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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诈者

来源:中国刑警 作者:郝振铧

  每当康飞想起1986年8月那个夜晚,他都忍不住陷入巨大的悲痛、恐惧和绝望之中——父亲康纪官,时任重庆市公安局刑警大队四队组长,在执行任务返回途中遭遇车祸,不幸牺牲。

  直到十五年后,康飞穿上警服,走上父亲生前所在岗位,他才彻底走出心底阴霾,逐渐成长为共和国最优秀的刑警之一。

  丰都捉“鬼”

  身高一米八,体重六十公斤,兼系国家二级篮球运动员、三级百米运动员、三级跳高运动员,毕业于重庆警察学院,康飞这样的身体素质,放眼当时的重庆市公安局,算得上出类拔萃,绝对是干刑警外勤的好料。

  但无论他怎么请求,甚至软磨硬泡,都被总队领导死死按在四支队内勤岗位上,一按就是三年。

  叔,给个机会吧。私下里,康飞可怜巴巴地向总队长请战。每天发那么多案子,随便给一个就行。

  少来,当好你的内勤。总队长板起面孔,样子蛮骇人的。小屁娃,啷个那么多想法!

  就给一个耍耍嘛。康飞坚持。

  滚!总队长动气了,指着门冲康飞吼:听到没得?老子喊你滚!

  康飞一甩头冲出门外。

  内勤工作的确很重要,却不是康飞想要的。他心目中的警察,一直是童年记忆中爸爸的样子——腰杆上挎着大“五四”,骑着“轰轰”作响的三轮摩托,在大街小巷风驰电掣追捕罪犯;稍大后,则是爸爸留下的武侠、探案小说中岳飞、狄仁杰那样的盖世英雄和智勇神探。

  要不给他个案子试试?一天,趁总队长高兴,一位康飞“派来的救兵”说和道。这娃儿聪明得很,身上还有他老汉儿(爸爸)的韧劲。

  娃儿是不错,这三年磨炼得也可以,可是康纪官就这么一支血脉……总队长犹豫了好一会儿。要不给他个案子试试?破了算他运气好,破不了也断了他的念想,老老实实给我干一辈子内勤。

  其实康飞哪里知道,总队领导之所以咬牙坚决不让他搞案件,除了父亲的原因,还有母亲的两“不准”请求:不准开车,不准做外勤。

  案子很快自己找上门来。

  丰都县龙河镇人小伟,大学毕业后没找到合适工作,这天在街上闲逛时,接到一个陌生电话:你是阿强吗?

  不好意思,你打错了。小伟客气地说。

  电话刚撂下,对方的电话又打了进来:阿强,刚才给你打电话,一个傻蛋接的,他还说不好意思,哈哈。

  神经病。小伟气愤地挂断电话。

  如此反复几次,搞得小伟火冒三丈又无可奈何。他索性把手机关闭。

  一个小时后,小伟开机,电话再次响起。这次是在外地工厂做工的爸爸打来的。

  小伟,你怎么才开机?现在在哪个医院?伤到哪里了?爸爸焦急地一连串问。

  什么伤到哪里?小伟被问得莫名其妙。我好好的呢。

  啊!刚才医院医生来电话,说你出车祸,正在医院抢救,需要五万元住院押金。你电话打不通,医院那边催得急,我和你妈妈好不容易凑够了钱,刚刚打到医院账户里。

  许是冥冥中注定,报警电话打到康飞的座机上。

  小伟声泪俱下地陈述着案情经过,最后他说,警察叔叔,求求您一定帮我们把钱找回来啊。为了我上大学,爸爸在外打工很久都没回来过,妈妈在县城到处打零工。这些被骗的钱,大部分都是跟工友借的……

  听着小伟的哭诉,康飞禁不住想起了自己的母亲。

  母亲的心早已随父亲一起离去,而之所以还活在世上,就只为了把康家唯一的血脉抚养大。不满30岁、依然年轻漂亮的母亲,拒绝了一个又一个追求者,因为担心别人会对失怙的儿子不好。母亲在重庆市丹尼尔服装厂做工,主动要求加班加点,为的是多挣一点儿生活费。可是祸不单行,一场大火把厂子烧没了,失业的母亲只好到服装店打工,收入依然只够养家糊口。如果不是有父亲的抚恤金,很难支撑康飞完成学业。那些年,康飞没见母亲穿过一件新衣服。

  这些骗子真该千刀万剐!康飞义愤填膺。他拿起报案材料,再次敲响总队长办公室的门。

  既然案件撞到你怀里,那你就搞吧。总队长听了康飞的再次请战,破天荒同意了。我可警告你,千万多加小心,撞到怀里的可不都是温柔。

  于是,康飞与另一名侦查员小谭立即开始侦查丰都这起电信诈骗案。

  那时,无论如何康飞也不会想到,这起看似普通的案件,经过不断深挖,竟然使他们一举侦破了由公安部督办的电信系列诈骗案,被中央电视台12套法制栏目评为当年十大经典案例之一,也为他十二年后成长为重庆市专门反电信诈骗犯罪领域的领军人物进行了一次实战“大练兵”。

  自2000年以来,重庆警方曾陆续接到山东、黑龙江、广东等地警方的协查通报,请求协查以交通事故为由实施系列诈骗案件的有关情况。这些受骗者中,少则被骗几千元,多则数万元,其中有新疆学生家长被骗十五万元。大部分受害人家中本已十分困难,受骗后更欠下巨额债务,使学生及家长蒙受着经济和心理双重打击。

