞠目结舌,乖乖地举手求饶……

  “白天行船看日头,夜里划桨望北斗,湘鄂拉起革命军,穷人都跟革命走。”监利民歌传唱,“周逸群、段德昌,带着人马搞武装,一去个个空着手,回来人人有支枪。”

  演员夏奎斌采集刘绍南、贺闯、彭国材塵战洪湖扬虎威的故事后,以大战芦花荡大幅度动作表演莽撞粗犷而又豪放的性格,以打虎之势演姿展现英雄气慨,以沉着冷静表现智慧与果敢。“不怕死的跟我上”一句台词,透出赤卫队长的神韵与风采。

  “洪湖万顷岁月长,浊水污泥两浑茫。水试翻天覆地手,白浪翻作红旗杨。”周逸群如此《咏洪湖》。“赤卫队”“游击队”“赤色警卫队”“赤色教导队”“赤色守备队”“少先队”是当时最活跃的群众武装。“工农革命军(哪),团结一心,拿起刀枪和斧镰(哪),勇敢去冲锋,要杀那军阀(呀)土豪和劣绅,所有反动派(呀),不许留一人,没收土地及他财产分配济贫民。推翻旧世界(哪),建设新中国,一切权力归劳动(哪)造大同世界,劳苦群众们(呀),大家快奋起,武装搞暴动(呀),高举赤色旗,勇敢前进最后胜利定是我们的。”《暴动歌》和《豪情曲》在湖乡传唱,“老子本姓天,家住洪湖边,要想捉住我,除非是神仙”。

  “洪湖水,翻白浪,岸边尘土扬。”远处,湖水接天,芦苇层层,莲花盛开,船桅如林,硝烟蔽空,火光映红湖面;近处,高大瓦屋,门悬“沔阳县彭家墩乡苏维埃政府”的木牌匾,墙上有“打土豪、分田地”的标语,屋前石狮旁插着一杆大幅红旗,迎风舒展。数百名赤卫队员恕不可遏,磨刀擦枪,斗志昂扬,准备配合红军,挥旗出征……。这恢宏的场景,令倒下的赤卫队员们未曾想到,事隔30年后,演绎他们故事的《洪湖赤卫队》作为国庆十周年献礼剧,一出即轰动,成为民族歌剧瑰宝。

  “这是世界上出将军不多,出烈士最多的地方,几乎每一个湖墩,每一个渔村都为革命献出了自己的优秀儿女。”(原装甲兵司令员杨秀山将军语)夏奎斌、王玉珍扮演的刘闯、韩英,是永远活的英雄碑。

  生活是艺术的源泉。听,韩英在牢房里哭诉的,“那天大雪纷纷下/我娘生我在船舱/没有钱/泪汪汪/撕块破被做衣裳/湖上北风呼呼响/舱内雪花白茫茫/一床破絮像渔网/我的爹和娘/日夜把儿贴在胸口上”。这不正是贺满姑的生活写照么?

  1959年4月,春光柔和,莲芽鲜嫩。王玉珍来到湖乡姑娘们中间,边学织渔网,边收集女英雄的故事,边学唱渔歌。一位拉二胡的盲艺人,渔歌唱得好,一唱就是几条街,王玉珍就跟着唱完几条街。她听老赤卫队员讲故事,故事里有一个无边的大湖,有一群刚强的勇鹰,还有一群舞刀弄枪的巾帼英难;既有“男人去打仗,女人送军粮”,也有“女人忙打仗,男人守后方”的火热场面。贺英担任游击队长时,骑白马,舞双枪,上马能指挥战斗,下马能管政治。

  每一个英雄的故事,都令王玉珍感动,冲击着她富于艺术细胞的内心。在湖上出生、浪里长大的赤卫队员李卜香,从小给红军送情报,一次次出色地完成侦查任务。她与叶兰香、潘菊英结成“红三香”,斗顽敌,除恶霸,使敌人闻风丧胆。就义临刑前,她对小妹妹说:“好妹妹,不要用哭声为我送行,干革命哪有不死人的呢?我一个小媳妇能有今天,是共产党解放了我,我为自由解放去死,不遗憾。”她是个认死理的人,面对侩子手的屠刀,毅然道:“共产党人是要挺直了腰杆去死的,你们动手吧。”残忍的敌人,用梭镖将李卜香杀害。英雄的李卜香牺牲时才21岁。

