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念我的刑警父亲
2015年6月21日,我第一次度过了没有父亲的父亲节。
父亲去世已快一年了,他的很多事情,我才逐渐从别人口中了解到。感觉父亲真是一本没读完的书,外表粗糙、內涵厚重,让我读得心碎神伤,也让我读的满怀崇敬。
父亲去世后,我才一次次听母亲提起他的经历。我父亲1937年出生在湖南益阳一个贫民家庭,从小就经常饿肚子,爷爷在他很小时就去世了,父亲本有10个哥哥,有9个都因饥饿或小病不治而送了命。父亲有时饿得几天吃不上饭,也数次想过上街要饭,但硬是忍了,因为他说一旦迈出那一步,从此就真的不要脸面,成了乞丐。直到解放后,父亲才总算没有饿死,吃上了饭,也上了学。
听了父亲的童年经历,我难过地流泪了,回想起我们子女一直都深恶痛绝他的过度省吃俭用,食物放坏都舍不得扔,宁可吃坏肚子,穿的更是提不成,外衣勉强应付过去,内衣都是补丁摞补丁,袜子也是。我们总是责怪他吃剩菜剩饭,不讲卫生不讲营养,责怪他穿着寒酸,不符合自己身份,也给我们丢脸了。我们亳不留情地倒掉剩饭剩菜,扔掉他的破秋裤破袜子破毛巾,父亲经常为此大发雷霆,像一只受伤的老兽愤怒又悲怆。
那时我虽知道父亲从小家里穷,但真没想到穷到快饿死的程度。饥饿是多么深入骨髓的体验,可以伴随一生,那是我们无法想象的。后悔父亲在世时,总想改变他,让他成为一个体面人,其实我们哪有改变父辈的权利?要知道父亲年幼时,都快饿死了也不愿意去要饭,什么才是真正的体面?
2015年1月,我联系上了一个老同学C,他现在南京工作。微信上聊起父亲已去世,他说父亲是他们的恩人,我才知道C小时候曾走失,是父亲接求助后,几经周折把他找回,送回父母身边。
对此事我也很吃惊,怎么几十年都不知道。父亲从来不提自己做过什么好事,帮助过什么人,在他来看来是再平常不过的小事,现在回想起来,才明白为什么从小C同学的母亲对我特别好,见面就会给我送一根冰棍,我一直以为是自己太招人喜欢了。
听说父亲找回过不少走失小孩,我知道另一个小学同学绰号“包子'的,也是父亲找回的,因为他母亲来过我家。包子小时候调皮,悄悄爬上赶巴扎的维吾尔族老汉的毛驴车上,被带到了十几公里远的乡下,全家都快找疯了,语言不通交通不便,是父亲骑自行车一路询问,一个乡一个乡找,整整一天才找回来。
后来包子的母亲杨老师来家里感谢,拎着当时最时尚的点心米发糕,我盯着米发糕流口水,父亲却坚决不收,只收下了杨老师一箩筐感谢的话,我眼睁睁看着米发糕又拿走了。父亲说,他家也困难,不能收。
父亲一向付出不求回报,从不以恩人自居,事后提都不提一句,他这样的胸怀,有时我觉得不可理解,但又不得不服。
今年4月,一次偶然的机会,见到了一位认识父亲的转业军人,让我了解了一个从未听说的秘密。1985年的一天,县公安局看守所油罐车库忽然起火,火自油罐口向外喷,火舌如柱,那冲力都能把人冲走,根本没法近前。看守所所长指挥民警排队接水传水,让犯人们裹上湿被子往里冲去堵火口,同时声嘶力竭大喊,“谁堵住火口给谁立功减刑!'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不少犯人不要命地往里冲,但因为盲目,又不得法,没经过救火训练,加上车库内浓烟滚滚,又都一个个被呛得退了出来,扔掉身上烧着的被子蹲在地上大口换气。此时已到了十分危急时刻,一旦火势控制不住,会造成车库爆炸,整个看守所都会被摧毁!一个年轻的小武警因紧张过度,手里的枪走火了,更让现场大乱。 此时父亲闻讯赶来,他当时已是副局长,本可现场指挥,见状却亳不犹豫地冲锋陷阵。他根据平时的救火训练的经验,口鼻处绑个湿毛巾在后脑勺绑死,腿上各包两个水浇透的小褥子用绳子捆紧,包裹得像个大粽子,走在车库门口冷静观察好地形、出火口、阀门后,头顶一个湿淋淋的棉被,手里抓一大块湿布,冲进了火海。
众人都在车库外焦急等待,漫长的三四分钟后,一团人形的火冲出了车库,那就是父亲! 只见他猛地将头顶的燃烧的被子甩到一边,大家反应过来,赶紧上前帮他灭火,用树枝对着他腿上起火的褥子一通乱打,看效果不好;有人赶紧拿一床湿淋淋的棉被包裹他的腿,总算灭了火。解开绳子扔掉烧坏的褥子后,看守所的陈医生帮父亲大概检查一番,竟然奇迹般没有受伤!父亲又投入到现场救火指挥中。此时火势已被控制,原来父亲刚才冲进火海后,按预先判断用实物堵住了出火口,再摸索着关紧阀门,保证了油罐不再冒火,然后才冲出来。增援警力此时也赶到了,直到半小时后,火才彻底熄灭。
父亲非常严厉地批评了枪走火的小武警,但只是口头警告,没处理也不留档案,因为未造成后果。同时要求所有参加救火的全体民警严守秘密,对外绝口不提此次救火,因为是内部责任引起的,幸亏未造成人员伤亡,说出去只会追究看守所责任。
父亲的这段传奇经历,从未在家提起过,但我相信是真的,因为父亲已去,没有人会虚构故事为他歌功颂德。如果是现在,我一定会为他好好写一篇人物报道,让他也可以参加中国的“最美警察”评选活动,但父亲经历了生死考验,却对家人只字未提。
父亲当刑警后又主管刑侦工作多年,还曾分管交警工作。听我大哥说,他常义务给那些无亲属送行的逝者擦洗、换衣、化妆。1988年许,有河北兄弟俩到县城乡里收购毛驴,哥哥不幸突然去世,弟弟人生地疏,语言不通,无法料理后事,向公安局求助,找到我父亲哭着跪求帮忙。父亲带他坐马车五十多公里,好容易找到一个维吾尔族老乡,愿意帮忙用马车将遗体拉到县城,并与民政局联系协调,说了困难和特殊情况,要了一块坟地将这位异乡人安葬,死者弟弟流着泪对父亲说:“我们全家终身感谢您的大恩!”
父亲,今天是您的节日,你在天堂还好吗?您知道我们有多想你吗?父亲节这天,献上我无尽的哀思,也献上这迟到的敬意!
作者简介:甘雯,供职于新疆乌鲁木齐市公安局沙依巴克区分局;多年从事公安宣传工作,现为中国公安文联会员,乌鲁木齐市作协会员,作品散见《新疆公安》、《法治人生》等报刊杂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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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张国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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