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火中的书香和明灯
“你所读过的书中,藏着你的人生经历和财富。”每每看到此话,就会情不自禁想起最后一次采访关盛志老将军的情景。“你或者说其他很多人,都一直有个误区,只看到红军长征多么多么苦。其实啊,我们当年的长征中也有不少的趣事和快乐。”关盛志别具一格的开篇之语似一把刻刀,把他所讲述的红军长征中的书香故事,牢牢刻在我的心灵胶片上。
“当然那都是在长征途中,红军远离了敌人的围追堵截和艰难危险的雪山沼泽之后,进入到相对平缓的行军和地方后,才有的事儿。”从老将军沙哑而浑厚的讲述声中,我仿佛听到了当年红军战士爽朗而富有朝气的笑声,看到了红军战士“你给我当先生或识字卡,我给你当黑板或老师”,边行军边有板有眼地互助识字学习时其乐融融的情景。
他们身上的灰布军装,早已被战火和硝烟熏染、撕扯得有些破旧甚至是褴褛;他们足下的芒鞋,也已被瓦砾和泥泞咬噬、啃磨得变了形、走了样儿。但他们瘦削年轻的脸上,却溢满了雨后春笋般勃发的幸福和憧憬。他们一边步履坚定如滚滚铁流般西行北上抗日,一边认真学着记着前面战友背包后的“识字卡”上“如泥鳅一样,稍不注意就从脑海中逃跑了”的一个个常用汉字。
“这个字,是‘人’字,中间加上一横变‘大’字;‘大’字头儿上横根扁担是‘天’字,‘天’出头是‘夫’字;左下加点‘大’变‘太’,右上加点‘大’成‘犬’。”关盛志边说边兴奋地比划着,仿佛回到了十七八岁时,他正与同班的红军战友热火朝天地比着赛着,看谁认的字多,看谁能成为识字最多的“头名状元”。前面战友背包后的“识字卡”上的字学会了记住了,就与后面的战友交换一下位置,这样每个人又都在成为他人的“先生”和“识字卡”时,自己也有了一位新的老师和“识字卡”。全班十多名战士和十多张“识字卡”互换学遍了,就换上新的一组“识字卡”。
长征路上条件所限,那些“识字卡”做得十分简单,甚至有些粗糙和简陋。形状不一,有的是长方形,有的则是圆形或正方形,有的只能勉强算是多边形了;字卡的大小也不一样,写在上面的字,自然也有大有小;字卡的材质,更是“有什么或抓到什么,就用什么”,有的是废旧报纸、账本页,有的则是纸壳、纸板或刷标语时剩下的一点儿边角料,偶尔也会有宣纸或文件纸等,“但这些都丝毫影响不了红军战士边行军、边识字学习的愉悦心情和昂扬斗志!能在行军打仗的同时,也有机会学文化,这是多么幸福愉快的事情啊!是参加队伍前多少人盼了、想了多少回的喜事乐事啊!”红军战士也因为年龄、基础、悟性等方面的差异,有的人在一次识字活动中,就能认识二三十个字;有的则可能几次活动下来,也记不住十个八个的,而且常常张冠李戴,总也弄不清土地的“土”与战士的“士”、目标的“目”与日子的“日”等长得像双胞胎一样的字,惹得大家哈哈大笑,害得教员不得不绞尽脑汁地编一些形象、好记的顺口溜,如像个手榴弹的是“甲”字,倒过来坐在田上的是“由”字等,帮助大家识别和记忆。关盛志声情并茂的讲述,如梵高笔下那株永远明艳金黄的向日葵一样让人心动和难忘。
可我的心头却始终悬浮着一个大大的问号:长征途中,红军战士真能那么坚定、从容地识字学习吗?关盛志老将军笑着释疑道:首先,那时的红军战士,多数都很年轻甚至是非常年轻,年轻人所特有的激情和活力,在红军战士的身上只多不少;其次,很多红军战士都是穷苦人家出身,参军前所吃的苦、受的累,比起长征中的一些苦和累来说,要沉重和艰难得多;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就是……他突然停下来,直了直挺拔的腰身,如打着重号一样缓慢而有力地强调道:“那时,我们有理想,有信仰!所以,吃苦不觉苦,受累不觉累。当年的我们就是怀揣着‘为了天下劳苦大众翻身得解放’‘为了北上抗日’的理想和信念,在‘十送红军’的歌声中,毅然踏上了漫漫的长征路。”这个理想和信念,如明灯,似巨轮,引领着红军将士以双重武装之力量,为理想而战!为信仰而远征!在英勇顽强地粉碎了敌人的围追堵截的同时,也与“没有文化的军队是愚蠢的军队”这个敌人进行了坚持不懈的斗争,将革命的理想和信念,通过硝烟的书香,潜移默化地根植在红军将士的心底,并形式多样地播撒在沿途群众的心里。
