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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人,那些事——“长征路上的坚守”采风笔记

来源:作者 作者:韩媛

 在石楼

周一,她凌晨四点起床,四十分钟后出门,做好的早餐温在蒸锅里,爱人只要打开火就可以热一热来吃。走的时候他还在熟睡,她留了一张字条在茶几上,内容无外乎是按时吃饭、休息,不要过分劳累云云。孩子在外地上大学,前日夜里已通过电话,说是学习和生活一切都好,不必挂念。这样的通话让她觉得十分安心。尽管如此,临出门的时候,她回头环顾家里面静默的一切,却总觉得还有什么事情没周全到----是啊,对于一个平常总不在家的主妇来说,想把一段日子里积攒下来的所有家务都处理好,双休日的两天时间,毕竟太短暂了。

五点钟,她已驾车到达去往吕梁方向的高速公路入口,这一趟行程的总长是240多公里,但并不全是高速公路,还有很长一段是路况条件不太好的省道。常年行驶在这条路上,她有经验也有把握,在八点钟之前,一准能到达那个叫石楼的地方,那儿有她的工作单位,她要在那里连续待五个工作日后,才能再一次返回自己的家。

 

一开始,她是笑着讲这些的,我和她同坐在会议桌的一侧,隔着三五个人,我看不到她的表情,但听她讲到出门那一段时,明显感觉到她脸上的笑容隐去了。

是的,她哽咽起来了。

我有几分恍惚,脑海里浮现出了她说的那座城市,那也正是我所生活和工作的城市,道路宽阔,楼宇林立,这一刻,大街上正车流奔涌,人群云集,与眼前这座空间逼仄、建筑寒酸土气的山区小县城的外观和气质完全不同。然而,多年的居住经历使我对它的感觉已经钝化,每一次离开,也并没有像她这般不舍和难过。

 

她的讲述,并不细致,有如蜻蜓点水一般,有些场景是要靠听众自己脑补的,但她终究还是打动了我,同为妻子、母亲这样的角色,我完全可以捕捉到她的心情,于是,不由自主的,我的眼角也沁出了一颗泪。

几秒钟之后,她又恢复了开始时的语气和语速,呵呵一笑,她说,可别写我啊!还是写我们的青年民警吧,他们,真的不容易!

 

她姓张,是吕梁市石楼县公安局的副局长,同时还兼着政工科长和会计,领导们介绍她的时候,用的是自豪加赞赏的语气,来自于单位同事的普遍认可和好评可以充分说明,这是一位值得尊敬的、爱岗敬业的好民警。

会议室里,除了我们采风团成员和包括她在内的三位局领导外,还有几位是被推荐来参加座谈的先进青年民警代表,他们的事迹材料已经分发到了我们手中,材料都是他们个人自己写的,风格不一,刑警大队的材料中,有的段落对侦破案件的过程和细节描写得极其生动,读起来像是侦探小说的章节。我这么说,丝毫没有贬低写作者水平的意思,尽管公文材料是要遵循一定规范的,但这样的事迹材料在我看来,更加能够引人入胜。

有同行的公安作家向民警们做着采访,听到自己感兴趣的情节时,我也赶紧地记下来。一边听,一边记,一边浏览事迹材料,第一个感觉是这几位民警的确都很年轻,他们都是从本省其他地市考入石楼县公务员行列的“85后”,参加工作的时间都是2008年,在短短八年的时间里,把工作做到这么有声有色、可圈可点,而且全都可以独当一面(都已担任了某一部门的负责人),除了与个人的素质有关,更多的应当源于当地公安部门对人才资源的重视和重用。

我们县是个国家级贫困县。在我们刚刚落座时,张副局长就向我们如是介绍说。随即,她苦笑着说,因为资金短缺,县公安局一幢办公楼用了好几年的时间都还没盖好。但转而,她又十分自豪地介绍道,石楼可是个历史悠久的县份呢,这里曾有很多殷商时期的文物出土,在吕梁市博物馆里面,有百分之六十的文物都出自咱石楼。

 