  三年多内勤业务,加上对电脑的熟练运用,让康飞具备了对各种纷繁复杂信息的分析梳理能力。

  为寻找破案线索,他首先对多年来累积的同类协查通报、群众报案等上万条信息进行检索,以及从湖北、广东、四川等十四省市公安机关刑侦部门提取证据材料分析对比,认定这伙诈骗犯通过网上查找被骗人员(主要为在校生、处于求职阶段的毕业生)电话号码及家庭情况等资料,假冒公安民警、学校老师、医生等身份,与其父母打电话,谎称其在外地求学、工作时出车祸,需紧急抢救,要求其父母将治疗费打入指定银行卡,从而实施诈骗活动。

  与此同时,电信诈骗犯罪嫌疑人活动范围渐渐浮出水面——丰都。

  电信诈骗案,没有传统概念上的发案现场、作案工具,嫌疑人与受害人没有直接接触,且受害人具有随机性,所以该类案件存在隐蔽性强、取证难、被害人报案不及时及破案成本高等特点,给侦破工作带来极大难度。

  丰都是历史文化名城,地处三峡库区腹地,距离重庆市区170余公里,又称鬼城。

  又是一个8月天,康飞和搭档小谭登上开往丰都的长途客车,正式开启打“鬼”模式。

  车辆在崎岖的山路上颠簸,火辣辣的太阳炙烤着车皮,车厢内没有空调,温度已经爆表,其间充斥着烟味、汗味,及不时响起的呕吐声音。

  康飞耷拉着脑壳,蜷缩在最后一排靠窗座位上,衣服早已被汗水湿透,连续的呕吐让他难受不已。

  坐在旁边的小谭,边给他拍背边说:见过晕车的,这么大反应还真是头一次见,看来鬼城着实不好闯啊。

  这条路,也是通往父亲老家忠县的路。在片段般的童年记忆中,他惬意地躺在身着警服的父亲怀里,两只小手把玩着警服上的扣子、徽章,长途客车每颠簸一下,都引得他“咯咯”地笑。父亲1950年出生在忠县农村,18岁去云南当兵,19岁加入党组织,21岁成为公安民警——所以当年仅20岁、意气风发的康飞初到刑警队时,一些父亲曾经的老同事感慨不已,当年的纪官回来喽。父亲喜欢摄影,家中至今保留着一些他当年拍摄的黑白照片。这些照片,除了几张工作照、风景照,绝大部分都是康飞和妈妈的生活照,却极少有父亲的——他永远是站在镜头后面的那个人。直到现在,康飞在看照片时,还会忍不住去翻看那些照片的背面。

  摸排工作没有想象中的顺利。

  在龙河镇几个村寨,常常看见两个年轻男娃冒着酷暑走街串户。他们既不收购农产品,也不卖货,却老是打听谁家遭遇了“杀猪客”——即当地人所称骗子。村民们纷纷摇头,唯恐避之不及。

  这些村寨,地处偏僻,贫穷落后,但民风淳朴。近几年,大批年轻人开始去南方沿海省份闯荡,村中多是老人和留守儿童,对外人有较强的防范意识。

  康飞和小谭不畏辛劳的走访,终于得到一个人——某岩村村支书杨臣发的回应。

  某岩村四周大山环抱,距离丰都县城近三小时车程,是龙河镇最贫困村之一,村民人均年收入仅千元左右。许多青壮年小学都没毕业就出门去打工。全村一共2700人,其中青壮年占了三分之一,几乎都在外打工。

  去年4月份,一村民找到杨臣发打证明,说要去信用社贷款,说是在外打工的儿子遇到车祸,要三千元钱救命。

  杨臣发怀疑有诈,立即帮着联系,后证实的确是一个骗局。

  缺口已经打开,康飞继续深挖。

  终于,四组村民孔令习提供的另外一起诈骗未遂案件线索,揭开了始终蒙在“杀猪客”脸上的盖头。

  去年6月,孔令习和小舅子在浙江打工,家里岳父突然接到电话,说小舅子遭遇车祸,叫马上寄九千块钱去。

  岳父立即与孔令习联系,方知是骗局。

  就在次日,岳父接到在外打工的侄子电话,询问是否有人打来电话诈骗。当得知叔叔没有受骗后,才长舒一口气。

  后来侄子告诉他,是附近某坡村一个熟人在“开玩笑”。

  孔令习不相信,追问下才清楚是“杀猪客”内讧,诈骗到“自己人”家属头上。

  正是侄子的善意电话,暴露出“杀猪客”的真实身份,也证实了康飞的最初判断。

  2004年12月26日上午,刑警总队四支队实施斩首行动,突袭位于重庆渝中区的中山宾馆,一举将正在打电话实施诈骗的隆洪木、熊伦、谷晓钢、岑伟当场抓获,缴获笔记本电脑两台、移动电话七部、银行卡八张。四名嫌疑人中的隆洪木、熊伦,正是该特大电信诈骗团伙的一号、二号头目。

  隆洪木,33岁,龙河镇某岩村四组村民,初中一年级时因为打架被开除,17岁离家出门打工,曾误入传销组织。隆洪木操有一口流利普通话,且头脑聪明,很快学会了洗脑和电信诈骗手段,拉出熊伦等人开始“单飞”。

  为了麻痹家人和村里人,他谎称自己在福州一家鞋厂当保安,并把穿着保安制服的照片寄回家给父母看,还给父亲一套保安制服,故意让他穿着在村里走动,以此证明自己确实“混得不错”。

  本村和附近村寨的一些年轻人,开始相信隆洪木,纷纷前来投靠他“挣大钱”,最终加入到“杀猪帮”大军里。

  短短几年,团伙成员呈滚雪球式发展,仅某岩、某坡两村,就有上百名村民先后加入或裹挟入伙。其中,又有数个“摸出门道”的团伙成员“单飞”,重新组建新帮。这些“杀猪帮”相互勾连,有分有合,四处犯案。