长征结束胜利到达陕北后,出征前还目不识丁的关盛志,已成了“掌握了大约500多个常用汉字,一般的油印小报、战报或普通的文件,都能顺利读下来,基本明白其意思”的小秀才。之后不久,关盛志就因此被组织选送到延安抗日军政大学(以下简称“抗大”)学习。为此,团长特地奖励了关盛志一件珍贵的礼物。
“什么礼物?我们能看看吗?”我惊喜地问道。关盛志老将军和颜悦色地看着我问:“你看过《闪闪的红星》那部电影吗?记得潘冬子拿到那颗红五星时激动幸福的样子吗?”“我看过!”我清楚地记得,潘冬子喜极而泣地接过那颗闪闪发光的红五星,抚摸了一遍又一遍,然后珍藏在身边,每每思念亲人或是遇到困难了,就会拿出来看一看,浑身又充满了力量。“这事是真实发生过的,不是虚构的。”关盛志从书桌最里边的抽屉里摸出一个红布包着的盒子来。慢慢打开红绒布,轻轻掀起军绿色小方盒的盖子,一颗闪闪发光的红五星如娇艳的杜鹃花一样绽放在洁白的海绵垫上。
“这就是老团长奖励给我的那颗红五星。”关盛志边说边小心翼翼拿起那枚红五星,放在手心上,深情地看着,喃喃自语道:“也许现在你们意识不到它的珍贵处。可在当时,多少红军战士的军帽上都找不到一颗红五星来佩戴。老团长却能送给我一个小通信员这么珍贵稀罕的礼物,这是多大的奖励和关爱啊!”
老将军浑厚而略有点沙哑的声音再次响起:现在一些人总觉得没有时间或条件学习,其实还是从心里不想学。长征路上不说了,就是在延安抗大,那时的学习条件按现在的说法,就是“三无”甚至是“四无”:没有教室,找个窑洞,打扫干净就成课堂了;没有桌椅,大家盘腿席地而坐,人人自带“桌”与“凳”;没有纸笔,捡个树枝或石头,松软的地面随便我们写和画;有时就干脆以手(指)为笔,跟着老师在空中一笔一画地书写,也就是大家所说的“空书”,随时随地都可进行;没有黑板,找点石灰或锅灰,刷出一块平整点的墙面就行了。当时没有觉着苦,现在回想起来,依然觉得很幸福很难忘。“可以这样说,我的启蒙学习,是在长征路上完成的;我的高小甚至是初中教育,也是在长征途中完成的。而抗大的学习,则是我军旅生涯的拐点和起飞线”。关盛志毫不隐讳地说,他能最终成长为一名共和国的将军,与他有一定的文化、刻苦努力地学习和提高自己密不可分。
兵之魂魄,文以化之;将之忠勇,文以励之。这个春天的午后,关盛志老将军抱病向我讲述了长征途中和抗大时期,他们为了理想和信仰,坚持学习的动人往事。让书香点亮理想之灯,这段战火中的记忆对于今天的人们依然是无比珍贵的。
作者简介:蓝茹,原名吴何岷,从原济南空军政治部宣传处转业到公安,曾任《解放军报》特约记者,系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报告文学学、中国散文学会会员,全国公安文联签约作家,鲁迅文学院首届公安作家高研班学员。在《人民日报》《解放军报》《文艺报》《人民公安报》和《中国作家》《啄木鸟》《山东文学》等主流媒体刊发新闻和文学作品数百篇,有多篇散文、报告文学入选全国公安文联、山东省作家年选集等,已出版军旅散文集《逝水如兰》、公安题材纪实作品集《泉城俏警花》等多部作品,现为济南公安文联作协副主席兼秘书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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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张国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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