石楼地势东高西低,群山连绵,地表覆盖有深厚的黄土,因受流水侵蚀、冲刷,沟壑纵横,地形破碎。这儿既没有高速公路也没通铁路,交通相对闭塞,又由于矿产资源匮乏,经济发展也处于滞后状态。“穷”是石楼给人最直观的印象,但“穷”并不能消磨人的意志,这里民风淳朴,民警们普遍具有“吃苦”精神。就拿这几个青年民警来说吧,他们当中,大部分人的家都不在本地,却无一不是将石楼当做了第二故乡,在这里一心一意、踏踏实实地工作着奉献着的。

应采访者的要求,刑警小张讲起了他的故事,他的家,在距石楼百公里以外的地方,妻子的工作单位在当地,女儿刚上幼儿园,离得这么远,又加上刑警工作的特殊性,回家的时间根本就没有规律,平时家里面的事情全靠双方老人和自己的姐姐帮衬着。女儿一年难得见他几面,与他一直很疏远。有一次,他们队为了破一个案子,大家十几天都没休息,案子有了结果后,领导特批他回家待几天,好好团圆团圆。他也挺兴奋的,回到家正好赶上幼儿园放学的钟点,他就给妻子挂了个电话,说自己去接孩子吧。到了幼儿园,没想到人家老师因为没见过他,硬是不让他把女儿接走,女儿呢,躲在老师身后,也不表态,就那么一言不发默默地看着他。讲到这里,小张竟有点说不下去了,眼眶里全是泪。男儿有泪不轻弹,我坐在他的对面,瞬间,我就明白了他为什么这么伤心,不是因为老师不认识他,而是因为女儿对他的态度,那跟对待陌生人有什么两样儿!

民爆大队的小谷,是这几个民警中唯一一名女性,她在红军东征纪念馆带领我们重温入党誓词的时候,我一直以为她是政工科刚来的实习生小丫头——那张脸实在太显稚气了,看了她自己撰写的条理清晰、内容全面的材料,才知道她如今已是副大队长了。三十岁还没成家的她,难免被问及个人问题,她也坦然,说由于家在外地,找个合适对象有点儿难。我暗思忖,这个“难”里面其实包含着很多层意思,除了个人条件、家庭因素等等,最现实也最纠结的问题应该是,假如也找个工作单位在外地的小伙子,到底该把家安在哪儿?

 

从县局到前山派出所大约45公里的路程,坐车用了一个多小时,“前山”这个地方,想当然的是在山上的,而且,就在山梁的前面。山路蜿蜒而上,一路上,看到了沟梁之间散落着的几个村庄,一色儿的窑洞和土墙院子,沉默、朴素,却安然自在。

站在派出所的硷畔上,能够一览无余地看到山脚下峡谷里的黄河,因目下还未到汛期,水势不大,色泽并不是印象中的那么黄,甚至还偏一点点米白色,迟缓有如缎带,泛着幽幽的光,在谷底静静流淌。我们采风活动的第一站之所以是石楼,就是因为这里是当年红军东征渡过黄河时,来到山西落脚的第一个地方,而那个为东征立过赫赫战功的名叫辛关的渡口,就位于前山派出所脚下。石楼位于吕梁山西麓,而前山乡位于石楼的最西边,所以这儿同时也是山西的西部,隔着黄河望过去,就是陕西的地界了。  

 

