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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的生命里都有冬天

来源:青春都在西北政法 作者:牛爱菊

近日准备搬家,收拾东西,发现一件儿子月子里穿的藏蓝色粗布小棉袄,斜襟,盘扣。棉袄拿在手里并没有多少分量,可我的心却沉甸甸的。

这件小棉袄的布料可有年头了,它原来的主人是先生的爷爷。老爷爷活了90多岁,去世后婆婆将他穿过的蓝棉袄拆开洗净,布料压在箱子底,一压几十年。二十七年前,她将其中一块布料做成一件小棉袄,迎来她的大孙子。七年前,她又将一块布料做成一件小棉袄,迎来她的小孙子。

老家有这样的讲究,祖辈长寿的人有福气,子孙辈穿他们的旧衣服可以将这福气传承下去。婆婆一针一线给孙子缝棉袄时,大概是怀着这样美好的期冀。先生笑着说,这是他们家的传家宝,他看见这粗布蓝袄,仿佛又看见那个和他抢零食儿的九十多岁的老爷爷。

先生出生于1970年,上面有一个哥哥,下面有一个弟弟。在那个物质匮乏的年代,一个没什么文化的农村母亲要抚养三个儿子,这是一桩艰巨的人生功课。

先生说,小时候婆婆改善生活包饺子,馅儿只够包两碗饺子,一碗给老爷爷,一碗给老姥爷(婆婆的爷爷),婆婆和三个孩子只能吃连汤带水的馄饨。有一次,他们刚包好饺子准备开吃,老爷爷来了,婆婆赶紧把她和儿子碗里的馄饨拨到一块儿,整了一大碗稠馄饨给老爷爷。老爷爷心满意足地吃了个底儿掉。

婆婆七岁丧母,父亲要续弦,后娘开出的条件是,不当后娘。于是,姥爷决定将儿子和大女儿过继给他们的大娘,将1岁多的小女儿送给她的姑姑。母亲已经断气,1岁多的姨婆还在吮吸她的奶头,浑然不知那冰冷的奶头再也无法流出甘甜的乳汁。

7岁的婆婆舍不得妹妹,跑十几里路去偷妹妹,又被逼着哭着还回去。命运如此残酷,在人生尚未开始的稚年,婆婆已早早尝到了生离和死别的滋味,被生活催逼着赶紧长大。

没妈的孩子没有童年,婆婆早早辍学,下地干活儿,三年灾荒期间,自己织了布背到山东换红薯干,逃票坐闷罐火车去东北换粮食。

粗粝的生活磨就了婆婆坚韧不拔的意志和勤劳朴实的性格,她一直是生产队里的挣工分能手,大小伙子都没她干活儿麻利,快六十岁时还有人家农忙期间请她去帮工。五十多岁时,大儿子刚刚结婚,二儿子刚考上研究生,小儿子正读大学,公公一个人的工资紧巴巴,婆婆为了补贴家用,干完农活儿,蹬着三轮车,从县城集贸市场批发来袜子手套秋衣秋裤,在方圆几十里的农村集市上贩卖,市场收费人员看她一脸皱纹满头白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过去了。

也许是生活的摧残,婆婆比同龄人显得老许多。十六年前第一次见她,我吓了一跳,怎么刚刚六十出头的人,腰已经弯成了七十度?

那天立秋,淅淅沥沥的雨跟了我和先生一路,从北京城里到河北乡下。刚到村头儿,未来的公公已经拿着两件雨衣等在那里了,一开口,浓浓的乡音和着生活的热气,扑面而来,咋个这老晚才到嘛?俺都等老半天了!你娘从早起就开始催我给你挂电话!

我俩跟着胖乎乎的公公往家走,进了家门,院子里却只有两条柴犬,朝我们汪汪地叫。娘呢?先生问。

话音没落,一个穿大花褂子的驼背老太太,抱着一大捆柴禾从外面进来了。那是我见婆婆的第一面,从那以后,我每次看见她,都是忙碌的永不停歇的身影。

儿啊,你们可回来了,饿坏了吧?娘赶紧给你们烧火做饭!闺女,先吃点面条垫补垫补,夜里咱再吃好的!下雨下得柴禾都湿了!

