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拿什么拯救你,我的亲人

来源:警界散文 作者:陈菡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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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饭之前,我给院子里那一畦巴掌大的地松了松土,郑重地种下三棵小草莓。我喜欢在春天种下生命,种下勃勃生机。土地的生命原始而又粗犷,它奋力挣脱冻了一冬天的僵硬表层一一点一点地呼吸着,苏醒过来。

北方的春天真的是缓慢而又凝重,谨慎得像个没见过世面的大姑娘,不肯轻易迈出轻佻的第一步。但是一旦来了,就又如同刚过门的小媳妇,毫不掩饰那份积攒了许久的如火热情。

似乎刚刚脱去棉衣,天就已经热得如同早夏一样了,只有空气中传来远处乡间阵阵燃烧秸秆的呛人味道,似乎在提醒人们,现在只是晚来的春天,那种炎热的假象,或许只是虚幻在延展。

将近三个月极不真实的日子,仿佛是将这一切继续循环下去的复印机。日子,该如何重启,似乎是考试卷子上那最后一道我永远答不上来的附加题。

4月8日,武汉解封的那一天,黑龙江边境小城绥芬河成了新的“疫区”。

今天,距离武汉解封已经过去一周,哈尔滨一些城区却再次发布疫情升级管控通知,启动疫情防控二级响应机制。收起来的小区出入小票再次被翻出来启用,放下的测温枪也再次对准进出的居民。甚至,我家附近的一家大型超市,疫情期间一直都照常营业的,今天也因为有确诊病例曾经去过那里而关了门。

一切,仿佛都回到了三个月前。

这是一个格外漫长的冬天。

悲戚的心伴着不断反转的疫情,像三月里冰层下的松花江水,隐忍涌动。多么渴望这城市的悲情能被冷风吹散,多么希冀上帝能在暗灰的天边撕开一角光亮,骤然照亮我们颓丧无光的生活。

母亲终于挺到了医院“解禁”,三月份的最后一天,她住上了去年一直在住的肿瘤科。这对于已处于病情晚期且必须定期到医院抽去肺部积水的母亲来说,不啻是在困顿中迎来了一颗救厄之星。

我两个月来因为忧虑而极度悲伤的心,也终于能稍微缓解一下疼痛了。

是的,那种疼痛,像是在做无痛手术时注射到身体里的一种药物,虽然感觉不到,但是你知道疼痛始终都在。

疫情在武汉爆发时,我们这个城市的所有医院也都停诊了,正在肿瘤科住院的患者也被要求即时离院回家休养。母亲的病自从去年确诊,我的世界就此黯淡下来。心头就如同眉头一样,皱得生疼,再也舒展不开。之前经历的种种磨难,都不及母亲的病情给我的打击沉重。而我也始终不愿意提及,那个让我心里产生极端不适感觉的可怕字眼。

母亲因为肺部不断有积水,不断做“胸穿”排水,身体上有了好几个钉子头大小的洞洞。一次,进去做“胸穿”之前,医生看着那些个洞洞直摇头,问我是什么病引起的,我没办法,只好轻声说:“cancer”。

我其实是不想让母亲听见。

母亲近两年小脑萎缩很明显了,经常发生时空错乱,甚至不记得自己曾经多次住院,也不记得自己有了病。一问,只说很好很好,什么事都没有。即使这样,我也不愿意让她知道哪怕一点点自己的病情。

过年的时候,正好把父母接来我家住。之后疫情爆发,城市管控不断升级,他们就再也没有回到自己的住处。我每天都在关注武汉疫情和母亲病情的双重焦虑下艰难度日,每夜都在期盼新冠病例数字快点下降和期盼母亲胸水慢点上涨的双重渴念下,熬到东方渐渐出现鱼肚白……

这种将自己慢性撕裂的方式是我躲疫时期的日常。每天早上起来第一件事就是跑到母亲的房间问她昨夜睡得怎么样?如果她说好,我会放心一天,然后又开始担心下一天的到来。

母亲的喘气声越来越粗了,只三五步的路她也要喘上一阵子,甚至坐在那里还能听到她沉重地呼吸声。我知道她的胸水已经涨到很多了,而我只能说:“再等等,再等等,医院还没开诊,能挺就再挺两天。”她也总是艰难地点头。

