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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个梦,与海有关

来源: 两江文苑 作者:程华

魔方、纪念币、陀螺残肢、拼图碎片……读五年级的儿子那小屋里,乱糟糟的什么东西都有。每过些日子,我便嘱他收拾一回。

周末,我在客厅做清洁,他在小屋里忙活。“呼啦啦”他拖出一只纸箱子让我看。

全是海螺贝壳,大大小小一整箱。整个上午,我俩席地而坐,逐一把玩观赏。记忆之门,被一箱海螺贝壳毫不费力叩开了。

01

小孩多爱水。内地孩子,对海洋更有与生俱来的向往。人总对遥远的东西心怀向往。

我的童年时代,交通条件很差,遑论出省,去一趟重庆远郊都不易。曾随父母去几十公里外的北碚区,一路曲里弯拐颠簸,车没到,人已吐得七荤八素。

一辈子从事煤炭研究的父亲时常全国跑差。他有一本中国地图册,开本不大,棕色塑料软壳,泛黄的内页卷了边。自从看了纪录片《潜海姑娘》,那地图册每天被我翻上若干遍。很好听的电子乐,梦幻一样的海底世界,令海洋从此在我心里扎了根,还冒出了小芽头。可一本册子翻来翻去,怎么看重庆都与海洋挨不上边。

失望,潮水般将我淹没。去海边,去看海,去与五彩鱼虾珊瑚为友,哪怕捡几只贝壳海螺当玩具,成了我童年可望不可即的奢梦。

直到工作后,上世纪九十年代,交通条件已日渐便利,家庭经济也明显好转。那年夏天,我用不高的工资替父母报团参加了海南游。其时旅游热刚刚兴起,我迫切想与辛劳半生的父母一起去圆我多年的海之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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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远无法忘记,第一次站在天涯海角时的心情。眼前是一个与自己出生与生长的内陆山城截然不同的世界。南国灼亮阳光下,无数次涌入梦中的大海潮起潮涌,海浪一波一波冲上银雪般的沙滩,又一次一次喘息着缓缓退去。海风轻抚我赤裸的脚背脚踝,还有白色棉麻裙裾。远方,海平线与蓝天融为一体;近处,油绿椰树迎风轻曳,一派明媚热带风光。

母亲提了塑料凉鞋在沙滩上小跑,小脚踩出一溜两行脚印,孩子般的笑容与花白头发在海风中翻飞。父亲常年出差跑遍大半个中国,在家里也算“见过世面”的。而我的在小厂医务室劳碌大半辈子的母亲,竟年过半百才头一回看到大海,离海这么近。

在我“命令”下,很少合影的父母双双站在青灰色“南天一柱”巨石前,腼腆又开心地留下了一张合影,他们笑容灿烂,背后大海湛蓝。

一切完美。我的海洋之行第一站看见的海,与梦想中的海,如此贴近。

那以后,海南成了我们一家最爱去的休闲地。可惜工作繁忙,除那一次,我再未与父母同游,或我休假独自前去,或我替父母报团让他们自去,直到数年后母亲病逝。

多年以后,我仍会去海南,但很少去天涯海角。我怕那块标志性巨石,会轰然砸开我看似关闭已久的泪腺。

02

儿子出生时,我游历海南已不下七八次。一直有个心愿:带他去海南。与爱的人共享生命中所有美好,本就是一件美好的事。

儿子一岁半,刚学会走路,我和丈夫迫不及待带他去海南,去天涯海角。那是母亲去世后,我唯一一次故地重游。我不确定是不是企图以这样的方式,让儿子与他另一个世界的外婆实现某种遥远的交汇。也可能,这不过是我为安抚自己而自以为是的一种决定罢了。当然,这一切儿子暂时是不会懂得的。

远望那块巨石,心如海浪跌宕。浪,一下一下撞击礁石,把自己碎成飞溅的泪花。物仍是,人已非。母亲,我们来了,带着您从未谋面的外孙,又来了当年我与您第一次与海邂逅的地方,我第一次为您和父亲拍下合影的地方。