  1906年出生在监利汴河的张孝贵,1927年2月在黄公垸宣誓入党后,率领数十人在湖区组织游击队,采取敌来我走,敌驻我扰,敌退我追的战术,展开游击战。1927年3月18日攻打盘踞在朱家河的保安中队时,她率队直捣敌巢。1930年9月攻打监利县城战役前,他化妆侦察;攻城战斗中,救护杨秀山将军。红六军攻打毛家口镇,她智勇救护余金龙将军。1932年6月,敌人重兵向新沟嘴进犯,已被选为中共湘鄂西省委候补委员、任省妇联主任的张孝贵组织妇女在老新口、新沟嘴等地区,贴标语、散传单,组织妇女担架队、运输队、看护队,冒着烟火,为红九师运粮、运弹药,护理伤员。后来在她女扮男装,前往鄢铺交通站接头时被汴河区“铲共团长”胡大香率部捕获。

  敌县长陈涤生与劣绅刘昆壁连夜提审劝降,对张孝贵提出三条:(一)登报自首,与共产党脱离关系,今后不搞共党活动;(二)你是洪湖地区的共产党领导人之一,说出共产党的组织和党员名单;(三)交出武装、军用物资和有关共产党的文件。我们保证你的生命安全和人身自由,并安排你在县政府做事。

  张孝贵怒斥敌人痴心妄想,接着便一言不发。

  第二天(1932年10月20日)敌人再次提审,依然无果。紧接着第三天,陈涤生将张孝贵押到上车湾,施用酷刑,妄图迫使招降,开始用竹条子抽打,衣服打得稀烂、血痕斑斑,喷盐水,用烟熏,踩竹竿,压双腿,把十指钉进竹签子。张孝贵几度晕死,也未能令她屈服。

  张孝贵临刑前,换了一套干净朴素的衣服,用梳子整理头发,擦去脸上的血迹,她象平素一样,面带微笑,向到场的群众讲话,道:“我是共产党员,我们的事业是正义的,革命一定会胜利,我为革命牺牲是值得的。乡亲们,二十年后再会!!”

  早期革命时期曾担任湘鄂西中央分局文化部副部长、湘鄂西省委政治秘书长、《工农日报》主编的谢觉哉,在1945年6月25日的日记中写道:“使我想起了洪湖苏区几位农妇——张孝贵、应惠兰、刘桂贞等同志,她们的言行与《虹》中女人相同,她们不怕死,她们心里没有‘投降’二字。”

  在英雄的世界里,王玉珍一次次获得英灵的激情感应。她踏着朝露,向湖而歌,“洪湖水,浪打浪”“看天下劳苦人民都解放”的声调,融进了浓郁的水乡韵味。她演真了,像韩英被张副官救出牢房时所唱“……冲破了敌人的枪林弹雨,穿过了密密的蒿草林,踏遍一墩又一墩……韩英、韩英、不能停留……”她动情了,每当唱起“娘啊!娘……”这歌段时,总是触发她的深情,刚唱两句双泪频。

  扰攘世间,唯有英雄的灵魂世界是安静的。那些睡过久远长夜的英灵,青莲馥郁的气息飘入他们的清梦,依恋湖光翠绿的鸟儿啼唱着他们的生命故事。——天地间最自由的歌!

  随着“洪湖水浪打浪”的唱响,洪湖涌起了喜浪,父老乡亲们流下了喜泪。这是鲜血谱就的史诗,它如泣如诉,如鼓如号,牵人魂,动人魄,入人心,回荡神州。

  一曲“洪湖水”,将贺英们、韩英和王玉珍融为一体。“第二代韩英”李祝华、“李三代韩英”刘丹丽、“第四代韩英”马雅琴、“第五代韩英”杨娟,都是洪湖的女儿。他们用心声唤醒沉睡的英灵!她们的歌,传唱成花。歌声,传唱在船头,在青莲帐里,在田野上,在山峦间,在海疆洋面,在祖国处处;歌声,如湖水惊涛拍岸,怒浪击天,一个又一个河湖泊洼又出现了“洪湖赤卫队”。

  ——天地间最动人的歌,传唱在热流涌动的大地上。一个个被唤醒的英灵,“与人生重新缔约”(罗曼·罗兰语)。

  八、莲叶、莲花、莲蓬、藕……

  小时候,我问父亲:“为什么人身上的尘灰总是洗不净?”父亲告诉我创世神话,女娲抟土造人,“人是用泥捏成的,哪能洗净?”人是土和水的混合体,人依恋土和水,依赖土和水。土和水,是人世间最深沉的哲学,最美的诗篇,最亲的血缘,最爱的亲人。