那一刻,我忽然知道,心是一点一点碎的,但碎成粉末,却很快。

今天,当哈尔滨的疫情反扑,城市管控再次升级,医院个别科室将再次面临停诊时,我不禁为母亲赢得的那一线生机感到庆幸,也为更多将因此耽搁就医的患者感到沉痛。

疫情期间的每一个生命都值得尊重,每一个事件都值得记录。而我们每一个普通人,在亲历历史,也在见证历史。

所以,我可能是比方方还要早就开始记录疫情日记的人。

起初,我是为7岁的儿子了了记日记。

生命是一份宝贵的礼物。灾难让孩子们被动地患上了“自然缺失症”,非常时期,父母的精神饱满度是父母能给予孩子的最好的能量。

在我去年十二月末为了了人生中第一次期末考试而与久违的“考前综合症”再度遭遇的时候,在我今年一月初为了了人生中第一次作为领诵参加的诗歌朗诵会而眼眶湿润的时候,在我一月上旬参加他求学生涯第一次家长会为老师的感谢、鼓舞而倍受激励的时候,甚至在春节前他最后一堂英语外教课结束后和老师话别互道祝福的时候,我都不会想到在接下来的一个多月时间内,我们会经历这么多的“意想不到”。

后来回想,那些刚刚过去的“紧张、兴奋、感动、祈愿”都是一种多么奢侈的小情绪,在我们毫无觉察的时候,它们已成为一种怀念。

人在失去有秩序的生活时,才感到秩序的可贵。在经历了最初的慌乱、焦灼和苦闷之后,我惊觉这一段躲疫的日子不能就这样白白地浪费掉。在空间有限、时间无垠的当下,要寻求积极有用的办法,和儿子一起对抗心中的疫情蔓延。

于是,我鼓励了了开始记日记。虽然每天的生活都很单调乏味,但快乐可以被聚焦,温情也可以被保存。难得有这样一段特殊的时期,我可以和了了朝夕相处,也可以更加清晰地认识自己与孩子。

于是就有了——

2020年2月1日

这个寒假太倒霉了。从过年到现在听到最多的一个词就是“新型冠状病毒”,害得我不能去游乐场玩,不能去电影院看原定大年初一上映的《熊出没之狂野大陆》,也不能去科技馆和天文馆了,甚至都不能去西西弗书店看书了。每天只是呆在家里看电视,看手机,把我的乐高拆了拼,拼了拆。这可真是一个无聊透顶的寒假啊!

我不知道这是一个什么样的病毒,到底有多可怕,但是从妈妈忧心忡忡的神情和紧张程度看,应该是一个很可怕的传染病。她天天都在刷手机,随时向我们报告得病的人数和死亡的人数,姥爷天天在楼下看电视的内容也都是和这个有关的新闻。过年那几天,大舅和二舅来我家,他们和妈妈聊天的内容也都离不开这个话题。我好想离开这里,去L77星球去找雷欧奥特曼的弟弟——阿斯特拉奥特曼,请他帮我建造一个新的星球,我要带着我的家人和所有我认识的朋友住在那里。

前天是我的7周岁生日,这一天我都盼了好久了,从几个月前就开始每天数着日历过日子。怎么也没想到的是,快要到生日了却遇到了这样的事。我好想邀请我的好朋友们来我家,和我一起开party吃生日蛋糕啊,可是妈妈说,这种时候大家都在家躲疫情呢,请谁来都不好。妈妈说,只能自己家人在家过一个简朴的生日了。

那天又赶上爸爸出差,妈妈一个人从下午开始就操办我的生日派对了。她先是去超市买了好多气球,回来我和她一起给气球打气,每个气球用气筒打120下,累得我俩手都酸了,总算吹起了二十多个气球。

妈妈说商店都没开门,到处都买不到生日蛋糕,我失望得要哭了。妈妈安慰我说,没事,她会给我做一个生日蛋糕的。

我相信妈妈的话,她就是一个仙女,什么都会给我变出来的,虽然我从来没见她做过蛋糕。

不管她做成什么样的蛋糕,不管她做的好不好吃,和妈妈一起做烘焙就很开心。当然,我们缺了很多的原材料,最关键的是没有打泡机。妈妈把四根筷子绑在一起,我和妈妈轮流用四根筷子用力地给蛋清打泡沫,手臂和手指再一次酸得要断掉了。

当生日蛋糕从烤箱里端出来时,虽然颜色和卖相都不怎么好看,但是总算有一个属于我的生日蛋糕了,我的心情不那么糟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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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妈说幸好以前用过的生日蛋糕蜡烛都没有扔掉,她在黑黄黑黄的蛋糕上插了7根蜡烛,还让我自己做一个戴在头上的皇冠。我用我的手工卡纸剪了一个皇冠,妈妈在上面写上:“7岁,生日快乐”。

晚餐,不怎么会做饭的妈妈做了四道菜,虽然没有爸爸做的好吃,但是也克服了。

Party开始的时候时间已经很晚了,妈妈叫我去楼下把姥姥姥爷请上来,他们两个年纪大了,往常这个时候都已经开始准备睡觉了。

妈妈把音响打开,房间里环绕着优美的音乐,我把灯关掉,我的生日派对开始了。

吹蜡烛的时候,妈妈说许个愿吧。我赶紧把眼睛闭上了,只有半秒的时间,我就迫不及待地睁开眼睛吹蜡烛。妈妈问我许了什么愿,我说什么也没许呀。她说:“那你闭上眼睛干什么呢?”我说我同学张恩泽说过,许愿的时候要闭眼睛,我就闭了一下。