海涛阵阵,如泣如诉。彷如又见母亲笑着在沙滩上一溜小跑。那个矮矮小小的熟悉身影,在海天连接处,在我生命纵深处,一直跑,跑,从未远去……

一脚踩上温软沙滩,刚会走路的小小孩一个趔趄。他慌慌地抬起一只胖脚丫,“哇哇”哭着向父母伸出小手。两双大手牵起小手,他很快止哭并甩开我们,提着小桶小铲挖沙垒沙,摇摇摆摆不亦乐乎。

彼时海南已成炙手可热的旅游胜地。三三两两游客走过,总会在儿子面前驻足一阵:“瞧小玩具!多可爱!多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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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幼小的孩子,已拥有了父母整个童年少年时期不曾拥有的新鲜体验。

可惜几年后,儿子根本不记得自己蹒跚学步时去过海边。我拿出当时拍的照片,还有他自己捡拾的小海螺,均不能“唤醒”他的记忆。“你踩到软乎乎的沙子还吓哭了呢。”我讲得眉飞色舞,他一脸茫然,随后又把脸埋进书本。

罢了罢了。那时他的大脑还不具备初始记忆功能吧。如今十一岁的儿子,能如数家珍忆起许多往事,其记忆起点基本在三四岁以后。回放这些记忆中最深刻的部分,多与大海有关。

儿子生长于城市里,但爱好似乎有别于许多城里孩子。他对乐高、七巧板、遥控车、电子游戏兴味索然,对自然界种种趋之若鹜:花花草草、小鸟小鱼、蝴蝶蜻蜓,但凡有生命的,都是他的爱,都有深入探究的欲望。而孕育了无数生命的大海,则是他每年必去的打卡地。

一到海边,满沙滩捡海螺,拾贝壳,抓螃蟹,捞小虾,捡冲上岸的海草珊瑚石……他乐此不疲。这些小精灵也开始频频出现在他稚嫩的文字中。在一篇作文里,他讲到一件我并不知晓的事:一次他和爸爸去海边玩,岸边礁石上爬着许多螃蟹。他伸手抓,却被小霸王挥舞大钳狠夹手指,痛得嗷嗷大哭。爸爸以百米冲刺速度上前,毫不犹豫一口咬下,“咔嚓”蟹钳碎裂,小手指已青紫渗血。“爸爸真勇敢。要是妈妈可能吓哭了呢。以后我再也不这么鲁莽了。”

海,给儿子的童年注入了比海更无疆的乐趣,为他打开了更加开阔的视界,也引领他开始学着探索与沉思。上学间隙,他又买又借弄来不少有关海洋的图书,一个人静静地看。他的卧室墙贴、床单被套,主题多是一个:海洋世界。

并不全知那圆圆小脑瓜里想些什么。但可以肯定:海,在一个内地小男孩心里,已成为懵懂人生中最初最纯的诗与远方。

03

鼓浪屿四周海茫茫

海水鼓起波浪……

一曲《鼓浪屿之歌》,从少女时代起便被其舒缓旋律摇曳了心旌,浪漫了梦境。

工作多年后,一次出公差到厦门,终于偷空去了神往已久的鼓浪屿。

又一处临海所在。如果说三亚是丽质天成的烂漫少女,鼓浪屿则堪比仪韵卓然的大家闺秀。这隔一弯海峡与厦门俩俩相望的小岛,景色旖旎,苍幽伏地,可考证历史有3000年。因历史原因,这里汇聚多国风格建筑,以文化多元性构成独特人文景观。美日领事馆、汇丰银行公馆、天主堂、钢琴博物馆、亦足山庄……在那些记录近代文明的小楼前,那些散发独异风情的窄巷间,那些簇簇丛丛私自绽放的三角梅下,那些别出心裁的创意小店旁,我手握一杯“张三疯”奶茶流连再三,直到夕阳西斜仍依依难舍。若儿子也在,该多好。

快见轮渡了。忽想起尚有一事未了,飞快往回跑,喘吁吁跑到一排小店前。时间紧不容细看,就在第一家店玲琅满目的海螺贝壳以及用它们制作的工艺品里搜寻。儿子像我,不喜人工痕迹太重的物件,我挑中一个个头最大的海螺,足有一只大汤碗那么大,莹白外壳点缀深深浅浅的红棕色花纹,底座弯口处呈优美弧度,看去优雅极了。我搁下120元抱走了它。