  一幢建筑,有一扇窗户被打破,如果不及时修理好,隔不久,就会有更多的窗户被人破坏,这是犯罪学中的破窗效应理论。即环境中的不良现象如果被放任存在,会诱使人们仿效,甚至变本加厉。近年来各地出现的毒品村、传销乡,以及类似于该案中的电信诈骗村,都是以这种方式漫延开来。

  由此,康飞摸索出“打快、快打”两条反诈思路,并在以后的工作实践中得到运用和验证。

  为了不暴露身份,“杀猪客”基本断绝和家里联系;即便偶尔回去也是偷偷摸摸,神出鬼没,且极少给家里寄钱。一旦诈骗得手,赃款很快被用于吸食毒品、嫖娼、赌博,待挥霍一空后,其再寻找下一个侵害目标。

  27岁的熊伦,与隆洪木同为某岩村人,父母均身体不好,家中一贫如洗。而他在诈得赃款后,常邀团伙成员到迪吧“嗨药”,一晚花销就达上万元,或者召妓嫖娼,完事后甩给每个小姐至少两千元。

  熊伦被抓后,父母听说此事,满腔怒火:这龟儿子,从没有给家里寄过一分钱,我们只当他死外头了。

  有的团伙成员为能骗到钱财,在犯罪后期竟然吃起“窝边草”,甚至连自己亲属都不放过。

  首犯隆洪木,更是把这种丧心病狂发挥到极致。

  落网前,隆洪木拎着笔记本电脑,带着队伍“转战”全国各地,六年未回家,甚至过家门而不入。其间,他除了给父亲寄回一套用于“演戏”的保安服,再未给家里寄过任何钱物。妻子不堪忍受他的绝情,把两个儿子寄养在隆洪木父母家后,离家出走,至今下落不明。

  2003年6月,有人告诉其母赵丽华,说看到隆洪木在某坡村打牌赌博,一晚输掉三千多元。赵丽华不信,打电话询问,隆洪木解释说确实回来过,但半路上被熟人强行拉去打牌,钱输光了又不好意思回家,于是返回福州。

  一个月后,突然有人找到赵丽华收欠款,说是隆洪木打牌借的三千元钱。她打电话问儿子,隆洪木承认确有其事,叫她先垫上,说年底就寄钱来还,并许诺要在丰都县城买楼房,到时接她去享福。

  赵丽华把圈里的猪全部卖掉,替儿子还清赌债,然后一心盼着儿子接她到县城享福。这年年底,赵丽华终于等来消息——隆洪木因涉嫌电信诈骗被重庆市公安局抓获。

  赵丽华说,此前曾传说村里有些年轻人在外做“杀猪客”,没想到儿子也卷入其中,且是首犯。更无法让她接受的是,宝贝儿子居然连自己都当成“猪儿”来“杀”。

  “12·26”案件初战告捷,为继续扩大成果,公安部向全国发布协查通报,对分散在全国各地的30余名丰都籍电信诈骗团伙成员逐一抓捕,核破案件86起,涉案金额400余万元。“杀猪帮”被彻底摧毁后,全国同类案件发案率陡然下降,整个重庆市在次年仅发案三起,为历史最低年份。

  在丰都等地摸爬滚打的三个月,让康飞真正体会到侦破案件的辛苦,尤其还要面对来自母亲的一次次“审问”。

  他能理解,父亲的离去对她打击实在太大,她不想唯一的幺儿再冒任何风险,即使他平时在单位加个班,母亲都要枯坐至他回家,才肯安心去睡。

  这次长时间异地作战,康飞搬出“封闭式大拉练”的招法来搪塞母亲,自以为得计。可当他回到家时,三个月没见的母亲,满脸憔悴,眼睛红肿。显然他的谎言并没有奏效。

  好好干,做出一番成绩来才对得起你死去的老汉儿。这是母亲在他入警第一天说过的话,至今铭刻在他心里。天下母亲,又有哪个不希望自己的孩子出类拔萃、成就一番事业?

  无疑,“12·26”案件的成功侦破,是康飞迈向优秀刑警之路的起点,也让母亲第一次看见儿子的勇敢、智慧和成熟,更是警察儿子向警察爸爸最好的献祭。

  反诈一哥

  老汉儿,什么是勇敢?

  勇敢就是敢于接受挑战,一往无前。

  因为抢玩具,4岁的飞飞把同一个大院孟叔叔家6岁的小哥哥揍了,将其眉毛处打掉一块皮。父亲狠狠打了他一顿手板,但还是兑现承诺,周末领他去西郊动物园玩碰碰车,吃冰激凌。他却不知,父亲暗地里不但掏了医药费,还请孟叔叔喝酒,好一顿赔礼道歉。

  老汉儿,怎么成为神探?

