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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刻,与阳光同在

来源:中国副刊 作者:谢沁立

  其实,他不过是个普通的藏族汉子。

  他是牧民的孩子。草原是他的家,马背是他的摇篮,酥油茶滋养着他强壮的体魄。

  他从小就爱笑,即便是学习骑马时摔下马背,也会含着眼泪,对父亲笑一笑说,我没事。直到长大成人,笑容都是他的标志。

  他是孝顺的儿子。只要有时间,一定会回到草原牧场上的家去看望爸妈,吃着阿妈做的香甜的糌粑,聊一聊家常。陪阿爸去马厩,看新生下的小马驹,喂它们新鲜的草吃。妈妈不让他抽烟喝酒,他便真的戒了。

  他在自己最好的年龄、最俊朗的岁月,认识了身为小学老师的她。他打篮球的帅气身姿和阳光般的笑容让她喜欢。她温柔的细语、善良的内心让他倾心。后来她成了他美丽的妻子。

  结婚前她第一次去了他的家。牧民家庭,生活清苦,但她不介意,她说,有他在,什么都会好起来。嫁给他,我一辈子不后悔。

  十年前,她任教的地方非常穷,班里的很多学生买不起文具。他俩省下钱给30多个牧民的孩子准备了笔、笔记本、书、衣服。看着孩子们的笑脸,他们的笑容更灿烂了。

  后来,他们还负担了贫困生央金卓玛、孤儿达穷的学费和住宿费,直到这两个孩子走进大学校园。每次开家长会,他或者她去学校时,央金卓玛都会自豪地说,我有帅气的哥哥,漂亮的姐姐!

  后来他们有了儿子。儿子一天天长大。父子俩在一起时,跳舞、唱歌、下棋。分开时,就视频通话、微信聊天。

  儿子的成长和亲昵让他欣慰和幸福。工作11年,他和家人聚少离多,他总感觉未来有大把的时间和亲人相守在一起,可以陪伴父母慢慢变老,陪伴孩子慢慢长大,可以携手去看格桑花开,可以在草原上纵横驰骋到地老天荒。

  其实,他就是位普通的民警。

  他的职业是森林警察。他所在的四川省红原县森林公安局刷经寺派出所,坐落在海拔3200米的地方,背靠着雅克夏雪山,那是当年红军长征翻越过的雪山,209省道从派出所门前经过,通往青海和甘肃。

  派出所管辖着8440平方千米的区域,森林覆盖面积占辖区面积的8.23%。要知道,在繁华大都市,有的市中心派出所的管辖面积只有四五平方千米。想想看,这是多么气派的派出所,走出门,仰望天空,就能与神圣的雪山对话;展开双臂,就能纵情拥抱原始森林;骑上骏马,就能驰骋在辽阔的草原。

  美好大多停留在想象里,森林警察的艰辛只有他和战友们才能体会。森林警察是公安队伍中的一个特殊警种。在茫茫林海之中,他们以警察的名义,保护森林,保护野生动植物,防止火灾隐患,是他们的职责。

  出警的路非常遥远。如果从辖区最南端的派出所所在地,到嘎里台出警或办事,300公里的路程要开越野车走上一天。沿途会经过原始森林,经过草原牧场,经过草滩和湖泊。他们一路走,一路宣传森林防护的法律知识,一路解决着牧民遇到的困难。

  他会为沿途捡到的受伤猎隼消毒伤口,会把它骨折的爪子进行固定,会悉心照料它,伤好以后送它回归森林;

  他会在经过的林间细细观察,有没有被人盗伐的痕迹。走进村落,他会留意谁家的柴火垛多出来新砍的劈柴。

  他所在的派出所要承担全县6镇5乡、4个社区,36个行政村,1个省属种畜场以及日干乔湿地自然保护区的森林和野生动物保护工作。很多地方不通车,这时候便只能骑马。马背上要有森林公安的标志旗帜,飘扬着奔跑。

  每次骑马巡山,他都是护旗手。当护旗手一定要满足三个要求,骑术要好,体力要好,吃苦耐劳。马在奔跑时,为了保持红旗不倒,旗手要把旗杆插在靴子里,一天巡逻下来,护旗手的腿常常磨破了皮。他忍着疼痛,人在旗在。他说这是一份荣耀。他总是手持红旗冲在前面探路,让战友们感到他的身体内好像燃烧着一团火,青春在林间飞扬,活力在蓝天四射。那活力带动着大家跟着奔腾起来,忘了辛苦,忘了劳累。

  他会讲汉语,会写汉字。藏汉两种语言在他脑海中自由交汇。他用汉语学习法律知识,用藏语给村民上课,讲法律、讲道理、讲如何致富,讲外面的世界。

  那年冬天,山林里有林木被盗伐。经过实地测量,民警们发现那是56株直径12厘米至40多厘米,正在成长中的高山柏树。他抚摸着林木新鲜的断口,心疼得流泪。面对来投案自首的村民,他又用藏语给他们讲解森林法,讲解护林防火和野生动植物保护知识,让违法村民承认违法行为并愿意接受处罚。

  那一年,有群众报警,发现林区里安装有猎套。他立即带领民警到案发地。在不惊扰犯罪嫌疑人的情况下对林区进行排查。因为不清楚捕兽夹的位置,他坚持走在最前面,慢慢用树枝排查路况。5平方千米的区域,被犯罪嫌疑人安置了1000多个猎套,10个捕兽夹。他从捕兽夹上救回一只国家一级保护动物林麝。犯罪嫌疑人不久被抓获。

  他那么热爱警察的职业,那么热爱森林和草原,那么热爱奔跑的马鹿和盘羊,那么热爱静静生长的红景天、虫草、雪莲花,他觉得,守护好这一方土地,就是守护了祖国的绿水青山。

  2020年3月,他和战友们日夜坚守在新冠肺炎疫情防控一线,在卡口盘查车辆、行人,测量体温,检查有没有人携带火源和枪械。

  或许是他太累了,想安稳地睡一觉?或许是他想念天堂里的父亲,要去陪陪他?他只是轻描淡写地对同事说了句,头有点疼,要去歇一会儿,没想到,回到宿舍不久,他就悄然离开了这个世界。

  他离开的那一刻,是正午12点。

  谁也不知道那一刻,他想些什么,想说些什么;

  谁也不知道那一刻,他心中带着几多遗憾;

  谁也不知道那一刻,他30年的生命历程是否在脑海中一一闪过……

  他是一棵树,有着森林般茂盛的情怀;他是一匹骏马,有着驰骋草原的豪情;他是一个普通人,对他爱着的家人,同事,熟悉和陌生的牧民,有着无比眷恋的深情。

  他离去的那一刻,与阳光同在;

  他留下的阳光,再也不会离去,一直普照着这里,让山川无恙,民众安康……

  他叫阿真能周,一位森林派出所所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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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方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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