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谈微型纪实小说
所谓微型纪实小说，是纪实文学中篇幅最短小的一个品种或体裁，也是小说中最短小的东西。这种短小的东西，既有文学性，也有新闻性。这种文体，二十世纪七十年代末即已出现，并被提升到理论的高度来认定。刘思谦、孔凡青《小说化的新闻 新闻化的小说》中认为：“在这个年代，小说出现了一个很值得注意的新样式，它以无可质疑的真实度向纯文学的传统小说提出了挑战。这是一种记实体文学，有人称之为‘报告小说’，有人说它是‘实录体文学’。我们认为它是文学树上长出的一株小说异种，是小说化的新闻，新闻化的小说。所以，沽名之曰‘新闻小说’。”至二十一世纪的当代，这种短小的东西越来越多，甚至连计算机网络、手机等都成了这种短小文体的活力载体，如手机中的“拇指小说”、短信及微博，等等。我们认为，微型纪实小说不仅是一种文体，更是一种思想，或者是一种特殊的生活方式。到了当代，特别是互联网越来越昌盛的时代，这种“短平快”的东西，似乎更适合人的精神生活方式。
微型，是指其篇幅非常短小，一千字左右的，应该都算。有人还形象地称之为“掌小说”、“掌篇小说”，意为巴掌大小的篇幅。有一本小说集的名字，就叫做《川端康成掌小说百篇》。这种叫法，也很形象。也有人说五百字以下的才算，或者八百字以下的。当然，还有人说三千字左右的，都算，标准是还没完全统一的。反正我觉得，一千字左右或以下的，都比较合适，都是微型纪实小说;纪实，是指其真实性，所叙写的都是生活中活生生发生过的事情，是真的，不是假造的。大致说来，作家创作都是有感而发的，只是形式不同而已。这一点，也与作家的内在创作机制有关。雷达《写实风尚与艺术品格》中认为：“我们要承认，作家是存在着不同类型的，一类更多地依赖于亲见亲闻的真人真事，加工的幅度再大，也离不开原有的坯模;另一类作家，则有着更强的虚构和想象力。但不管哪类作家，恐怕都得把生活放到自己的坩埚里来一番‘窑变’，否则只能生产清一色的二锅头，不会有五粮液、茅台、西风之别了。”宏观来讲，所有的创作其实都是在纪实。这样，纪实中就包含了鲜明的时间特征，且有意义有趣味，也就有了新闻性;小说，是指其在文字上使用纯文学的方式加以处理，这就有了主观意识，有了适度的想象和加工的因素，无非是让事情更合适地表达，也表达得更合适，如此而已。新闻都要加工，何况小说啊，更何况微型小说啊?
其实，这种体裁短小的东西，古已有之，而且多如牛毛，只不过没叫什么“微型纪实小说”罢了，有的叫随笔，有的叫札记，有的叫什么闻见录，还有的叫这样那样的。自春秋战国以来，这种体裁短小的纪实性东西一直存在，至明清繁盛，大量笔记体小说出现，其中不乏短小精干者，实乃“微型纪实小说”之精华也，也是最过瘾的。在下以为，所谓“微型纪实小说”这种东西，有别于普通新闻，也有别于一般文学小说，是一个边缘化、生活化及哲理化的玩艺儿，可以阳春白雪，也可以下里巴人。这种东西，十分讲究细节、对话、褒贬、意趣、想象及时效等六个基本要素。
南朝宋代刘义庆《世说新语·政事第三》记载了陶侃勤政节俭的事迹，全文如下(连标点符号共一百二十八个字)：“陶公性检厉，勤于事。作荆州时，敕船官悉录锯木屑，不限多少。咸不解此意。后正会，值积雪始晴，听事前除雪后犹湿，于是悉用木屑覆之，都无所妨。官用竹，皆令录厚头，积之如山，后桓宣武伐蜀，装船，悉以作钉。又云，尝发所在竹篙，有一官长连根取之，仍当足。乃超两阶用之。”这段文字，讲的是官员陶公(即陶侃)节俭之事，写了四个细节：一是陶侃要求下属众官员积攒造船时留下的锯木屑，雪后铺路防滑;二是官府征用竹子时，废弃不用的竹根部分也积攒起来，用来做造船的钉子;三是有一小官将竹子连根取用，根部当足，用来支撑竹篙，省却了装铁脚固定之浪费;四是陶侃对这个用竹根代替铁脚的小官连提两级任用，让他发挥更高层面的好作用。几个细节描写，就把陶侃的节俭、清廉、勤政及任用贤能的人品、官品刻画出来了。细节描写，是微型纪实小说的生命线，是小中见大的诀窍所在，要善于发现和把握关键细节，并建立主题构想，顺其自然地与某种思绪或趣味关联，以深化之。细节写好了，主题自然也蕴含在其中，不用多言。