我们来的时候是正午时分,热浪袭人,几株柳树被日头晒得发蔫,叶片软软的披垂下来,干燥的空气里,传来激越的蝉鸣,让午间时光尤显漫长。

派出所的院子与前山乡政府大院是连在一起的,地势较乡政府低一些,从乡政府一侧院墙后面的菜地边绕过来,派出所才能呈现在眼前,小院自成一统,显得愈发僻静。

不到工作时间,也没有群众来办事。问起辖区的情况,王所长告诉我们,所辖14个行政村、73个自然村,全部都在山区,治安状况比较稳定。总的来说,这些年,派出所对群众的服务多于管理。比如,因为前山去往石楼县城一天只有一趟公交车,所里民警的两辆私家车就成了群众的义务接送车,电话也成了预约和帮助热线,只要民警下乡或去县城,就一定有搭顺风车的,一路之上,民警还得帮着群众代买些东西、代办些事情。除此之外,进村入户、关心帮助困难群众也是他们工作的常态,他们曾为辖区的两个村子争取到资金百万余元,也曾帮助群众修整田间道路,前后加起来有40公里长,如此全心全意的付出,群众自然是看在眼里、记在心上的,也理所当然地换来了警民关系的和谐、融洽。至于警情呢,多数是些邻里纠纷和土地纠纷,这类纠纷调解起来极其费时费力,因为“既要治标,也要治本”,要做到“既把案子结了,也把事儿了了”, 千万不能再给村民之间留下容易引发治安或刑事案件的隐患,而一旦调解成功,也都能达到让当事人双方满意的效果。到了蔬果成熟的季节,群众到派出所办事,总是会顺便带些“礼物”来,尤其是中秋节前后,群众送来的自家种的苹果和红枣,能摆满接待大厅半屋子,山里的老百姓习惯用这种朴实的方式表达对派出所和民警的敬意和爱戴。

前山所只有两名民警,一位是王所长,另一位是民警老马,事迹材料是老马写的,文中写道“这里留下了毛泽东等革命先辈的痕迹,同时也留下了红军东征的精神,这种精神世代相传,并落地生根、发扬光大。前山派出所以‘弘扬传承、服务人民’为工作目标,在这片充满红色气息的土地上,创造了一个又一个佳绩”。长征故事、长征精神是这里的人们所津津乐道并且代代传承的,从这里,我们完全可以读出来,也感受得到民警们满满的自豪感、荣誉感和使命感。

当然了,日子也不全是那么可心和抒情,同所有的基层派出所一样,前山所,也有发愁的事情。警力少就不说了,主要是啥事都得管,推都不能推,连老百姓家人生了病也要打报警电话,一接警,无论白天黑夜、下雨还是下雪,不管是哪个山庄窝铺,民警都得二话不说地赶过去,忙不迭地送病人上县城医院,山路既曲折又崎岖,这些年下来,光汽油钱、修车钱也不知贴出去了多少;山下是晋陕的交通要道,大车多,经常发生事故和拥堵现象,群众一打电话报警,也得赶紧地下山去协调人事并疏导交通;至于突发的事件,比如公路上正在行驶的大车突然起火了,接警后,也得迅速赶到现场组织人手进行施救,大多数时候,等到消防车赶来,火也早已经被民警带领群众给扑灭了。这样的事件,每年都得经历三到五起,几年下来,粗略一算,至少也为国家和个人挽救了上百万的经济损失,功劳自然不小,但这些抢险救灾的事情,大多并非在公安派出所的职责范围内,应对和处置起来,常使民警感觉力不从心且疲惫不堪。

老马说,自己自打穿上警服起,就在前山所工作,到现在已经十几年了,若说甘于奉献,那是真的,可要说是纯粹无怨无悔,就有点儿说假话的意思了。他给我们讲了一件事,一件两年前发生的,直到现在也还在困扰他的事。

那也是夏天,下着连阴雨,他们在办理一起治安案件时查获了一些疑似毒品的东西,因为所里不具备鉴定能力,所以要拿到县局禁毒大队去鉴定。已经是傍晚时分了,他开着自家的车往山下走,路上到处都是黄土山体上被冲刷下来泥土,湿滑得厉害。雨不紧不慢地下着,他开着雨刷器,紧盯着前方,脚不住地点着刹车,紧着控制着车速,没料到在一个急拐弯处,还是出了状况。他说他怎么也没想到,这种天气山路上还有行人在赶路,等他反应过来猛踩下刹车的时候,老大娘已经跌坐在了他的车前方。“碰瓷”?!我们几个人惊呼了一声。老马苦笑了一声,说,不是,老人真的是被我的车撞了。就这么一档子突如其来的交通事故,治疗费、营养费等等零七碎八的,老马为老人前前后后已经花了6万元。老马说,自己妻子没工作,本来呢,这几年工资待遇提高了些,家里的状况刚刚好转,这件事一出,又重新欠上外债了。唉。

老马缄默了。王所长不无歉意地接过了话头。他说,这事都怨我,要是我开车去就好了,民警开着私家车去办公事,发生这种事情,我是有责任的。出事之后,我们派出所也想尽了一切办法希望能为老马分担一些,但真的是杯水车薪,心有余而力不足啊!