  神探就是要能人所不能,不断超越。

  父亲的座驾——湘江720警用三轮摩托车停在大院里,几个同事正在听他讲解驾驶知识、常见故障修理。坐在驾驶座位的5岁的飞飞,趁大人们不注意,启动摩托车,一拧油门儿开出大院,后面跟着一帮警察边喊边追……

  南岸区金山路19号,是一栋临街旧居民楼,在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中显得有些寒酸。该楼一、二层是商服,被刑侦总队租赁下来,作为反诈中心临时办公场所。

  正对门口大厅墙上,有一个以英文字母“F”与“Z”组合而成的图案,如一道迅疾的闪电,又如一只警惕的眼睛——那是市公安局党委委员、刑侦总队总队长吴立勋亲手设计的反诈中心标识。二楼大厅,几十名民警紧盯着各自眼前的电脑屏,气氛静谧,却又不时被响起的报警音乐声打断。大厅外围办公室,是36家银行、电信运营商等驻点单位。其中一间挂着材料室门牌的办公室,墙角地上堆积着一人多高的《反诈骗宣传手册》,一个红漆书柜贴墙而立,一张小办公桌上摆着一台大屏电脑显示器,埋首其后的,是一位体型庞大、带着黑框深度近视眼镜的男警——该中心“操盘手”、负责人康飞。他正不停地刷着电脑页面,歪斜着的大脑壳和肩膀之间还夹着一部正在通话中的手机。

  进入21世纪,电信网络诈骗犯罪伴随金融、通信业快速发展,成为社会突出问题。犯罪分子借助手机、固定电话、网络等通信工具和现代网银技术,大肆实施非接触式诈骗活动,给百姓造成极大损失,甚至倾家荡产,家破人亡。

  2015年6月,国务院批准建立由23个部门和单位组成的打击治理电信网络新型违法犯罪工作部际联席会议制度,以加强对全国打击治理工作的组织领导和统筹协调。10月9日,国务院打击治理电信网络新型违法犯罪工作部际联席会议第一次会议在北京召开。自此,一场声势浩大的反诈骗严打行动,在全国各地公安机关迅速展开。

  重庆是中国西南地区融贯东西、汇通南北的综合交通枢纽,长江自西向东横贯境内,简称渝或巴,既以江城、雾都、桥都著称,又以山城、火炉扬名,是抗战时期国民政府陪都、历史文化名城。1997年升级为直辖市后,重庆整体综合实力提升至全国省份前列。尤其近几年来,重庆紧紧抓住“一带一路”等国家战略机遇,经济发展进入快车道,成为当今令世人瞩目的网红“魔都”,电信诈骗等新型涉众犯罪也随之大量滋生。

  2015年11月,重庆相应建立由市公安局等24个单位组成的市级联席会议制度。12月24日,市级联席会议召开第一次会议,决定由刑侦总队牵头多家单位建立重庆市反诈骗中心。

  由谁担任筹备组负责人?

  局领导,包括总队领导、人事部门颇费了些脑筋。

  过去十年间,康飞曾几换工作部门,抽调搞专案,一直战斗在打击违法犯罪第一线,直接或参与侦破了无数大要案,侦查经验丰富,思想日臻成熟,尤其精通网络技术。2013年年底,他被调入诈骗案件侦查大队,任正科级侦查员。

  当康飞作为人选之一被提出后,得到大部分领导认可。但也有质疑声音,认为如此全市上下瞩目的重要部门和岗位,是不是要考虑派一位有长期领导工作经验的处级以上干部?康飞毕竟没有部门“一把手”经历,职级低,年龄小,难以服众,平时穿着太随便,还爱打游戏,看起来就是一个贪玩的大男孩嘛。

  质疑的问题很客观,而且确实存在。

  康飞对穿着很不讲究,常常是一身“嘻哈”服。因为着装问题,他没少挨总队领导“剋”。而他的电玩经历,恐怕比他求学、从警经历还要丰富,最早可以追溯至童年。

  飞飞,十元够不够?妈妈问。

  这是上高中时,康飞中午、晚上的饭伙钱。

  够啦,谢谢妈妈。

  康飞中午喝了一瓶汽水,晚上又喝了一瓶汽水,然后拿着余下的八元进了网吧。他脑子很灵,曾获得过奥数五市联赛二等奖。

  他基本是每款新游戏的第一代玩家,12岁打《Zmud—风云2》,19岁打《传奇》,21岁打《mu》;他是“大侠好累”,是“功夫熊猫”,是“沙巴克神”;他在美服带团,组织上百人打联众游戏,建立起一个个城堡、帝国。23岁那年,康飞遇到最痴迷的一款游戏——《魔兽世界》,他似乎从中找到了自己的影子。

  书柜顶层,摆放着全国公安“百佳刑警”、“巴渝刑侦先锋”奖杯,厚厚一摞红皮证书,妻子曾洁和女儿绮绮的照片,以及一把刻着“侦破苏湘渝系列持枪抢劫杀人案纪念”的水晶手枪——这是康飞参加“8·10”专案获得的纪念杯。在“8·10”专案中,正是通过康飞之手,把上万条信息逐一梳理,去粗取精,去伪存真,最后将150余条有价值的线索提供给专案组领导指挥、布控警力参考使用。他还利用自己情报技术专长,用计算机模拟出罪犯周克华的行动轨迹,事后证明与实际情况基本相符。也是在此工作期间,他的情报综合分析、驾驭计算机和善于创新能力,以及肯于吃苦、甘于奉献、勇于担当的可贵品质,得到时任专案组领导吴立勋、陈迅(现任刑侦总队副总队长,主管反诈中心工作)等人赏识。

  组织最后把信任的目光投向了康飞,确定让他作为筹建反诈中心负责人。

  中心筹备初期,康飞只有六个“兵”。兵力不足,会严重影响战斗力,他硬着头皮找总队领导“补血”。人有了,还得置办两件趁手的“大杀器”,他又厚着脸皮找总队领导伸手要钱。

  好多?吴总没听清,或者是故意。大点儿声嘛,啷个像受气的耙耳朵,哼哼唧唧。

  康飞伸出一个巴掌,把声音提高八度:五百万!

