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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毛头非彼矛头

此毛头，指代我妹妹。

瑞是家里的第三个孩子，人长得瘦瘦的，额头宽宽的，眼睛大大的。眼睛有些凹，像当时电影里的阿尔巴尼亚人。头发黄黄的，梳着两条小辫子，辫梢在肩头上晃着，细细的，像猫尾巴。发际线高，前额的刘海遮不住额头，显得头发稀稀落落。这小黄毛丫头，爱蹦爱跳，身体灵巧。到了晚上精神头十足，瞪着眼睛不睡觉。长大后她说，可能是到了晚上就又饿了，也没有零食吃，就是不困。

当我可以独自带她玩时，我已经成为小学生了。

我上小学的考试是这样的：

老师问，你会查10个数吗？

1、2、3、——10

老师再问，你会写自己的名字吗？

会！歪歪扭扭的写了出来，就算可以了。其实老师并未细看，我的名字是写错了的。在入学前几天，我那在偏僻乡村不懈努力做着文学梦的爸爸，给我起了学名，单字：瑜。翻查字典，瑜乃指美玉，玉石的光彩，比喻优点。只是我并不喜欢。瑜字笔画太多，我费了好多劲才学会。不知怎的，写着写着，竟把人字头下边的一小横给弄丢了。直到有一天爸爸看到我的期末考试卷子，发现瑜字写的不对，才纠正过来。

成为小学生，就会知道政治术语，“阶级斗争矛头向下”、“阶级斗争矛头向上”等词句。其实并不明白具体含义，却会实际应用了。真正的活学活用！

我爷爷是村里著名的“老万能”，爷爷做了一个独轮车，有点像《车轮滚滚》里的轱辘车，只是袖珍很多。前面一个小轱辘，几根木头钉成车身，两根结实的手腕粗的树棍贯穿车身做推把，下边安装两个矮矮的腿当支架。我曾帮助奶奶推独轮车去搅米缸子——磨米作坊，独轮车上最多装过40斤苞米，去磨成面。于是学会了推独轮车。后来经过勤学苦练，可以很稳当的推独轮车了。

初夏日子，哈大路上的杨树已经枝叶浓密，风一吹沙沙作响。西河洼的水，正通过明渠水道哗哗的流向生产队的田里。哈大路的路基要高于这条村道，形成一个缓缓的坡。这条村道的南北两侧，是一个个院落，我家就在北侧的院落里。

那是周三下午，小学生放假。九岁的我是三年级学生，比我小一岁的大弟冬，因为12月份的生日，身体弱，才上一年级，以他当时的学历情况，他比较顺从我。我让他推着独轮车，悄悄从家里出来。五岁的妹妹瑞尾巴星似的，跟在后面。我们闲着无事，爸妈又管得严，不敢远走，就推着车在这条坡路上来来回回、上上下下的玩。

我和冬一替一回的推车，瑞不会推，就跟着来回跑。当时的情景，正是“风吹着杨柳沙啦啦啦，小河的流水哗啦啦啦”，谁家的孩子傻了吧唧，兀自笑得开心。阳光下，我们的小脸晒得通红，汗珠在脸上晶莹闪光。

瑞跑累了，蹲在地上歇着。阳光炽烈，看起来像是直照，影子在她的身后，拖着一团暗色。她不胖的小脸上尽是汗，快像小溪一样流到脖子上了。我和冬见状，就让瑞上车，瑞体轻，灵活，她坐在窄小的木条车身上，双脚蹬住轱辘后的挡板，小手自然抓住边上的板条。见有人推着她玩，更是高兴，满脸笑容，早不知道又累又晒了。

我推车，冬在旁边跑，冬推车，我就在旁边跑，瑞在车上兴高采烈。

忽然发现，随着车上坡，瑞的小脑袋就向上微扬，黄头发在微风中随风轻扬。我突然蹦出“矛（毛）头向上”这句话。

“矛（毛）头向上”，我一喊出，冬也明白这句话的意思，附和着喊。我和冬嘻嘻笑着，瑞不知所以，看着我俩乐，她也乐。她懵懂的乐，我和冬更是偷着乐，便加劲的向上推，一起喊着“矛（毛）头向上”。推到了道口，再向下推，瑞的小脑袋就在我们的视线之下，于是我们又喊“矛（毛）头向下”！

疯跑了十几趟，玩累了，我们“收工”回家。

天空蓝得美极了，妈妈最喜欢给我们买的天蓝色条绒，就是这色的。妈说，这颜色越洗越干净，褪色了也好看。太阳已经西斜，隔着哈大路，看那红红的圆球，唯我独尊，却温和亲切，边上有一抹彩色的云，镶着耀眼的金边。大杨树的叶子越加欢快的唱着，沙啦沙啦，仿佛配合着我们愉快的心情。活学活用了一个新词“矛头向上”、“矛头向下”，让我们心情愉悦得无以表达。

树荫拉长，树影婆娑，家门口石头旁边的老柳树正摇曳着枝条，看着我们推着小独轮车回来。

瑞当时太小，记不得这故事。她一定也不知道，此毛头非彼矛头也。

长大后的瑞，一头浓密好发，虽然她并不爱修剪，可依旧黑亮如瀑布锦缎。我和冬，头发很是不及瑞，我的头发不曾给我增添点秀色，冬是早早秃顶，戴上帽子是大哥，摘下帽子是老大爷。嘿嘿，嘲弄别人是黄毛，自己倒不如人家。好在我们都年过半百，也不太介意了。瑞的黑亮头发，也夹杂了许多白色。

此毛头今年突遭大难，得了急性脊髓型白血病。在病床前守着她，看着她憔悴的面容，散乱的头发，一时间，少年的时光，潮水一般涌来。

倒是最近一段时间，已掉落了三分之二黑白夹杂头发的此毛头，却仿佛重生一般，长出了黑色的新发。

黑发柔柔，像我们因感恩而变得更柔软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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