一阵难过袭上心头。从警廿载以来,我自己也曾经在不止一个乡村派出所工作过,身为他们中的一员,我想我懂得他们的欢喜和哀愁。派出所这个最基层的单位,怎么可能会有什么不食人间烟火的、高大上的人物形象存在?基层民警的工作和生活,往往是以朴素的,有的甚至于是简陋的状态坦然地存在着的。他们,让人心疼。

我也常想,所谓先进人物,他们的事迹,总会在传诵的过程中被不断地放大、不断地描粗、加高,最后使之成为一尊高大的形象,赢得更多人的敬重,但其实,他们也同样有着琐屑的生活无奈,那些难处,只能悄悄地在自己心里隐忍和承受。他们的坚强之处在于,即便是满身都被风雨浸湿,也依然不会动摇和更改心中的那份执着和热情。就如老马、如我们身边许许多多的基层民警一样,深爱着我们的职业,深爱着脚下这方热土,他们偶尔也会发发牢骚,但在更多时候,尤其是开展警务工作中,他们总是能够很快地完成角色转换,暗压己忧排他忧,不使自己把一丝半缕的消极情绪带到工作当中,也总是能够尽职尽责地把最普通最平凡的工作做到最好。

所以,即便是在工作和生活当中有着那么多不能尽如人意的地方,老马也还是可以在材料的最后写出这样豪迈的语句来:“昨天已经过去,前山派出所全体民警依然没有半分松懈,依然保持着高昂的斗志和饱满的热情,走在为人民服务的路上。”

 

离开前山所的时候日已西斜,远处的山影茫然,淡成似有若无的一袭青烟,衬着渐隐渐暗的霞晖,王所长和老马的身影,定格在青中带蓝的薄暮之中, 定格在苍茫的山影之中,显得那么渺小那么孤单。扬起手臂向他们俩道别的时候,我想起“全体民警”这四个字,忍不住暗笑了一阵,然而在转身的一瞬间,却又觉得不那么好笑了。因为这时候脑海里另有一个词儿隐隐约约地闪现了出来,这个词儿……,不说也罢。

挥手自兹去。就在心里面,深深地,祝福他们吧!

 

在碛口

古镇不大,名叫碛口,位于吕梁市临县城南50公里处,依吕梁山,襟黄河水,在明清时,以商贾云集、货物通达天下而闻名。1948年3月,为了争取和迎接即将到来的全国范围的胜利,党中央决定把中央机关由陕北迁往华北, 3月23日,毛泽东、周恩来、任弼时等同志一行由陕西吴堡县乘船东渡到山西,首站就来到了碛口,并从此一路北上,实现了伟大的战略转移。而他们到达碛口的这一天也就具有了里程碑式的意义。所以说,碛口既是个历史文化名镇、也是个著名的红色旅游景区,这里独特的人文景观与绮丽的自然风光交相辉映、相得益彰,吸引了大批来自五湖四海的游客,尤其是近年来,名气是越来越大。

名气大了,来的人多了,麻烦事自然也就多了。当然,这是相对公安派出所而言的。

 

现在,我们就坐在碛口派出所的会议室里,听民警讲述那些他们曾经处理过的大大小小的“麻烦事”----如果不深入了解民警在处置这些警情中的种种曲折和不易,在这个愉快的氛围当中,听着民警们轻松的口吻,听众是会有错觉的,因为这些故事,有的让人感觉既无奈又好笑,仿佛冷幽默;有的或有惊无险或跌宕起伏,恰如影视剧中的桥段。

 

都说公安工作对于写作者而言是一个富矿,只要肯挖掘,必将有取之不竭的资源,的确如此。我一边记录一边想,这些真实的素材,至少够我先写一部短篇小说了,名字都是现成的,就叫《古镇小所二三事》。