  好嘛,就给你五百万。吴总从没有过的爽快,转而又发出警告:要是打了水漂,看老子怎么用板板打你屁股。

  天下武功,无功不破,唯快不破。

  侦破丰都系列电信诈骗案时,康飞就敏锐感觉到,案件破了,但钱没了,那些受害者的损失还是难以挽回来。

  在康飞的带领和推动下,研发团队经过十个月攻坚,两大系统终于呱呱坠地。与此同时,银行、电信运营商等30余家部门陆续进驻中心,与公安部门合署办公,结成反诈骗联盟,全面打通止付、冻结绿色通道,形成快速止付机制,即打快——第一时间冻结被骗资金。

  正是这段时期,刚接到大学录取通知书的两名女孩,山东临沂徐某某、广东揭阳蔡某,分别被电信诈骗九千余元学费,导致两人伤心欲绝、先后离世,引发全民对电信诈骗恶行的声讨。

  2016年8月15日,在万众期待中,重庆市反诈骗系统一期工程上网调试,凝聚无数人心血的“两系统一机制”开始高效运转。此举标志着反诈中心正式成立,宣告重庆市打击电信诈骗犯罪工作进入新纪元。

  这一天,是父亲30周年祭日前一天。

  这一夜,康飞彻夜未眠。

  去,父亲发出严厉的指令,拿竹板来。

  飞飞眼里溢满泪水。还要打宝宝嗦?

  必须打。父亲毫无商量余地,“多”字写啷个多遍,咋个还写错?

  那我算数题还都做对了呢。飞飞委屈地辩解。

  一码是一码,对了要奖,错了要罚。

  2017年年底,刑侦局、刑侦总队两级大考。康飞忐忑不安,他带领下的反诈中心能交出一份令人满意的答卷吗?

  这一年,中心共处置电诈警情六千余起,核破电诈案件三万余起,抓获犯罪嫌疑人两千余名,冻结资金31亿元。

  反诈中心从无到有、由弱到强,成为重庆市打击违法犯罪的一张响当当王牌,走在了全国同行前列。公安部、市公安局多次给予嘉奖、表扬,中央电视台、《人民日报》等主流媒体,广泛报道重庆市反诈骗中心取得的成就。

  作为中心负责人,康飞这位曾经赫赫有名的渝中半岛游戏玩家,已经破蛹化蝶,成为守护一方平安的反诈斗士。

  为此,康飞付出了常人难以想象的努力和代价。浓茶、咖啡、烟,让他持续保持着亢奋状态。废寝忘食的钻研,通宵达旦的鏖战,严重透支了他的健康。

  很长一段时间,他每天只在黎明时才能入睡,且只睡两小时就醒,几乎分秒不差。开始康飞还挺美,以为自己又开发出一项潜能。后来有医生朋友告诉他,这是病,是强迫症的一种,得治。

  高高瘦瘦、明眸皓齿的帅小伙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位体重超过220斤、双眼五百度近视、华发早生的中年油腻大叔。

  飞飞,你又胖了一圈。一段时间没见,曾洁总会发出这样的感慨。别把自己搞得太累,注意劳逸结合噻。

  俩人是光腚娃,青梅竹马,康飞经常向朋友炫耀。

  大学毕业后,曾洁去深圳发展,生意做得风生水起。在康飞的软磨硬泡下,2010年10月10日,曾洁放弃生意回来与他成婚;两年后,宝贝女儿绮绮前来报到。

  呵呵,怪兽太多喽。康飞故意用轻松的语气,打得好过瘾嘛。

  这样你会累死的。曾洁心疼地嗔怪。

  我们生而为战,犹如树叶自会飘落。康飞引用游戏里的一句台词,自以为很诗意。

  绮绮刚刚5岁,难道你想让她早早没了老汉儿?

  ……

  跨国追击

  萨拉迈尼之剑,又称魔法精灵之剑。这武器原来是两把:沙拉托尔(暗影撕裂者)和埃雷梅尼(暗影掠夺者),由上古之战时期一对双胞胎战士所有。机缘巧合,瓦里安在战斗中发现此剑可以一分为二,也可以合二为一,根据需要自由转换,威力大增。

  在康飞看来,中心两大反诈系统,就是萨拉迈尼之剑,既可各自为战,又可合成作战;而反骗诈联盟,更是万众一心,众志成城,成为庇佑被侵害群众、阻断伸向群众魔掌的强大盾牌。

  2017年11月7日14时11分,反诈中心报警音乐声响起:市民罗某称被电信诈骗八千元。

  11分45秒,反诈系统自动生成《应急处置情况说明》,随后止付、冻结系列处理措施同步启动,卡内资金安然无恙。

  接到电诈报警后的五分钟,是紧急止付和快速冻结的最佳时间,被称为“黄金五分钟”。“钱在账户里,就有机会。”

  与此同时,嫌疑人网上作案的轨迹和犯罪证据被锁定,一个电信诈骗团伙就此走向覆灭。

  康飞记得,侦破第一起丰都电信诈骗案,前期摸排嫌疑人就花费三个月时间。如果放到今天,恐怕立刻就能锁定。在“两系统一机制”的强大威力下,侦破案件数、止付款数、追缴赃款数大幅飙升,电诈发案呈明显下降趋势,重庆本土犯罪空间被大大压缩。

  2018年新年伊始,武隆22岁女孩王月开始上网搜索——新年新气象,她大学毕业后一直没找到合适工作,想趁着新年的喜庆,通过网络贷款,开家网店,这样既不耽误继续找工作,又可以有点儿小收入,减轻家里的负担。

