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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行拾遗》作者:杨角

来源:中国公安文学精选网 作者:

                 《在壶口瀑布》

一个人的喉管切开来
就是这个样子——
她想说话,已吐不清字词,只发出阵阵
刺耳的呜咽
粘稠的血不停地往外涌
几千年,我们把一条河叫做母亲
其实叫父亲更为合适
他一直在为这个家搬运泥沙
从黄土高原到中下游平原再到渤海
此生我是看不到那一天了
当所有泥沙全部搬完
我西高东低的祖国,将一马平川
一想到死后还要让父亲搬运一次,我就
心痛
我决定死后,直接葬入大海
 
                《登大雁塔》
很多人以到达塔顶为荣
如此,我就不去了
上面有舍利子,不是我的
有经书,我读不懂
一个五十多岁的人,读懂了
又有何用
我的孤独还没达到极限
那些汹涌的人流仿佛夏天的洪水
反复成为秋天的败笔
选一处石阶坐下来是明智的
退进一座塔的影子
那些从塔内走出来的人
像我吐出的烟圈
在肚子里转了一圈,最终还是
一无所获地爬出来
 
                《在轩辕庙》
除了那棵五千年的古柏
我还看到了香港、澳门归来的石碑
一只老鸹一直在松树上作着解释
黄帝的陵寝就是五十六个民族的宗祠
庙堂高深,香火不断
我一路走,一路看
寻遍每一块石头
也没看见我心中的台湾
 
                《熟 人》
一个名字在记忆中蛰伏了多年
也在我手机里居住了多年
一日,去他所在的城市
拨打电话,空号
询问熟悉他的朋友
他们都在电话里反复摇头
 
人世如森林。这个熟悉的人
像一只乌鸦无声地飞走了
那一刻,在异乡,我只认识天上的月亮
面对一个突然陌生的名字
是保留,还说删去,我颇费踌躇
我就像一个瞎子手持一把利斧
不知该劈向谁
 
                《姓 氏》
寿星也不一定能匹配它
一棵古树站立风中
风不吹,照样有人把它从字典里请出来
有时一个字,有时两个
甚至更多
它有单姓的搭话,复姓的沉默
像涓涓细流没有死,只有生
人要像它就好了
就能活过千年
看坏人死在好人前面,给仇人一次机会
伸出双手与自己和解
就能看见太阳从西边升起
河水倒流
看见世界顺着自己意志旋转
让火山、地震、泥石流
统统跪下,跟人类
谢罪
 
                《半途而废的草》
诗人符力写过奔跑的草
我观察过
他只写活了跑在前面的部分
和跟风的部分
而落在后面的草带有天然的惰性这一点
他没有写出来
草是最不坚定的革命者
很多时候,前面的草跑得太快了
它们见追不上,会突然停下
回到自己的地盘窃窃私语或无所事事
把一份闲心
交给一只瓢虫或路过的蚂蚁
它们忘情于自己的小圈子
和你推我搡的小快乐
它们甚至忘记了自己曾经奔跑过
 
                《飞机上的天津城》
一只鹞在天空里飞
白云不来
它会一直把自己飞成静止
 
天空蓝得无从收拾
一只鹞寻找自己影子的过程
就是我在滑翔的飞机上
俯瞰整个天津的过程
那些线条,地球上的线条,像米尺画的
那些未被建筑物占领的方块
显得很空
 
我飞得太高了
甚至已经忘记还有一个黑点
会留在大地上
远处,蔚蓝的海河与天际线叠在一起
一直在不停地闪光
 
                《数星星》
      ——致灵岩寺翟文勇先生
白天是闹热的,但很快就过去了
只有夜晚,你才能把自己
像一支毛笔放下来,听一听石头说话
 
对面山上的星星,有时七颗
有时九颗,始终是奇数
始终是一些老婆不在身边的男人
 
火车一如既往在对岸秦岭的腹中穿行
一个书法者,按住内心的尖叫
任一闪而过的灯光,从一个隧道孔
到另一个隧道孔,反复练习涩笔
 
只有数过星星的男人
才知道夜里的嘉陵江,涛声有多碎
只有在宣纸上反复睡去的人
才会像一颗汉字
在早晨醒来,在鸟鸣声中睁开露水的眼睛
 
                《八月十三,夜宿安康》
车过大巴山脉
天就黑了
我开始辨不清方向
一家叫亚朵的酒店
不知在这座城市的东方还是西方
晚餐后去附近公园走走
疲惫又急急将我召回
回酒店的路上我抬头望了望
丙申年中秋在灰蒙的夜空等着我
在这谁也不认识的地方
我像一枚月亮
掉进了深深的云层
 
                《一片灯光》
走在重庆的夜色里,路灯一盏一盏
使一条龙复活了
一座长城也随之复活
灯光坠入水中,跳两步,又爬上岸的地方
是一座野码头或古渡口
是已经作废的
当年邮寄汽笛和毡帽的旧地址
 
我总想抬头
一抬头就看见灯光的高矮
从鹅岭公园到嘉陵江边
那些路灯,有的伸手可及,像昔日的同学
有的高高在上,貌似遥远
仿佛山顶洞的先人,夜空里的神仙
 
我是冲着两江交汇来的
但黑夜总抹去车水马龙的痕迹
总是一片灯光
守着隐隐的涛声和一言不发的山城
 
                《夜行货车》
一辆货车经过小镇
一个刚刚喝完白酒的人
又喝啤酒
转弯处,喇叭干咳两声,啐去一口痰
又继续往前走。长灯坏了
短灯近视严重,一团黄浸浸的棉花
一路走,一路擦
不把道路尽头的天边擦亮,它不会收心
一辆货车在一个小镇追上另一辆货车
形同两拨喝酒的人在兴头上相遇
它们敞开喉咙一路吼着
仿佛两个醉汉,相互搀扶
偏偏倒倒消失在夜色中
 
                《岳桦林》
吹风的时候
瘦削的岳桦林会低下头
 
风再大一些
它们会顺着一个方向低得更凶
 
低过胸口、肚脐
甚至低到膝盖下面去
 
风停了
它们又伸直腰杆慢慢地抬起头
 
由于佝偻的时间久而压抑
它们成了驼背的残疾
 
秋风无情
岳桦林的叶子越来越少
 
像极了南方土地上
那头发日渐稀疏的芭茅
 

杨角,四川宜宾人。职业警察。至今在《诗刊》、《星星》、《诗选刊》、《诗歌报月刊》、《诗潮》、《诗林》、《中国诗歌》、《诗江南》、《四川文学》等报刊发表诗歌、评论800余件。作品入选《中国年度诗选》、《中国诗歌选》、《中国诗歌排行榜》、《当代中青年诗选》、《新时期四川诗选》等多种选集,曾获四川省“首届天府文学奖”,宜宾市政府阳翰笙文艺奖,《大风》诗刊2014年度诗人,《现代青年》2014年度最佳诗人。出版个人诗集《最初的河流》、《三年中的两只眼睛》、《头顶国徽行走》、《杨角诗选》、《吹掉灯盏说亮话》、《谁能拿走流萤的马灯》和散文集《与我同行》及散文合集《这里散文13家》等。系中国作家协会会员、鲁迅文学院第23届高研班学员、宜宾学院兼职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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