除了细节，人物对话也能起到画龙点睛的作用，往往寥寥数语，世态万象冷暖人生就勾勒殆尽。清代游戏主人《笑林广记·卷一·古艳部》记载有一则名叫“贪官”的故事，全文如下(连标点符号共五十三个字)：“有农夫种茄不活，求计于老圃。圃曰：‘此不难，每茄树下埋钱一文即活。’问其故，答曰：‘有钱者生，无钱者死。’”这虽然看起来似乎是个民间笑话，有幽默讽刺在其中，却讲出了社会腐败之真相，也算是在纪实的了。有的时候，几句看似简单的对话，人品或性格就跃然纸上了。唐代刘《隋唐嘉话》记载有一则“尉迟恭拒婚”的故事，全文如下(连标点符号共七十八个字)：“太宗谓尉迟公曰：‘朕将嫁女与卿，称意否?’敬德谢曰：‘臣妇虽鄙陋，亦不失夫妻情，臣每闻说古人语：富不易妻，仁也。臣窃慕之，愿停圣恩。’叩头固让，帝嘉之而止。”这个故事，全部是人物对话，把尉迟恭的耿直、善良的性格和品格都写出来了，言为心声也。有什么样的心，就会说什么样的话，就是什么样的人。
篇幅短小的文字，肯定明示或暗藏得有价值观，对于道德世风等等之类的，肯定会有所褒贬，且一目了然，这也是这种东西存在和流传的重要原因。明代沈德符《万历野获编》记载得有一则名叫“武臣自称”的故事，全文如下(连标点符号共一百一十四个字)：“往时浙弁牛姓者，官副总兵。上揭张永嘉相公，自称‘走狗爬见’。其甥屠谕德耻之，至不与交。然此右列常事耳。江陵当国，文武皆以异礼礼之。边将如戚继光之位三孤者，李成梁之封五等，皆自称‘门下沐恩小的某万叩头跪禀’，又何怪于副将之走狗耶?”古代，小官上书公文给大官时，竟自称“走狗爬见”，媚态十足。这种官场恶习，连戚继光等名将亦不能免俗。贬斥之意，十分明显。揭露和讽刺贪官的，往往是这种短小文体的重要主题，有时还会与民间想象连接，内涵愈加丰富。清代沈起凤《谐铎·卷五》记载有一则名叫“泥傀儡”的故事，全文如下(连标点符号共三百一十二个字)：“粤西柳州府，有土地庙。廊下塑一神，相貌猥獕，皂袍角带，土人呼为泥傀儡。遇郡守廉，则两手纳于袍袖;如贪黩者守是郡，则伸手作乞钱状。先是有某公来守郡，黩货无厌，神手出袖者一尺。而某公欲自讳，阴使心腹奴夜诣庙廊，强挽入袖。明日视之，转益五寸许，且手指坚握不可开。某公大惭，具牲帛往祭。不旬日，神手顿启;又数日，渐入袍袖。某公私喜，谓神灵亦受贿赂，而不知已挂弹章，新郡守庞公至矣。庞公名廷骥，予表姑丈，以中书升主政，外擢郡守;性颇狷介，故神预兆之。一日，神手亦渐出袖，公大惊，私自检察。盖属吏馈荔支两桶，中纳金三百，公不知而误受也。急反之，神手亦顿缩。由是终其任，不名一钱。铎曰：‘相书言：伸手过膝者必大贵。’咄咄!傀儡，是大贵神。”俗话说，举头三尺有神明。柳州府的这个神，也很有意思，洞察秋毫，分得清贪官和清官：凡是贪官来当郡守，神手就伸得老长作乞钱状，故意寒碜这贪官;凡是清官，神手就缩回袍袖，而且，只要有丝毫的不检点，就会被发觉，如属下在两桶荔枝中暗藏三百金。官而富者，必大贪也，神憎鬼厌，千夫所指也。大约二O一一年七月，计算机互联网上曾流行一则关于“数钱分钱”的故事，全文如下(连标点符号共四百三十二个字)：“广东一伙劫匪在抢劫银行时说了一句至理名言：‘通通不许动，钱是国家的，命是自己的!’大家都一声不吭躺倒。劫匪望了一眼躺在桌上四肢朝天的出纳小姐，说：‘请你躺文明些!这是抢劫，又不是强奸!’劫匪回去后，其中一个新来的硕士劫匪说，老大，我们赶快数一下抢了多少，那老劫匪(小学文化)说：‘你傻啊?这么多，你要数到什么时候啊?今天晚上看新闻不就知道了吗。’另一方面，副行长向行长反应这起事件，行长说：‘具体数额你我知道就行了，向外透露在实数上增加500万。弥补下我们上次活动经费透支的部分!如果以后还有这样的事情发生你知道该怎么做了?’-----当天晚上看完新闻后，一帮劫匪开始分钱，结果大家分到的总数没有电视上报的多，老大开始怀疑老二，老二怀疑老三....结果内讧开始枪战，劫匪全死了，枪声引来了警察，案件告破。------还是党的干部有水平啊，不动声色就让劫匪全灭。高人补充。然后，新闻播报：另有500W已被劫匪挥霍，无法追回，几个倒霉蛋当场被击毙。行长和局长笑而不语。”民间故事包含了一些想象性的东西，褒贬亦蕴含其中，一并记之，未尝不是微型纪实小说也。