  某网贷公司地址弹出页面。这家网贷王月听人说起过,信誉不错,放款快,利息也不高,还有针对大学生创业的优惠政策。

  打开链接,又弹出一个QQ对话框。简短交流后,按对方要求,王月须支付两万元手续费和保证金。基于对该网贷的信任和急于贷款,王月没多想,很快凑齐款项通过网银支付过去。

  几个小时后,王月感觉不太放心,再次登录该地址,发现已经无法登录,这才醒悟自己遭遇了钓鱼网站。

  接待王月的是反诈中心案件判研组组长魏昆力。小魏是康飞重庆警院小几届的师弟,在“3·19”案件侦破过程中,他的工作能力得到康飞认可。中心成立后,康飞把他抽调过来。在康飞言传身教下,小魏很快进入角色,他不再喊康飞大师兄,名正言顺地叫起师父。

  被骗款项已被嫌疑人取走,钓鱼网站无法登录,王月唯一能提供的,就是一个已经把她拉黑的QQ号。

  中心通过反制系统,发现钓鱼网站绑定的是一串疑似手机号码的数字,登录人数多达六万,受骗金额超过七千万元。通过进一步工作,又发现数个可疑的QQ群。

  六万人,七千万元,这绝不是个小数字。康飞在听取案件初查情况后,认定这是条“大鱼”,于是层层上报。

  副市长、公安局局长邓恢林,总队长吴立勋高度重视,将该案确定为2018年开年第一大案——“1·3”专案,任命副总队长陈迅为专案组组长,由康飞担任前线指挥,抽调案发地武隆区刑警支队副支队长徐鑫、民警陈刚、渝北区刑警大队大队长刘建伟及魏昆力组成专案前线组,全力开展案件深挖、侦破工作,很快锁定犯罪嫌疑人黄晴。

  我要出个门,顺利的话十天八天就能回来。正月初八这天,徐鑫向妻子“请假”。专案组派遣他带领两名兄弟,先期赴龙岩开展摸排工作。

  刚过完节就出差,那么急做啥子?妻子明显不满。

  我们上班了,骗子也该开工了噻。

  工作的事我不管,生日那天能不能赶回来?

  徐鑫生日是3月17日,这几年担任副支队长职务,不是出差在外地,就是一忙给忘到脑壳后。但细心的妻子都给他记着,要的是一个仪式感,也借机把一大家子人喊到一起聚聚。

  天天掰着手指头盼呢。还有二十天,肯定能回来。徐鑫露出一副乖样:吼吼,老婆大人有礼物嗦?

  在福建龙岩永定区高丕镇一家超市附近,黄晴从居民楼里走出来,在路边公共汽车站点停下,与等在站点的两名男子低声交谈。与此同时,又有一批批人从居民楼里陆续走出来,聚集在站点附近。停在不远处车里的徐鑫三人,密切监视着这群人,一个个数着——共计一百二十余人,均为年轻男女。这是骗子窝啊!

  这时,十二台面包车、轿车驶过来,把这群人全部接上,浩浩荡荡向郊外驶去。

  行驶至一岔路口时,一直保持距离跟踪的徐鑫发现车队突然消失。为防止暴露,徐鑫等人暂时撤回宾馆,把监控到的新情况向康飞汇报。此时,专案组已经集结八十人抓捕队伍,准备乘次日班机赶到龙岩。

  零点刚过,徐鑫三人再次返回白天跟丢车队的位置,拐入岔路口。行驶一段时间后,发现这条路是通往一座废弃石灰厂的。

  趁着夜色,三人一处处搜寻,终于在一座二层楼房前的草丛里,发现有被多辆车碾压过的新鲜痕迹。楼房像个碉堡,窗户很小,且安装在二楼。民警们绕着楼房走了两圈,居然没找到入口门。他们又回到草丛处仔细摸索,这才发现一个被草丛掩盖起来的“狗洞”。

  楼房里空空如也,地上散落着一些对讲机、卡套等物品。一架高高的梯子,架在一扇窗户下面——分明是个观察哨。

  不好。见此情景,徐鑫心里暗暗叫苦,看来这些人很可能得到风声跑路啦。

  你什么意思?打了这么久电话也不接。电话里传来妻子的吼声。

  煮熟的鸭子飞了,大队人马正乘飞机赶来,窝在宾馆的徐鑫心里正烦躁得要命。他立刻火了:打个锤子电话,老子正在办案,没得空接。

  好嘛,好嘛,办你的案子吧。你龟儿子有本事别回来!电话啪的一声挂断。

  几分钟后,他收到妻子信息:老公,生日快乐!

  尽管在龙岩扑空,但通过武隆警方和反诈中心前期工作,基本厘清了该诈骗团伙的组织机构和骨干成员。

  一号头目,即在QQ群里两个女人为之争风吃醋、“正处于事业上升期”的王宝龙,因诈骗嫌疑正被湖北警方上网追逃。骨干成员包括:黄晴,团伙下设的七大组组长之一,主要负责在四川、重庆片区招人并实施诈骗,即王月被骗案件的主要犯罪嫌疑人;“小妖”梅媚,王宝龙情妇,负责团伙财务管理;单长兴,王宝龙司机兼保镖,以及单长兴哥哥单长隆、技术维护黄友等人。

  其实早在3月8日,王宝龙迫于国内打击电信诈骗风声太紧,带着六十万现金,与单长兴等几名骨干,驾驶两辆车从龙岩一路窜至云南,又从红河州河口县偷渡至越南老街省老街市。

  老街省地处越南北部,省会老街市与河口县隔红河相望,是越南通往中国大西南的重要门户和通商口岸。19世纪70年代,民族英雄刘永福领导“黑旗军”曾以此为根据地,联合越南军民坚持抗法达七年之久,后人为纪念其赫赫战功和中越两国人民的战斗情谊,在老街市捐资兴建刘公庙以奉祀。

  王宝龙当然不是为祭拜刘公而来,他早就相中老街这个地方。这里距离国内最近,有七八个通商口岸,每天过境数万人,还有近二百公里、一脚就能跨过去的边境线,便于他和他的“大部队”出入;尤为重要的是,这里还能享受到国内4G网络的全覆盖。