  大湖北岸的傍水小镇,父亲生前叙述中常常会说到在宽不到五米,长达七百多米的一条石板街的两旁,不透气地分布着一幢幢木质民房,古朴典雅,飞檐翘壁,雕龙画凤。弹丸之地,明末清初兴建的瞿家湾小镇古韵成为现世遗存的黑白底片。我现在也是在一步步走进父亲的叙述中。父亲叙述的词语洒落了一湖,我是踏着父亲的句子走进来的。

  从江堤上下来,我依然心潮起伏,思绪如长江水汩汩涌突,奔流不息,未曾平复。上车湾、尺八、白螺、螺山、新堤、滨湖、小港、汊河、万全、峰口、曹市、府场、戴家场、沙口、瞿家湾、周老嘴、分盐、周河、毛市、福田寺、汴河、棋盘、朱河、容城……走过了这一个个载入史册、彪炳着一段段土地革命战争历史、外括了大湖围堤的地名,当年鏖战的地方,如今一片祥和安宁。我很想停下匆匆的步履,领略水乡温馨淳厚的人情,凭吊、叩遍每一处赤卫队时期的遗迹,重温当年那种磅礴的精神力量!

  湖风颂诵着温婉,叙述着豪迈,叙述着忠贞,也叙述着雄强。那些壮怀激烈、炫丽多姿、经天纬地的故事,一个个,一幕幕,在眼前、心口浮现,引人遐思。眼前,我走过道路的沿途,跨过了一条条河汊,穿绕了一洼洼浅塘,这里对泽国湿地最有力的保护者,不是人或哪个单位,而是大湖外围方圆千百平方公里密如织网、星罗棋布的浅水湖成就的大片大片的莲:里湖、后湖、金湖、郑道湖、鸟湖、姚湖、洋圻湖、沙套湖、大同湖、大沙湖、肖家湖、云帆湖、东汊湖、形斗湖、龙新湖……片片瑶池在夏日里碧绿得渗不进一点杂色。清风徐来,绿波婆娑曼舞,青涩淡香弥漫。莲叶帐中,挺立着一杆杆映日莲花,向宇兀立,有的含羞嗔笑,有的咧嘴微笑,有的开怀大笑,各尽姿色。莲叶、莲花、莲梗,向下耕泥化藕,向上花谢蓬莲。走过了夏日花季,眼下岸边稻田金黄一片,湿涟涟的湖面仍留下一片片似扦插的残莲,幻化出迷濛濛的暖色。吹面风寒知深秋,莲子已被采收。云梦泽国之上,一汪汪浅水和“污泥生莲亦是好泥”,莲藕应该长势良好。时下,那些躺伏水面的莲梗都很粗壮,蔫绵的莲叶也很肥大,可以想见那被摘下运走的莲蓬,也会是硕大的,莲子米也会是饱满的。那些莲子米不知最后会到哪里。长在这样的地方,它们不会和其他地方的莲子一样,它们粒粒都怀揣故事——渔村、古镇、大湖,梭镖、渔叉、渔网、扁舟;贺龙、贺英、满姑、熊传藻、刘绍南、贺闯、彭国材、王治、李卜香、张孝贵、杨后宗们的故事。谁吃了这里生长的藕和莲子米,谁就会讲述他们的故事。

  在连绵莲池的北头,靠近瞿家湾古镇的地方,我看见了一座红砖紫瓦龙檐的院落,这是渔民的住宅。院场上一座座莲米篓子,粉红的莲米堆在里面。原来,那些在湖里长大熟透的莲米都集中到了这里,还没有被运出去。那粒粒莲米都像是个个赤卫队员,聚集在湖岛的营地,等着韩英、刘闯的到来,好和入侵者决一死战。而在浅水洼和大湖的中间地段,处处都曾是赤卫队的营地,也就是现在生长大片大片莲的地方。那场发生在1931年秋的洪湖苏区保卫战,对于赤卫队员来说,是真正的殊死决战:12000名英雄儿女永远也再无法投入战斗——他们牺牲了。瞿家湾红军医院旁边的300多座合葬墓,一座墓就等于一个排。那些赢得鏖战最后胜利的赤卫队员们,一部分留下保卫家乡,大部分随贺龙率领的红二军团和任弼时率领的红六军团合编为红二方面军,于1932年9月忝列红军二万五千里长征的行列。

