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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家从警三代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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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酒泉公安处的原址在西大街上。外公头戴红星白色公安帽,身穿红肩章白色公安服,下身是公安蓝的确良裤子,他正忙碌着收拾家里的物件,准备举家搬去永昌红光土佛寺农场。

  那时,母亲只有11岁,是家中的长女,她撅着小嘴:“我不想搬走。”便爬在打成铺盖卷的被子上,呜呜咽咽的哭开了。

  外公抱起女儿,放在膝上,让她爬在自己怀里哭。他抚摸着女儿细软发黄的头发,微笑地看着窗外院子里的一棵沙枣树说:“祖国需要我们去哪儿,我们就去哪儿……”沙枣树在风中坚韧的摇摆着枝条,红色的沙枣像一串串小红灯笼。

  外公要给女儿留些出生地的念想,带着女儿去酒泉照相馆。外公穿着中山装、母亲穿着小背带裤,这是母亲童年唯一一张照片。外公带着女儿去一家糖油糕店,他想让女儿在结束城市生活时,再尝尝城里的美味。两个糖油糕盛在两只白瓷盘子里,外公一口便吃下了自己那个,母亲的那只却被突然伸来的黑手抓起,一个黑影瞬时逃掉,外公追出很久,两手空空的回来了。母亲一生爱吃糖油糕,却一生都在惦念那只糖油糕的味道,那时正是1960年。

  母亲在永昌红光土佛寺农场经历了什么?只记得母亲说冬天的早晨,天麻麻亮,大雪把沙漠变成了一片银海。外公披着洗得发白的蓝棉衣出门,他在雪地里一滑一拐,领着犯人们喊着口号向农场深处的地窝子走去。外婆总撅着嘴,望着风雪里远去的人们,愣着神。外公有文化,是文化教员又是干农活的能手。远处有时传来犯人们诵读的声音,有时是热火朝天开垦夯土的声音。最饥饿的时候,劳改队自给自足,外婆、妈妈和舅舅们都吃过“观音土”,差点就命丧黄泉,可是劳改队的犯人们,保证他们穿上、吃上。

  从冬到秋,寒来暑往,土佛寺劳改支队远处的沙窝子上,有了一片片劳动耕地,有了一片片沙漠绿洲。苹果园、葡萄园、菜园和一望无际的麦田是祖国衣襟上的一角。毛主席说过:要让犯人成为自食其力的人。

  那时外公的脸膛,被太阳晒得发黑。自此,外公一辈子的脸膛都是黑色的。外公和一大批在土佛寺农场管教犯人的战友们在干渴的沙漠里,管理教育了一批批罪犯。他们每天的辛劳,似乎就是在沙漠干渴的大地上种植一棵棵新生的红柳。第一代新中国的监狱警察,他们在祖国大江南北用生命植绿,守护家园。

  我不知道那天爸妈为什么吵得那么凶。那时,他们穿着橄榄绿的警服,一下班,坐在客厅里就开始吵。我从小就怕他们吵架,一个人躲在小屋子里偷偷哭。

  我紧紧捂住耳朵。紧接着父亲要拍桌子,母亲……我全然不敢想。记忆里,父母为工作上的事、生活上的事,不知吵过多少回,他们那个年代的交流似乎就是通过吵架完成的。

  父亲和母亲做了三十年监狱子弟学校的教师,之后双双去了武威少年管教所。那时母亲在少年犯大队,每天监区的教室总会响起母亲清亮的歌声,教室楼下一排排白杨茁长成长,它们哗啦哗啦在风里歌唱,似乎跟着迷途知返的少年犯学唱歌、学文化。大墙里母亲的识字扫盲班,一批又一批,不知教会了多少懵懂未知的少年犯,她两鬓的白发和她送走的那些改邪归正的孩子一样多。母亲爱那些另类的孩子们,她每天关心和帮助着那些跌倒在人生路上的失足少年们。

  “马老师,我想给我妈写一封信,很多字我都不会写……”母亲给我讲过一个少年犯的故事。他的母亲因父亲常年酗酒,又因自己犯罪,一气之下回舅舅家去了,可是父亲却酒后摔断了腿。在监狱里,才体会到失去自由的痛苦,才知道人间冷暖,这个少年犯瞬时成长。他想写一封情真意切的信,劝母亲回家照顾父亲。

  “好孩子,不会写的字,你空下,我一个一个给你教会……”我觉得母亲给这些失足少年犯的耐心和爱心,似乎永远比她给她自己的孩子的更多。冬天家里的冻疮膏,总是拿到号子里给少年犯涂上。哥哥的棉手套也不知去向,母亲说号子里那个孩子更需要,你们在家里暖和……