  安顿好后,王宝龙马上让黄晴把在龙岩的上百人队伍拉过来,稍事休息,即轻车熟路投入“工作”。

  不容有失。康飞带领专案五人组立即赶到河口县,住进郊外一家小旅馆。旅馆是木楼结构,尽管破旧,交通不便,但这里距离王宝龙栖身的老街市“sapaly”酒店最近,相距不足一公里。旅馆楼下有一条小河沟,即是中越两国界河,搭个木梯就能过去。

  但要跨过这条小河沟,却绝非易事。康飞通过总队领导,与云南刑侦总队取得联系,想通过中越双方警务合作方式,对王宝龙等人实施抓捕。

  此时,一条消息让抓捕计划胎死腹中——老街省公安部门一名高层收取了王宝龙的重金贿赂。

  强攻不行,只能智取。康飞与红河州边防支队取得联系,以王宝龙等人“涉嫌偷越边境”的名义,照会越方边防部门实施抓捕。

  碰巧的是,边防支队刘政委是江津人。

  老乡嘛,自然就更好耍啦。康飞兴趣盎然,主动要求乔装成边防人员,过境与越南方面会晤、谈判。可是整个边防支队找不到一套适合康飞穿的服装,以他的体重,在部队至少要将军级别,即使能找到一套将军服,他也过于嫩了点儿。

  大敌当前,康飞只好作罢,只是心里至今仍为失去一次难得的过一把“将军瘾”的机会而遗憾。

  谈判有了结果:最多可以引渡六人,名单由中方提供。

  专案组立刻列出王宝龙、单长兴、黄晴、梅媚等六人名单,通过边防转交给越方。

  如果六名主犯到位,“1·3”案件即可告破。

  康飞长出一口气。这些天的辛苦总算没白费,剩下的,就是静候佳音。

  王宝龙,85后,龙岩人,相貌英俊,已经结婚生子。他17岁出道,短短几年便拉起这么庞大的队伍。其过人之处,在于对队伍的严格管理。来越南后,他把整个宾馆包租下来,三令五申禁止员工外出,一切吃喝拉撒睡都在宾馆内解决。

  队伍大了,确实不好带。都是年轻人,背井离乡,孤身在外,总有寂寞难耐的时候。其中两位小伙便坏了王宝龙定下的规矩,跑去红灯区体验了一把异国女人的风情。结果此举引来当地派出所公安,进入宾馆里检查、搜人,顺便带走十一名技术骨干,并处罚款三百万元人民币。

  正在这档口,越南边防部门也过来抓人,也许是得知派出所刚敲过一笔重金,也许是康飞开具的六人名单压根儿没带,竟然也是随便抓了六个人了事。

  消息第一时间通过红河州边防支队反馈到专案组,不禁令众人大失所望。

  河口县有小山城之称,康飞住的木楼旅店周围,山川秀美,风光旖旎,但他根本无心欣赏。

  从家中出来已经一个月,五个大男人大部分时间憋屈在房间里,只能通过手机、电脑与外界取得联系。

  康飞曾听母亲讲过父亲当兵时的一次“艳遇”。父亲曾作为警卫班班长,随师首长进入四川边远少数民族地区,进行国家政策宣传。20出头的父亲,朝气蓬勃,身上既有农村人的质朴,又有两年多部队生活历练而生的英气,擅长摩托车驾驶、摄影、射击,深得师首长赏识和喜爱。在族长家,父亲遭遇了“温柔的陷阱”。师首长落座后,他也觅得一个小板凳坐下来。孰料,这个毫无二致的小板凳,竟是族长女儿用来招婿的“道具”。厅堂里顿时响起“远方的客人请你留下来”的歌声——族长女儿和她的闺密们,手捧米酒,甩着及腰长发,跳着整齐的“一顺边”舞,把一脸困惑的父亲团团围住。

  那你老汉儿留下来了吗?陈刚迫不及待地问。这娃儿体格好,是李小龙的嫡传弟子,全国截拳道冠军,也是专案前线五人组中年龄最小、精力最旺盛的,还没结婚。

  白天在宾馆里实施监控,又须防备对面反监控,他们只有在天黑后才能出来,找家路边店,叫上一道当地特色大盆鸡,喝点儿米酒,解解馋,透透气。

  瓜娃子,康老英雄要是留下来,哪还有咱们康队?38岁的刘建伟拍了一下陈刚脑壳,没结婚,啥子也不晓得,就是个嫩雏儿。

  气氛有点儿活跃起来,大家又干了一杯米酒。

  这天是4月18日,白天的不利消息像石头一样压在每一个人心口。康飞只能使出浑身解数,尽量说些轻松搞笑的话题,以提振大家低落的情绪。

  那次父亲被留在寨子一个月,用辛苦的劳动换回了族人的谅解。随后,在族长女儿依依不舍的送别中,父亲离开寨子,在大山里徒步一个多月,终于归队。

  在河口期间,康飞常常在夜深人静时,站在木楼顶层露台,沐风浴雨,仰望星空。他想起曾洁,想她从母亲那里接过来的“唠唠叨叨”;想起绮绮,想每次回到家里被女儿逮到,把他的大肚皮当成滑梯,能愉快地玩上一个小时;想起母亲,想她做的地道川菜,味道巴适得很;想起父亲,那个比现在的自己还年轻的生命里最重要的男人,像流星一样划过他人生最初时光。