第一个故事,就写一写今年春天来的那个游客吧。吴先生快七十岁了,独自一人从上海来到山西旅游,第一站去的是临汾市永和县--他对那儿的黄河“乾坤湾”心仪已久,在永和待了两天之后,他将自己的下一个目标定在了碛口古镇。永和县城到碛口之间有大约140多公里的路程,每天只有一趟公交车,因为没有高速公路,上午九点发车,接近中午的时分才能到。可能是由于旅途奔波得太过劳累,吴先生一上车就开始呼呼大睡,直到公交车驶到终点站,司机催促他这最后一位乘客下车的时候,他才醒来。一醒来就大惊失色,说是东西丢了,司机以为他钱包丢了,他说不是,钱包在身上好好的,丢的是照相机。什么样的照相机?当然不是那种卡片机咯,他说他的照相可是好几千块钱的单反机,有这么这么大,他用手比划了一通。司机说,你确定你是在我们车上丢的吗?肯定是的啦!我坐在座位上还用手摸到的,呶呶,就在这里挂着的。他指着自己的脖子说。司机说,那不可能呀,你上车的时候,我没看见你胸前挂着东西啊。那不行,我要报案,你得载我到派出所去!

吴先生一口咬定照相机就是在公交车上丢的,无奈之下,司机只好带他来到了派出所。那天正好是所长老苗负责值班,看着吴先生情绪那么激动,老苗请他先坐下,给他倒了杯水,让他别着急,慢慢说。趁吴先生喝水的当间儿,司机赶紧地走到苗所长跟前一脸诚恳地辩白,苗所长,你不信派人到我们单位去打听打听吧,我这人可是从来不说假话的呀,我是真没看见他带相机上车呀,再说了,咱这趟车治安一直挺好的,这几年就没发生过丢东西的事,这你也肯定知道……老苗冲他摆了摆手,示意他也坐下来。

眼瞅着吴先生把两杯水都喝完了,老苗问他,吴先生,你这是口渴得厉害呀,早餐是在宾馆餐厅吃的吧?是啊,侬是咋晓得的?吴一脸疑惑。老苗笑了,我猜的。吴先生你今天早上是不是起晚了?是啊是啊!上了年纪的人了嘛,一换了地方,睡眠就成问题,我昨夜里没睡好,凌晨五点才眯着,早晨醒来已经八点多了。我担心误了公交车,着着急急在餐厅吃了两个包子,连汤也顾不上喝一口就赶紧到总台结账,然后就跑去坐车了。那您吃完饭回房间了吗?没有没有,我是拿着行李去餐厅的。

哦,老苗意味深长地笑了。吴先生,你记得你在永和住的是哪家宾馆吗?记得的,我住的那可是全永和县最大最好的宾馆,住一天得三百多呢,吴先生不无自豪地扬着脸说道。这样吧,你把宾馆的名字告诉我,我马上给他们打个电话问问,看看你是不是把相机落在宾馆里了。你……怎么……会知道..我的相机……在宾馆?这位吴先生突然之间竟有点结巴起来。老苗哈哈大笑,我猜的。吴先生你和我们说实话,是不是想起来相机是被你自己给落在宾馆了。老苗话音刚落,半天没吭声的司机急了,腾地一下站了起来,怒气冲冲地指着吴就要发火。老苗把他按回椅子上去,拍了拍他的肩膀,摇了摇头。

……吴先生嗫嚅了半分钟,终于吐露了实情。原来,他在车上醒来的那一瞬间,习惯性地去摸胸前的相机,一下子没摸到,脑子就已经反应过来,相机是被他结账的时候落在宾馆的前台了。但他以为,如果他说相机是被自己不小心遗失了的话,派出所是肯定不会管的,于是就耍了个小聪明,一口咬定是在公交车上丢的。

司机的火气好歹是被老苗压下来了,紧接着老苗又把人家劝出回了家这头不表,单再说说取相机的事。老苗先给永和那边的宾馆打了电话,也没出什么意外,相机被人家前台服务员交给了值班经理,就等着失主回去认领呢。老苗把这一情况通报给了吴先生,建议他坐明天上午的公交车自己去永和取一趟。岂料吴先生竟是满脸的不痛快,他说,为什么还要等明天?为什么让我自己去取啊?我报了案你们就得负责呀!有困难找警察不是你们说的吗?你们知不知道,我有我的日程安排,明天我就该用到相机的,我是搞摄影的,摄影你们懂吧?那是艺术,艺术是很讲究的,误了我明天的事情谁负责?一番话倒把老苗给说愣怔了,在派出所工作这十几年来,老苗见识过不计其数的、形形色色的报案人,像这位老人家这样的,还真是少见。老苗身边的民警小薛可沉不住气了,哎,老先生,你说你,一来了就报假案,先讹人家司机,现在又把我们派出所讹上了咋的?我们凭啥得帮你去拿相机啊!我们警察也不能啥活儿都给你干吧!

