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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物自有样子

来源:微信公众号:素手春秋 作者:贺美兰

从《江的脾气》开始吧。

“那江真是有脾气的,它的脾气还大得很。平常的时候看它,它灰蓝着,不紧不慢地流向西南。站在高处,能看见它其实七弯八绕地拐到我们的故乡老山头的山脚下,那么一弯又倾向了西南,可它这一弯就给我们弯出了许多的欢乐和许多的忧愁,甚或也给我们带来许多的冷酷无情。”

七八岁的小女孩儿,站在北方很北一个叫莫力达瓦的草地上。她家的母牛总是不听大人的话,悄悄把自己的孩子生在很远很远的地方,害得一家只有三个女娃的爸爸、妈妈到处找人当帮手,费着死劲儿往回弄那牛犊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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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年的苏莉和她家的牛

悄悄地盯着鸡下完一只蛋,鬼鬼祟祟偷来往大锅里扔,学着奶奶的样子做干菜,趿着爸爸的大雨鞋去踩水,妈妈从上海回来看过《西厢记》后,突发奇想在家里建筑出个圆型门,让她冻得瑟瑟发抖,上学前不得不吃下天天要吃的面条。

苏莉都睁着一双麋鹿般的眼睛,让这些事情发生。

“总有那么几日,天上的风筝是最多的吧!”当小强他妈高声在自家院子里炫耀一个叫八卦的风筝飞上天时,小小的苏莉“什么也没有我什么也没有!”她对着奶奶感到很不幸地哭。

老杨粗壮的胳膊在电影院检票口一横,想跟着姐姐混进去的苏莉怯生生的。好不容易混进去了,挤到姐姐座椅的一个小边儿,也有被老杨发现揪出去的可能,还得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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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时的苏莉和二姐

眼看上学的时间到了,姐姐却在里屋和同学聊得热火朝天,苏莉不敢言,站在门口哭啊哭。

“我没有哥哥做后盾”,苏莉在风筝地,她一直在看天。天上,有有哥哥的人放飞的风筝。

“当时,我在现场就好了!”我想。

我手里可能也没风筝,不怕。我会拎着一根棍子,让有风筝的人把风筝给苏莉。不给,我就打她(他)。打不过也不怕,我自有办法,我会纠集人马来打。反正我有的是人马,包括我不省心的弟弟们。

吹牛?真不吹。那时间我也是个女孩儿,比苏莉大四岁。苏莉七八岁时,我都十二、三啦。能打啦!

我爸是公社书记,方圆多少里就他一个名字,我怕谁?

你懂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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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时的贺美兰

我天生不应该是个打人的主。

本来我可能是个能干的白羊座或者是懒惰的金牛座,结果我爸打我妈,把我打出来了,成了傻B双鱼座,才七个月。

据我妈说我出来时,耳朵没轮廓,手指没长指甲盖儿。苏莉在《芸豆啊、芸豆》中写到:“不放芸豆的苞米茬子简直就像一个人的脸上没有眉毛”。估 计刚生出来的我就没长眉毛。

那我是个什么样子,你听着不气?

我是家里的老大,不然一生出来,在内蒙西部强烈的重男轻女习俗中,我早让大人们扔尿盆子里给溺死了。他们怕把我杀死妨了主,后面一个也生不出来才留下的吧?

这样的念头种子一样扎进我心里,但要发芽也得些时日。条件却不断地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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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岁时贺美兰的第一张照片

我爸常年密切联系人民群众,一年我也没见过他几回。即使看见了,他也不会看上我几眼儿,他的目光会在我弟弟身上显出些温柔来。再说,他奶奶、他大、他弟、他妹,他那七大姑八大姨的亲戚都需要着他呢。

我妈的亲大姓张,养父姓崔,她姓樊,她的樊姓继父是我们见过的“亲”姥爷。她是被她亲妈和养父用一头毛驴交易过的人,后来养父被镇压了,她在继父的威严下十五岁时与大她六岁的我爸订了亲,十八岁嫁了过来。

我爸他妈在我爸十八岁时就死了,他们兄妹是他奶奶养大的。我妈一进门,面对“清朝手里”的我太奶奶,大气不敢出,一般是我太奶奶说啥是啥,二般是如果我爸说炭是白的,我妈也只能说将将黑的来现在白了。

但我爸打我妈把我打下来时,我妈寻死觅活不过了,我爸保证再不打她。事实上,他做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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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了警察的贺美兰

但是,我做不到。

那一刻,我前世与他情人的关系一刀两断。日后又没人管我,我住在太奶奶和爷爷的家,和我妈有无亲密,不记得了。

每当我妈无缘头地讨好我爸,我就恼,恼得多了,我就有了打杀之气。学习好帮助了这种打杀之气。

我没有苏莉的好条件,哪怕是能看到一片有字的纸也是好事。我那村子不是行政村,在地图上找不见,上个世纪九十年代才通了电,落后至极。

但我对学习有着天才般的记忆。不管课堂上突然从我桌子里飞出麻雀,还是老师来了我和男生打得滚在讲台上,诸多恶事阻止不了我全班第一的成绩。

我想拿这个获得我爹妈的正眼儿,没有。我得了大量奖品想获得他们的笑容,没有。

就剩下打杀了!