婆婆将柴禾抱进屋,蹲在灶前,眯着眼点火,湿柴禾不容易点着,她接连划了好几根火柴。火光映得她的脸红彤彤的,沟壑纵横的脸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至少老了十多岁。

一大碗热腾腾的挂面盛出来,上面还卧着俩金灿灿的荷包蛋,我不由得想起小时候,婆婆皱纹密布的脸油然亲切了不少,竟一点儿没有丑媳妇见婆婆的紧张。

我在婆婆家呆了一周,每天除了去田里假模假式干活儿,就是跟着先生赶集走亲戚,日子过得不亦乐乎。有一天我刚换下脏衬衣,先生就喊我出门,在外面逛到中午回来,衬衣洗得干净透亮,挂在院子里迎风招展,像面胜利的旗帜。我愣了愣,心里慢慢流过一股暖流。

那天中午,婆婆做的韭菜鸡蛋盒子,笨手笨脚的我想帮忙,却把鸡蛋打碎了,婆婆笑我,真是个傻孩子。

回京那天,婆婆天没亮就起床忙活,将我们的行李袋装得满满当当沉甸甸的,吃完饭,她和公公推着三轮车去送我们,走出好远了,我回头还看见她抬起胳膊擦眼睛。

第二次回老家,是在结婚前夕。午后的深秋,凉气浸骨,婆婆在炕上给我们缝新被子,我抱紧胳膊在地上团团转。

婆婆看看我,把针插在被子上,从炕上下来,转身进里屋,拿了条红绒裤递给我,穿上!傻闺女,啥天儿了,还穿那么少?

我听话地穿上婆婆肥大的绒裤,坐在炕沿儿看婆婆缝被子。窗外的阳光一点点地暗下去,这是乡村秋天的黄昏,静谧地能听见时光在木头窗缝间的流动。

闺女,俺把钱缝在这个有牡丹的被子角,你回到家要记得拆出来啊!婆婆抬起头看着我,给俺当闺女,行不?

我安静地点点头。

婆婆原本是有过闺女的。先生的大姐小名叫秋月,乖巧可爱聪明伶俐,婆婆特别疼她,谁知道7岁那年莫名其妙发高烧,怎么都不退,没几天竟夭折了。

婆婆三天没吃东西,只是拿着女儿的衣服,坐在炕上发呆流眼泪。也许是那次,她将一辈子的眼泪都流完了,后来先生再没见过她流眼泪。三天后,婆婆将女儿的衣服锁在箱子里,再没拿出来过。

婆婆后来又生过一个女儿,足月生出来却是死胎。村儿里的乡亲说,婆婆命里只有儿子,没有女儿。

村儿里的风水先生说,婆婆家的房子少了间耳屋,所以不利儿女。公公就请人重修房子,加盖了耳屋。“战壕里没有无神论者”,人世间的痛苦如此沉重,已经超出了自然的承受力量,人们只好求助于神。

林清玄有篇文章里写道,人世间的波折其实也和果树一样,有时候我们面临了冬天的肃杀,却还要被剪去枝桠,甚至留下了心里的汁液。有那些怯懦的,他就不能等到春天。只有永远保持春天的心情,等待发芽的人,才能勇敢地过冬,才能在流血之后还能枝繁叶茂,然后结出比剪枝之前更好的果实。

也许那些眼泪,已经变成生命里最好的肥料,婆婆吞下所有人生的艰难,咬牙挺过命运的所有刁难,出色地完成了她的人生功课,将三个儿子培养全都培养成大学生,其中两个还念了名校的博士和硕士,定居在京城,就连大孙子都在国外名校读硕士了。

再大的悲苦,强者扛住了,不多诉与人听,给人提供谈资;再多的不幸,人要往前走,决不嘀里嘟噜的自怨自艾。谁的人生不是苦难重重。

如今,快八十岁的婆婆还每天下地劳作,将三亩庄稼地伺候得风生水起,别人劝她把地租出去,她笑着摇头,庄稼人,离不开地!

明年,婆婆就将迎来和公公的钻石婚,老两口恩爱一辈子,从来没有红过脸,也许父母和睦是最好的家庭教育和家风传承,先生兄弟三个全都事业有成,家庭和睦。

幸福它有记忆,会沿着和睦的家庭一路传承找寻。

但丁说:“从我,是进入悲惨之城的道路;从我,是进入永恒的痛苦的道路;从我,是走进永劫的人群的道路。”托尔斯泰说:“在清水里泡三次,在血水里浴三次,在碱水里煮三次。”

生活不会亏待人,当它把无边的严寒盖在你的身上时,一定还会给你一根火柴,就看你能不能把它擦着。生命的意义如此厚重,无论我们怎样全力以赴都不为过,因为我们生而为人,生而为众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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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牛爱菊,海淀区双榆树派出所社区民警,爱好写作,常将工作感悟诉诸笔端,在《人民公安报》《派出所工作》《现代世界警察》等刊物发表多篇文章,代表作《警察日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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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方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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