小薛这一嗓子出去,人家吴先生可算是得了理了,更加不依不饶起来,苗所长,这就是你们的好民警呀,冲我们群众大吵大嚷的,哎,你们不是人民的公仆吗?我可是每日都读书看报听新闻的呀,不是说红军和毛主席还到过你们这里吗?毛主席就是这么教导你们的?!……

老苗苦笑着把还要说点什么的小薛推出了值班室,看看表,再瞅瞅窗外,已经是下午五点半了,如果现在开车去永和,一来都是山路不好走,二来,马上天就黑了,视线也不好,一去一回,再快也得用五六个钟头,自己的车刚好这两天出故障了,院里这唯一的一辆警车还得留着接处警用。遇上这种事情,真是一点儿脾气也没有,谁让咱这是旅游区的派出所呢,不仅仅要做好本职工作,还得照顾好游客的情绪,维护旅游区的良好形象。

没别的办法,老苗又把小薛叫了进来,塞到他手里三百块钱,说,你啥也别说了,去路口租辆好点儿的车,吴先生年纪大了,你陪他去吧。可话音还没落,人家吴先生又发话了,说自己累了,跑不动了,不去。

这句话可真把小薛气得够呛,可既然所长发了话了,小薛也还是忍住了火气,“噢”了一声,走了。就是脚步的动静有点儿大,大有恨不得把地面砸出个坑来的架势。老苗知道,小薛这是心里憋着火呢。

 

小薛回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十一点半了,那位吴先生早已到宾馆安寝去了,走的时候人家说了,让明天一大早把相机给他送到宾馆去。

就在小薛去永和的这几个小时里,老苗给他打了不下十个电话询问情况,他是真怕这趟夜行会有什么不测啊!小薛回来,推门进了值班室,还是那副气鼓鼓的样子,把相机把桌子上一放,说,这是啥破事儿啊!凭啥呀!老苗心里长长地松了口气,没接他的话茬,说,又累又饿吧,食堂里给你留着饭呢,快吃上点儿,赶紧洗一洗睡去吧。

这个故事就这么圆满地结束了。撇开一开始自编自演那场戏的费心费力不说,这位吴先生其实真算得上是位精打细算的高手,人家愣是没花一分钱、没出一分力就顺利地拿到了自己遗失在百余公里以外的相机。而对于派出所来说,貌似也没什么损失,力是小薛自己出的,而钱,是老苗个人掏的。

需要特别补充介绍的是,吴先生本来计划在碛口待两天,据说因为心情大好,一高兴就多待了一天,这期间,带着相机拍完古镇拍黄河,总之拍了不少好照片,开心得不得了。要说人家也真是个有心人呢,临走的时候,还专门花三十块钱买了块锦旗给派出所送了过来,上书“群众的贴心人”,落款是:上海游客吴某某。

 

那面锦旗我们没见着,据说小薛一直不让老苗往外挂,他嫌堵心。

第二个故事,我想写一写民警们救助因在黄河里游泳而被困在“二碛”的几个湖北籍农民工的事情。这事情起因倒也简单,无非是几个人在傍晚时分无事可做,个个都夸口自己水性了得,都说是打小在长江边长大,在长江里游他十来八个来回都不成问题。说着说着,彼此就都不服气了,有人提议,有种咱就到黄河里比试比试去!比试就比试,谁怕谁呀!结果是,一群人游到“二碛”附近,刚爬上河中心一块大礁石的上面,准备歇口气再往回游时,没想到因了上游突降暴雨的缘故,眨眼之间,平静温柔的的黄河水竟翻了脸,有如雄狮一般,卷着巨浪怒吼着冲了下来,汹汹而来的气势一下子就把七个人都吓呆了。幸而他们选择的这块礁石比较高大,河浪总算是没有翻滚上来把他们卷走,他们挽紧手臂围在一起,谁也不敢再下水往回游了。好在一个多小时后,黄河水位回落,波涛的声音渐渐小下来,河岸边的几位路人不经意间听到了隐约传来的求救声,随即发现了他们的身影,赶紧就打了报警电话。