它霸气地占据了行李箱一半空间。我不得不将一些杂物取出,装进一只手提袋里。

我用尽洪荒之力把它拖回家,送给儿子。至今它仍趴在客厅电视柜上,一副蠢萌样。一天,儿子举起它贴在耳边,凝神听了好一阵,说:“妈妈听,海螺在唱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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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两手接过,学他把海螺放耳边,果有声音“呼呼”传来,似海浪,似风声,神秘,隐隐带点幽婉。“海的声音!”我惊喜。“嗯,海螺想家了,在哼它家乡的歌!”儿子若有所思。

我俩沉默一阵,小心放它回原处。螺呀,原来你是有灵性的!你不会责怪我们,让你背井离乡吧?!儿子将他几年间在海边捡的“战利品”一一摆在大海螺身边,说小伙伴多些,它便不会孤独。他自封“海螺幼儿园”园长。

每年暑假,凡讨论出游去处,儿子皆抢答“有海的地方”。他一天天长大,他的视野,他关于海的渴望,已不仅限于国内。我和丈夫工作忙碌,每年有十余天公休假。为满足儿子的愿望,我们总想法把假期安排到一块,好一起去实现我们这群内陆人的“海之梦”。

除海南,深圳、汕头、北海、青岛、大连……天南海北,许多有海的地方,散落了一家人的足印与欢笑。若时间许可,也去国外。在马尔代夫,我们乘多尼船去海钓,在岸边陪寄居蟹散步;在帕劳,我们下海与鲨鱼同游,在浅滩搜寻酣睡的海参……犹记离开马尔代夫那天,临上水飞之际,儿子红着眼圈说,明年,我们还来这里。

最神奇的一次经历是帕劳之行。临行前,儿子突然发烧近39度。我和丈夫左右为难。在儿子死磨硬缠下,我们忧心忡忡登机。一路上,他昏昏沉沉趴在大人怀里。近九小时飞行后到达帕劳首都马累,又乘车前往驻地。一下车,儿子看见大海,拉着他爸爸便往海边冲。我一人呆住处坐立不安。

万没料爷俩疯玩回来,一量体温竟恢复正常。我差点哭起来,随即哈哈哈狂笑:“小子,你是吹海风当吃药么,扔到海边啥毛病都没了?!”

一周后,告别帕劳前夜,儿子将捡的贝壳、海螺、螃蟹摆在床上,一一拍照留念,又依依不舍送回海里。当地规定,不得携任何私自捡拾的海产品出境。

怎么这么苛刻呢,别的地方不都可以带走么。听我发牢骚,儿子反开导我:“妈妈,保护环境是每个人的责任!你看,如果大家都随便丢垃圾,随便捡贝壳海螺带回家,那下次我们就没有这么好这么干净的海滩可以玩了!”我哑口。

说得真好。小小孩长大了,已不再是那个一脚踩上沙滩便吓哭起来的幼儿。他的母亲好意思不跟着长大么?

04

若说别处适合游历,海南则更适合宅居。至少我是这样认为。

儿子幼时,我们在海南文昌购了一套小户型。我们希望,每年寒假都能带儿子来这里拥抱阳光沙滩、海风椰林。还有个长远打算:儿子终归要长大,终归会有自己的生活。待他成人,我们也将告别职业生涯,那时这里就是我们冬季最好的休闲落脚处了。

购房至今,我们的冬季度假计划,几乎年年只实现了一半。工作原因,丈夫时间稍宽松,我则越到节假日越忙,越难抽身。近三年均是丈夫带儿子去海南,我守岗,下班后独宅家中,成为假期“留守女”。春节呵,谁不是阖家团圆举家带口,谁好意思去别家凑热闹呢。

