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疫情下的分手男女

来源: 有故事的牛魔王 作者:牛爱菊

  “晨月园小区大厅有男子报警,前女友无出入证闯入小区,对其进行纠缠,威胁到自己的人身安全。”

  晨月园就在派出所后身,转过弯就是,考虑到这个警情相对简单,我和老刘干脆走路过去。

  小区保安带我们走进大厅,我看到的景象却是,一对小情侣拥抱在一起,耳鬓厮磨喃喃私语,旁若无人。

  我愣了一下,轻咳一声,走到跟前,“你好,谁报的警?”

  走近前,我才注意到,两人的姿势很尬。女人身体前倾,仰着脸,手还在男人脸上轻轻地摩挲,眼睛像潮湿的湖面,很明显,女人对男人是饱含柔情的,男人并不存在所谓的人身安全问题。只是,男人显然并不为女人的柔情打动,身体僵硬甚至微微后仰,似在下意识地闪躲,脸上亦无表情。

  显然,女人还爱着,男人却已淡了。

  男人提着电脑包的手扬起来,招呼我们:“我,我报的。”

  女人这才转过脸来,吸了吸鼻子,抿了抿头发。

  这是一个很清秀的女人,甚至用美丽来形容她也不为过,长发柔顺地垂下来,神态楚楚可怜,苹果绿色的羊毛外套将她巴掌大的小脸儿衬得越发白皙,身材亦是玲珑有致。出于女性的本能,我对她有一种同类的悲悯,如此佳人我见犹怜,奈何男人竟心如铁石?

  “警官,我们已经分手一个月了,她还来纠缠我!现在疫情这么严重,万一出点什么事儿怎么办?她根本没有出入证,保安也不管,请你们马上把她赶走!”男人面沉如水,每一个字都带着利刺。

  女人的大眼睛马上又潮湿起来,泪盈于睫摇摇欲坠,“你怎么可以这么说?昨天晚上我们还睡一起,今天你就翻脸无情?你,你,你......”

  女人一连说了三个“你”,说不下去了。我忍不住叹口气。

  男人闭了闭眼,张了张嘴,又合上了,好像在忍耐,在压抑。

  “分手就好好分,俩人都冷静点儿,说清楚,好吧?”我看没啥大事儿,试图脱身,小情侣吵架分手,跟警察有嘛关系呢?

  “保安,你们怎么工作的?她没有出入证,是怎么进来的?”男人调转矛头。

  “这,她,她不是天天来嘛?”保安嗫嚅道。

  “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我们已经分手一个月了,没有任何关系了!”男人拧紧眉头。

  女人转向我,“姐姐,你见过这样的男人吗?昨天晚上我还跟他睡一起的,今天就翻脸不认人!我跟他几个月,为他付出多少?难道全喂了狗?”

  她说得那么大义凛然,我听得反倒有些不自在,刚想开口劝男人,没想到男人一撸袖子,指着自己的手腕气得直结巴,“警察同志,你们看看,看看!”

  男人的左手腕上,赫然几道扭曲的疤痕,看皮肉颜色,还是新鲜的。

  “哎呀,姐姐,你说说他吧,昨天夜里,我俩吵架,他就要死要活,拿着水果刀就往自己身上乱割一气,给我吓得,赶紧打了120,送到医院去,折腾了大半宿!我今天一天上班都不踏实,下了班赶紧跑过来看他,他却这样对我......”

  “你不放心,哼!姑奶奶,我求求你,放过我吧!我真的真的,不想再跟你有半毛钱的关系了!”

  “我只要你跟我说清楚,你为什么非得要分手?我对你哪点儿不好?”

  女人犹在自怨自怜,男人却咬牙切齿胸膛起伏。老刘见状说道,“这样吧,你俩找个地儿,好好聊开了,不管怎么说,也是好过一场,咱还是好合好散,别闹出乱子。”

  女人望着我们,楚楚可怜,“我想去派出所谈行吗?”

  男人跟着老刘,女人跟着我,前后脚往派出所走。

  “姐姐,我真的没想到,他一个离婚的,我这么死心塌地对他,他却这么绝情,你说他是不是个渣男?”

  我看看她美丽的脸,“你们感情的事儿,外人不好插言,我只能说,无论对谁,尊严都比爱情重要,死缠烂打挽不回男人的心。”

  将他俩带进调解室,我们就去忙别的了,等我出完俩警回来,女人还坐在沙发上,指着身旁的电脑包对我说,“姐姐,他说去上厕所,怎么还不回来?我还怕他不回来,扣着他的电脑包......”