“二碛”本是当地人的叫法,学名应该叫“大同碛”,“碛”在这里就是“乱石急流”的意思。这一地带是湫水河与黄河的交汇处,由于湫水河汇入黄河时携带了大量泥沙,挤占了黄河河道,黄河河床在这一地带由400米猛缩为了80米,并且,还有一段近500米长的暗礁,落差10米,水急浪高,船筏根本就没法通行。而之所以叫“二碛”,是因为它的险峻仅次于黄河“大碛”---壶口。

“碛口”这个名字,就是因“大同碛”而来的,碛口镇当年之所以成为黄河北干流上水运航道的重要中转站,成为繁华的商贸重镇并且享有“九曲黄河第一镇”的美名,也正是缘于大同碛的惊险难渡,商船一到碛口,便意味着水路货运的终结和陆路运输的开始----那些雄心勃勃的商人们在黄河水道里行船至此后,只能“望碛兴叹”,没奈何地将满船的货物卸在岸边,再雇佣驮队经陆路转运。

是不是有点儿扯远了?其实我只是想形象地描述一下“二碛”这地方究竟有多险峻。说到底,也就是初来乍到不知黄河底细的外地人能发生这样的事儿,本地人,即便是那些从小就在黄河边玩着水长大的壮后生,也从没有一个敢到二碛那儿瞎扑腾的,那可真不是闹着玩的!

人命关天呀!所长老苗接到报警后那个心焦!这时候已是是傍晚六点多,太阳还顶在西山顶上,天光还大亮着,但离天黑也不过就是个把钟头的事了。老苗开着车,一边加大油门往现场赶,一边在心里盘算,必须赶在天黑前把这几个人救回来,也不知道镇上有船的那几家,谁家老大的身手好,敢往二碛那儿驶。这么想来想去,半天也没想出能有个谁来。除了小时候听说书的先生讲镇上的传奇故事,说是明清和民国那会儿,沿河边曾有几位老艄公有这种胆量和技术,好像这些年就没再听说过谁还有那样的好本事。他问副驾座上的小刘,你说,该找谁家去?小刘说,我刚才细问了,报案人说看见这阵儿河里的水势已经比较平稳了,咱找景区管理处去,他们那儿有皮筏艇。啥东西?小刘说,我也没见过,听说是前阵子才买回来的。

老苗就赶紧地往景区管理处打电话,管理处的李主任和他是老熟人了,凭良心说,派出所平常可真没少帮他们的忙。直截了当地说明用意后,李主任在电话那头显得有点为难起来,他说,按说是救人吧,我们也愿意去,可是一艘皮筏艇就六、七万块呢,咱那二碛水底下有暗礁,万一把船底划破了,既把船毁了又救不回来人可咋办?

 

老苗一听这话腾地一下就冒火了,他说老李你小子太抠门了,眼里就光有钱,人命关天你知不知道?你可别给我说那不吉利的话,我告诉你,赶紧给我把皮筏艇调过来,误了救人我今晚就去拆了你管理处的门!不就是六七万块钱吗,出了问题,我赔!

老苗的话讲得很霸气也很豪气,小刘在心里暗暗发笑,他知道老苗这是在赌气吹牛呢!他哪有那胆子拆人家的门去,六、七万块钱?说的好轻松,他一年的工资加起来也都还不到五万块。

也不知李主任是忽然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了,还是被老苗给咋唬住了,几分钟后,当老苗到达河边时,皮筏艘已经驶过来了。这时候,黄河有如一头刚发泄完怒火的雄狮,已经又渐渐趋于了温顺。老苗朝河中心望去,几十米开外的礁石上有几个身影一直不停地朝他们这边挥着手。