姥姥姥爷下楼去睡觉了,可我还不想睡。

妈妈在写文章,我躺在榻榻米上听音乐,想着这个困难时期的生日派对。头顶上的灯笼在转,转得我有点昏昏欲睡。我想像跨年和除夕的夜晚那样,可以一宿都不睡,可是我的眼皮在打架。

我还是有点不开心,这一天就要过去了,我的生日就要过去了,可我还不想长大。

记录这一特殊历史时期,这是在可浪费的无效时间里唯一能做的有效自救。这些文字也许不具备什么史料价值或文学意义,但它具备非物质的个体生命价值和丰盈立体的人生观。

每个孩子都是和其他孩子不一样的,每个人在不同阶段、不同日子、不同时刻也都是不一样的,疫情时期的大人与孩子就更加各有不同。 

“2020年2月6日

夜深了,却听到了那个第一个发布疫情预警信息的医生李文亮去世的消息,我和了爸都是一声叹息。

了爸问我,你这么爱写社会评论文章的,这么大的疫情事件爆发了,你怎么却不写了?

我想了想,告诉他:

“我们并没有身处疫区的中心,不能做疫区真实现实的记录者,所以现在无论写什么都没有什么实际意义,写出来的都是苦难的呜咽、时代的悲歌。

现在网络上的声音纷繁复杂,我不想再用自己的文字充斥其中。如果不能用一己之力为抗疫救助做点什么,那么这个时候说什么都会让我感到脸红。

况且我们对苦难与灾难的经验和情感体验,我们眼睛看到的,内心感受到的,本身就是一部鸿篇巨著,它不是口水文字的堆砌,它需要用历史的长焦镜头来敲震灵魂。

我宁愿记录一些与当下个体的现实生活有关的边缘性文字,比如我的孩子在这次大历史背景下的冲击与成长,保护他不被网上各种针锋相对的思潮所污染,保护他不被因为憋闷难耐而分崩离析、咬牙切齿、左右对立的阵营所裹挟,保护他不被平庸的价值观、懦弱的为人之道、甚至仇恨的民族情绪所洗劫……我希望他长大后能有自己理性的思考,勇敢不只是唇齿之武,善良也要有点锋芒。一生中经历这样的大历史事件实属难得,我不愿做他思想的引路人,只希望能做他忠实的记录者。

我更宁愿安静地祈祷,这场灾难快快过去,每个人都能享有一寸安全呼吸的空气,摘下口罩的坦诚可以融化这个春天最冷酷的冰霜。

最初的想法是把我们的躲疫日常记录下来和小伙伴们分享,也想启发大家都互相交换一下自己的非正常生活。后来发现,记录也是整理、觉知的过程,它可以帮助我们找到内在最深的问题的答案,比如如何找到内在的平静。如果我们想成为最好的父母,我们也需要时刻关注孩子每一刻的需求。而随着记录疫情的日常,也让我变得更为慈悲、耐心、有爱心、对人敏感、内心强大,并对生命、爱和社会的价值更加关注。

苏格拉底有句名言:“未经审视的生活不值一过。”生活本身已经为生命旅程提供了最好的材料。疫情时期我们以笔为器,来认认真真地完成这堂生命的功课,这是我作为母亲唯一能做到的。

疫情期间很多人都在记日记,有对灾难降临的描述,有对社会问题的拷问,有对灵魂、人性的鞭挞,也有对自我生活的整理和反思。当然,更有对如糖果般闪耀着光泽的美好生活的撷取。这些,都是疫情时期我们从心中自我生发的力量,也是送给自己的特殊礼物。

今天哈尔滨的温度达到了零上22度,天气预报说热过了海口的温度。哈尔滨从有这个城市以来就有个心照不宣约定俗成的事儿,就是年轻貌美的姑娘都喜欢穿上漂漂亮亮的衣服去中央大街走上那么一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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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多月来,中央大街出现了历史的空镜,也出现了历史的空寂。今天它迎来了如织的游人和满街怒放争艳的大长腿,这种有俗世味道的感觉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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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陈菡英,全国公安文联散文分会副秘书长,全国公安文联签约作家,全国铁路公安文联副秘书长,全国铁路公安作家协会副秘书长,黑龙江省作家协会会员。作品散见于《青年文学》《读者》《远东文学》《黑龙江日报》《旅游与摄影》《海燕》《作家报》《人民公安报》等。著有散文集《错把风景当画游》《我在贵州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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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方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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