  在湖西岸,1932年9月30日,红军挥泪离开剅口,红军总医院的伤病员和敌人在“清湖”中被抓捕的革命志士5000多人惨遭杀害。在那个时期的革命斗争中,剅口有2000多名革命群众被无辜杀戮,有2500多名赤卫队员和红军战士在这里英勇献身,仅剅口烈士园就掩埋了5000多名先烈的忠骨。在瞿家湾沿内荆河西上5公里的福田寺镇的柳关,这里有“六角‘摆骨亭’”,有“万人坟墓群”、“万人坑”。这里是迄今世界上少有规模最大、人数最多、保存较好的红军无名烈士墓地。

  洪湖,每一株莲都蕴藉着赤卫队员的魂灵。他们在那期间战死了,倒在湖中,血液溶入湖水,筋骨融进淤泥。湖、莲能和他们没有关系吗?他们隐身于莲,继续站在那里,守卫着自己的家园和亲人,造福后人,“玉骨冰魂冠百花,霓裳云绵亮风华。嫦娥奔月天流彩,王母回宫水映霞。绿盖能当西子伞,红幢可作贵妃纱。日分双影呈联壁,频送馨香到万家”。

  我在想,前些年大兴网箱养鱼,湖畔挖掘精养鱼塘,当地政府却从来没有把莲迁出,让他们继续在这里生长,使人感到心里很安慰。尤其是那些战死了的赤卫队员,他们在回来的时候,看到的不是空空荡荡的浩淼或遍泊箱网。湖岸有这么多人在居住,大部分渔民是他们的后裔。看到自己的子孙还住在“湖里”,他们会觉得他们并没有失去他们的湖,没有失去他们的家。当那些子孙种下的莲长出来的时候,他们已经不感到被砍杀时的疼痛——身体和灵魂自由行走在湖里。有的赤卫队员就安心地做了一株藕,在藕节灌浆的时候,随着一粒粒泥抚慰,进入到藕节里,“天涵地藏吸精华,耘泥化腐植神奇;中通外直西施臂,脆嫩香甜溢馥津”。在一节藕里,他结束了那么多年的游荡,感到安全,并且不为湖乡的家人担心了;有的赤卫队员化作了一柱莲梗。你要细看那些长在浅水泊的莲梗,青筋暴出、刚毅如擎天柱站立着,内中接通了泥、水、阳光和空气的互动——立地顶天,那分明是一支支“出污泥而不与泥同调”的“红樱枪”,屹立、昂扬、守候是一位战士的永恒,并以此给辛勤耕植的藕送去净莲花开的声音,为丰收站守;有的赤卫队员选择了一盘莲叶,虔诚地捧接着阳光、雨露,在藕耘泥、莲房孕子的时候,随着一丝儿风,输送到了莲米和藕节里。在一束莲叶里,他结束了那么多年的漂泊,舒爽地随风摇曳舞翩跹;有的赤卫队员选择了做一朵莲花。你要细看那些开在洪湖的莲花,那些莲花比哪里的莲花都开得艳丽,净白、粉红、乳白各色脸庞,笑在绿丛中,说要和贺英、满姑、张孝贵、李卜香一样“绵绵扶摇染青波,点点红鲜逗群蛾;花绽翠翠艳千畹,香阵腾腾透人间”,就这样“在场即绽放,谢了也飞扬”绘就大自然的嘉年华,给父老乡亲永远灿烂的微笑;有的赤卫队员选择了一尊莲蓬。你要细心看那些长在洪湖的莲蓬,那些莲蓬不和别地方的比,就是一个个长得壮,结得实,尤其是曾经短暂别离地球远游回归后就有了“太空莲”的名号,更加盈硕,大多数赤卫队员选择了莲蓬。莲蓬有柔韧的莲房外墙,有那么多层瓤,一丝丝交织包裹。如果一个赤卫队员选择了做莲蓬里的莲子心,那么就还有莲衣把他团团的围裹了,再由两瓣莲米肉把他严严实实地捧着。那莲房外墙油楞且刚柔相济的薄薄的一层皮,莲瓤柔柔绵织,莲衣密封包裹,莲子米劲道十足地左右合护,这么一圈圈、一层层、一堵堵的,连大刀也砍不进来,连子弹也射不进来了。当那些在战场上阵亡的赤卫队员回到湖里的时候,他们选中了做莲子芯。莲芯里暖和安全,层层相叠的莲房护卫,把惨烈的战争、砍刀和子弹挡在了外面。赤卫队员已经战死了,他们不想死第二次。他们回到家,他们永生得一起一伏就是自然四季,他们歇脚在安全又暖和的地方。所以啊,春吃莲簪,夏食藕片,秋嚼莲米,冬喝藕汤,当我们在吃洪湖藕和莲的时候,要把之置入生冷水中以炆火慢慢慢地煨,不要放入热水里用猛火煮,那样会刺到那些伤痕累累的灵魂。