三年前那个春节。除夕夜下班回家,独对冷锅冷灶。窗外烟花璀璨,映亮屋内孤单。那晚,餐馆要么闭门谢客,要么满桌团聚的人。锅里水开了。眼泪和着干面跌进锅里,一起翻滚。

初一到初三,每天下班后便赖着好姐妹陪我解闷。姐妹们善解人意,纷纷撇开老公,或去宾馆写个房间,或去她家空置房里打个地铺,一瓶红酒、一包卤鸭翅,聊得志,聊失意,聊心里最隐秘的故事……天南海北聊至深夜甚至天光放晓。我们是对方的镜子。我们能从对方瞳仁的光束里看见被人爱着需要着的自己。那是寒夜里一抹昂贵的温热。

这个春节,我无论如何不愿独待重庆了。想念儿子,想念久违的海,想念一家子徜徉于海边的温馨闲适。我想方设法与同事调班,把工作集中安排在前班即初三之前,又提前订了重庆海南的往返机票。

幸运的是,整个值班期间并无特殊情况发生,需要完成的活儿也如期完成。大年初二晚,准时下班。初三上午,如愿坐上了飞海南的航班。客机准时起飞,准点降落美兰机场,一切顺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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阔别三年的海南,我又来了。文昌,我又来了。当明艳阳光裹挟咸腥海风热辣辣扑面而至,我看见了迎接我的丈夫和儿子。

陪伴时间只有一周,陪伴的时光其实平淡,但我已是幸福的人。

每天一觉睡到自然醒,起来四处闲逛,或海边,或周边。三年未至,小区周围热闹起来,门口开了超市,比永辉大一倍。我决心把周边知道或不知道的超市都走上几遍,买一堆需要或不需要的东西搬回家里。我们婉拒了不少在此度假的朋友邀聚,只想静静享受一段亲子时光。很奇怪,对于节假日父母轮番缺席,尤其是我的缺席,儿子从不抱怨,也许早就惯了,或者,他以为家家过节皆如此吧。身为母亲,我是有愧的。

与在重庆每个不上班不加班的周末一样,无外乎走走逛逛吃吃睡睡,但每天看到儿子,看到他津津有味吃我做的菜,便歉疚淡去,满足洋溢,感世间喜悦,莫过于此。

最喜一家人去环球码头看各色海鲜。当年的露天如今变成搭了大雨棚的半开敞卖场。硕大塑料盆中盛满海的味道,海的气息。龙虾通身赤红,有封疆大吏的派头;螃蟹身披铠甲,是威风八方的将军;圣子王嗤嗤吐泡,扇贝们明合暗开。面色黑红的渔民操海南普通话与嘴馋的外地客讨价还价,一脸得意将柔若无骨的大章鱼放地上,任其表演瑜伽以示绝对生猛。儿子浓眉大眼模样讨喜,每每向卖家讨要一两条小鱼,对方一脸开心“行啊小帅哥”,且大方附送几只活蹦乱跳的小虾。

赏够了,逛够了,挑喜欢的提回家。儿子趴阳台喂他的比目鱼虾虎鱼,我将大包小包提进厨房烹成佳肴:龙虾粥、姜葱蟹、蒜蓉扇贝、清蒸鲍鱼……丈夫不善庖厨,充小二跑超市提啤酒椰奶。他乡团聚,值得小酌一杯。

傍晚,去海边溜达,父子俩照例一路捡拾海螺海贝。斜阳橙红,给纤长海岸线镀上一层亮眼的金。云天一色,逆光下一高一矮如画中剪影。

今年,千里之外,在南国海滨,家庭版图不再缺角,一家人杯斛齐聚。于孩子来说,父母在哪里,家就在哪里。而对于父母呢,孩子在哪里,家就在哪里。

从这个意义上来说,这位于南中国海的大陆岛,何尝不是我们的第二故乡。椰风暖阳,碧浪沙滩,能与最爱之人共拥岁月,便是幸福的,人生也是圆满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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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程华,供职于重庆市公安局。全国公安文联会员、重庆市作协会员、重庆文学院第四届创作员。

出版报告文学集、散文集三部。作品散发于《四川文学》《散文百家》《海燕》《阳光》《人民日报》《中国文化报》《重庆日报》《重庆晚报》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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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方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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