有的时候，也不一定非得去写忧国忧民血雨腥风壮怀激烈的东西，闲适缥缈的东西，有些意趣的，也可以信手拈来，写一写，还蛮有意思的。清代许奉恩《里乘》中记载有一则“辣虫变蛇”的故事，全文如下(连标点符号共一百七十六个字)：“夏日有虫，长寸许，竟体皆毛，刺人痛于蜂螫，吾乡呼为辣虫。黄稼田司马家有园，树木甚多。尝夏晚纳凉，见一辣虫栖桐树干上，以草拨之不动，遂置之。越日，又一虫来衔其尾，凡七日，陆续相接，共七虫，长不及尺。司马留心以察其异。日见蠕蠕微动，渐自胶续，不十日，竟共化为一蛇，蜿蜒而去。以数虫化一虫，奇哉!噫!七日七虫，次第如有约而至，是果谁使之哉?”这个故事，写虫变蛇的，写动物之怪异事象的，居然从清朝流传至今，意趣使然也。清代蒲松龄《聊斋志异·卷一》记载有一则名叫“蛇癖”的故事，全文如下(连标点符号共九十三个字)：“予乡王蒲令仆吕奉宁，性嗜蛇。每得小蛇，则全吞之，如噉葱状;大者以刀寸寸断之，始掬以食。嚼之铮铮，血水沾颐。且善嗅，尝隔墙闻蛇香，急奔墙外，果得蛇盈尺。时无佩刀，先啮其头，尾尚蜿蜒于口际。”这是写嗜好吃蛇的怪异之人的，不仅故事出奇，文字也传神，有点意思。意趣可能随时存在于植物、动物、人及自然之中，什么东西什么事情之中也可能存在着，等等，就看你是否有心发现而已。发现了，或者遇上了意趣的东西，文字写得也得法，就会传诵开来，乃至于流传千古什么的。
想象，似乎是文学的油盐酱醋，是姜和葱，还有辣椒，是调味品，主要有两种情形：一是个人想象。在写文字的时候，把自己的想象按一定的方式加进去，加得好的话，可为文章增色。清代丁柔克《柳弧·卷二》中记载有一则名叫“广东三署”的故事，全文如下(连标点符号共八十五个字)：“广东将军、抚、藩三署有福、禄、寿。何以言之?将军署蝙蝠甚多，福也;抚署寿板数十块，寿也;藩署有鹿数十只，禄也。闻昔年一中丞临行取寿板一块而去，过海，风浪大作，寿板没于海。”官员的办公室有蝙蝠、寿板及鹿，就成了福禄寿了，这是按谐音方式加以想象的。当然，也有一定的民间信仰在内;二是民间想象。很多想象，已成为民间共有的、集体性想象，如神话传说、故事、轶事趣闻及笑话，等等。这些集体性想象的东西，以合适的形式写进“微型纪实小说”里面，也很有味道的。清代袁枚《子不语·卷六》中记载有一则名叫“貘”的故事，全文如下(连标点符号四十九共个字)：“房山有貘兽，好食铜铁，而不伤人。凡民间犁锄刀斧之类，见则涎流，食之如腐。城门上所包铁皮，尽为所啖。”这是传说，或者逸闻趣事之类的玩意儿，加了许多民间集体性想象因素进去。但记下来，就成了“纪实”了。清代纪晓岚《阅微堂笔记·卷十二·槐西杂志二》中记载有一则关于“邻子遇虎”的故事，全文如下(连标点符号共九十六个字)：“崔媪家在西山中，言其邻子在深谷樵采，忽见虎至，上高树避之。虎至，昂首作人语曰：尔在此耶，不识我矣!我今堕落作此形，亦不愿尔识也。俯首呜咽良久。既而以爪掊地，曰：悔不及矣。长号数声，奋然掉首去。”这里，把因果报应的东西想象了进去，不知那“虎”为人之时做了什么孽，死后堕入了佛家所说的“畜生道”。作了恶，定有报应的。
此外，就是要注意所写的东西要有时效性，也就是起码要稍稍重视其宏观意义上的新闻价值，利于传播也。在这里，所谓的时效性，一是指最近刚发现或发生的，可以写;二是指当朝当代发生的事情，也可以写的。二O一一年，广州市大搞“创文”期间，流传一则关于“乱尿”的手机短信，全文如下(连标点符号共一百五十二个字)：“男便池有人乱尿，清洁大叔很烦，办公室主任贴了‘向前一小步，文明一大步’标语仍无改观;不日，单位新来一位女领导，她换了标语：‘尿到池外说明你短，滴到地上说明你软!’，此后再也无人尿到池外。启示：1.有时负面激励比正面引导更有效;2.心理学应用于生活很重要;3.男人的短处女人更了解;4.男人在乎异性的看法。周一快乐!)”许多民间故事的产生，与时代和社会的某些新近发生的事件直接关联。
以上，说了“微型纪实小说”六个方面的因素。写出来后，达到了短小、有味，有劲的境界，那才算好东西。
编辑：刘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