  莲,洪湖莲,“蝶舞衔粉香,鱼飞吞珠净,阳烈映柔软,泥浊润可爱”(“一香、二净、三柔软、四可爱”为佛经赞莲之词)。曾经有一次陪父亲,父亲看莲的眼神,柔和而宁静,就像看子孙和长辈。父亲喃喃地说:“你看这些莲,逝去了的人回归、溶入泥土,会被吸收,变成莲,陪着后人成长。所以啊,我们世世代代与莲共生共舞,‘相看两不厌’”。父亲的声音极有穿透感,如湖上所有事物发生的声响一样,空旷直接,在湖面上擦着莲叶飘过,低回有力,直抵心窝。

  尘埃无言自成史!当年赤卫队员誓死捍卫着这里,即便战死沙场也死而无憾、视死如归,原来每株莲都可能是先人,是一支赤卫队,那在水面之上、水中、淤泥里多维生长的莲的叶梗果实,都是赤卫队员们的骨质和精血生发的新质。他们安息于此,在他们的后辈亲人们一茬茬的收、种间,享受着亲人团聚的欢乐,以及生命轮回的悸动。

  水是有说有笑的,莲是有情有义的。我顺着湖岸行走,人们在忙于“打秋”——一张张地收叠着一摞摞堆积如山的莲叶,打包后行将南输与北运。美食里,南国都市的包蒸糯米鸡、北方蒙古包里的“草原鲍鱼”,莲叶是它们的菜衣呢!这莲叶,刚露尖尖角时,已是上好的茶料,舒展开的嫩叶是热炒鲜蔬,而秋风熏刮之后,它吸收了一春一夏又一秋的养分,成为了入味佳肴的菜衣。这些秋叶都收割完了。走着走着,湖湾一泓洼角处,我发现了几株被“秋客”遗露的莲叶。因为别的莲叶都被收割拎走了,剩下的几株忽然获得了广阔的生长空间,它们在快速长大,不是往高长,而是叶茎延展向方圆八方长。它们长成盘面很大,叶片肥厚的莲叶。“灵魂是一只莲,它热爱自由。”原来一株小小的莲叶在这自由的秋天里仍呈显出如此顽强的生命力!我很少见到这么肥大、霸气的深秋莲叶,不见秋萧的萎蔫,而是更泛嫩绿,麾下还抚慰着几丛新冒出的莲簪。我猜它们原来长在众多莲叶的中间,被其他莲叶遮掩,无法长高更无法长大。它们是那些莲叶间最小巧、低矮的,此至于主人在“打秋”时,它们都小得拿不上手,从指缝间遗露了出来。当大批莲叶被割走,剩下的几株才终于见到了阳光,它们向四周伸展叶子,长成了这么一个个大圆盘。这些非常惊人的大圆盘在获得舒畅的呼吸之后,迅速输送养料,召唤它们的子弟追随至其身旁,合著新的“爱莲说”:“沉睡成了历史/腥风血雨不再是命运/自由的绽放/翠绿飞扬/天地欢畅/你是生命的永恒/你是永恒的生命”。我第一次看见秋莲可以长成这个样,长成这样“第二春”的群落,这不正是赤卫队精神的体现与延续么?!那莲叶盘面上捧着的水珠晶莹透亮,随风飘摇摆滚。朗朗晴天,何见雨滴?昭昭映日,何来朝露?那分明是莲开心欢颜的泪珠儿在涌动,是片片莲叶笑向霞光天,那笑容像水波向四周扩散的纹漪……深沉厚重的湖水露出笑容,稀疏的残莲吐出嫩绿,酣梦初醒的莲蓬,如婷婷娉娉的仙子,在摇,在舞,在笑;天上雁鸭群飞,水中鱼虾欢游;芦花洒银,蒿丛铺金;白帆点点,渔歌荡漾。四处野鸭和菱藕,稻花鱼米香满湖。——这是英雄的创造:人人都说天堂美,怎比我洪湖鱼米乡……

  其身与莲化,无穷出清新。听,韩英、刘闯和赤卫队员们在莲的翠影间欢笑,穿越了时间与空间。

  莲梗一弯腰,天下尽为秋。“今又重阳,战地黄花分外香”“晴空一鹤排云上,便引诗情到碧宵”。放眼观天下,长江似一杆弯腰的藤,洪湖是藤间熟的莲——圣地莲!

编辑:刘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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