于是,我什么也不干。我妈让我拉风箱,我就使劲把风箱杆左右摇摆,放在风箱上她的一摞子饭碗被打翻在地,烂个稀碎。我妈打我,我死命嚎哭,然后疯了一样烧她的房,砸她的玻璃。我爸根本不敢打我,他动我,我会在人民群众面前骂得他狗血淋头。

有时,我也打同学,欺负寄居在我家的表妹。自己打不过对手时,我会用各种招儿借别人的力量来打。

唉,我爸那方圆几百里的好名声,全让我毁了。后来,整个村子的人都说:“谁敢娶贺万芳家的闺女呢?”贺万芳,是我爸的名字。

除此之外,我还偷盗,主要是针对我爸。

扯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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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我得了报应。做老师的梦想成了泡影,舞枪弄棒当了职业警察。在法律的引领下和命运的打压下,服帖了。

“棍子”我仍留着,万一有个正当防卫啥的。 

酸菜在石头和盐的双重打压下驯服了,散沙样的面粉揉匀了,土豆在炉灰里也绵软沙甜了,连作乱疯狂的江水也被冬天锁住了。

“无论是人还是载重的卡车,都可以直接在冰面上走过去,好像没有江这回事儿一样,那冰冻得和坚实的大地一样,一副乖顺的模样,惹得那些孩子纷纷在冰面上玩溜冰、玩爬犁,直到天黑”。

时光让有脾气的一切没了脾气,只好面对。

胆小爱哭的苏莉在灾难来临时还是没哥哥,她是自己的哥哥。

她背扶命悬一线的丈夫老金四处寻医问药,她努力赚钱独自修补漏雨的房屋,她必须让女儿在开满花朵和飘着奶茶香气的家中渐渐长大。

《那些花儿》在开放,《那些生活》在继续,《那些旅行》在路上,它们总是《生生不息》。

木心的词被传唱着,可那个时候已不再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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幼儿园时期的苏莉和表妹及舅妈

“谁又能躲得过年呢?”苏莉说,“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她把自己低到面粉里去,怎么样的揉捏调和都行,逆来顺受。

她学会从万物中找到生长自己的力量,也找到启发别人的力量。“人总是经由万物回到自己”。

站在北方很北受委屈爱哭的苏莉,和站在西北乡村拎着棍子爱打杀的我,在时光的流逝中,在万物的调和下,南北之橘殊途同归。

最终,与自己握手言和。

臆想自己是个男人娶了苏莉怎样?又想,真娶了,会不会成为老金第二,而苏莉是不是也改变了现在的模样?

难说。世间万物总是此消彼长。

儿时我们憎恨被大人们忽略。现在想来,在那个物质匮乏的年代,大人们对于我们的重视就是把我们喂饱,或者我们自己也得想法把自己喂饱。如今,一个孩子能得到至少六个大人的重视,这些大人对于他们的重视之物,总想用自己的思维把她(他)爱成各自欢喜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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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与我们当年放任自由的忽略,哪个更好?

看来万物本无好坏,怎样选择才至关重要。

喜欢《崂山》那篇旅文。云雾之间,迷迷茫茫,尘路不知。忘却了自己身在何处,去往何处?与谁有缘,与谁无缘?

经云: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当下,甚好。当下,甚好!

我,是个幸运者。正好接收到她的频率,并被她的美好与坚忍所启迪着。

看大家开开心心、热热闹闹,提上两瓶烧酒来贺,给这些温婉多情的女子们送些火焰。若能博得美人们一笑,一哭,恰如苏苏含着泪溢着笑,真情给大家做一餐滋滋冒着甜香气的苏子饼。

你愿不愿意,万物自有样子。

蝴蝶美丽,蚂蚁勤劳,一个在天上飞,一个在地上爬,属实是谁也成不了谁。这样,才成就了万物的样子。

万物的样子,大概是不同时间我们心灵各自的样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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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贺美兰,笔名子归声里,1964年生人,现就职于内蒙古公安厅政治部宣传处,副调研员。曾在中学任教两年,希冀是终身职业。1990年成为监狱一名看守警察,1993年从事公安工作至今。当过公安杂志编辑、记者,公安影视宣传制片人,见过各路英雄与歹徒。文字、影视作品在劳动结束后全部消失。1999年35岁时独自进入巴丹吉林沙漠采访一线民警,长篇纪实《阿拉善之行》获全国政法综治好新闻二等奖;2017年53岁时到达乌拉特戈壁草原,与公安一级英雄模范宝音德力格尔骑上摩托车,深入十几家牧户采访,六万字的纪实文学以封面文章被全国大型法治文学《啄木鸟》刊出。警察职业白加黑五加二,闲暇时间读书美食流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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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苏莉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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