也是因为派出所的群众基础好,一说是要到河中心去救人,有几个来看热闹的后生就自告奋勇说愿意帮忙。老苗一面指挥着两个水性好的后生坐上皮筏艇往河中心划去,一面安排小刘给卫生院打电话让赶紧派辆救护车过来,再多带两个医生,他约摸这几个人从体力上和精神上来说可能都透支得差不多了。

一个小时后,这个故事划上了圆满的句号--七位农民工全部成功获救!而且,让老苗和小刘感到欣慰的是,在这次营救过程中,没有任何意外发生,尤其是人家景区管理处的宝贝皮筏艇,谢天谢地,简直可以说是毫发无损。我听小刘讲这个故事的时候,也觉得实在是太庆幸了,这是个多么完美的结局啊!

 

第三个故事……

我在犹豫,还要不要继续写下去?好吧,暂时不写了,留个小尾巴容以后再续吧。

座谈会快结束的时候,我用手机把苗所长手里那页单薄的纸张拿过来,拍了帧相片存了起来。这张纸上的内容,不同于我们在其他县局和派出所看到的那些先进事迹材料,这是苗所长刚才的发言提纲,上面写着的都是他们处置过的有代表性的警情,但他只讲了一小部分。他说他们这所,基本上百分之九十五的警情都与外地游客有关,比如,与景区小商贩因为块二八毛发生纠纷的、开车冲出河坝坠在河滩里需要救援的、车钥匙锁在车里开不了门的……这些故事如果细讲起来,真是三天三夜也讲不完。而且,明天,明天的明天,都还会有更新鲜的事儿会发生,等着他们去处理,真正是层出不穷,应接不暇。说完,他呵呵一乐,我们也笑起来。

 

今天是我们来到吕梁大山里边走边看、边听边记的第四天了,此时此刻,我忽然意识到,这是迄今为止,收纳了我们采风团成员笑声最多的一场座谈会。

但我深知,于一个只有三位民警的派出所而言,在将接处警过程中遭遇的各类“麻烦事”转换成可听性极强的故事过程中,民警们付出的精力和心血实在无法测算。而接处警工作,实际上并非是派出所工作的全部,作为基层综合性的战斗实体,作为一个成绩突出的治安派出所,在他们日常所做的工作中,除了热忱服务人民群众外,还必须要有严格加强社会治安管理的方方面面和打击违法犯罪的种种内容,而如果将这些基层基础工作比喻成工程的话,无论哪一个项目,都不可不说是浩大而庞杂无比的。

而他们,却把那些有如打地基、垒砖石、建高楼一样的辛苦撇开不谈,只选取这些貌似很轻松的章节与我们分享,我由衷敬佩并且喜欢他们表现出来的这种乐观主义精神。无论是老苗、小薛还是小刘,他们在讲故事的过程中,脸上都是带着笑意的,我看得出来,那可真不是什么苦恼人无奈的笑,而是那种明快的、信心满满的有十足感染力的笑容,轮廓柔和而不生硬,正如他们讲的这几个故事,虽初觉麻烦,中有曲折,结局最终却都是一样的释然,细品味之下,调子一致都是轻快的,听来并无半分沉重之感。所以我在记录的时候,竟感觉颇有些洋洋洒洒书写不尽的意味。

这是六月最后一天的上午,一个充满强烈阳光的时段,我们站在派出所办公楼前的台阶上合影留念,快门之下,大家洒下一片欢快的笑声。花圃里,一些绿色植物正充分享用着阳光给予的生长能量,拔着节,舒展着它们的叶片,几株蜀葵在墙角绽放着不同色彩的花朵,一切都显得那么生机勃勃。

不久之后的某一天,当我准备续写第三个故事的时候,我希望我还能记着这个上午,记着他们乐观的笑脸,更重要的是,能够记着用他们那种明快的调子把故事续写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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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韩媛,全国公安作协会员,全国公安诗歌诗词学会理事,鲁迅文学院首届公安作家研修班学员、中国音协第四届“成才之路”词曲作家研习班学员,现供职于山西省太原市第三看守所。话剧剧本《庆功宴》曾获得全国公安“无限极杯”经侦主题征文大赛一等奖;与同行战友合作(本人作词)的歌曲《亮剑,我们出发》获得第一届全国铁路公安声乐大赛金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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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张国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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