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祖母》作者：孙梓文
来源：中国公安文学精选网
作者：
（一）
仿佛有什么急于赶赴之事
这个黄昏，天空倾斜，洒下点点细雨
今夜，雨，代替您和我们说话
也代替我们流泪
现在，我身体空旷，安放得下整个乡村
夜色中，您最后的温暖
正在一点一滴的消失
仿佛要给这三九的寒冬
置办最后一捆柴禾
（二）
采访过很多人，写过很多新闻报道
一直想采访采访您
说说88年的历史
兵荒马乱可以不提，灾难岁月也可以略过
说说少女时候织过的一幅手帕
说说在草丛中发现的一种新野菜
说说养过的一只可爱的小花狗……
总是把这场采访，往后排再往后排
现在，您用正在变硬变冷的姿势
对抗着，仿佛这也是一种讲话的方式
面着您，我不敢发出一个问题
生怕我对这个世界一直保持的乐观
会将此时的哀伤，全部折抵
（三）
枝叶凋零，不说一句话
池塘里的水，停止了走动
园中的白菜，盖上了一件雪白的寒衣
此时，您仿佛也被冻住
不讲一句话，不再对添上的一件衣裳感到温暖
我的哀伤无处倾泄
我知道，即使您被一棵树替换
春天，它回来您不会回来
即使您被解冻，水回来您却不再回来
我想撕碎这天空
这不合理的逻辑，是否是他的安排
（四）
您的晚年，始终在与黑暗对抗
您先用手和脚长出眼睛
后来，您的右腿也受了伤
就用残存的左腿长出一只右腿
双手加重负担，承担一双眼睛的职责
其实这些都不算什么
爷爷走后，您就觉得身上有赶不完的虫子
嘶咬得您昼夜不宁
白天，您生活在夜晚
夜晚，您又仿佛在和逝去的亲人缠绵
（五）
您曾是最温暖的小木屋
木屋里有变戏法似的食品和玩具
也是最温暖的灶头
等待我们饥馋的眼光和单薄的衣衫
现在，您成为一幅画
画上面，是一条河，还有一只靠岸的木船
对任何一个过路的客人
甚至乞丐，您都会用您悲悯的笑容和一碗米面
送他们再走过温暖人间
现在，我要用您面前的昼夜闪亮的油灯
做灯火，给这个冬天的来路
寻找下落
（六）
往年这个时候，您开始忙了
起初是在地里挖出灰菜
然后背上稻谷去打出糯米和稻米
再将草树上的稻草烧一堆干净的柴灰做碱水
再将石磨洗得发亮
再然后，就是三十几道工序
再然后，就是我们站在灶台边
等待一场瑞雪，等待瑞雪过后
姗姗来迟的新年
等待您展开胸前的布袋
给我们每位儿孙发几张崭新的压岁钱
现在，瑞雪已准备了三九严寒
石磨也准备好重新上阵
就连新年，也赶在路上
瑞雪啊，你慢些走，石磨啊，不要再开口
我怕你们找不到主人，会像我一样
在这个大冬天，无路可走
（七）
您走了。这是确信的事实
瓦檐上，草木低垂，仿佛指证大地说谎
草木有来春
这是我们看得见的
春雨过后，我们就会重逢
人生有来世
好像谎言，我信了一次又一次
也不能用几生几世去相遇和验证
小时候，每一次摔倒
您都会笑着说，再摔一次，就长大了
现在，已是最冷的时节
我想把寒冷的冬天再寒冷一次
那样，您是否也会
带着我熟悉的温度，席卷而来
（八）
三九严寒。屋檐上的草与草树上的草
一个颜色
院子里，无名花朵深陷泥中
像此时的您，被人唱诵词，祈祷生死变永生
您床上的稻草、衣物、棉絮、被褥
一一剔出
仿佛正在经历一场浩大的拆迁
您不言语，无法拒绝
对人间之事无能为力
天空低垂，像是要忍住巨大的哭声
直至夜晚深处，星星才爬上天空
做一次最彻底的饮泣
（九）
我必须停止笔了
像天空必须为祖母准备一次雪花的飞舞
像大地必须为祖母腾出一块好风水
我必须为她老人家做一些最后的实事
哪怕这些都是虚妄的
但是，有什么比给她添一壶香油更让人世温暖
有什么比给她捧一捧泥土更让人间充满芬芳
作者：孙梓文，四川省作家协会会员，巴中市诗歌学会副会长、秘书长。现供职巴中市公安局。参加《星星》诗刊四川省青年诗人创作培训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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