  出警路上,老刘告诉我,几个月时间,男人为女人七七八八花了小二十万,越来越发现女人性格偏执,男人为了分手什么招儿都试过了,还是无法摆脱女人的魔爪,都快崩溃了。

  我们都说要好合好散,事实上,好合容易,好散太难,爱过难免会不甘心,求不得的痛苦如蛊虫,在人的心里噬咬抓挠百般折磨,使人走火入魔。男人也许该庆幸的是,他还没与她步入婚姻殿堂,不然,离婚可比分手更伤筋动骨,那得掉几层皮。

  敦煌莫高窟出土的资料中,有一份“放妻协议”,也就是“休书”,内容如下:

  “凡为夫妇之因,前世三世结缘,始配为今生夫妇。若结缘不合,比是冤家,故来相对;即以二心不同,难归一意,快会及诸亲,各还本道。愿妻娘子相离之后,冲梳婵鬓,美扫蛾眉,巧呈窈窕之姿,选聘高官之主。解怨释结,更莫相憎。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然而,事实上,少有离婚夫妇能做到“一别两宽各生欢喜”,常见的倒是,彼此折磨你死我活。

  已经是晚上十点半,晓荷苑有女人报警,前夫打她。那是个老小区,户型差房间小物业糟,可是由于位置好,又有不错的公立幼儿园和小学,房价已经卖到每平米十万以上。

  我们戴着口罩,通过测体温等重重关卡,来到现场,一名年轻女子给我们开的门,穿着一套粉红色家居服,怀里还抱着一个两三岁的女娃。娃娃正在哇哇哭,看见警察张着嘴巴忘了哭。

  一个年轻男子拿着手机从次卧走出来。女子看我们戴着口罩,将娃娃放在地上,转身回主卧戴了口罩又出来。娃娃怯生生的想往男子怀里扑,“爸爸,爸爸,警察,警察,妞妞怕,妞妞怕。”

  “别叫他,他不配当爸爸!”女子一把将娃娃抱起来,声音放柔和,“妞妞乖啊,妞妞不怕......”

  我被这局面弄得一愣一愣,“你报的警?什么情况这是?”

  女子声线立马提高,“是,我报的警!他打我!我给孩子煮面,关厨房门碰到他,他就用脚踹我!还让我滚出他的房子!他打我这也不是一回两回了,你看这儿,还有这儿......”

  女子说着,把两只袖子撸起来,“他还在客厅装了摄像头,偷窥我!”

  我抬起头,房角有一只小小的摄像头。所谓的客厅,不过是一条狭窄的过道。

  “是,摄像头是我装的,我怕你打我闺女,破坏我的房子!见天儿神神经经的,一心烦就拿闺女撒气,你配当妈吗?还我打你,哼,可别给自个儿脸上贴金了,打你我还嫌脏我的手呢!”

  “你们离婚了?”

  “离了!”

  “现在这是合住?”

  “合住!”

  “不要脸,离婚还不搬走!”

  “你才不要脸,要不是为了闺女上学,你以为我愿意住在这儿?我难道没付你房租?你管过闺女吗,也好意思当爹?”

  “屁话!每个月三千块的抚养费,是天上掉下来的吗?你他妈的,别见天儿在闺女跟前说我的坏话!”

  “爸爸,妈妈,呜呜呜......”娃娃又开始哇哇大哭,漂亮的小脸儿上一道道印子。

  “你俩都穿好衣服,跟我们回派出所慢慢解决!”

  女子抱着娃娃,气得脸通红,测体温三次都高过36度3,把娃娃往治安接待大厅一放,自己跑院里冻了冻,又回来测体温,降下来了。

  男子是否有打人行为,在客厅安装摄像头是否经过女子同意,询问了解事实后,是冗长的调解,耗时耗力,然而,并无明显效果。双方离婚,房产财产女儿抚养等问题均已达成协议,却为了女儿上幼儿园仍旧住在同一屋檐下,之前就曾因琐事报过警。

  亲密关系是自己与他人最深的纠缠,既复杂又幽深,每个人的光明与阴暗同时在此展露,它照见了社会结构中的权力划分,也照见了个人的经历和性格。

  这世上,最难斩断的是孽缘,最难放下的是心魔,想要一别两宽各生欢喜,需要有大智慧。有些关系是你人格成长中的一次考试,有些人并不是你的终点站,而是路标,提醒你之前走错了方向,当你学会放下和超脱,做出正确的选择,路标就失去了作用,成为昨日的风景。

  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今日种种,譬如今日生。
 

  作者简介:牛爱菊,海淀区双榆树派出所社区民警,爱好写作,常将工作感悟诉诸笔端,在《人民公安报》、《派出所工作》、《现代世界警察》等刊物发表多篇文章,代表作《警察日记》(北大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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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方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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