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之爱》作者:鲍尔吉 原野
来源:中国公安文学精选网
作者:
《甘蔗》
甘蔗是极为离奇的植物,人如果不把它砍下来,它会不会把自己甜死?嚼甘蔗时,我一边嚼一边想:这么甜,甘蔗怎么受得了。真甜,太甜了!
甜大劲儿了是什么样?就像甘蔗这样,脸憋得紫红(没肝脏代谢),如同喝大酒的人一样。脸紫红且不说,甘蔗把自己甜得身披白霜,这是甜得没法再甜的征象。在南方,我看到卖甘蔗的就赶紧买一节嚼一嚼,让糖分进我肚子里呆一会儿。我怕糖会在甘蔗肚子里甜爆炸了。
小时候,我唯一的梦想是天天遇到甜。那时候没听过世上还有甘蔗,但知世上有糖块。正是糖让我感到世界的神奇,让我感到世界的化学性和神奇性,一块黑不溜秋的结晶体在嘴里,让它在牙齿间叽哩咯啷地翻身,我却欢欣鼓舞,觉得人活着真好。
那时候,如知世上有甘蔗,赴汤蹈火亦要取之。人生立志,当什么杨柳松柏?勿宁当一株甘蔗,不管其它,先甜起来看。
人长大竟无趣了,无趣之一是不再崇拜甘蔗。见了甘蔗不景仰不咽口水不开口大嚼,此曰无趣。连甘蔗都吸引不了你,还有什么能吸引你?钱?钱能放进嘴里嚼出甜水吗?是的,钱了不起,但钱会造出甜也会造出苦。人在兜里揣着整齐的钱,莫如在怀里揣一节甘蔗。别人问是什么,你可以说是金箍棒。到无人地带,你可以掏出甘蔗咔咔嚼之,甜水如河流灌溉你的胃与心肠。那一阵儿,你可能会放弃一些无趣的人生规划。总之,你会变成一个跟甜有关的人。
甘蔗真是个好植物,每一株甘蔗都应该佩戴一朵大红花。
《葡萄》
栽种葡萄的人双手伸向葡萄,像给产妇接生。那被阳光晒得褐红的双手伸向葡萄时,让人觉得他手的内部不是骨头,而是葡萄嫩绿的肉和汁液,他把汁液用手输给了葡萄。
我特别喜欢看小孩把葡萄摘下丢入嘴里,塞得嘴巴鼓鼓的。他们总是嫌自己的嘴小,永远是能塞多少塞多少,你追我打边吃边闹,开心至极。
我不止一次想到,葡萄就是精灵,它水晶般的紫,如绿玉蒙一层白霜。它们一粒又一粒挤在一起,如看戏的黔东南妇女。它们没有枝,只有藤。更显露它精灵底细的是酿酒,如特朗斯特罗姆所说—— 一瓶才华横溢的白兰地。
葡萄酒真的是才华横溢,它的流淌如丝绸,它的味道很迷离、它的口感像诗歌,它就像遥远的星空一样让人向往欢喜。
雨后出现月亮的夜晚,葡萄在宽大的叶子下偷偷发光,那是雨水流过时葡萄粒在眨眼。秋天,葡萄的白霜上留下人的指纹。在安塔卢西亚收获葡萄的季节,酿酒厂的工人在大池子里赤脚踩踏葡萄,稀烂的紫色汁液沉没了他们的双脚。正是这一双双赤脚,把香甜的葡萄美酒酿造。最高兴的是那些儿童,他们光着身子在葡萄的汁肉里奔跑、打闹、尖叫,给迷人的美酒注入了纯真的灵魂。
葡萄啊!你的香甜迷离让我深深的沉醉!
《桑椹》
早上的风吹过桑树,桑叶沙沙作响。桑叶翻转着,像男女两个人在跳舞。叶子快要飞出去时,被叶柄拉回来,就像男伴把女伴拉回来。
我栽蚕树是因为桑椹。桑椹是桑树的籽,它的汁液能把人的牙齿染上浪漫的紫色。小时候吃桑椹的时候,伙伴们总是笑嘻嘻的互相看牙。这时候小伙伴们张牙舞爪打闹嘻笑是最最有趣的,至今难以忘怀。
因为没钱,小时候买桑椹的机会很少。于是,我们就去南山仰望那棵桑树。春天,桑树的叶子刚刚冒出来,我们就去仰望,盼望着它早点长出桑椹;夏天,桑椹刚刚羞怯地长出一点点绿色的籽头,我们笑得合不拢嘴;待到有桑椹紫了,我们便迫不及待地踩着小伙伴的肩膀把它摘下,有时候都不够一人一粒,因为更多的的桑椹还青着。我们有意地让桑椹的紫汁留在牙齿上,从南山走到街里,张开嘴巴尽情地笑,让别人知道我们吃过桑椹了。
如今,生活水平大大提高,桑椹已没有先前那么珍贵了。经常可见大量成熟的桑椹掉在地上被人踩瘪,在泥土地上形成一块块紫斑。
可我,依然喜欢桑葚,特别是牙齿被它染紫了的感觉。
鲍尔吉·原野,姓"鲍尔吉",即蒙古族诸部落中黄金家族的命号,祖籍内蒙古自治区哲里木盟科左后旗。1958年7月生于内蒙古自治区呼和浩特市,在赤峰巿长大,毕业于赤峰师范学校,现为辽宁省专业作家,辽宁省作协副主席。1981年开始发表作品。已出版散文集《草木山河》等数十部作品。小说、散文、诗歌、文学报告等均多次获奖。鲍尔吉·原野与歌手腾格尔、画家朝戈被称为中国文艺界的"草原三剑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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