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刘的太阳和月亮
老刘将扫帚放回墙角，拿起窗台上的一把小笤帚头往身上划拉几下，又清了清嗓子，环顾着派出所的小院。
院子不大，十米见方，水泥板铺地。一台警车停在院子当中，车窗上一层水汽在晨光中凝成露水，缓慢地滑落下来，闪出七色的光芒。半人多高的铁栅栏上，曲曲绕绕地盘了一排爬山虎，叶子上有许多小洞，却丝毫不影响一支支小喇叭的吹开。蓝色或粉色的花朵沐浴在阳光中，微微抖动，就像老刘朴实的笑脸。
院外是望不到边际的庄稼地。一大片水稻已经收割完毕，稻秸齐刷刷地祼露在土地上。正待收割的玉米秆在田间挺立，风一吹，唰啦啦地响。月亮淡淡的，像一只透明的圆盘挂在天上，炊烟似飘渺的雾，混着庄稼香熟的味道在乡村上空飘荡着。
他深深地呼吸着，隐约听到四轮车“突突突”地驶过，山羊“咩咩”地叫，几声鸡鸣清脆。这季节，这声音，这味道是老刘再熟悉不过的。生长在这块土地上53年，行走在派出所通往东郊乡43个自然屯小路21年，这里的每一块田地，每一处民房，每家每户的情况都像地图册一般印在他的心里。
老刘揉揉有些酸涩的眼睛，仿佛听见从户籍室里传出一阵电话铃声。他推开门，侧起耳朵听了听。是错觉。最近经常这样，耳边的声音忽远忽近，脑子里的映像也重叠着，像村场院里播放的露天电影，飘飘悠悠。是睡眠时间太短，还是车祸留下的后遗症？
七年前初秋的夜晚，值班的老刘听从指令，赶到车祸现场。伤者得到救治，老刘却在疏导交通时被一辆摩托车撞倒在地，当场颅骨骨折，多处外伤，他昏了过去。
那一次，老刘睡了好久，做了许多梦。在梦里，他看见从前的日子：和儿子挤在小床上背课文，妻子在灶房里蒸馒头，母亲在院子里晒干菜、收衣服。那个在黑板上写字的背影是自己吗？那些似曾相识的笑容、擦肩而过的身影是东郊村的乡亲吗？一本本荣誉证书，鲜红鲜红的，像旗帜、像火焰，在眼前飘来荡去……老刘苏醒过来，眼角滚出两行发烫的泪水。
不到一个月，头上还缠着纱布的老刘便出院上班了。比起医院，他更愿意坐在派出所的户籍室内，通过那个小窗口为那些天生就是大嗓门、裤腿溅满泥水的乡亲们办理户口。在他的眼中，祖辈们和他们没什么两样，看到他们，就见到了亲人。
所以他说，他没有理由不帮助他们。他不记得自己救助过多少人：患脑血栓倒在野地里的老汉、喝农药寻死的汉子、撞折腿的村干部、走失的智障妇女……有人笑话他，老刘是不是傻，一天累够戗，整不好还得倒搭，图名还是图利？老刘并不言语，他知道，他图的是一名警察的良心。
他随身带着一个小本子，备忘着村民托付的大事小情：常年卧床的老李需要办合作医疗证，得给贫困户老刘家办个低保，顺道给80多岁的张老汉办个身份证，开学前要给两个小学生联系县里的中学……村民都忙着插秧，他路过网通公司、变电所或是自来水公司就代交个费用。有时遇上谁家有红白喜事，他也不落过，随个礼儿。自家的日子也是靠他不多的工资维持，他却经常为村民垫付医药费，为贫困户买年货，为孤寡老人送棉衣。老刘的日子总是过得紧紧巴巴的，给儿子买婚房时犯了好久的难。
难时候总会过去的，在乡亲们的眼中，他脸上的笑容依然像阳光般温暖。
又到秋收季节，老刘心里放不下村屯的治安，特别是安全防火。没人办户口时，就到小卖部、修理部、养鱼池去转转，挨家挨户地叮嘱。一些零星的线索就是在他与村民聊天时得到的，在办案过程中，抓获了多名逃犯，受到县局的表彰。
一次听村民议论，老高家那个当家的又犯了精神病，将自家要出栏的6头肥猪卖了580元。白瞎了！老刘听了急得直搓脚，顺着村民指的方向，骑上摩托车撵上猪贩子的货车，一通理论，给高家追回了几千元的损失。
提起这些，老刘腼腆地笑着，仿佛这都是他应该做的似的。生在东郊，长在东郊，老刘理应呵护这里的每一棵树，每一根草，每一个生灵。
中秋那天，派出所寂静的小院被吵闹声打破了。84岁的张老汉和73岁的董老汉灰头土脸地撕巴到一起，原因是张老汉倒的生活垃圾堵住了董老汉家茅房的小道，董老汉家茅房的脏物淌到张老汉家的菜地里。到了两位老人家后院，老刘二话没说，拿起铁锨撮走了垃圾，用土掩埋了污物。矛盾很快解决了。在冷冷的夜风中，老刘的额头仍然冒出一层细汗。
他拍拍身上的尘土，跺跺脚，一抬头看见了月亮。没有高楼的阻挡，没有城里的雾霭，旷野中的月亮分外明亮。月光洒在身上，为那身警服镀上了银色的光芒。
人常说，十五的月亮十六圆。家里有儿子、儿媳代替自己陪老伴过节，明天再回家看看也不迟。他这样安慰着自己。拖着疲惫的脚步，月光将老刘的身影拉长，插在兜里的手指算不清这些年有多少个节假日是在派出所度过的。老刘暗自庆幸贤慧的妻子守在那个温暖的小家，等他。
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老刘顶着烈日、披着月光在这条路上奔走了21年。他守望着这方沃土，就像守护着心中的太阳和月亮。忠诚是太阳，奉献是月亮。阳光带来生机和温暖，月光编织着恬梦和安宁。
21年，他就像守在村口的白杨树一样傲然挺立；21年，他从未嫌弃这里的艰苦与贫穷。他心甘情愿地扎根在这里，这里的风、这里的雨让他身心舒畅；这里的大雪、这里的严寒磨炼出一名人民警察的意志。
2017年，老刘迎来了繁花般的春天，他捧得全国公安机关优秀人民警察的奖章。对他而言，这是他从警之路的一个小结，多年甘愿奉献的最高褒奖。这枚奖章在日与月的交相辉映下，发出温暖的光芒。
老刘端端正正地坐在户籍室窗口前，一缕阳光照在身上、电脑上。脚步声传来，一只指甲嵌满泥土的大手伸进窗口，紧紧捏着一本户口本。老刘接过，快速地为那人办理家族中的一件大事。他拿起打印好的户口本，仔细地翻看着，向已干的墨迹上吹上几口气。随即，一枚鲜红的名章轻快地落在淡蓝色的户口本上：“内勤刘明辉”。
作者简介：韩秀媛.黑龙江省绥化市公安局民警。1996年毕业于齐齐哈尔大学，同年参加公安工作。全国公安文联理事会理事，中国散文学会会员，黑龙江省作协会员，鲁迅文学院第23届中青年作家高级研讨班学员。散文、小说等文学作品散见《散文选刊》《山花》《飞天》《啄木鸟》《中国文化报》《人民公安报》等报刊。出版散文集《等风吹来》。散文作品多次获全国奖项，第七届冰心散文奖获得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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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苏莉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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