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
他坐在我对面的椅子上，表情凝重。黢黑的脑壳在候车厅灯光的照射下十分亮堂，鼻梁高挺，长在消瘦的脸颊上却显得突兀。一大包行李装在化肥袋里，斜放在地上，一只脚搭在上面看着，生怕被别人抢了去。我静静打量，他这一副标准的庄稼汉模样，黄土色的脸上久旱未雨，垄着个“苦”字，像极了罗中立的笔法。
望着望着，我眼角逐渐红润，晶莹里我看到了一个和他相仿的影子。不及擦拭的泪滴，仿佛要急奔去滋润那干涸的黄土地，灌满那让我起敬的每道褶子，再冲溢出幼年记忆里的碎片故事。
千禧年，父亲下岗之后，回村里老老实实干起了庄稼人的本行。几亩地维持一家四口人，衣食住行所有的开支。刚开始还算凑合，父母紧衣缩食供哥哥和我上学，直到我10岁那年，哥哥考上了大学，父亲才发现家里连给孩子交学费的钱都不够。出去借了一圈，他空手而归。母亲没有责怪他，背地里独自悄悄地流泪。
东拼西凑，终于弄来了哥哥的学费，父母把他送上了去郑州的大巴车。结果第二天，我发现母亲却不见了。我不依，哭着问父亲。他说，你妈去山东打工了，过年就回来了!过年?还有半年多!我嚎啕大哭，要母亲回来!父亲一句话不说，一个劲儿地抽闷烟。
有时候人长大，就是一瞬间的事儿。那个半年，我长大了。之前家里虽然苦，父母却从不强求我们兄弟下地干活。母亲不在的时候，父亲一个人早上四五点钟就起来，去地里干活儿，一直到半晌再回来，突然想起我还没吃饭，进了厨房，发现我已经去了学校。每天想着母亲，我的心思就不在学习上。前三名的成绩保持了一次，之后考试一次比一次差。班主任周老师是个和蔼的女人，有天下午，她把我叫到办公室，问我：你是不是有啥心事儿?我不说话。周老师问了几句，看我咬着嘴唇，眼含泪花!她摸摸我的头，说：孩子，有啥事儿别憋着啊!我再也忍不住，却只说了一句让人哭笑不得的话：我妈打工去了。那时候乡下出去打工的女人很多，班上留守的孩子也不是我一个，可像我这么痛苦的估计不多。
父亲压力比我更大。家里有四亩多地，三亩多都种了蔬菜。种粮食作物稳收，遇上一般灾害天气也掉不了几个价钱。蔬菜对庄稼人来说就是“风险投资”。记得当时萝卜卖给批发商也就几分钱，行情好的时候有两毛多。一亩地能产万把斤，卖上几千块钱就算赚了。能卖上万块的，那是村里的能人。
父亲不算能人，别人种啥他种啥，也种了一亩地的土豆。土豆熟的时候，刚巧菜价贱，原本下乡收菜的批发商也不来了。把土豆卖出去，就要去几十公里外县城边上的蔬菜批发市场。头天放学后，我从学校一路小跑到地里，书包往地上一撂，帮着父亲把挖出来的土豆剥泥装车。那时候我个子还小，父亲身板也不大，两个人一直干到天大黑，好不容易把挖出来的土豆装满了一架子车。准备第二天一大早进城。
那一夜时间过得快，眼皮还没合上，父亲就把我从床上拽下来。我模模糊糊看了眼时间，还不到四点钟。我闭着眼说：达，太早了吧?父亲看我还没睡醒，便不让我去了。我一下子睁开眼，没事儿，走吧!父亲在前面拉车，我在后面推，父亲怕我掉队又把我喊到车头，让我扶着就行。走了两三公里的路，到了镇上。
镇上有去县城的柴油三轮车，带车棚那种。菜农们把架子车一辆一辆串联到一起，再挂在三轮车尾，十几辆架子车，三轮车是机车头，一长串像极了一列火车。大家挤靠在车棚子里，向着一个目的地-----菜市场，前进。
到了菜市场，几遍讨价还价，父亲便把一车几百斤土豆当九十多块钱卖了。看着天刚蒙蒙亮，我想着这就能拉车回去了。不料买家对父亲说，他还要批发其他菜，让我们拉上车去县城中心的菜市场交给他家人，到时候一手交货一手付钱。父亲也没办法，拉上车就去了。这次没有三轮车，几公里的路，父亲在前面拉，我在后面推。走一段，我就要喊他一声：达，我在嘞!
现在想起来，还感觉那段路程远。有几次做梦，在梦里走那段路，十分累，五分不情愿，五分心疼父亲。到了地方，批发商那家人还算厚道，把土豆卸了，直接给了钱。菜市场真热闹，城里起早的大爷大妈已经出来买菜。菜摊周边是个羊肉汤馆，大块的羊肉在锅里冒着热烟，我赶紧把唾沫咽了，把头扭开不去看。父亲拉着我进去，要了一大份羊肉杂可，三块五。父亲把碗推到我这儿，虽然肚子咕咕响，我也没动筷子。父亲又跟老板要了个空碗，把汤拨开，一人一半，我俩吃的可香了……
车站的广播喇叭响起，我坐的那趟车开始检票进站了。回过神儿，我揉了揉眼睛，看着对面这位老人也在看着我。他一下把头转了过去，顺势用粗糙的老手揉了揉眼睛。哦?他，会不会也在想自己的儿子?
我突然想起来，好久没给父亲打过电话了。
作者简介： 王志鹏，毕业于铁道警察学院侦查专业，现供职于郑州铁路公安局。兴趣爱好广泛，对写作情有独钟，相关作品在新华社、《人民公安报》《青年文摘》《中原铁道报》等媒体刊发。
如转载请注明信息来源！
责任编辑：方庄
热门推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