  就在专案组陷入迷茫之际,老乡刘政委打来电话,确认在移交的六人中,有一个年轻女人——黄晴。

  房间里,正在苦苦寻求良策的男人们兴奋不已。黄晴太关键了,她不但是始作俑者,而且掌握着王宝龙犯罪团伙的核心秘密。通过她或许就能找到破解僵局之道。

  一阵凑趣的欢快音乐声响起,是魏琨力妻子拉拉打来电话。

  小魏不接,他想让歌声多飞一会儿。

  你龟儿子有本事就别接。徐鑫没头没脑甩出一句,他这是在故意激小魏。

  徐鑫和拉拉一天生日。那天,他在龙岩被黄晴放了鸽子,心情郁闷,误把妻子的好心当成驴肝肺。而魏琨力那天同样不给力,竟然也生生把拉拉的生日忘在脑壳后,在单位忙活到很晚才回家,免不了被“家法伺候”。

  不接就不接。小魏中招了。

  拉拉随即又发来视频请求。

  坐在床边光着膀子穿着大花裤衩的康飞看不下去了,说,赶紧接,别听老徐扯靶子,他这是羡慕妒忌恨。

  做啥子呢?老公。拉拉温柔地问。

  开会噻。小魏赶紧回答,生怕拉拉说出什么亲昵的话,让四个正支棱耳朵的男人听去。

  这么晚了还要开会?

  真的在开。小魏信誓旦旦:案子要透亮了,用不了几天就能回去……

  透亮个屁!拉拉勃然大怒,打断小魏的话,你龟儿子房间里有女人,喊她出来说话!

  屋里五个大男人都被雷到了,面面相觑。

  小红拖鞋是哪个妖精的?拉拉不依不饶地追问,还有一截光脚杆,好风骚呦!

  小魏这才低头看见,他的康师父露着毛茸茸的大腿,脚指头上正挑着一只红拖鞋在摇晃,另一只刚好就甩在镜头里。

  黄晴果然有料。

  根据她提供的情况,康飞果断采取“断金”措施,从国内掐断王宝龙等人所有的金脉。王宝龙在越南期间,先后被各路势力敲诈勒索去五百万元,租赁宾馆、人吃马喂又是一笔巨大开销,金脉一被断,日子越发难过。

  一直没拿到工钱的上百名雇用人员,得到王宝龙资金链已经断裂的风声后,立即引发躁动,纷纷离开宾馆回国。

  4月19日至21日,重庆警方在云南警方大力支持下,在边防站、边检站、高速路口设立三道防线,张网以待,拿着户口本、通缉令等有效身份证明,把一百多名陆续从越南回国的团伙成员一一“请”上四辆大客包车,混迹其中的就有王宝龙老婆及妹妹。

  狡兔三窟的王宝龙,依然不甘心失败,他已提前数天派遣单长兴去了缅甸,重金租赁下缅甸军方一处军营二层楼(共三层,一层、三层均为驻军兵营),准备等他带领梅媚、单长隆、苟于贵等骨干,自越南磨丁港取道老挝,然后至缅甸与单长兴汇合,以图东山再起,大干一场。

  此时的王宝龙,已是囊中羞涩,无法支付高额的偷渡费用。

  思量再三,只能铤而走险。他选择先偷渡回国,再经昆明、德洪去往缅甸。

  4月21日,王宝龙安排苟于贵白天偷渡入境。22日凌晨2点,梅媚偷渡入境。

  康飞在侦得这一情况后,立即指派包括四位专案组成员在内的十名警力,分成两组,赶赴昆明,对梅媚、苟于贵进行查控。他则继续留守河口,进行全线指挥、调度。

  王宝龙等人为规避侦查,一直使用的是国外聊天软件,并提前约定好暗语:数字1代表问话“到了没有”,2代表回答“快了”,3代表事情败露“跑”。

  他见前两位已经安然无事,闯关成功,自己才带领最后两人于晚间10点开始偷渡。

  这些租车花销,均是财务主管梅媚通过手机支付的,先后三笔,其中两笔两千元,一笔四千元,共计花费八千元。按常规推算,河口至昆明一辆车租金为两千元,也就是一共租用了四辆车。

  康飞掰着手指分析,前两次费用用来支付苟于贵、梅媚用车,那么剩下一笔就是为王宝龙支付的租车费用——他租了两辆车。

  三个人两辆车?王宝龙已基本弹尽粮绝,仓皇逃窜,这时还要摆摆大老板的派头?

  23点50分,一辆红河州牌照的出租车驶入昆明市的一个小收费站,停车、缴费、抬杆,然后顺利通过。两分钟后,又一辆红河州牌照的出租车驶入收费站。

  漂亮的收费小妹面带微笑,从窗口接过司机递过来的收费卡。

  五名持枪警察突然出现,牢牢控制住这辆出租车。

  报告康队,参与抓捕的武隆刑警邱林难掩激动心情,声音带着颤抖,王宝龙归位。

  2018年,重庆市反诈骗中心再接再厉,处置电诈警情7300余起,核破电诈案件5万余起,抓获犯罪嫌疑人2800余名,冻结资金519亿元,止付资金189亿元。猜猜我是谁、冒充公检法、钓鱼网站等类电诈案件得到有效遏制。部督“1·3”特大网络贷款诈骗案件入选十大典型案例,让康飞在公安部做反电信诈骗经验介绍。

  在公安部领奖、介绍经验期间,康飞接到四姨信息:你妈妈刚刚昏了一会儿。随着年纪渐大,母亲身体越来越差,这几年因为各种疾病折磨,已经是第五次昏迷。

  退出气氛热烈而隆重的会场,康飞正要回电话,母亲的短信先发了过来:

  飞飞,妈妈只是最近休息不好,没大碍。好好干工作,妈妈没有怨言,妈妈永远以你们两爷子为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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