  父亲更像一个“牧羊人”,他在监狱农场里守着几百个“光头”,一边教他们文化课,一边带他们种地生产,城里大监区罪犯每天的蔬菜粮食都是农场供应,只有吃饱、吃好、吃的卫生,监狱里的犯人才能安心改造。父亲做过学校校长,他知道怎样管理犯人们,让他们向着有光的地方走;父亲是农民的儿子,他拿起连枷举过头顶,丰收的粮食从他脚下流淌。八十年代,全国各地的监狱农场支援着新中国经济的发展,一个个农场是钉在祖国母亲衣襟上的一粒粒扣子。

  母亲的微笑,一直是少年犯眼中的花朵;父亲拧着眉头的严肃,是犯人们上进的力量。中国第二代监狱人,他们舍小家顾大家,一脚泥泞、一身疲惫,他们把希望的种子洒向最阴暗的地方,他们用青春耕耘,守护在祖国最需要的地方。

  哥哥敲敲门,兴奋的走进我的办公室。他说,今天从天水市图书馆为监区争取了三千册流动图书:“这次挑的书真好,有讲孝道的、有励志的、有名著小说。每本书每个犯人看一个礼拜,三千册书九个监区,能流动看一年,这下犯人再不愁没新书看了……”哥哥滔滔不绝的给我描述他给犯人们配书的事情。

  他只是个工人,每天穿着一身没有警衔的天蓝色制服,他每天进监狱协助干警办报纸、收集文字、校对文字,他热爱在监狱里的这项工作。我停下手里正写的文字,只是安静地看着他,听着他说,一句也不插嘴。

  “今晚给犯人们放科教片,我找了些‘学习强国’上的内容,分成‘党史’‘理论’‘人物’‘时事’‘自然’‘科学’‘法制’,你快帮我把它们都下载下来,今天就给各监区,让他们放给犯人们看去。”哥哥说完图书的事,又赶忙让我帮他下载犯人学习的视频,他每天乐此不疲的为犯人们的教育内容想方设法。

  弟弟每次打来电话,声音总听起来很疲惫,他前些日子在他所在的监狱为犯人修建灶房,一个礼拜没回家。她的爱人,我的弟媳妇偷偷给我打电话告状,她告状的方式很巧妙:“姐,你能不能给他说一下,把我和孩子娘两个接见一下,我们都很久没见他的人了……”

  弟媳妇是交警,她也很忙,但是她那么忙还是不理解监狱工作为何会更琐碎、更缠人。我真想告诉弟媳妇:“管人吃喝拉撒,还得管生病、管心理健康、管思想转变,管……得全部管,全部操心。”我咽下了嘴里的话,只是安慰弟媳妇把孩子带好,忙的时候把孩子交给我退休的父母带。我再没有说其他多余的话,因为不在监狱里那个大院子里踏踏实实的工作一回,不会理解那些整天忙忙碌碌,从监狱门里进进出出的干警们,他们的心和身体,没有一刻离开过那座庄严大门里的小小天地。

  每个星期三,我在监狱办公楼上,都能听到号子里干警在组织犯人练习合唱《我和我的祖国》。有时我听到篮球场上,干警们组织罪犯打篮球,紧张激烈的呐喊和加油声热火朝天。我是一个女干警,我不能随便进出监狱,可那天,我还是在男干警的陪同下,带着设计监区文化的设计师,在监狱里每一个角落都走了一遍。我热爱监狱里每一个角落的每一块土地,这是无数的先辈、无数的前辈、无数的父辈,他们一点一点开垦出来的。我知道一个人在一个岗位上发挥一点点作用的力量是有限的,我也知道一个人热爱的力量是有限的,而无数个监狱工作者,他们一代一代传承的热爱监狱事业的力量,是一种无可估价的精神洪流。这精神的力量,让监狱警察的脚步始终向着监号里面走,这巨大的精神力量建成了我们脚下这块特殊的安静而祥和的土地。

  “你所站立的地方,正是你的中国;你怎么样,中国便怎么样;你是什么,中国便是什么;你有光明,中国便不黑暗”。我们第三代监狱警察,心里总想着这句话的分量。每天走进我们内心真心热爱的监狱大门,这样一种情感不为很多人所理解,然而我们相信全中国一座座安全稳定的监狱,就是祖国心脏里跳动的一滴滴干净的血液。我们用心里的光亮,照亮罪犯心里的黑暗,我们用精神的力量,守护在祖国最需要安宁的这片土地上。
 

  作者简介:汪彤,甘肃省作家协会会员。鲁迅文学院第33届高研班学员,作品发表于《人民文学》《天津文学》《芳草》《美文》《飞天》《红豆》《文艺报》等省内外各杂志刊物,出版散文集《心若琴弦》。获第五届冰心散文奖;甘肃省第四、五、六届黄河文学奖;入选2014、2015、2016、2017、2018年中国散文排行榜。论文先后获得司法部征文比赛二等奖、优秀奖。论文获得全省监狱系统征文比赛一、二、三等奖次,多次荣获优秀公务员,2014年记个人三等功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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